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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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結束之後,  天子於宮中設宴,大酺諸王群臣。

    席間酒香彌漫,絲竹管弦不絕於耳。

    纖巧少女曼妙起舞,裙擺如花瓣鋪展;謳者聲如黃鸝,歌聲繞梁,嫋嫋不絕。

    諸王群臣舉酒作樂,  喝到興起,  江都王起身離席,  昂藏立於殿中,寶劍出鞘,  在禦前呈現一場精彩的劍舞。

    諸侯王大聲喝彩,劉徹放下酒盞,命宦者取築,左手按弦,右手執竹尺,親自為江都王擊樂。

    弦聲陣陣,築聲激越,  江都王長劍橫掃,  立定後高指蒼穹。

    “好!”

    曲畢,劉非收劍還鞘,  劉徹放下竹尺,親執酒盞,  遞於江都王麵前。後者雙手接過,  仰頭一飲而盡。

    盞中既空,  兄弟同時朗聲大笑。

    江都王手中有鐵礦,屬於被劉徹挖錢袋的對象之一。無論私底下如何不甘,身處未央宮內,劉非表現始終得體,甚至比大多數諸侯王都要恭敬。

    相比之下,他的同母弟膠西王劉端就顯得陰沉許多。

    自宴起就沒笑過,直接揮開宮人,親執酒勺,自斟自飲。遇旁人搭話,樂意的就點點頭,不樂意直接無視,半點不介意得罪人。

    以膠西王的詭譎狠辣,除了江都王劉非,非是必要,連同出一母的魯王劉餘都避而遠之。

    自劉端就國以來,死在膠西國的官員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隻要不合他意,國相照殺不誤。

    如此高的死亡頻率,豈會無人察覺。

    但劉端事情做得聰明,動手之前,勢必會找到官員的把柄。實在沒有小辮子可抓,必然在暗中下手,不會留線索在明處。

    無憑無據,礙於諸侯王的身份,明知他是背後主謀,也無法進行嚴懲。

    景帝在時,劉端擔心受到斥責,行事還會稍加收斂。自景帝駕崩,劉徹登基,仗著有江都王這個兄長,劉端行事愈肆無忌憚。

    在演武之前,膠西國又換了一任國相。

    據傳言,新國相赴任之前,已經給家人留下遺書,完全是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決心前往膠西。

    好在劉端知曉深淺,又有魯王和江都王一同勸說,至少短期之內,沒有再換國相的打算。

    然而,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

    哪天看對方不順眼,劉端終究會再下狠手,在膠西國的死亡名單上再添一筆。

    現下,因王國軍隊在演武中大敗,劉端的心情相當不好,看人都陰惻惻地,少有人會主動往他跟前湊。

    唯一不受影響的就是劉非。

    飲下天子賜酒,劉非坐回席間,看向身側的劉端,提醒道:“阿端,這裏是在未央宮。”

    “我知好歹,無需王兄提醒。”劉端哼了一聲,狹長的眸子掃過殿內,忽然端起酒盞,邁步走向對麵,正好停在趙嘉麵前。

    “趙大夫勇力過人,我甚欽佩。”

    趙嘉正和魏悅說話,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抬頭看去,就見膠西王站在麵前。臉上雖然帶笑,目光卻顯得陰沉,令人格外不適。

