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第兩百三十九章
字數:6582 加入書籤
劉徹趕到長樂宮時, 侍醫正奉上新藥,陳嬌接過漆碗, 親自試過溫度, 才給竇太後喂服。
竇太後陷入昏迷, 牙關緊閉, 大部分湯藥都送不進去, 隻能順著嘴角流淌, 浸濕襟口和枕褥。
藥去半碗,多數浪費。
陳嬌召來宮人,命取喂藥專用的銅壺竹器,依舊不假他人之手, 親力親為,將剩下的半碗湯藥喂進竇太後口中。
“取溫水來。”
劉徹走進殿內, 陳嬌僅是頷,熟練地取巾帕為竇太後拭口, 並揉搓擦拭掌心。
王太後慢劉徹一步趕到, 見陳嬌坐在榻上, 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不禁眉頭一皺,開口道“皇後,見陛下為何不行禮”
“母後見諒, 一時疏忽。”
陳嬌聲音冰冷, 放下巾帕就要起身, 被劉徹一把按住。
“嬌嬌照顧大母, 諸事盡心,母後過於苛責。”
“我”
王太後臉色微變,當場想要作,被心腹宮人低聲提醒,知曉不是時候,方才勉強壓下火氣,看向昏迷不醒的竇太後,表麵浮現憂色,眼底卻有喜意閃過。
“大母昏迷多久”劉徹坐到榻邊,看到竇太後蒼白的臉色,憂心道。
“有小半個時辰。”陳嬌聲音微啞,眼圈泛紅,“大母言疲憊,欲小睡片刻。我一直守在旁邊,待到服藥時,出聲去喚,萬沒想到”
說到這裏,陳嬌再控製不住淚意。
“都怨我如我能警醒些,必不會如此”
“嬌嬌莫要自責,此事怎能怪你。”劉徹握住陳嬌的手,手指用力攥緊。
兩人說話時,侍醫奉召上前,小心為竇太後診脈,請示過帝後,由宮人奉上艾草和砭石,以灸術為竇太後治療。
大概過了一刻鍾,竇太後開始悠悠轉醒。
醒來後,不隻人變得精神,蒼白的臉頰也現出幾分血色。見她這副模樣,劉徹陳嬌非但沒有心喜,反而臉色微變,心中咯噔一聲。
侍醫退後數步,伏身在地,分明是早有預料。
“你給太皇太後用了何藥”劉徹語帶沉怒,目光如電。若侍醫回答稍有差池,馬上就會腦袋搬家。
“天子,是我吩咐的。”竇太後突然開口,“我知曉自己的身體,早在半月前就告知侍醫,真有這一日,直接加大藥量,務必讓我能清醒兩刻。”
“大母”
“我醒的時間恐不多,莫要多言,聽我說。”
竇太後撐著坐起身,聽到王太後的聲音,知曉她同在殿內,皺了下眉,到底沒有令她出去,而是握住劉徹和陳嬌的手,語重心長道“我這一輩子,苦吃過,福享過,做過錯事,但也做過好事。阿啟在時,我偶爾會想,真有哪一日去見太宗皇帝,能否笑著合眼。”
劉徹抿緊嘴角,陳嬌淚濕麵頰,卻都牢記竇太後之言,沒有打斷她的話。
“如今,我終於想清楚,我能。”
最後兩字出口,竇太後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
“阿徹,你會是一個好皇帝,比你祖、你父做得都好。但是,帝王之路亦有艱難,如若不然,曆代先君也不必稱孤道寡。”
“大母,我知。”
“你登基不過數載,已有南征北進之功。長此以往,終有一日,我漢家能踏平蘢城,屠滅匈奴。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大母不過抱恙,侍醫無用,民間”
竇太後搖搖頭,攔住劉徹的話。
“生死有命,上天早就安排好,非人力能夠改變。”說到這裏,竇太後話鋒一轉,“天子,我知你有祖龍之誌,欲君臨四海八荒。然此事牽涉太廣,需緩緩圖之,不能操之過急。七國兵前車之鑒,未有切實把握,莫要再演當年之禍。”
“諾”
“宗親諸王為劉氏血脈,親情要念,當斷時也不能手軟。至於外戚,能用則用,不能用,無妨效太宗皇帝和先帝。”竇太後抬起頭,雙眼雖不能視,仍讓王太後脊背寒,下意識避開視線。
聽聞此言,劉徹委實感到意外。
竇太後將外戚一概而論,並未將竇陳兩家同王太後的娘家分開。
“莊子言,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早先我曾想壓製你,是因你年少登基,恐你心性不穩,魯莽滅裂,觸石決木,為佞臣蒙蔽,蹈前朝少帝之禍。這幾年看下來,我的擔心實無必要。”
竇太後語帶欣慰,表情也變得輕鬆。
“自你登基以來,為政善於納諫,凡直言利國者,不曾有嬰鱗獲罪。軍中提拔良才,砥兵礪伍,南征北擊,摧堅獲醜,有開疆之功績。”
“阿啟沒有看錯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亦能笑對太宗皇帝。”
劉徹低下頭,思及早年種種,眼底開始泛紅。
“大母,我會做得更好。”
