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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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  碎冰渣嵌入傷口,須卜勇出一聲慘叫,  硬是被從昏迷中潑醒。

    周決曹手持木牘,向一側的獄吏示意。後者抓起皮鞭,  用足力氣,破風聲連續不斷,抽得須卜勇鬼哭狼嚎。

    慘叫聲傳出刑房,在走廊內回響。須卜力坐在囚室裏,想到很快就會輪到自己,禁不住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叫聲持續了半炷香時間,  周決曹示意獄吏停手,  用鋒利的刀尖挑起須卜勇的下巴,冷聲道:“左屠耆王有多少兵馬,麾下有多少部落,  人丁幾何,牛羊幾何,每歲如何遷徙。”

    須卜勇眼皮紅腫,  鮮血混著冷汗模糊了視線。嗓子因痛叫變得沙啞,感受到下巴的銳痛,渾身打著哆嗦,終於開口招供,  給出周決曹想要的答案。

    等他說完,  負責記錄的文吏同時停筆,  將錄下的口供送到周決曹麵前。周決曹仔細看過,略微點了點頭,打亂條目,再次詢問,若是核對不上,立刻又是一頓鞭子。

    往複數次,直到須卜勇的慘叫都開始變調,才令人將他從木樁上解下,關押進刑房隔壁的囚室。

    “帶須卜力來。”

    “諾!”

    獄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須卜力抖得猶如風中落葉,整個人縮到囚室一角。被強行拽出來,一路拖進刑房,看到獄吏手中的鞭子,掃視掛在牆上的各式刑具,須卜力恐懼到極點,當場崩潰,涕淚橫流。

    根本不需要用刑,他幾乎是撲到周決曹腳下,大聲表示他願意歸降,隻要是他知道的,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如此,就從左屠耆王麾下人口開始。”周決曹踢了踢須卜力,揮退上前的獄吏,蹲下--身,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見獄吏不再上前,須卜力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將所知詳細道出。

    他不隻說出於單轄下的人口,更道出青壯和老幼婦孺的數量。此外,還給出部落遷徙的詳細路線,並說出遭遇天災,許多小部落被大部落盯上,牛羊都被搶走,牧民不是被殺死就是淪為奴隸。

    須卜力說得十分詳細,唯恐周決曹有任何不滿,下令對他用刑。

    在他招供時,周決曹親自核對須卜勇的口供,現數處對不上,尤其是部落的遷徙路線,須卜力和須卜勇所說的僅有六成相近,餘下的完全是南轅北轍。

    誰在說謊?

    周決曹冷笑一聲,對獄吏示意。後者立即走出刑房,將渾身鞭痕的須卜勇拖進來,用繩索倒吊,下方水槽灌滿,倒進大塊碎冰。

    看到跪在地上的須卜力,再看周決曹手中的簡牘,須卜勇哪裏還會不明白,他玩的那點心思已被看透。

    他抱定必死的決心,開始破口大罵。

    周決曹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甚好。”

    聽到這句話,獄吏和文吏都是頭皮麻,看向須卜勇的目光活似在看一個死人。

    隨著周決曹的命令,牽引繩索的木杆被拉下,須卜勇自半空滑落,自頭開始浸入冷水。過程緩慢,令恐懼感不斷攀升。哪怕是鐵打的神經,在浸入水中的那一刻,也會麵臨崩潰。

    吱嘎聲中,繩索不斷下落,水沒過須卜用的鼻孔,他開始用力掙紮,像是釣竿上的魚。

    目睹這一場景,須卜力麵無人色,近乎是癱軟在地,表情中盡是恐懼。

    周決曹取過文吏記錄下的竹簡,鋒利的刀尖抵在須卜力的左眼前,道:“遷徙途中的水源,再說一次。”

    須卜力喉嚨緊,用力吞咽幾下,不顧嗓子火辣辣地疼,將知曉的水源地盡數道出,不敢有半點隱瞞。

    在他說話時,水已經沒過須卜勇的下巴,獄吏沒得到周決曹的指示,仍在不斷拉動木杆,繼續將他浸入水裏。

    隨著水沒過胸膛,須卜勇的掙紮越來越弱。即使想要求饒,此刻也無法做到。

    終於,周決曹抬起手,獄吏反向拉動木杆,繩索先是一頓,繼而向上拉動,將須卜勇從水中提起。

    離開水麵,須卜勇大聲咳嗽,不斷的喘著粗氣。

    周決曹越過須卜力,手中的刀筆劃過須卜勇的左臉,冷聲道:“如何,招供否?”

