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十三皇子慕容瑾出生，霎時成為後宮之中眾星捧月般的存在。坤寧宮內的婢女宦官，都個頂個的機靈著呢。正所謂落毛鳳凰不如雞，“立儲對象”前邊加了個“原”字，就同等於從雲端摔進了泥裏。被分去照看慕容環的宮女宦官都覺得自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自然不可能對這位爹不疼娘不愛的小主子有什麽好臉色。

    一個小小孩童的心，就隨著他的處境，一點點變得陰暗、潮濕、冰冷……

    直到某天，已經長成了三頭身蓮藕臂、可以像球一樣四處亂滾的小太子發現這坤寧宮裏竟然還有個小哥哥！

    基本上，六歲以下的孩童都喜歡粘著比自己長好幾歲的大孩子陪自己玩兒，並且天真地以為自己是軟萌可愛的小天使，哥哥姐姐是無所不能的大天使。而在哥哥姐姐眼中，那個死粘著自己不放的小不點用三個字足以形容——熊孩子。

    而就慕容環和慕容瑾這一對兒而言，還不得不在慕容環身上套一句話——嫉妒使他變得醜陋。

    是時慕容瑾三歲，慕容環十歲。按照祖製，皇子六歲便要到尚書房聽課，慕容瑾知道小哥哥白日裏不能陪自己玩兒的理由後，作死做活地要跟著小哥哥一起去尚書房學習。先皇自然龍顏大悅，不管小太子鬧著要去尚書房的理由是什麽，耳濡目染總能學到些東西，於是便痛快特批了。

    慕容環十分不爽。饒是他比慕容瑾大了七歲，自己畢竟也還是個小孩子。可慕容瑾卻粘他粘到了不肯分桌，非跟慕容環擠一張桌子，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被勸說就嚎啕大哭搞得教學無法進行，慕容環隻得把小孩子放自己左邊，任由他抱著自己左臂，僅憑右手翻書寫字。

    可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哪裏坐得住那般枯燥的課堂呢？他知道若非太傅提問，學生不得隨便開口講話，可他忍不住啊！隔一陣子就晃晃慕容環的胳膊小聲道，“環哥哥，什麽時候下學呀？”

    起初慕容環還會小聲告訴一句，“申時。”

    後來就變成了“噓——！”

    再後來幹脆就是熊孩子一動，慕容環就一個眼神瞪過去。熊孩子立馬縮成一隻鵪鶉，扁扁著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模樣。

    客觀而言，一個三歲孩童，能做到慕容瑾這般地步已是十分乖巧聽話了。可慕容環隻覺得他煩。煩得要死。

    不能說話沒得玩，太傅講的東西慕容瑾一個幼小旁聽生根本聽不懂，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睡覺，睡得口水橫流，要麽流在桌麵上，濕了慕容環的書本，要麽流在慕容環的衣襟衣袖上。小孩當時還總容易感冒，病症不強，就是流鼻涕，蹭得慕容環袖口到處都是。睡飽了，小慕容瑾覺得無聊，要麽摸摸書桌上的筆墨紙硯，要麽偷偷掰慕容環的手指，摳他衣袖上的紋繡。

    慕容環心裏簡直如煮沸的油鍋，片刻不得安寧。可他除了像老媽子一樣哄著還能怎麽辦？人家是皇室裏唯一的嫡子！大燕的繼承人！活該全世界都圍著人家轉！

    慕容環不懊惱自己的出身。可他還是會覺得不公平。

    他甚至想，這孩子什麽時候死了才好。那樣，曾經那些隻差一步之遙的東西，就會都回到他身邊。

    其實慕容環並不貪心。從眾皇子中的籍籍無名一員突然被捧上雲端，又迅速地狠狠摔落，他不覺得有什麽。因為那時候他還小，對權力、地位這種縹緲而深奧的東西沒有特別清楚的認知。他隻想回到喬美人身邊。既然從母親身邊將他擄走後又不要了，那就再送他回去。卻沒想到，再也回不去了。

    他隻想要他的生母喬美人，然而喬美人不在了。最想要的得不到，拿多少東西來，都填不滿內心的空洞。

    所以會變得貪婪、偏執。

    所以那年寒冬，深感自己已是忍無可忍的慕容環在陪著慕容瑾在剛剛結冰不久的湖麵上玩耍之時，設計踏裂了冰麵。

    其實他也沒做什麽，就是突然在冰麵上來了個立定跳遠，落地時踏裂了冰麵，自己卻借助衝力在冰麵上滑了出去，離開了危險地帶。而一心追逐他的小太子緊跟著一躍，便落在了已是碎如蛛網、不堪一擊的冰麵上。

    其實在慕容環那一跳落地時，冰麵碎裂的聲音便已經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原本站在岸邊遠遠看著兩個孩子玩耍的皇後大驚失色，而跟在小太子身邊的宮女宦官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套著一身雪白長毛皮裘的小太子便已經追著慕容環，兔子一般地跳出去了。

    “哢嚓！咯吱咯吱……”

    湖麵上原本直徑不過一米的蛛網瞬間放射為直徑大約一丈的蛛網，冰層碎裂的聲音如索魂曲一般廝磨、拉伸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小瑾——！快回來！”岸邊傳來皇後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想衝過去救她的孩子，可是被眾宮女宦官拉住了——再上去人，隻會更危險。

