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大破周軍，多虧王兄用兵如神。來，王兄，朕敬你一杯！”常樂舉杯。

    “不敢當。”慕容環忙舉杯回敬。“此番大勝，全賴皇上決策英明、陳都統率領援軍及時趕到，才能擊退周國大軍，還我河山。不過，若當真論起功不可沒，應屬出使晉國的花侍郎吧。”

    “哦。”常樂隨意一笑，並未露一絲尷尬，“花侍郎也著實有功，朕正打算封他個左都禦史當當。不過今夜酒宴乃是朕與王兄二人的兄弟私宴，王兄就莫要提他人了吧。”

    小皇帝這短短幾句話說得滴水不漏，算是把花瑜升遷當場坐實，還將慕容環一肚子的話堵了個嚴嚴實實。慕容環有點心塞，又有點心悅。將酒杯與小皇帝輕輕一碰，勉強笑了笑，“好。”

    酒過三巡，小皇帝看起來已是有些微醺。他輕輕搖晃著幾近剔透的玲瓏玉盞杯，盯著那搖曳黃湯的目光看起來沾染著幾分憂鬱。

    “王兄。”他喚道。

    “臣在。”慕容環應。

    小皇帝垂頭似是無奈地輕笑了一下，重新喚道，“九哥。”

    “……嗯，我在，小瑾。”慕容環應。

    “九哥，朕……我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是希望我好，還是不希望我好。”

    慕容環急道，“此話怎講？我對你好不好，難不成，要將我的心剝出來給你看，你才知道？！”

    小皇帝愣了愣，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滿是無辜地瞧著慕容環，片刻後垂眸，將杯中酒仰頭飲下一半，“若真是為我好，當初又為何將我推上皇位？”

    慕容環聞言睜大眼睛，驚愕半晌，不敢置信道，“不然呢？你是太子！我不保你，難道要我去保那個老五？”慕容環看看盯著自己不語的小皇帝，猛然醒悟道，“你也覺得我手握重兵，便會奪你的位？！”

    小皇帝搖搖頭，提了玉壺將慕容環麵前的酒杯斟滿，慢慢道，“我知父皇那時已是動了廢掉我這個太子、改立你為太子的心思，而且連諭旨都擬好了，隻是還沒來得及布公天下，父皇就……你又何必將那封諭旨毀掉呢？”

    慕容環心驚得一片冰涼——此事他做得密不透風，怎麽會被慕容瑾知道？！

    常樂：我有係統提供的資料啊。哎嘿～

    小皇帝給慕容環斟滿後又給自己斟滿，“我也曾經以為九哥全是為了我好，可在這皇位上坐久了，我才發現，這是一座囚牢——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喜歡自己想喜歡的話，甚至連個可以交心的人都沒有。”

    慕容環聽得腦袋嗡嗡直響，脫口而出，“你有喜歡的人？什麽人？”

    小皇帝突然笑了一下，乘著三分酒意，媚眼如絲，“九哥你這幅緊張的樣子，倒像是你喜歡我一般，嗬嗬，嗬嗬。”

    被戳破心事的慕容環：“……”

    他有點驚怕，但更多的是惱怒。因為小皇帝的語氣聽起來就好像他認定了慕容環不可能喜歡他。慕容環怕被慕容瑾發現自己的齷齪心思，可當他發現慕容瑾真的一無所覺，自己一片癡心錯付東流之時，那叢不甘和憤怒的邪火快要將他焚燒殆盡。

    小皇帝輕搖著酒杯，盯著那淡黃的液體癡癡笑道，“我本以為，哪怕這天下之人都不可信，我還可以信你。”他將視線移到慕容環臉上，幽幽道，“卻原來不是。”

    “我如何會令你不信我！”慕容環的眉頭快要擰起來。

    小皇帝一副快哭的模樣，戚戚哀怨道，“那你昨日，為何幫著丞相逼我？”

    慕容環一怔，但轉念也就明白了。昨日慶功宴上，群臣興致高漲，柳如風於那時提議攻打吳國，確實有意製造聲勢，迫使皇上答應。而他，也確實幫了柳如風。

    他萬萬沒想到，會因此失了慕容瑾的信任。

    “九哥，做皇帝好累的，我不想要一統天下的豐功偉績，我隻想要大燕百姓安居樂業。戰爭會死好多人，我不想的。”小皇帝微蹙眉頭，眼含淚光地看著慕容環。

    慕容環傾身湊近了些，抬手覆住小皇帝放在桌上的手腕，“小瑾，今日不戰，來日晉國兵臨城下，隻會死去更多百姓。”

    “那便舉國投降啊！我們不戰而降，他晉國還會舉著屠刀滿城殺戮不成？”