“我信。”竇太後握住劉徹的手,手指不斷用力,“記住我今日之言,行事三思,戒急用忍。冒犯天威者不可恕,情有可原者或能饒。民為國本,治民不可暴。匈奴為大患,需斬草除根,莫要以仁善之心對豺狼,否則必當遺禍子孫。”
“茵席之臣慎選,輔國棟梁務要善待。”
“我知你好儒家,然黃老崇無為,法家亦不曾有錯,最終要看的是施政執法之人。”
“國無二君,朝堂之上卻不能僅有一言。如一家執牛耳,君威則罷,萬一偏聽偏信,耳根子軟,恐將禍及百代。”
說到這裏,竇太後突然開始咳嗽,隨著胸腔震動,身體劇烈顫抖。
陳嬌想要攙扶,險些被一同帶倒。
劉徹扶住竇太後的肩,後者飲下遞到唇邊的溫水,壓下喉間癢意,斷斷續續道“阿徹,記住,為君者不能心軟,哪怕是對血親。”
“遵大母教誨”
竇太後躺回榻上,似再也無法支撐,疲憊地合上雙眼,呼吸漸漸平緩,進而變得微弱。
劉嫖接到消息,匆匆進到宮內,見到殿內情形,淚水浸濕雙眼。顧不得儀態,近乎是撲到竇太後榻前,握住她的手,顫抖著聲音道“阿母,阿母”
在劉嫖的呼喚聲中,竇太後最後一次睜開雙眼,手突然前伸,口中喃喃念著“阿啟,阿武”
數聲之後,氣息變得愈微弱,蒼老的手無力垂下。
呂後時代進入漢宮,曆經三朝,在波雲詭譎中屹立不倒的竇太後,終闔眸長逝。
“大母”
顫抖著手試過竇太後鼻息,陳嬌再控製不住情緒,俯在榻上痛哭失聲,嗓音沙啞,近乎哭到昏厥。劉嫖強忍住悲意,想要抱住女兒,劉徹卻先她一步將陳嬌攬入懷中。
“陛下,當命人收斂太皇太後遺體,傳郡國訃聞。”王太後壓下喜意,臉上帶淚,假做悲愴。出口的話貌似合乎規矩,卻隱隱指向陳嬌,“我觀皇後過於悲傷,為身體著想,無妨留在椒房殿靜養,宮內事可由旁人代勞。”
“王娡”館陶怒氣盈胸,因為憤怒,指向王太後的手指都在抖。
劉徹轉頭看向王太後,目光冰冷,冷到讓王太後下意識後退,準備好的話一句都沒能出口。
“母後,關乎太皇太後大喪,朝中自有規矩。凡宮內諸事,理當由皇後決斷。”
“天子”
“自入冬以來,母後時常抱恙,一直未能大好,比皇後更需靜養。”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根本不打算給王太後留半點插手宮權的餘地。
“來人,送太後回宮”
實事求是的講,王太後固然有私心,終歸是劉徹生母,如非她心急想要掌控宮權,劉徹不會如此惱怒。甚者,他開始懷疑,王太後如此急不可待,是要移走竇太後的遺體,盡快搬進長樂宮。
這樣的認識讓他憤怒,也讓他心涼。
竇太後臨終仍惦念於他,事事為他著想,未曾給竇、陳兩家說半句好話,甚至叮囑他,事有不對絕不能心慈手軟。反觀王太後,竇太後屍骨未寒,她已經忙著要爭權。
此刻的劉徹沉浸在悲傷之中,很容易鑽牛角尖。
王太後撞到槍口上,如非她是天子生母,估計就不是回宮養病,而是永久閉門靜養。
走出殿門,王太後被冷風一吹,終於清醒過來。
她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蠢到不可救藥。但被壓製幾十年,頭頂的大山突然搬走,再是謹慎小心,也難免會出現紕漏。
“不急,日子還長。”
回頭看一眼殿門,仿佛仍能看到帝後互相依偎。
這種溫情脈脈讓王娡嗤之以鼻。
她自以為了解劉徹,以天子的性子,竇、陳早晚會成為絆腳石,必當除之而後快。至於陳嬌,終會被棄如敝履。
在皇權麵前,夫妻、男女之情不過鏡花水月。
今日越是得意,他日隻能跌得更慘。
“那個衛少使還在椒房殿”
“回太後,確是。”
“嗯。”王太後一邊向前走,一邊冷笑道,“天子連得三女,僅她得子,待到太皇太後入葬後,該移出椒房殿,佚也該升上一升。”
宮人垂下頭,不敢應聲。
王太後也不需她應聲,想到今後再無竇太後,縱然是要“養病”,照樣大感愉悅。路上沒表現出來,回到殿內,遣退宮人宦者,合攏房門,王娡在屏風後暢快大笑,許久未停。
太皇太後薨,由奉常組織喪儀,停靈之後,依祖製入霸陵,同漢文帝合葬。
出殯當日,恰逢邊郡送來戰報,並有白羊王、樓煩王級。
劉徹親自登上祭台,將兩顆級置於案上,雙手高舉禮器,揚聲道“朕以酋為太皇太後祭”
聲音未落,平地突起一陣急風,卷動祭台四周的旗幟白幡,颯颯作響,似應和天子之舉。
“為太皇太後祭”
以竇嬰、衛綰為,群臣麵向霸陵拱手下拜。
各諸侯王早接訃聞,紛紛趕往長安,此刻就站在隊伍中。
江都國的隊伍是最早一批抵達,劉非隨員中,除以國相為的國官,另有一人格外顯眼,即是奉旨入江都國任鐵官,又在之前借劉非之手給天子上疏,請在郡國舉孝廉的董仲舒。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