197.浮生若夢 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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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番話, 字字泣血, 公子崢又怎能不被觸動?當年,天下人都不看好他, 唯有周如水賞識他, 她愛慕他,她崇拜他,她處處給他鋪路。她待他,是有再造之恩的。劉家起義初年,他其實也是曾猶豫過的。但,人世百年, 他堂堂男兒,一身抱負,又怎能被兒女私情所牽絆住?

    可今日, 麵對這樣的周如水, 公子崢終是感到慚愧了。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 已是放低了姿態, 幾近求道:“兕子,這便是崢最後一次負你了!沒有孩兒便少了牽絆, 我倆一塊廝守終身, 不也是很好的麽?”

    “嗬!誰要與你廝守終身?你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些!”聞言, 周如水狂笑了起來, 她嘶叫著說道:“你劉氏與我周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又如何還會對你有半分心思?往昔, 你劉崢又算個甚麽東西?不過螻蟻罷了!如今, 若不是周氏子孫隻餘我一人了,你以為,我為何還要委曲求全地留在你身側?我周天驕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孩兒!而是我周家的孩兒!哪怕這孩子的父親隻是路邊的乞兒,我也照樣會留他出世!與你劉崢何幹?”

    好一句,與你劉崢何幹!

    聞言,公子崢大怒,望著周如水眼底深深的厭惡,他隻覺胸口被尖刀狠狠地刺了兩下。他騰地便沉下了臉,跨步上前,想也未想就朝周如水揚起了手掌。

    可當他的手掌幾近貼上周如水麵頰的時候,周如水卻忽的抬起了臉,她的目光太純粹太清澈,她忽然輕輕地扯了扯唇,忽的,就朝著他笑了。

    這笑太美,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她靜靜地,迷惘而又脆弱地望著他,突然放軟了聲音,溫柔地問他:“崢郎,你可想曉得,中周寶藏該如何開啟?”

    因她的笑,公子崢迷了眼。因她這話,公子崢更是硬生生收回了手,可那生猛的力道,直衝撞得他自個堪堪往後退了半步。

    一抹悵然浮上心頭,周如水緩緩低下頭,她再不看劉崢凶惡的臉,自顧自的悠悠地說道:“先祖藏寶之後,世人皆想得之。然而世代交替,幾百年過去了,連我周氏族人都不曉得,所謂的寶藏到底是甚麽?那裏頭的東西,到底是能救世?還是會害世?誰也不曉得。隻是每任帝王都需盟血刹,承諾若非萬不得已,不得啟用鳳闕。這其中的道理,一是因實在不知內裏乾坤;二是因開啟寶庫,光有鳳闋仍是不夠的,還需有另一樣東西。”

    說到這,周如水苦澀地笑了笑,“當年,我周氏先祖失德,為守庫中辛密坑殺了所有築建寶庫的八方異世。那些異世臨死時一齊做法,帶著對我周氏一族的憤恨怨怒,為寶藏種下了致毒血咒。因此,若要開動寶庫機關,必須先用血祭。隻有鳳闋玉配上我周氏直係族人的心頭血,寶庫石門才會被打開。中周寶庫的鑰匙,實際上是那玉,也是我周家人的心,甚至是我周家人的命。你想,若不是家族內亂,或是天下將傾,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要至親的心頭血,背那樣的惡名?你們都道,周王昏庸,但君父雖是昏庸,卻真未有過虎毒食子的時刻。劉崢,這一點,你還不如我那昏庸的君父。”

    周如水慘淡地搖了搖頭,再抬起臉來時,她依舊溫柔地看著公子崢,她輕輕地,幾乎歎息般地問他:“崢郎,我的心頭血,你要麽?”

    我的心頭血,你要麽?

    公子崢猶豫了,他忽然說不出話來了。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從前。她望著他的目光那麽的澄徹,那麽的剔透,就如他們初遇時,她一襲石榴紅裙飄然朝他跑來,杏花樹下,落花紛飛,她俏生生立在那,螓首微歪,問他:“你是誰?怎會在我兄長宮中?”那般的美好純淨……

    可也就是方才,她卻還曾那樣絕決憎惡地對著他惡言相向。公子崢混亂了,他的心因她的話,因那些點滴的記憶不容控製地撕扯著。他從未有過如此的感受,這般複雜,直讓他想落荒而逃。

    可,再想起朝中混亂,想起君父在三公麵前承諾“開啟中周寶庫者得太子位”,他的心中又是一動。公子崢終於狠下了心,他咬著唇,聲音**地回道:“兕子,我定會請最好的郎中,保你性命無恙。”

    聞言,周如水一曬,仿佛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撫了撫衣襟,徐徐地,淡淡地回道:“ 嗬,好啊,你先出去罷。”

    “小五……”見他如此,周如水的心狠狠一糾,忽的,她將臉埋進了手心,淚水順著指縫傾斜而下,一滴滴落在了榻上。

    此情此景,更教王五難以釋懷,他大步走近,忽的,卻又在榻邊頓住了步伐。

    他鼻頭酸澀地撇過了臉去,僵持了半晌,才壓抑住表情,慢慢地,慢慢地跪伏了下去。他盯著周如水,又恨,又氣,又失望地哽咽道:“周天驕!你因何棄我?你既還活著,卻為何從不尋我?”他是在怪,怪她飄零輾轉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卻從不曉得求助於他!

