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71章上天入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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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懶得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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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路口,到一休傳媒。
蔣時延帶程斯然去拿廣告投放合同的時候,唐漾也收到了工作郵件。
範琳琅:“漾姐,南津街那個特殊件貸款客戶, 就張誌蘭, 電話打到辦公室來,說您在她家門口留了名片,讓她隨時找。”
唐漾想起自己和蔣時延去過那次, 騰出抹水乳的手:“你給她回,我一個小時後過去, 謝謝。”
範琳琅:“我帶上資料到您家樓下等您?”
唐漾:“不用麻煩, 我自己去就好。”
範琳琅:“沒事兒, 我剛好值完班。”
唐漾想想,應下。
範琳琅本想提前來找唐漾, 結果唐漾提的更早,到匯商接她。
範琳琅在外麵打量好一會兒,才上車,問:“您之前那輛mini不是紅色嗎,怎麽換了黑色。”
唐漾笑:“我媽之前開出去, 回來扔車庫裏忘了加油。”
“我以為老年人都喜歡穩重的車型, 阿姨還挺洋氣, ”範琳琅想到平時同事們在背後討論唐漾的包包衣服, 玩笑道,“唐副您可別說您家放著彩虹糖。”
唐漾隨口:“差不多。”
範琳琅想了解什麽就問什麽,止於隱私又不陰陽怪氣。
近半個小時的車程聊下來,唐漾在心裏又對她親近了些。
兩個人來到幸福花園,有老太太認出唐漾,熱情地給兩人說上次看到張誌蘭穿裙子,大冬天的大腿都露出來了,成何體統,到小區撿垃圾也比她那樣強!
唐漾含混點頭。
“特殊職業吧,”範琳琅語氣有了遠離的意思,“我們小區老太太也這樣,但嘴碎歸嘴碎,有什麽消息都是最新的。”
唐漾:“先看看。”
兩人上樓,敲門,門開。
唐漾認出張誌蘭的同時,好像也明白了老太太們嘴碎的原因。
因為美,無關年齡容貌的衝擊力遠強於證件照。
即便在家,還是拴著圍裙做事,張誌蘭也化了淡妝,眉眼細長,帶著一絲孤高。
看見來人,她猶疑:“唐副處?”
範琳琅指唐漾,先道:“這位是唐副處,”再道,“我是範琳琅。”
張誌蘭在圍裙上擦擦手,招呼兩人進去,坐。
唐漾和範琳琅禮貌打量。
張誌蘭家很小,但很幹淨,牆角和窗戶一塵不染。窗簾似乎是用很多塊布拚在一起的,但有人在縫隙間繡了小碎花,倒把不和諧的色調進行了統一。
張誌蘭家有兩個小孩,唐漾經受過親戚家熊孩子的折磨,來之前已經給自己打了預防針,可見到後,她心裏莫名生出些妄加揣測的罪惡感。
大的那個上了小學,坐在一張碎木條拚的書桌上寫字。小的坐在哥哥書桌下,乖巧翻著連環畫。
大部分小孩見到陌生人都會害怕或者露怯,而張誌蘭喚“閔木”“閔林”,介紹來人,兩個孩子站起來,清脆喊:“唐阿姨,範阿姨。”
唐漾和範琳琅給母子三人拎了袋龍眼,兩個孩子想吃,用眼神看張誌蘭,得到張誌蘭應允後才克製地拿兩個,吃完把殼和核放進垃圾桶,接著做自己的事。
“好乖。”唐漾打心底覺得可愛。
張誌蘭道:“都很懂事,愛看書,忙不過來的時候會主動幫忙。”
又話了兩句家常,範琳琅拿出記錄本。
張誌蘭給了兩個孩子五塊錢,讓他們出去買糖,等他們關好門,這才敘述情況。
張誌蘭父母是烈士,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名字是孤兒院院長取的,“誌”是父母,“以身殉誌”,“蘭”是自己,“空穀幽蘭”。
然後她有個中學同學,叫閔智。
張誌蘭十八歲那年,高考落榜,南下打工,閔智參軍入伍。