    “殿下！趴下！趴下！”一個頗有經驗的小公公忙道，“趴下後，慢慢爬回來。”

    四歲的慕容瑾雖然還小，可他知道即將發生什麽。碎裂的冰層間相互摩擦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吱吱呀呀的摩擦聲，像一頭猛獸啃食著他幼小脆弱的神經。他聽見了那位小公公的話，身子僵硬著，盡可能地扭回頭，露出一張泫然欲泣的小臉，嘴巴一扁，差點就要哭出來。

    “殿下，趴下！趴下！”

    小公公催得急，慕容瑾聽了心裏更害怕了，兩條小腿裹在厚厚的棉褲裏直打顫。趴下？趴下是什麽？他早就不明白了。

    “小瑾，別怕，到九哥這兒來。”

    與回頭一望時，身後和岸上那一片驚慌失措、麵無血色相比，這一聲溫柔的呼喚簡直就是卸去了小慕容瑾身上所有的緊張、慌亂的良藥。他轉回頭，看著站在自己對麵、張開雙臂準備擁抱自己的慕容環，乖乖點了個頭，“嗯。”

    “小瑾真乖～”慕容環笑道。

    笑裏藏刀，那不是屬於一個十一歲孩子的笑。

    天寒地凍，就這麽墜入冰窟，即便立刻救上來了，怕是眼前這個小娃娃也沒有什麽活下來的可能性。而慕容環自己呢？想來是要受一番苦頭了。

    嗬，那又如何？反正他早就生無可戀。

    可慕容環始料未及的是，隨著慕容瑾踏著碎裂的冰麵一步步向他靠近，裂縫順著小孩的足跡一路蔓延至慕容環腳下，最後竟是慕容環所立之處徹底裂開，不留給他一絲一毫的掙紮時間，便沉入了冰寒刺骨的冬水中。

    那家夥……果然是天子之命呐。慕容環想。

    萬事皆休，他已釋然。

    可那孩子偏生死都要纏著他——“環哥哥！”

    慕容環睜眼，隻看到一串密集的上升氣泡，氣泡後，是漂浮在水中的一大團白色長毛——那是小太子穿的皮裘。身體被瞬間凍僵，可慕容環還是努力地張開雙臂，將那團白毛中包裹的小孩子抱了過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大概是這些年都過得太冷了。想暖一暖。

    慕容環朦朧間恢複意識後，感覺身體左側靠著的東西特別的暖。他蠕動了一下，又往那邊靠了靠。

    暖暖的、軟軟的、壓著他的左臂、還有點沉，是什麽呢？慕容環努力睜開眼，想探過去摸一摸的手還沒有觸到，便看清了，看清後，便是一驚！

    床不是自己的，看著有點眼熟……慕容環轉動腦袋，看清了殿內擺設，主要是看到了坐在床邊的人，便明白他這是在太子的床上。

    “母……皇後娘娘。”

    慕容環要坐起來、下床施禮，被皇後擺擺手，壓下了。

    自被過繼而來之後，慕容環便要稱皇後為“母後”。可他現在叫不出來。

    不是他做賊心虛，相反，是因為他不打算隱瞞什麽。而且皇後的眼睛告訴他，她什麽都看見了。他笑著誘惑小太子踩著碎裂的冰麵前行時，眼中毫不掩飾的瘋狂恨意，她看得一清二楚、膽戰心驚。

    “太子……還好嗎？”無需給皇後行禮，慕容環便一動不動地躺床上任由小孩兒考拉抱樹似的抱著他。

    皇後舒了口氣。看來，在破罐破摔和幡然悔悟之間，這孩子是幡然悔悟了。不然怎會主動問起太子的情況。

    “瑾兒昨兒個夜裏就醒了，隻不過一直高燒未退……”皇後極為心疼地望了一眼睡在裏側的小兒子，又將目光移回慕容環身上，“瑾兒醒來便問環哥哥在哪兒，不見著你便不肯吃藥睡覺……”

    皇後認命般地歎了口氣，“九皇子，是本宮、將你從喬美人手中奪了過來，是本宮、將你奪過來後卻又將你棄之不顧、未曾好好待你，一切都是本宮的錯，與瑾兒無關。你若是有何不滿，盡可以來找本宮抱怨，莫要再像從前一般自己放在心裏憋著，平日裏看著乖巧，卻突然做出這等……”皇後忍了忍，將那四字形容詞忍了下去，隻道，“……事來。”

    慕容環斂眸聽著，不言語。

    “瑾兒他是有多喜歡你這個皇兄，想必如今，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九皇子，此事、便讓它就這樣過去吧，本宮還是希望你能夠留在這好好陪著瑾兒，繼續喚我‘母後’，本宮亦會如往日喚你一聲‘環兒’，從今往後，也會善待與你，對你多加關懷，好生替喬美人照顧與你。除了皇位，瑾兒有什麽，本宮便許你什麽……環兒，母後的意見，你可接受？”

    “兒臣知道了，母後。”慕容環應得痛快，移了目光去看枕著自己左臂睡得口水橫流的小娃娃。

    皇後看在眼裏，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如芒刺背。分明……分明那孩子的目光那麽溫和，帶著一種看透塵世般的超然，又是哪裏，讓她覺得不對呢？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申：本世界cp是常樂x花瑜，絕對不會是九王爺（第一章作話就寫了）。

    那些非要站九王爺cp的……請您默默點x行麽？千萬別在文下刷存在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