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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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侯不去正室,  陽信卻能到書房。

    房門從外打開,看到滿臉怒色,  一副興師問罪架勢的陽信,曹時表情轉冷,好心情蕩然無存。

    “曹時!”陽信怒到極致,口中連名帶姓,  “你將我置於何處!”

    “下去。”曹時眉心緊擰,揮退婢仆。

    兩人都在氣頭上,沒人敢出聲勸阻。在曹時下令後,  連同陽信帶來的宮人,全都彎腰退出書房,小心守在門外。

    之前在書房伺候的婢女,  捧著濕衣、提著熱水離開廊下。

    衛子夫微低著頭,  將衣物送到仆婦處,  其後就遵照吩咐,  回到衛媼居住的排屋。

    房門打開,衛孺恰好提著木桶走出。見到衛子夫,立刻轉身對衛媼道:“阿母,三妹回來了。”

    “子夫!”

    衛媼快步行出,  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  力道大得能留下青印。

    “你去家主的書房了?”

    “去了。”衛子夫抬起頭,笑容溫婉,  “王媼喜我,  讓我去書房伺候。”

    “你怎麽、怎麽敢有這個心思?”衛媼麵露駭然,  近乎站立不穩。讓衛孺關上房門,將衛子夫拽到內室,臉上盡是惶恐。

    “為何不能?”衛子夫扶衛媼到榻上,自己坐到她的身邊,輕聲道,“阿母,女為僮仆,還有更好的出路?”

    “有公主在,你做不成侯妾。”衛媼撫過衛子夫的,繼而攥住她的手,“這路走不通。”

    “沒試過,怎知行不通?”衛子夫垂下眼眸,臉上依舊帶著笑意,“縱然沒有名分,生下家主庶子,也和小吏之子截然不同。”

    “阿妹是在諷我?”

    衛少兒恰好走進室內,聽到這句話,勃然變色。

    “阿姊想多了。”衛子夫抬起頭,笑道,“我隻想為自己找條出路,讓阿母過上好日子。如我生下家主庶子,縱無名分,也能得些照顧。甥將來長大,也能更好的前程。”

    提起兒子,衛少兒沉默了。

    但是,就如衛媼擔心的一樣,她不認為衛子夫真能走通這條路。休提是否能得家主喜愛,縱得喜愛,有了身孕,能不能平安生產也是未知。

    畢竟主母是天家公主,漢天子的親姊!

    “阿母,阿姊,我心中有數。”衛子夫撚起一縷長,輕輕掖到耳後,“入林獵鹿,下河捕魚,都要擔著風險。我不想一輩子做家僮,更不想我兒同我一樣。”

    機會就在眼前,就此放棄,她實在不甘心。

    如果不是陽信公主闖進書房,她有辦法給家主留下更深的印象。哪怕不能一舉得寵,也能讓家主記住她。

    無奈事情就差半步。

    衛子夫暗中可惜,臉上的笑容始終未變,輕聲安慰過母姊,捧起陶罐到屋外取水。恰好遇見抱著一隻包裹的衛長子。

    “阿兄從哪裏來?”衛子夫好奇道。

    “剛從府外歸,好運得十張麥餅,一塊炙肉,兩塊飴糖。”衛長子將包裹遞給衛子夫,接過她手裏的陶罐,“我去打水,東西給阿母。”

    “好。”衛子夫溫順點頭,將包裹送回室內。行到門邊才想起,她忘了問,這些東西,阿兄是如何得來。

    “阿兄!”

    “何事?”衛長子走得不遠,聽到衛子夫的聲音,很快停下腳步。

    “這些是從何而來?”

    “家主後日往軍營,要從府內帶些騎僮和仆役。”衛長子捧著陶罐,語氣是少有的興奮,“我力氣不行,但能修補弓箭,還會些木匠手藝,有同屋壯仆引薦,可往營中為雜役。這些都是考校之後下的賞賜。”

    聽完衛長子的話,衛子夫不由得綻開笑顏。

    “這是好事,阿兄當親告阿母。”

    “自然!”衛長子心情愉悅,腳步都輕快許多。

    衛子夫站在房門前,看著衛長子的背影,似也被兄長的情緒感染。看樣子,不單她想擺脫家僮的身份,阿兄也是一樣。

    不提衛媼聽到衛長子將隨曹時出城,心中是如何喜悅,侯府書房內,陽信怒不可遏,甚至推翻燈盞。曹時態度冷硬,麵帶沉怒,目光猶如利劍。

    “曹時,你休要不言!”陽信泄過後,見到曹時的表情,怒火沒有半點熄滅的跡象,反而越燒越旺。

    “公主要我說什麽?”

