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第兩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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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三年春,  黃河水徙,  自頓丘東南流。

    頓丘縣令得報,同縣丞、縣尉親往勘察,並連日寫成急報,派快馬送往郡城。

    騎士日夜不歇,將奏報呈遞東郡太守。太守聞訊大驚,一麵派人前往頓丘,一麵寫成奏疏,將頓丘急報一並封存,  飛送往長安。

    黃河改道非同小可,如不能及時塞河遷民,造成的損失恐無法估量。

    奏報送出後,東郡太守猶不能放心,召來熟悉水文的長吏以及郡中長者,仔細詢問之後,  當日給東海郡太守和濟南郡太守送去書信,  望兩郡能提前防備。以此次水徙流向,  頓丘東南各郡縣當其衝。

    飛騎日夜兼程,  途中幾乎不曾歇息,生生跑死兩匹快馬。抵達長安時,見到城門守衛,  疲累交加,  險些從馬背跌落。

    見他頭簪雉羽,  背負竹簡,  守衛即知有急報。不待問明身份,騎士竟一頭栽倒。幸虧守衛反應快,才沒有跌在地上。

    “快,黃河水……徙!”

    騎士聲音沙啞,嘴皮幹裂,顧不得磨破流血的大腿,解開身上的包裹,艱難道:“報!”

    中尉寧成最先得到消息,不敢有半點拖延,立即將奏疏送往宮內。

    不想請見天子撲了個空,又見到久不出府的弓高侯,詢問引人前來的宦者,方知昨夜宮內“出事”,因一名殿前自盡的家人子,王太後要治虎賁校尉韓嫣重罪。

    因王太後有意牽涉陳嬌,宦者未敢透露太多,隻對寧成擺擺手,示意他,如不是十萬火急之事,實非請見時機。

    “事關重大,刻不容緩!”

    寧成是酷吏,也是能吏。關乎沿岸十六郡百姓,哪怕會被王太後記恨,他也必須見到天子!

    一名侍中恰好經過,知曉寧成要見天子的緣由,主動接過此事。他為天子近臣,縱有少許失矩,大不了不做侍從,外放去做縣令。

    侍中進-入長樂宮不久,劉徹即從宮內走出,見到寧成,焦急問道:“奏報在何處?”

    “請陛下過目。”

    寧成捧出竹簡,劉徹等不及回到未央宮,直接在石階前展開。看到其中所寫,神情更為凝重,立刻下令道:“召丞相、大將軍、禦史大夫入宮議事。”

    “諾!”

    宦者奉旨出宮,以最快的度往各府傳天子口諭。

    劉徹正要返回未央宮,長信少府急從身後追來,言王太後要見天子,請慢一步起駕。

    心念黃河之事,王太後卻在這時添亂,劉徹的耐心終於告罄,最後一根弦崩斷,當場下旨,將弓高侯禮送回府,抓捕韓嫣的長樂衛尉除官,衛士盡數北屯邊。

    凡知曉昨夜事的宮人宦者一概罰為罪奴,長信少府同樣在內。

    “陛下……”

    長信少府掌皇太後宮,以漢太後的權威,手中權力著實不小。

    即使王太後始終不能掌握宮權,但誰也不能保證,今後椒房殿還能一直得寵,會不會有哪個美人後來居上。

    一旦皇後失寵,竇陳兩家被天子忌憚,宮權勢必會重歸太後手中。

    屆時,身為長信少府,必得太後重用。

    不想美夢尚未成真,天子一道旨意,他竟要罰為罪奴!

    若是士人,尚能輸銅抵罪。可他是中人,根本從不得此例。

    劉徹送走弓高侯,並賜絹帛藥材。

    其後讓陳嬌返回椒房殿,韓嫣和公孫賀隨他往宣室。態度十分強硬,明擺著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做任何追究。

    “太後體弱,閉宮休養。”

    留下此言,劉徹起駕返回未央宮,未再同王太後說半句話。

    一場風波戛然而止,頗有些虎頭蛇尾。

    劉嫖進到宮中時,長樂宮已經閉宮。陳嬌知曉她的性情,索性將她請往椒房殿,將事情前因後果盡數說明,免得道聽途說,生出不該有的麻煩。

    “你說王娡是突然難?”聽完陳嬌的講述,館陶愈感到疑惑。

    “阿母,事情是有不妥?”

    “著實是奇怪。”劉嫖端起漆盞,似想用茶湯滋潤喉嚨。剛剛遞到嘴邊,動作突然停住,想起早年的某件事,眼底閃過一抹暗沉,“阿嬌,咱們八成被騙了。”

    “阿母?”陳嬌麵露不解。

    “你年紀輕,見的事不多。”劉嫖放下漆盞,示意陳嬌遣退宮人,待殿內僅剩母女二人,方才繼續道,“太宗皇帝有一寵妃,封夫人,最得寵時,甚至能與皇後同席而坐。”

    “阿母說的是慎夫人?”