    聞言,周如水苦澀一笑,無奈地歎道:“何來相棄之言呢?”說著,她微微垂目盯向他,滿是傷痕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低低地說道:“我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嚐知哀,未嚐知憂,未嚐知勞,未嚐知懼,亦未嚐知危也。”

    她是在說,她貴為帝姬,也隻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罷了!她生於安樂,所以從不知百姓疾苦,世道艱險,心中對於亡國之危更不曾有過半分見微知著的警惕。她從不知,日子會過成今日這番模樣,更從未想過要棄誰。若真要問因何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命不由人罷了。

    講到這,她的聲音一提,繼續沙啞的,哽咽地說道:“小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思你如狂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是帝姬了啊!”說著,她眷戀地撫了撫他的發,繼續溫柔地說道:“周國已經亡了,你的阿姐啊,如今隻是個亡命的罪人。若不是如今阿姐有孕在身,到死,阿姐都是不會去尋你的。”

    周如水的話全是發自肺腑,她直白的告訴王五,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天驕了,她的家,她的國,已經亡了。她並不想拖累他,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或許永世都不會再見他了。

    聽她這般,王五已是撲跪在了地上,他的麵上有委屈,有怨言,但見她那白得駭人的麵色,他卻什麽怨言也說不出了!

    他曾想努力地長大,長大了好好保護他的阿姐!但如今,他大了,他成了王氏的家主。可他的阿姐卻已是苟延殘喘,生不如死了!

    哀痛間,王五埋下了臉。未幾,待他再抬起臉來時,已是淚流滿麵了。他隱隱發力的雙手緊握成拳,仍是不甘地說道:“國仇家恨都能忘懷!阿姐卻不能與我相認麽?你怎知我不能護你?你怎知我不如那劉崢?”

    聞言,周如水無奈了,她定定地看向王五,歎息了一聲,徐徐地說道:“四個月前,阿姐仍不過隻是這府中的下等賤婢。我身無分文,連後苑都出不得,又如何去尋你相護?”停了停,她望著王五,平靜從容地拉起他的手覆上小腹,繼續緩緩地說道:“國仇家恨,永世難忘。可這孩兒隻是個意外,卻又恰好如我所願。周氏太需要一個後人了,我雖然厭棄他流著仇人的血,卻又慶幸這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生機。我賭的,不過是劉崢的最後一絲人性罷了!畢竟,虎毒不食子啊!”

    說著這話,她又輕輕拉過了王五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下了“茯苓”二字。

    因她的動作,王五一愣,稍餘,便明白過來周如水這是在問他符翎的近況。往昔舊念紛紛浮上了心頭,他的心口悶痛得厲害。半晌,才在周如水的手心一筆一劃地認真寫道:“符翎甚好,育有一子,尚有餘錢。”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年周氏皇族中最落魄的符翎,到如今,卻成了過得最好的了!

    曉得了符翎尚好,還育有一子,周如水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她心如死灰再吹不起漣漪的眼裏,也忽的就亮了亮。但那光彩轉瞬即滅,眨眼,便又歸於死寂了。

    她垂下眼,對著突起的小腹勾了勾唇,半晌,又繼續擔憂地說道:“雖然虎毒不食子,但我知劉崢向來心惡。哪怕我將鳳闕與他相換,換得了這孩兒出世之機。但天有不測風雲,他不作為,不代表他的父兄不作為。他近日受我的要挾不作為,卻難免往後不會有看不慣這孩兒的時日。卻可惜,我如今無能無勢,實是無力護他。想來想去,阿姐這才隻好仗著往日裏的情分,求你,將他接了去。”

    “鳳闕?”初聞鳳闕,王五亦是一訝,他挑了挑眉,忽然有些想笑。他想笑,世人得知如狂的鳳闕,竟一直就在明處卻不得而知!卻,他根本笑不出來,他鎖著眉,盯著周如水氣惱地說道:“便隻接這孽子麽?阿姐又當如何呢?”

    “稚子何辜?”周如水蹙了蹙眉,不滿王五喚這孩子孽子。她垂下眸,目光中多了幾分渙散,她輕聲地說道:“你先替我護好孩兒,待事兒都成了,阿姐自然會再脫身去尋你的。”

    聞言,王五卻是不信,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執拗含恨,廣袖一拂,不屑地哼道:“犯不著如此勞神!你即刻便同我一道回去!你若在,子楚才認這小兒!周天驕,你往日欺我良多,子楚安能信你?”

    這時,王五也不禁想起了幼時。幼時,他雖寄養在宮中,但也免不了要回琅琊王府小住。彼時,周如水便總是對他道有了空當便去看他。可是,那個明日,那個空當,總是要等過很久才有。後來,他回琅琊修身學藝,她也承諾等他回來,她說,等她的小五回來,她會親手替他納一雙鞋。可是,待他歸鄴,周國已被滅了,她也‘沒’了,她沒有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