張誌蘭二十歲那年,回a市,閔智考上軍校,兩人結婚。
張誌蘭二十二歲那年,和閔智有了第一個孩子,修了平房,二十七歲那年,兩人收養了戰友的孩子,買了麵包車。二十八歲那年,閔智母親生大病,同年,長江中段洪災,閔智犧牲。
部-隊給的安葬費不多,張誌蘭掏空積蓄還清醫院欠款,然後舉家搬到了這裏。
因為,把平房短租出去的租金,大於住在這裏的租金。
唐漾偏頭調整了一下情緒,詢問她購買江景房的動機。
張誌蘭聲音和方才一樣平常:“說出來很好笑,但確實是。那個地方是他以前說以後想買的,他喜歡什麽位置結構,我喜歡那能看到長江,他走的地方。”
張誌蘭說:“他們老家那邊有種說法,生前有願望沒了,死了會停在奈何橋,孟婆不給湯,他入不了輪回道,時間久了再也翻不了身。”
張誌蘭從側邊抽屜裏給兩人拿了一本相冊,笑道:“他人很好,模樣俊,我舍不得。”
張誌蘭念“俊”念的是“zun”的音,唐漾心裏某根弦被輕輕撥了一下。
照片微微泛黃,敬軍-禮的男人一身橄欖綠,頭頂國-徽紅堂堂。笑起來有顆小虎牙,和春風一樣。
範琳琅嚅唇,沒發出聲音。
唐漾心硬,柔聲解釋:“但您的購買能力,以及貸款的償還確實存在很大問題。”
“以後房價會更貴,”張誌蘭苦笑,“我們現在每個月有烈屬津貼抵開支,然後我每天兩份服務員的工資全部存著,周末我帶閔木閔林去孤兒院,他們和小朋友玩,我打掃衛生也有補貼,”她想到什麽,“不過我谘詢銀行的時候,她們說沒簽用工合同、沒到上稅線的話,補貼不能歸到收入證明。”
“流水審核過不了,”唐漾忖道,“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存個我的私人電話。”
張誌蘭受寵若驚:“唐副處你這樣我很……”
“沒關係,就當朋友。”唐漾執意。
範琳琅眼睛哭得有點紅,看張誌蘭存唐漾電話時,眸光稍稍閃了一下。
三人前前後後聊了快兩個小時。
不知是誰,也不知怎麽的,提到閔智犧牲細節。
張誌蘭臉色略微凝滯,良久後。
“他學的工程技術,專業我記不太全,洪災發生時他是過去做防汛設計的,沒簽生死狀。”
“然後好像是……在現場,一個孕婦想找東西失了足,他去拉孕婦,自己一腳踩在了青苔上,他不會水,一個浪剛好過來。”
張誌蘭說:“當時孕婦和他隔著距離,他明明可以不去,就明明可以不去……”終歸是人,終歸會有自私的部分。
唐漾抱著一疊訪問資料,宛如抱著千斤沉鐵。
“節哀。”她猶豫著撫上張誌蘭的肩,緩緩摩了摩。
“不哀不哀,”張誌蘭扯了張紙,笑著擦,“使命罷了。”
出門時,張誌蘭送兩人。
唐漾和她耳語:“情況我了解,然後我盡最大努力,”她頓了頓,“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張誌蘭:“我不懂理想,也沒什麽理想,我這輩子就想買這一套房,就一套。”
冬天夕陽很少,遠天的雲朵如翳般結在女人身旁。
唐漾望著張誌蘭,很想從理性的角度告訴她:自己愛算命歸算命,但人隻有一輩子,走了就走了,一抔塵一抔土,沒有奈何橋,沒有輪回道,沒有孟婆,他更不會記得你。
無論你做什麽,做再多。
可話到嘴邊,終歸沒有出口。
————
範琳琅要拍照存檔,唐漾在單元樓下等她,目光飄忽間,看到兩個孩子坐在側門台階上。
她走過去,兩個小孩站起來,齊聲喊:“姐姐。”
“為什麽叫姐姐?”唐漾失笑,在樓上自己不是阿姨嗎?
閔木抿了抿唇:“媽媽說嚴肅場合看到大人要叫阿姨,不嚴肅的場合看上去比她小的都叫姐姐。”
唐漾心裏微暖,扶住衣擺和兩個孩子坐在一起。
問學習,問生活,小的閔林不太會表達,大的閔木回答清晰。
好一會兒後,唐漾問閔木:“你有想過以後長大做什麽嗎?”
閔木赧然:“參-軍。”
唐漾微怔,然後淺道:“可以給姐姐說說原因?”
閔木沒吭聲,默了好一陣,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要為人民服務。”這是爸爸愛說的,但每次他提到這句話,媽媽都會露出難過的表情。
唐漾動容,摸了摸男孩的頭,又問閔林:“你呢?”
