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第兩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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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朔四年, 六月

    征月氏大軍班師回朝, 途中接到長安飛訊, 命分兵駐於荒漠綠洲, 盡速建起要塞,築造小城,將大夏東端的大片土地盡數納入漢朝版圖。

    因缺乏木料,衛青和趙破奴等采納通譯的建議, 參考當地人的做法,采石堆牆砌屋。隊伍中的月氏和大夏匠人, 以及有力氣的戰俘和羊奴, 盡數派上用場。

    工程開啟時, 負責指揮的漢將參照地圖,將埋藏黃金的綠洲包圍其中, 層層築起防護。

    此後的漫長歲月中, 隨金礦不斷開采, 驚人的財富現於世間, 這座建造在荒漠中的沙岩古城變得舉世聞名,被稱為“黃金之城”。

    無數的商隊途經此處,感歎於城池的雄偉,城內的繁華。

    心懷歹意的匪徒繞城徘徊良久, 卻始終尋不到金礦的入口。一旦被守軍發現, 有一個算一個, 都會吊上城牆, 警告後來者, 莫要懷抱僥幸以身試法。

    因城下埋藏的黃金委實驚人,不乏有各方勢力聯合起來,意圖鋌而走險。

    結果證明,想憑借武力從漢朝手中搶東西,純粹是白日做夢。

    凡參與“搶劫”者,隻要查明身份,無論是匪徒、商人、部民,還是各部首領和各國貴族,全會被抓捕下獄。

    對於抓來的人,漢軍的處置十分簡單,要麽砍頭,要麽罰為苦役。

    在抓捕過程中,漢軍發現為數不少的匈奴殘兵。

    他們本該跟隨伊稚斜西行,可惜中途迷路,被落在身後。為了生存,不得不融入當地部落,和當地人通婚。

    年複一年,憑借過人的身手,逐漸在部落中占據一席之地。站穩腳跟之後,開始彼此聯係,集結起來,形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如果給他們充足的時間,未必不能憑實力搶占部落,更牢固地紮下根基。

    隻能說事不湊巧,因黃金城一事,漢軍大舉出兵,清掃周圍勢力。凡是牽涉其中,甭管部落還是小國,也不管之前和漢朝的關係如何,必定會被漢騎找上門,挨個進行收拾。

    殘存的匈奴勢力由此-暴-露,再無半點壯大可能。

    基於此事,漢武帝決定仿照西域,在荒漠地區設立都護府,派遣已為侯爵的趙破奴和趙信共鎮此地。

    漢軍刀鋒所指,人頭滾滾,血雨染紅黃沙。

    閃著寒光的刀鋒近在咫尺,再無宵小之輩敢打金礦的主意。

    兩人鎮守黃金城期間,漢軍兵指歐洲,和羅馬打過幾個來回。

    聞知大軍凱旋而歸,登上城牆,看到揚鞭策馬,意氣風發的霍去病、魏昱、李陵和曹襄等人,兩人仍感熱血澎湃,恨不能領兵再次西征。

    自絲綢之路開拓,黃金城、西域都護府和朔方郡,就成為商隊往來貿易的必經之地,有重臣和重兵把守。

    趙破奴和趙信鎮守黃金城十數載,曹時以列侯執掌西域都護府,一呆就是二十年。

    朔方城由趙嘉主持建造,朔方郡的規劃發展,郡內繁榮的商市和胡市,處處能見到他的影子。

    即使他在數年後升遷入朝,位列九卿,主持國家財政,世人提起朔方郡,首先想到的仍是趙侯。

    從元朔年到元狩年,再到元鼎年,景帝朝任命的邊郡太守陸續卸任。雲中守和定襄守告老,雁門守和上郡守升任九卿,漁陽守調往長安,五原守、代郡守和上穀守也先後換人。

    此間,趙嘉出任朔方太守,魏悅鎮守雲中,李當戶接替郅都坐鎮雁門,代郡則交給在征月氏時立下大功的竇良和陳蟜。

    原本由李廣鎮守的上郡,繼任者出乎眾人預料,竟是本為趙嘉親兵,弱冠統領大軍的衛青。

    對於這個變化,他人或感到詫異,趙嘉實是早有準備。

    金子到哪裏都會發光。

    不管曆史如何改變,精彩的人物終不會被埋沒。哪怕道路出現曲折,也會以另一種方式展現於世人麵前,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漁陽太守的人選,武帝經過再三考量,擇定二公主之夫,南宮侯張生。

    接到聖旨當日,捧著官印和綬帶,張生不覺如何驚喜,反而心中忐忑,覺得十分奇怪。

    他自認治政能力十分一般,戰功也是稀鬆平常,平生誌願就是安安穩穩做個侯爵,同妻兒安享天倫。

    天子為何屬意於他?

    實在想不明白,心中沒底,張生唯有找漁陽公主商量。

    對丈夫的疑惑和擔憂,漁陽公主頗覺好笑,將牙牙學語的幼子交給內傅,遣退婢仆,方對張生細道此間因由。

    歸根結底,無外乎是平衡朝中,在外戚和貴人中再立一個標杆。

    “竇良和陳蟜,一個是代郡太守,一個是代郡都尉,王須任官朝中,戰功不顯,治政頗有建樹。幾家都是外戚,考慮到皇親宗室,天子要平衡也要施恩,才會有此安排。”

    細思漁陽公主之言,張生恍然大悟。

    “公主所言甚是,是我未能想到。”