    慕容環霍然起身，瞪大眼睛，極度震驚下卻還是壓低著音量，“小瑾！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小皇帝垂下眼，不吭聲了。

    慕容環深吸一口氣，坐下來，皺眉道，“小瑾，你可是當真如此想過？”

    小皇帝不說話，撇開目光，算是默認。

    慕容環驚愕半晌，低下身來，低聲狠厲道，“大燕三百年基業，曆任帝王之心血，你竟然想要拱手送與他人？！”見小皇帝不答話，慕容環愈發心急，“你這樣如何對得起滿朝文武，又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而且你可知，開門投降，就算敵國當真能夠放過全國百姓，但有一人，必死無疑——那就是你啊！”

    小皇帝抬眼去看慕容環，目光決然，“以吾之一命抵天下蒼生，難道不是一國之君應為之事？”

    慕容環氣得說不出話。

    小皇帝循循善誘道，“況且，我又不是要將大燕交付給什麽昏庸之輩。晉國國君有一統天下之賢，待其一統天下，燕國百姓即便不能過得更好，也不會比現在差。……九哥。”小皇帝抬手扣住慕容環的手，“你若是當真寵我，便應了我吧。”

    慕容環看看他，反手扣住小皇帝的手，“小瑾，你醉了。今晚的話，我全做沒聽過。你也不能再對其他任何人講，可知道？”

    小皇帝慢慢垂下眼瞼，滿是落寞地應了一聲，“嗯。”

    常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驀然想起了花瑜。

    他知道自己這個險冒得太大。他不知道花瑜的目的是什麽便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即便目前看花瑜確實在幫他，但常樂也不知道花瑜是真的在幫他，還是順手而為，又或者是將計就計、準備伺機翻盤。但僅僅是因為他當時隻說了那一句“以遂燕無戰火波及、而天下一統之願景”，花瑜便應下“願效犬馬之勞”，而後更是說出“這些擔憂國家興亡、滿腔熱忱的文官武將固然值得稱頌，可那些看清了曆史潮流、為了不使自己的子民卷入殘酷戰爭而放棄掙紮抵抗的君王和謀臣，又何嚐不值得人尊敬呢？”，常樂就沒辦法把花瑜當敵人。甚至是有了幾分親密。

    所謂當局者迷，又是這樣一個傳統而封建的時代，願意舉國相贈，無疑是大逆不道、昏君所為。隻有跳出這個曆史框架，站在曆史長河的邊岸，作為一個旁觀者，才能看透所謂的曆史潮流、大勢所趨。

    花瑜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常樂那在當世看來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無疑是他也是一個“局外人”的又一明證，而身為“當局者”的慕容環無法接受，常樂自然也不怪他。

    隻是不得不采取行動罷了。

    “小瑾，你醉了。”

    “小瑾，別再喝了，你酒量本來就不好。”

    慕容環將人半抱半扶地帶到寢殿。

    “九哥，九哥，一想到來日攻吳，我大燕就要失去少則幾百，多則千萬的士兵，我就難過得……難過得……”小皇帝泣不成聲。

    慕容環將人拉進懷裏抱著安慰。他的小瑾就是這般菩薩心腸，不小心踩死一隻螞蟻都能自責半天，又何況是千百人命呢。

    “小瑾，你什麽都不要想，一切交給我和如風就好。”

    小皇帝突然冷笑一聲，推開慕容環，用那雙濕漉漉、黑黝黝的眼睛滿是怨懟地看他，“如風？叫得真親。嗬，嗬嗬，九哥，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丞相他喜歡你啊，他為了你，多年未娶！九哥你呢？你也喜歡丞相吧，啊？你們兩情相悅，朕可以為你們指婚的啊，兩個男子又有何大不了！”

    慕容環呆若木雞！信息量太大，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小皇帝揪著他的衣襟，貼在他胸前仰著一張小臉看他，“九哥，我和丞相，你更在意誰？嗯？果然是丞相吧，你們那麽合，一文一武，簡直天作之合。我不過是個軟弱無能的傀儡皇帝，不能讓你青史留名，還要把大燕百年基業轉手他人……我就是個廢物。”

    其實客觀而言，常樂那句“你更在意誰？”頂多算是一個兄控弟弟覺得自己哥哥被人搶了時發出的質問，但在慕容環聽來，顯然不會這麽理解。聯係上下文裏小皇帝提到丞相時那副醋壇子打翻的語氣，再加上慕容環本身的期待，他隻會覺得，小皇帝竟然是喜歡自己的！

    所以當小皇帝如泣如訴地說完，慕容環已經失控地將人按在了床上。

    “‘兩個男子又有何大不了’？那骨肉兄弟，又當如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