閔林睫毛長,扇羽般閃爍:“唱歌歌。”
唐漾問:“唱什麽歌?”
閔林站起來,小手笨拙地側舉到太陽穴,唱的調子細弱模糊,唐漾沒聽清。
她湊近了些,聽到:“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就像是聽過很多次,然後第一次唱。
小心翼翼的生澀,淌到心尖上。
唐漾揉揉他發頂的小卷毛,嗓音微啞:“知道這是什麽歌嗎?”
閔林搖頭。
這個小姐姐溫暖又好看,大概是不願讓她失望,小男孩避開哥哥,踮腳湊到她耳邊,輕輕說:“櫃子裏有帶帶,放,爸爸帶著爸爸照片回家時,唱的歌歌……”
爸爸給爸爸鋪上國旗撒上花瓣時,爸爸被鋪上國旗撒上花瓣時,唱的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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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唐漾給範琳琅說,烈士銷戶了,但這條可以作為彈性參考因素。
範琳琅又掉了眼淚:“我做四年信審,從來都不知道那些件背後是什麽。”因為沒有強製要求去弄清楚,因為大家隻交大概,因為大家習慣了把球踢來踢去。
唐漾玩笑:“小區老太太偶爾還是不靠譜。”
是啊,又有誰能想到,那隻是一個上班上到十一點、仍然願意換下工作裝再回來、給孩子看最好狀態的媽媽?
範琳琅“噗嗤”一聲:“唐副你都不感動嗎,鐵石心腸。”
唐漾牽了牽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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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快八點,唐漾沒開燈。
她把包扔在玄關,看範琳琅給自己發的存檔照片,看完後,又看張誌蘭的件。
裏麵有她們現住居所的內景。
唐漾之前看,隻覺得整潔普通,這廂再看,那些用報紙包著的書皮,垃圾桶上的笑臉好像有了溫度。
一張再一張。
忽然,唐漾注意到,那張木條書桌側緣刻著一行字,歪歪扭扭,不明顯。
她把圖片拉大些,再大些,看到閔木模仿書法,還用細筆描了邊。
唐漾想笑那一筆一劃多笨拙,等她看清那四個字寫的什麽,“哧”一下笑,酸了鼻尖。
“三代將門。”
一個貸款件不停駁回不停遞的三代將門。
一個媽媽被小區老太太非議,小孩在麻將聲裏低聲唱“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的三代將門。
一個如果自己不接電話,不想弄明或者沒來這一趟,就根本不會知道,真正的……三代,將門。
朋友圈人太多,唐漾點進微博。
想說的話到了嘴邊顯得蒼白,唐漾寫了大段又逐字刪除,最後留了一句。
謝謝遇見,謝謝美好,謝謝托底,謝謝雖千萬人亦往矣
沒什麽文采,但也隻能寫出這一句。
在沉如浸色的昏暗裏。
發送成功,又悵然若失。
安靜間,手機屏幕閃爍,唐漾掛,蔣時延繼續撥,唐漾再掛,蔣時延再撥,唐漾接通。
蔣時延沒開玩笑也沒嬉皮:“我沒吃晚飯,陪我吧。”
同樣沒吃的唐漾聲音嘶啞:“我不餓。”
兩個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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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唐漾化了全套妝,氣色依然不好。
她沒什麽心情,下了樓也不想和蔣時延說話。
奇怪的是,蔣話嘮也像被灌了啞藥般,給她開車門,關車門,到美蛙魚頭,給她開門,關門。
一言未發。
進店後,蔣時延把唐漾安置在角落的位置,自己去稱蛙,回來坐好,又摸出手機倒騰一陣 ,認真地念第一句:“屠夫把白雪公主綁去深山老林,磨刀喝牛奶,喝完後,自己走了,為什麽?因為他喝的忘宰牛奶。”
然後,第二句:“女朋友接到男朋友電話,男朋友叮囑,過馬路記得走斑馬線,女朋友很開心,問親愛的你這麽關心我,男朋友說,走斑馬線被撞到賠得多一點。”
接著,第三句:“走在路上,老婆問老公,我和你媽掉水裏你先救誰,老公還沒說話,一個發傳單的走過來,誒,遊泳健身了解一下。”
“神經。”唐漾繃不住笑了,抬手作勢打他。
“你每次不開心了,發動態末尾都不會打標點,”蔣時延盯著她發紅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確認她是真笑了,這才鬆一口氣,輕聲問,“怎麽了?”