    “正是。”

    回憶起早年,劉嫖神情微冷。

    慎夫人最得寵時,阿母沒少受委屈,她和兩個弟弟都要避其鋒芒。當時的日子,她至今依舊記得。正是看到慎夫人的一切,她才對權利格外著迷,甚至一度鑽了牛角尖,被王娡利用徹底。

    “在慎夫人之前,太宗皇帝寵愛尹姬。論美貌身段,後者遠勝於前者,且能歌舞鼓瑟,宮中無出其左右者。”

    這些陳年舊事,竇太後曾與陳嬌提過,隻是和劉嫖的角度不同,更側重於掌控。

    “慎夫人和尹姬相爭,最初落入下風。她比尹姬聰明,卻故作愚笨,拿捏著尺寸,刻意中尹姬的圈套,令太宗皇帝生怒。其後抓準機會,使出苦肉計,借宮人揭穿尹姬並羅織罪名,翻身不說,更讓太宗皇帝心憐,一點一點將尹姬逼落懸崖,直至粉身碎骨。”

    “阿母是說,太後亦有類似的打算?”陳嬌道。

    “有可能。”劉嫖沉聲道,“我早就覺得王娡的種種舉動根本不像她。早年能讓栗姬無法翻身,將前臨江王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如今再是輕狂,也不該蠢笨如斯。”

    劉嫖越說越覺得自己沒想錯,當下握住陳嬌的手,叮囑道:“嬌嬌,她終究是天子生母,血脈割不斷。你同天子是夫妻,但至今沒有孩子。如今太皇太後已去,宮權掌於你手,王娡行此計,未必沒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

    “置之死地而後生?”仔細咀嚼此言,陳嬌神情微生變化。

    以輕狂遮掩心機,用示弱襯托椒房強勢,其後如何?

    真如阿母所言,使苦肉計,證明太後之尊手無權柄,對天子沒有任何威脅,反而是椒房殿獨霸漢宮,並有竇陳兩家支持?

    “阿母無需擔心,我會留意。”

    “單是留意不夠。”劉嫖握緊陳嬌的手,認真道,“王娡走到今天,絕非僥幸使然。原本,她同天子的關係已無法轉圜,然經今日之事,背後定有謀算。她慣會示弱,且能做得天衣無縫,你務必要小心!”

    “我知。”陳嬌頷,見劉嫖仍麵帶焦急,出言寬慰道,“阿母,我非懦弱怕事之人。再者言,陛下是什麽性情,阿母還不知曉?區區苦肉計就能讓他心軟,豈非笑話。”

    “這倒也是。”劉嫖鬆了口氣。

    “還有,”陳嬌放鬆語氣,笑道,“換做早年,遇到今日之事,阿母早找上長樂宮。”

    “你是我兒。”劉嫖瞪了陳嬌一眼,“我擔心你,你反倒有心思說笑。”

    陳嬌搖搖頭,撒嬌般依偎在劉嫖懷中。

    自陳嬌嫁給劉徹,母女倆少有這般親近。劉嫖一時間愣住,待反應過來,雙臂攏住女兒,眼角不禁有些紅。

    “阿嬌,你放心,阿母定然護住你!”

    “我知。”

    長樂宮內,王太後坐在殿中,熟悉的宮人和宦者盡被抓走,現在伺候多為生麵孔,唯恐觸怒她,全部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下去。”

    王娡沉默許久,開口時聲音略微沙啞。

    宮人宦者如蒙大赦,忙不迭彎腰退出殿門。

    待門扉合攏,王娡起身繞到屏風後,呼吸因怒意變得急促,十指攥緊,掌心留下彎月狀的紅痕。

    待怒意稍退,耳聞淅淅瀝瀝的雨聲,嘴邊掀起一抹弧度。

    看起來,老天都在幫她。

    宣室內,聞知黃河改道,奉召入宮的竇嬰等皆麵色凝重。

    “陛下,從東郡馬不停蹄趕往長安,至少也需數日時間。從頓丘現異狀,再到奏疏送抵,至少過去半月。”

    “事關重大,臣請陛下下旨,盡徙郡縣百姓,並征役夫築堤塞河,以防水勢大,損害人命。”

    在場之人,不乏封邑在水道以北,基本不會受到水徙影響。相反,朝廷役夫築造河堤並遷徙百姓,多會令他們遭受損失。

    但在此時此刻,無一人提出異議。

    一則是水患非同小可,若是治理不及時,以致於釀成慘禍,無人能夠擔得起重責;二來,天子和三公擺明態度,出言反對實在愚蠢。

    最後,為田利罔顧人命,凡有良心者,都不會行此惡事。

    河道必須治理,無人提出異議。針對征役夫之事,眾人卻有不同意見。正當春耕之時,若是大批征丁,恐會引來民怨。

    “陛下,臣記得,高祖皇帝下旨治理水道,曾民夫八萬。”衛綰開口道。

    聽到這個數字,眾人盡數陷入沉默。

    劉徹緊鎖眉心,手指不斷收攏放開,這是他遇到難題時的習慣。

    在眾人議論時,韓嫣一直沒出聲。至殿內突然安靜,他忽然想起同趙嘉閑聊時,對方說過的一番話,聯係此刻難題,不由得心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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