    暗自皺了下眉,趙嘉站起身,謝過膠西王,舉盞飲盡。

    盞中酒經宮人篩過,色澤仍稍顯渾濁。入口帶著微甜,並不十分醉人。

    趙嘉的酒量還算不錯,隻是易於上頭。喝得稍微急了些,臉頰和耳朵就會泛起微紅,貌似不勝酒力。

    劉端還想滿盞,魏悅忽然站起身,有意阻攔。

    與此同時,江都王邁步走來,手中持盞,笑著同魏悅、李當戶滿飲,並借機按住劉端的肩膀,手指用力,示意他莫要生事。

    被劉非按住,劉端心生不滿。

    恰在此時,弦樂聲又起,中途加入鼓音,半點不似之前柔美,直令人想起沙場征戰。

    鼓聲漸急,十多名甲士手持長戟,魚貫入殿。

    火光照耀下,戟尖反射寒光,甲士動作整齊劃一,聲震胸腔,猶如擂鼓,氣勢排山倒海,一舉一動皆震人心魄。

    趁甲士引開眾人注意,劉端被劉非硬拉回席位。

    劉非常年練武,身形魁梧壯碩,劉端長於詭詐,不擅武藝,自然不是劉非的對手,直接被拽回席後,按著坐下。

    “阿端,休要惹事!”

    被劉非正色警告,劉端心中不忿。一直沒出聲的魯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示意他朝劉徹所在的方向看。

    “天子喜趙氏子,阿弟莫要徒生事端。想一想宮內的阿母,在宴上鬧出亂子,惹怒天子,你想阿母對王太後低頭?”

    “天子,天子!”

    劉端再次冷哼,到底沒有固執,端起酒盞仰頭飲盡,就當是對兩位兄長的回答。

    魯王和江都王對視一眼,心知劉端肯定不會就此罷休。

    膠西國軍被邊軍擊敗,劉端手中的礦場要分出一半,以他的性格,勢必不會咽下這口氣。

    不能明著找天子麻煩,魏悅和李當戶各有家族庇護,雲中守和上郡守絕不好惹,劉端想要出一口惡氣,唯有遷怒趙嘉。

    如果不是江都王出麵,難保他會做出什麽。

    以劉非和劉餘的性格,未必將趙嘉看在眼裏,縱然他有領兵才能,曾獻上利國良策也是一樣。他們擔心的是劉徹的態度。

    劉徹剛剛褒獎趙嘉,並在宴中賜席,劉端偏要當麵找此人麻煩,豈非明擺著和天子作對?

    三人同為程姬所出,不說榮辱一體,總要彼此照應。

    為劉端考慮,也是為自身著想,劉非和劉餘不可能置身事外。遇劉端生事,勢必要加以阻攔。至少在離開長安之前,不能讓他對趙嘉下手。

    對膠西王的舉動,劉徹全部看在眼裏。眉心皺了一下,當即命宦者取宮內藏酒,獨賞趙嘉、魏悅和李當戶三人,別說與宴群臣,連諸侯王都沒份。

    賞賜背後之意,已經相當直白。

    自今日起來,誰想找三人麻煩,最好仔細掂量一下,是否能承受天子之怒。

    果不其然,在天子賜酒之後,膠西王再不情願也得偃旗息鼓,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趙嘉略鬆口氣,魏悅端起酒盞,視線先後掃過膠西王、江都王和魯王,轉頭和李當戶低語幾聲。後者先是皺眉,眼底閃過一抹沉思,隨即用力點頭。

    三人共同入京,已被視為整體,牽一而動全身。

    膠西王想要借趙嘉撒氣,以兩人的立場,自然不能坐視。

    對方是諸侯王,地位擺在麵前,正麵挑戰是魯莽之舉。

    不過,有雲中守和上郡守為後盾,聯合雁門守、定襄守和代郡守,讓劉端吃一次教訓不難辦到。

    搜集膠西王為惡的證據,集合邊郡太守之力,縱然不能使其奪國,削奪國土、削減王國軍隊並不困難。

    天子亦有削弱諸侯王之意。

    隻要計劃得當,事情會相當容易。

    和李當戶達成一致,魏悅飲盡盞中酒,俊顏帶笑,眉眼不見半分淩厲,愈顯得溫潤如玉。

    宴席畢,眾人告退離宮。

    烏雲在天空聚攏,驟雨將至,長安城內起了陣陣涼風。

    涼風拂過麵頰,酒意立刻散去大半。

    趙嘉振作起精神,躍身上馬,手持天子賜下的木牌,同魏悅、李當戶一同出城,策馬揚鞭,向駐地疾馳而去。

    戰馬度飛快,奈何雨來得更急。

    行至城郊,剛剛見到軍營的影子,突遇雷聲轟鳴,閃電炸響,豆大的雨珠從天空砸落,眨眼間連成大片水幕。

    雨冷風急,天地間盡成灰蒙蒙一片。

    待回到營內,三人全身早已濕透。

    趙嘉召來夥夫,命其熬煮薑湯,再備熱水。

    “薑湯熬好,送去部都尉和李司馬帳中。”

    “諾!”