在一切都不知道的時候,把人哄好了,再問怎麽了。
店裏人聲鼎沸,唐漾仍舊看清了他眼裏的柔軟。
心裏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似乎塌了一小塊。
唐漾沒說貸款細節,隻說了張誌蘭,閔木閔林,和她那很小的、開在市井上的、盛著琉璃苣的家。
唐漾說得很慢,蔣時延認真聽她。
等她說完,蔣時延問:“還難過嗎?”
“不是難過,”唐漾固執地不肯承認,“她隻比我大一歲,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唐漾話沒說完,服務員把紅鍋端上來。
蔣時延一句“誰吃得少吃得慢誰是大笨蛋”說完,不顧服務員異樣的眼神,夾一隻蛙到自己碗裏,飛快下嘴。
唐漾哪兒還有心思傷感,也夾一塊到碗裏,上手掰骨頭。
蔣時延舌-頭靈活,骨頭吐得快。
唐漾抬頭瞄他一眼,加快速度!
別人在店裏喝酒劃拳客套地給對方夾菜“誒張總你吃”“小王你吃”“浩浩多吃點長個子”……
唐副處和蔣大佬兩位社會精英,衣著光鮮地縮在角落……突然競吃!
兩人誰也不說話,時不時抬頭看對方一眼,速度更快,骨頭一根接一塊地吐到盤子裏。
眼看一鍋蛙被風卷殘雲掃到底,唐副處盤子裏的小山比蔣大佬略巍峨……
唐漾吃得專注。
蔣時延瞥她一眼,右手握著筷子啃自己的,左手悄悄伸到唐漾位置上,扯著她盤子邊緣朝自己這邊帶,帶出她視線範圍,倏一下,把她吃出來的骨頭倒在自己吃的骨頭裏。
唐漾嘴裏還叼著一口,“啪”地把筷子罷碗上:“蔣時延你幾歲啊!”
唐漾想拿出山呼海嘯的氣勢,一張嘴,嘴裏骨頭掉桌上,“骨碌”幾下,滾到蔣時延手旁。
喧囂的人聲交織出白噪音,店裏裝潢仿古,頂上八角燈光線暖黃,剛好落在唐漾瞪大的眼裏。
她很生氣,真的生氣,氣出生動而純粹的表情。
好像也是這瞬間,蔣時延開始懷疑,唐漾是不是偶爾會變成三歲。
從很早開始,唐漾在其他人麵前是什麽樣?自信,淡定,脾氣好。
在自己麵前呢?嘴毒,懟人,斤斤計較,逗著逗著就炸毛。
漾哥把她三歲的世界給了自己。
所以,自己對她有寵愛,有疼愛,甚至憐愛,就像一直以來自己對亞男他們家兒子一樣,但這能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嗬。
和唐副處以不同思路達成相同結果、並把自己再次摁回朋友席釘牢後,蔣時延釋然地歎了口氣。
他把自己盤子的“二合一”倒進唐漾盤子裏:“好好好,都是你吃的,都是你吃的,我吃得少,我吃得慢,我是大笨蛋。”
唐漾求準:“蔣時延是大笨蛋。”
蔣時延認:“蔣時延是大笨蛋。”
“這還差不多。”唐漾滿意地哼哼兩聲,去撈鍋裏的菜。
蔣時延用漏勺舀起來任她挑,瞧著她心情轉晴後的傲嬌小模樣,心裏止不住發笑。
唐漾深吸一口氣,道:“三秒之內,掛斷電話。”
在我沒有爆發之前。
蔣時延瞬間收好先前的戲份,低聲道:“我到你家樓下了。”
唐漾:“我們之間的友誼並不足以讓我下樓。”
蔣時延好說話的樣子:“那我隻有給周阿姨打電話,說唐漾手機是不是沒在身邊,可不可以請她——”
“算你狠!”唐漾重重摁滅電話。
路過梳妝台時,她撈了下眉筆,思考一秒,懶得卸,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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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鍾後,翡翠園樓下。
唐漾推開單元門,便看到了停在路旁的車。
唐漾走過去的同時,蔣時延也下車朝她走,手裏拎著一個透明的食品袋。
蔣時延遞給她:“你不請我,我請你好了,喏,甜甜圈。”