    須卜勇不懼怕死亡,周決曹的手段卻讓他生不如死,徹底打碎了他的意誌。

    經曆過在水中的恐懼,這位須卜氏領終於被擊潰,無法繼續堅持,也不敢再耍心思,凡是周決曹所問,再無任何隱瞞。

    須卜力沒有受刑,人卻顯得極-端萎靡,狀態未必好過須卜勇。

    審-訊結束,兩人被帶出刑房,對麵關入囚室。

    待獄卒腳步聲遠去,須卜勇睜開雙眼,目光刺向須卜力,沙啞道:“看見了嗎?我們殺了太多漢人,他們不會接受我們歸降。我們最好的下場就是戰死在馬上!”

    須卜力避開須卜勇的視線,突然又轉回來,雙手抓住囚室的木欄,表情扭曲道:“我不想死!我會活下去,我要歸降漢朝,我為漢朝大軍引路,帶他們進草原!”

    “你敢?!”

    須卜勇勃然大怒,想要衝過來,卻無法-撞-開囚室的欄杆。因為他的動作太大,身上的傷口盡數崩裂,又開始流血。

    見到這幅情形,須卜力的表情更加扭曲,出一陣滲人的笑聲。

    “你為爭奪領之位,將我父砍死在帳中,我母被你搶走,不是我年紀小,像犬一樣蜷伏在你腳下,你會放過我?”

    “我父在時,部落何等強盛。不是我父,部落哪來偌大草場,哪來數十萬牛羊,哪來放牧的奴隸?!”

    “結果我父遇難,曾受他恩惠的人全都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

    “忘恩負義,全都該死!”

    “我不能搶回部落,那就讓它滅亡!”

    須卜力的笑容變得瘋狂,聲音像是刀石劃過,令人毛骨悚然。

    “漢朝很強,強到可以擊敗王庭四角。反正都是為犬,我寧願對強者搖尾乞憐!隻要留我性命,我會做漢人手裏的惡犬,為他們撲咬所有敵人!”

    兩人爭吵聲不小,傳過走廊,盡數落入獄吏耳中。

    周決曹得報,僅是嗤笑一聲。正要丟開不管,心思忽又一轉,命人給兩人送去清水,再給須卜力一塊蒸餅。

    “暫時別讓他死了。”

    “諾!”

    須卜勇叔侄的供詞呈至魏尚麵前,很快就被進一步整理,摘取內容進行抄錄。

    關於左賢王麾下騎兵和部落的資料,郡中大佬近乎人手一份。結合斥候送回的情報,於單的老底不說被全部摸清,也被摸得七七八八。再次兵鋒相對,漢軍可以從容布置調度,占據更大優勢。

    遺憾的是,須卜氏世代依附左賢王,對右賢王、右穀蠡王和左穀蠡王的了解浮於表麵,能問出的情報不多。不過有了左賢王的情報,集合多年和匈奴交戰的經驗,多少也能推斷出兩三成。

    “阿翁,草原天災更甚雲中,各部定然缺糧。此時遇到商隊,縱有戒備亦會相迎,實為刺探情報良機。”

    匈奴退兵之後,胡市開始重建,邊界守軍進行調度,雲中騎調入郡城休整。

    魏悅隨軍留在城內,被魏太守抓壯丁,每日埋政務,一人做三四人的工作。難為竟能留有餘力,不似其他郡官一般,眼底掛著黑圈,走路都在打飄。

    “商隊?”魏尚放下竹簡,思量片刻,頷道,“此事可行,你來安排。”

    “阿翁,此事該交王主簿和周決曹。”魏悅笑容不變,對於增加同僚的工作量,半點不覺得虧心。

    “郡內另有他事,他二人暫時脫不開身。”魏太守又展開一冊竹簡,提筆落下兩行字。見魏悅還想再說,補充一句:“忙不過來,讓阿多幫你。”

    “阿多還在養傷。”魏悅麵露無奈。

    “動筆應當無妨。”魏尚停下筆,眉心微皺,“戰報送抵長安,天子或將下令征召。我本想讓王主簿教他,奈何諸事繁雜。”