    “說什麽?”陽信越過燈盞,幾步走到曹時麵前,怒道,“你為我夫!整月不歸家,歸家即宿書房,你置我於何地?”

    曹時閉上雙眼,不想麵對陽信扭曲的表情。

    衣領忽然收緊,曹時睜眼看去,陽信已至身前,單手抓著他的領口,用力得指節白。

    “曹時,父皇賜婚,你是我夫,我是你妻,你為何這般待我?”

    “公主。”曹時以為自己會怒,會對眼前的女子生出厭惡。然而,在這一刻,他隻感到疲憊和從未有過的無力。

    “我視你為妻,你曾視我為夫嗎?”

    “什麽?”陽信先是不解,繼而大怒,“你是何意?!”

    曹時站在原地,並未推開陽信的手,僅是沉聲道:“淮南王女是怎麽回事?”

    陽信愣在當場,不明白曹時為何突然提起劉陵。

    “淮南王早有不敬之心,天子厭其久矣。此次諸王入長安朝拜,遲遲未曾召見於他,滿朝盡知。”曹時看著陽信,聲音中沒有憤怒,甚至沒有透出任何情緒,“淮南王女入宮,太皇太後是什麽態度,皇後又作何表示,公主半點沒有察覺?”

    “我……”

    “高祖開國稱製,賞賜功臣,我祖位列前茅,得賜平陽侯。經大父,阿翁,爵位傳於我。蒙陛下賞識,命我領少騎,期他日沙場建功,不墮先祖之名。”說到這裏,曹時頓了頓,扣住陽信的手腕,道,“我為侯爵,奉天子命統領少騎。殿下為陛下長姊,且為我妻,同心懷不軌的淮南王女過從甚密,收納厚禮,可曾想過後果?”

    陽信麵色變了幾變,態度有些許軟化,隻是想起自己的委屈,依舊不肯低頭。

    “公主,我不僅是你夫,更是曹氏家主。而你,在侯妻之前,更為漢室公主。”曹時攥緊手指,一字一句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不想去懂?”

    陽信看向曹時,沉默片刻,忽然用力-抽-回手。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陽信昂起頭,驕傲之色盡顯,“正如你言,我為漢室公主,陛下長姊,凡事自要隨我心意,何須委屈自己?”

    話雖如此,藏在袖中的手卻隱隱顫抖。

    曹時什麽都沒說,僅是看著陽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中不見半點溫情,隻有無盡的冷漠,甚至是陌生。

    陽信盯著曹時,突然冷哼一聲,轉身離開書房。脊背挺直,腳步未有半分遲疑,留給曹時一個驕傲的背影。

    待到房門關閉,曹時回到幾後,盯著重新被扶起的燈盞,獨自坐了一夜。

    翌日,陽信公主早早入宮,午後仍未歸。

    李當戶派來的人見到曹時,恭敬奉上書信。

    對衛媼一家而言,從家僮改為良籍,難度堪比登天。但於身為列侯的曹時來說,不過是一封書信,幾句話的小事。

    書信中,李當戶寫明緣由,言趙嘉早年救下不少孩童,其中有一子名衛青,聰慧過人,極得趙嘉喜愛,現為趙嘉親兵。此子稱其母為平陽侯府家僮,並有一兄三姊,兩個弟弟,皆姓衛。

    反正平陽侯府又不缺家僮,無妨讓其母子團聚。

    正如李當戶信中所寫,幾名家僮而已,曹時的確不會放在心上。莫如做個順水人情,借機同趙嘉結好。

    放下書信,曹時喚來老仆,命其依信中所寫,找到衛媼母子,隨來人一同去見衛青。

    隻是林苑處終為軍營,家眷長留多有不便。曹時寫成回信,讓來人一同帶回去,轉告李當戶和趙嘉,如衛媼母子確為所尋之人,可暫留侯府,待趙嘉於城內置辦產業,衛青有了居處,再團聚不遲。

    來人捧著書信退下,曹時本想讀幾冊兵書,奈何整夜未睡,疲憊感突然湧上,幹脆起身繞過屏風,躺到設在書房的榻上。本意是小憩片刻,未料想,眼皮一合,很快就睡了過去。

    衛媼一家被帶到前院,現僅有自己一家人,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曉出了何事。

    老仆同李氏家仆一同前來,詢問衛媼,是否有子流落在外。

    聽完對方講述,衛媼瞪大雙眼,驚呼道:“是阿青!”

    聽她道出衛青之名,來人心知八-九不離十,要找的應該就是眼前幾人。簡單核對過情況,將人帶上馬車,謝過侯府之人,即往城外行去。

    坐在車上,衛媼猶不敢相信,衛長子和衛孺亦是麵色恍惚,繼而湧出無盡的興奮。衛少兒抱著兒子,衛子夫帶著兩個弟弟,姊妹倆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臉上的喜色。

    “阿青在軍營?”