    早在數年之前,漠南漠北盡歸大漢版圖,漁陽再未經曆戰火,因盛產新鹽,逐漸轉為商貿大郡。出任此地太守,對張生而言並非多麽大的挑戰。

    遇上實在解決不了的難題,還有從京中派來的官員。

    總之,天子要立標杆,要在宗親外戚之間找平衡,他遵照聖意就是。

    因陳蟜出任代郡都尉,隆慮公主離開封邑,隨他一同北上。代郡和漁陽相隔不算太遠,漁陽和隆慮時常通信,有機會也會聚上一聚。

    提起早年,姊妹倆的心情都有些複雜,話語間中不乏感慨。想到留在長安,離開曹時再嫁的陽信,兩人又是唏噓不已。

    雖然汝陰侯不比平陽侯,戰功和官位都遜色一籌,好歹夫妻和睦,前歲又誕下一子。陽信的脾氣不比早年,漸漸變得平和,再進未央宮,同陳嬌也能平心靜氣地說上幾句話。

    “長姊想開了。”漁陽公主放下漆盞,感歎一聲。

    “長姊離平陽侯,再嫁汝陰侯,有皇後在陛下麵前進言。”隆慮公主留在長安,比漁陽更為了解內情。

    “皇後?”

    “對。”隆慮公主頷首道,“陛下是什麽脾氣,你我都了解。長姊做下諸多錯事,在長安城鬧出過不小的風雨。如非皇後出麵,事情不會輕易解決,流言也不會快速平息。”

    “如此,當真要謝她。”想到早年和陳嬌的種種,漁陽公主不免搖頭。

    “她未必想要這聲謝。”隆慮公主淡淡一笑。

    漁陽公主思量片刻,不得不承認,隆慮所言在理。

    “骨肉至親,陛下終非無情之人。長姊過得不好,當年的事就會變成一根刺,長久紮在他心裏。皇後得大母教導,這些年來的言行作為,前朝後-宮有目共睹。她比你我想得更加聰明,為人通透,也更了解天子真正的心思。”

    “的確。”漁陽公主點頭,隨即惋惜道,“可惜她至今無一兒半女,要不然……”

    “阿姊,你想錯了。”隆慮公主打斷漁陽公主的話,“現今的情況未必不好。”

    “怎麽說?”

    “諸皇子皇女,哪個不尊稱她一聲‘母後’?皇長子、皇次子和皇三子均得她教導撫育,皇長子更是在她膝下長大。這三位皇子長大後,不為太子也將是諸侯王,將來豈能不孝順她?”

    宮中現在的平衡,正是最好的局麵。

    如果椒房誕子,公主必將萬千榮寵,萬一是個皇子,前朝-後-宮都將掀起波瀾。甚者,陳嬌多年的努力也將毀於一旦。

    “父皇,阿徹。”漁陽公主苦笑一聲,垂眸看向漆盞,口中道,“天子果真寡情。”

    姊妹倆關起房門說話,自不會被外人聽去。

    不過,她們這番話,確實暗合陳嬌的處境和心思。

    早在多年之前,陳嬌就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她曾有過不平,也有過心酸和憤怒,然而,每當想起竇太後的教導,她終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劉徹寡情,並非真正無情。

    天家夫妻未必情濃,多年下來,終能相敬如賓。

    諸皇子皇女敬重椒房,後-宮-妃嬪輕易不敢逾矩。隻要陳嬌不生意外,劉徹的妻子,椒房殿的主人隻能是她,再不會有旁人。

    武帝元朔四年,九月,征月氏大軍抵達朔方郡。

    近萬人未隨大軍折返,仍留在荒漠。

    其中既有漢軍,也有為數不少的工匠和羊奴。至於戰俘,未得朝廷旨意,自要盡數帶回,不能留下做苦役。

    進到朔方城內,衛青見到韓嫣,卻未得見趙嘉,不免感到奇怪。

    事實上,幸虧他早來一步,否則的話,非但趙嘉見不到,連韓嫣都會調兵外出搜尋漠北南下的蠻族,數日不會歸城。

    “魏使君病逝,阿多請旨,和季豫同往奔喪。”見衛青疑惑,韓嫣出言解釋道。

    縱然魏尚已經告老,雲中守的威名始終不落。提起他,眾人仍習慣以“使君”相稱。

    “什麽?”衛青大吃一驚,“如何會?”

    在他的印象中,魏尚猶如山嶽,鎮守雲中數十載,始終屹立不倒。乍聞其病逝,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誰都沒能料到。”韓嫣歎息一聲,“阿多日前動身,往雲中郡和季豫匯合。如果快的話,不久將往魏使君原籍。”

    幼年時,趙嘉曾長住太守府,同魏悅情誼深厚。奉魏尚為尊長,以晚輩前往奔喪祭奠,符合“孝”“敬”之德。

    奏疏遞上之後,劉徹很快準奏。本想派皇長子前往祭奠,奈何劉據年歲太小,實在不堪途中顛簸。幾經思索,以劉榮長子劉息代為前往。

    經此一事,劉氏宗親愈發清楚地認識到,哪怕劉榮沒有恢複諸侯王的封號,在天子眼中的地位,也和他人截然不同。

    衛青從韓嫣口中得知消息時,劉息正準備從長安動身,隨行官員以公孫賀為首,更彰顯劉徹對此事的重視。

    趙嘉抵達雲中,在太守府前下馬,無需健仆引路,徑直來到書房。

    推開房門,見到坐在屏風前,麵前擺著一隻糖匣的魏悅,趙嘉隨手合攏房門,幾步走上前,在魏悅抬頭-欲-言時,探臂將他牢牢抱住。

    “我來了。”

    趙嘉的聲音極輕,手臂卻收得很緊。

    順著趙嘉的力道,魏悅側過身,埋首在他的頸間,慢慢合上雙眼。

    室內寂靜無聲,僅有火光跳躍。

    兩人的影子映在屏風上,輕輕搖曳,彼此交疊,再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