    聽到魏尚之言,魏悅沉默下來。

    “阿多固然聰慧,於政務實無經驗,對長安也知之甚少。日前桃侯送來書信,灌夫已不足為懼,然朝中波雲詭譎,總是小心為上,有備無患才好。”

    趙氏父子兩代為魏太守賓客,在他人眼中,早就打上魏尚標簽。對趙嘉來說,這是好事也是險事。

    好處在於,同魏尚交好的朝中大佬早知他名,即使不刻意照顧,也會釋放出一定善意。險處則是魏尚的政敵恐會加以為難,有齟齬的貴人怕會恨屋及烏,說不準就要給他使絆子下套。

    “阿翁放心,我會教阿多留心。”魏悅道。

    “善。”魏尚含笑點頭,隨手將桌上的簡牘分出一半,推到魏悅跟前。意思很明白,既然還有餘力,這些就代他處理了吧。

    這些簡牘本該交給五官掾,奈何其本人在同匈奴交鋒時負傷,戰後又帶傷上崗,連續幾天沒合眼,站著都能睡著。為避免下屬過勞死,魏太守就隻能壓榨自己的侄子。

    總之四個字:能者多勞。

    魏悅頓感頭疼。

    能者多勞不假,勞成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再者說,有這樣“欺壓”小輩的嗎?

    對魏悅的能力心知肚明,即使他表情再苦,魏尚始終不為所動,從幾下取出裝飴糖的漆盒,打開盒蓋,笑眯眯連吃三塊。

    趙氏畜場內,虎伯正帶人重修圍欄。

    為抵禦匈奴,畜場的圍欄都經過加固,外側壘有土石,內部堆起土丘,其上設置投石器,臨戰能揮不小的威力。

    戰時別論,如今匈奴已經退兵,部分工事就需要拆除,投石器也當送入城內。

    此外,畜場內的土丘大多需要平整,方便用青磚搭建房屋,平時作為青壯和傭耕的歇息處,戰時放下門窗,就能代替角樓使用。

    青壯們揮舞著工具,運走堆積的石塊,重新打下木樁。

    趙信和趙破奴驅趕著牛羊,挑選出體弱的羊羔,交給孩童們抱去穀倉。

    衛青第一個抱起羊羔,健步如飛。阿稚和阿穀幾個跟在他的身後。畜場裏的大犬追在孩童身側,不時吠幾聲,顯得異常歡快。

    駱駝被遷入新圈,兩頭強壯的母駱駝身邊各自跟著一隻小駱駝。

    由於天冷,趙嘉本想把小駱駝也移入穀倉,還是被從草原救回的婦人阻止,告知他帶崽的母駱駝會變得格外暴躁,一腳能踩死野狼,最好不要試圖將小駱駝帶走。

    經過仔細考量,趙嘉放棄原計劃,將整群駱駝一起遷走。新圈的圍欄可以擋風,加上母駱駝的保護,應該能確保小駱駝的安全。

    趙嘉戴上皮帽,信步來到木欄前,看到大眼睛長睫毛,很有幾分可愛的小駱駝,忍不住勾起嘴角,很想伸手摸一摸。被母駱駝警告,當下麻溜地退後兩步,再不敢輕易靠近。

    熊伯從倉庫中走出,扛著一具需要修理的木犁。

    趙嘉上前幫忙,被笑著攔住。

    “郎君傷沒好,還要休養。”將木犁放到地上,熊伯叫來季豹,讓他套車去城內鐵鋪,將預定的器具都取回來,

    眾人都在忙,趙嘉無事可做,想起魏太守之前所言,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不是該早點進城,不能幫上大忙,抄錄些簡牘總能做到。

    正想著,有健仆趕來畜場,帶來魏悅的書信,詢問他傷勢如何,明日可否入城。

    這是想什麽來什麽?

    趙嘉心情大好,迅寫成回信,交健仆帶回城內。

    目送來人馳遠,趙嘉伸手抻了個懶腰,不提防扯動側腹傷口,當即一聲冷嘶。金雕恰好在這時飛回,盤旋在半空,爪子一鬆,一隻野兔差點砸中趙嘉的腦袋。

    趙嘉後退半步,剛想運氣,看到落在木欄上,歪了下腦袋的金雕,無論如何都氣不起來。最後也隻能彎腰撿起野兔,轉身朝灶房走去。

    金雕振翅飛起,倏爾衝上雲霄,出一聲響亮的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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