    夥夫離開後,趙嘉鼻子癢,連打三個噴嚏。擔心會著涼,再不敢耽擱,迅回到帳中,將濕衣除下,解開濕,取幹布擦拭。

    不到半刻鍾,夥夫送來薑湯,緊接著,兩名健仆送來浴桶和熱水。

    帳簾放下,趙嘉三兩口飲完薑湯,辣得直吐出舌頭。隨後放下空碗,扯掉黏在身上的裏衣,踏進木桶,浸到熱水裏。身體被溫暖包圍,舒服得直想歎氣。

    剛泡了一會,帳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沒等他反應過來,帳簾已經掀起落下,魏悅邁步走進帳內。

    四目相對,趙嘉維持趴在桶沿的姿勢,直接愣在當場。

    魏悅輕笑一聲,緩步來到近前,微微俯身,修長的手指探入水中,聲音擦過趙嘉耳邊。

    “營內幹柴不多,熱水不足,借阿多帳中一用,可好?”

    可好?

    不好!

    趙嘉正要拒絕,魏悅已經直起身,解開束的絹帶。

    黑如瀑垂落,趙嘉喉嚨幹,腦中開始天人交戰:究竟是該正人君子,守禮持節,立刻轉過頭去,還是矜持砸碎,節操丟飛,先過眼癮再說?

    帳外雷聲漸小,閃電消失不見,唯獨雨水持續不斷,始終落個不停。

    趙嘉麵對艱難考驗,李當戶卻獨霸兩隻浴桶,泡得手指起皺,才從水中起身。

    本打算歇息,突然想起魏悅托付之事,轉身取來木牘,提筆寫成短信,準備明日遣人送往平陽侯曹時手中。

    李廣和前代平陽侯交情不錯,如果李當戶出麵,幾名家僮而已,不算什麽難事。

    書信寫好,李當戶停下筆,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困倦得打了個哈欠,轉身躺到榻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自宮宴返還的曹時未至軍營,而是回了位於南城的甲第。

    思及整月未曾歸家,曹時本欲去見陽信,但聽忠仆稟報,獲悉他不在家中時,淮南王女劉陵幾次出入府內,還給陽信送上重禮,神情為之一變,腳步立刻停住。

    “多久的事?”

    “回家主,自淮南王入長安,翁主得長樂宮召見,即時常拜會公主。”

    老仆出身平陽侯府,忠誠的自是曹時,從稱呼既能辨出。

    得知陽信近來的所作所為,曹時神情變了幾變,額角神經突突直跳。看一眼正室方向,心中最後一絲柔軟隨之隱去,下一刻就轉身離開,大步走向書房。

    陽信得婢仆稟報,知曉曹時回府,特意等在房內。

    未承想,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平陽侯宿在書房。氣怒交加,更兼幾分羞惱,沒能控製住脾氣,當場摔碎一塊美玉。

    曹時進到書房,早有婢仆奉上熱水和衣物。

    一名身段姣好,膚如凝脂的女婢半跪著為曹時解開腰帶。隨著她的動作,如雲鬢滑落,燈光之下,如最上等的絲絹。

    曹時恰好低頭,瞧見這一幕,帶著繭子的手托起少女的下巴,對上一張柔美卻現出幾分忐忑的麵容,不覺放輕聲音:“汝名為何,可有姓?”

    少女暈紅雙頰,垂下長睫,貌似不敢同曹時對視,聲音輕柔婉轉,略帶顫音:“回家主,婢子姓衛,名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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