    “是親兵?”

    “他是良籍?”

    “為何不姓鄭……”

    母子幾個抑製不住激動,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接人的健仆倒無不耐之色,凡是知道的,都會盡量給出回答。

    聽到衛青被父家虐-待,寒冬臘月出走,險些被賣掉,衛媼不覺悲從中來,更對鄭季生出怨恨。

    虎毒不食子,他怎能如此對待親生骨肉!

    如若真不想養,大可將孩子送回她身邊。縱然要隨她為僮,好歹能有食果腹,不會無故受到打罵。

    衛媼紅了眼圈,淚水止不住向下掉。

    衛長子和三個妹妹忙著安慰母親,衛少兒懷中的霍去病突然大哭起來,幾人又忙著安撫嬰兒。

    “阿母,阿青算是因禍得福,現今入良籍,又成軍侯親兵,日後定有前程。”衛少兒抱著霍去病,一邊輕聲哄著,一邊安慰衛媼。

    衛媼點點頭,擦去眼角的淚水。

    見母親情緒好轉,兄妹幾個終於舒了口氣。

    衛子夫抱著弟弟,想著健仆透出的消息,望向越來越近的軍營,腦海裏閃過數個念頭,心中若有所思。

    馬車抵達軍營,衛青早就等在營門前。

    認出車上下來的衛媼,立即快步迎了上去,跪倒在地。

    看著麵前的少年,衛媼近乎不敢認,直到耳中傳來一聲阿母,看到有幾分熟悉的眉眼,方才眼眶泛紅,將少年一把抱進懷裏。

    衛氏母子相認時,趙嘉並不在營內。

    一大早,即有宮內來人,宣趙縣尉入宮覲見。

    彼時,趙嘉正睡得迷迷糊糊,不自覺往身邊的熱源湊去。聽到一聲略帶沙啞的低笑,睡意立刻消散,睜開雙眼,就見魏悅單手撐在頜下,另一手滑過趙嘉的領口,正笑得春風和煦。

    記憶瞬間回籠。

    趙嘉木著表情坐起身,腦子裏隻有四個大字:美色誤人!

    斜眼瞅著放下手臂,又側躺回榻上的魏悅,不知該作何表情。

    這是讓草原聞風喪膽的凶神?

    是不是哪裏不對?

    雖說實質上沒生什麽,就是一起泡了熱水,順帶又被當成抱枕睡了一夜,可趙嘉就是莫名覺得,所謂的底線已被突破,再沒有恢複的可能。

    仔細想想,起因還是自己。

    沒有塔上那句話,魏三公子未必真就“登堂入室”,徹底揮出“黑”的本性。

    單手捂臉,趙嘉的意誌又開始動搖,是將節操徹底拋棄,一路突破底線,還是撐起意誌,設法拯救一下?

    “阿多。”

    就在他搖擺不定時,魏悅的聲音傳入耳畔。

    趙嘉抬起頭,現魏三公子已經起身,正好整以暇的穿上深衣,目光溫和的看向他。

    “天子宣召,阿多需得快些。”

    不知緣由,趙嘉突然心生“憤怒”,在理智回籠之前,從榻上起身,雙手拽過魏悅的領口,仰頭咬上他的下巴。

    魏悅的動作頓住,破天荒愣在當場。

    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趙嘉後退半步,意外的沒有忐忑,更無半點後悔,像是終於衝出迷障,手指擦過魏悅的下巴,低聲道:“三公子,嘉昨日所言,無半分虛假。”

    不等魏悅反應過來,趙嘉轉身走到木箱前,取出入宮覲見需佩的綬帶官印,好心情地洗漱,整理衣冠,邁步離帳。

    整個過程中,魏悅始終站在原地,直到帳簾掀起又落下,才從驚訝中醒來。低沉的笑聲在帳內流淌,似耐心的獵食者,守候多年,心願終於得償。

    李當戶在營中尋了一圈,才在趙嘉帳中找到正主。迎麵就見到魏三公子笑得春風得意,眉眼彎彎,想到這人的性子,不由得頭皮麻,下意識後退兩步,搓搓胳膊。

    “魏季豫,你怎麽笑成這樣?”

    魏悅挑眉,在李當戶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好心情地沒有同他計較。

    於是乎,在趙嘉入宮覲見的時間內,魏悅整日保持好心情,俊雅的麵孔始終帶笑。

    無論雲中騎、上郡騎兵還是沙陵步卒,非但不感到半點欣慰,反而和李當戶一樣頭皮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裏不靠近草原,沒匈奴可砍,也沒胡騎可殺,部都尉突然笑成這樣,究竟是打算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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