唐漾瞥一眼,沒接。
她緊了緊抱在胸前的臂,冷漠無比:“我28不是8歲謝謝,你可以選擇滾去黑名單,或者馬上變一桌滿漢全席。”
“那有難度。”蔣時延還要說什麽,手機震了一下,他接起電話,唐漾跺腳等在一旁。
對方說了什麽,蔣時延應兩聲好,戳唐漾:“快去車上幫我找份文件,就在後座。”
唐漾聽清他說什麽,當即炸了:“車就在你麵前你讓我去拿?你接個電話是沒手嗎我的蔣大爺……”
蔣時延用食指碰了一下唇,唐漾瞪他歸瞪他,還是過去了。
她手握上後排扶把,哼哼唧唧著拉開,看到車內情景那一刹,唐漾瞳孔輕縮,說不出話……
全套子彈頭有整整三層,展開後,從座位那端伸到了自己眼下。
車頂開了盞小燈,暖黃色調,光線順著衛兵般放置整齊的黑殼排排流淌,直戳心髒。
唐漾有些不敢相信地朝後看,蔣時延哪兒還在打什麽電話。
他插兜走過來,伸手搭上車門,笑得格外蕩漾。
方才某人噤聲時,蔣時延就明白:易女士想給驚喜的思路是對的,隻是不好意思,自己先用為敬。
他低頭迎見唐漾的眼睛,有水波,有柔光。
蔣時延喉嚨發癢,清了一下,道:“如果說什麽可以讓你難受的話,那就是我買完隻是因為不知道你最喜歡哪個色號、那天扔的哪個色號。”
這個時候的蔣時延怎麽看怎麽順眼,就連懟自己都顯得尤其風趣。
唐漾溫情道:“沒關係,直男都這樣。”
“如果說什麽可以讓你好受一點的話,”蔣時延道,“我知道你最喜歡哪個色號、扔的哪個色號,全部買回來是因為年終獎調查的時候,女員工說收到這個會很開心。”
蔣時延伸手越過唐漾,準確撚出她最喜歡的色號。
“dangerous,”他低緩念完,偏過頭問她,“有開心嗎?”
蔣時延五官生得極好,斂掉平常的玩世不恭,一抔月色墜在他眉梢,莫名生出些勾人的味道。
唐漾心裏一悸,小聲“嗯”一下,幾乎是踩著他尾音搶過他手裏那支口紅,一邊對著車門塗,一邊轉移話題:“我好像明白了為什麽你以前那麽胖還能找到女朋友。”
蔣時延笑:“攻擊反彈。”
“看在你是繼第一個送我包包之後第一個送我口紅的漢子份上,不計較,”唐漾用手指調了一下唇緣,仰麵問,“好看嗎?”
唐漾是手殘,左邊唇角朝外漫了一抹口紅,豔色襯著清澈眼眉,好似身後跟了千軍萬馬。
她看蔣時延,蔣時延注視著她。
兩人隔著一尺的距離,有風在吹,她的呼吸裹在風裏,伴著一絲沐浴露的香甜,又好似甜在唇間……
蔣時延看著看著,忽然鬼使神差:“以前宋璟沒送過?”
此話落,兩人都安靜了。
蔣時延後悔。
唐漾:“你知道他性格就那樣。”
蔣時延歉意。
唐漾道:“不過在一起的時候他挺體貼,挺……”
“對不起。”蔣時延看唐漾。
“說對不起做什麽,”唐漾扯唇,“隻剩唏噓吧,當初關係都那麽好。”如今和宋璟八年沒聯係。
蔣時延:“我……”
唐漾垂眸看鞋尖:“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推開他,打破朋友對兩個人傷害都很大。”
蔣時延嘴笨:“漾哥……”
“沒,沒什麽。”唐漾吸了一下鼻子,朝車裏看一眼。
蔣時延默契地探身把盒子收好,遞給她。
關係再好,終究是異性,忽然而至的軀體帶著和方才一樣、讓人混亂的溫熱,唐漾敏-感地朝後避了避:“那我先上去了,你早點睡。”
“你也是。”蔣時延說。
唐漾走兩步,倏地倒回來。
蔣時延舉高袋子,故作誇張:“哇你還要你的甜甜圈啊。”
唐漾:“送給我的我為什麽不要?”
蔣時延逗她:“口紅甜甜圈選一個。”
唐漾毫不猶豫:“甜甜圈。”
蔣時延嗤一聲“出息”,給她。
唐漾眼刀剜蔣時延一下,像怕蔣時延後悔般,兩樣都抱緊了,噠噠噠幾步跑沒影。
蔣時延再想笑,唇卻牽得費力。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坐進副駕位,關掉燈。
四周昏暗,蔣時延在車頭再摸一個甜甜圈出來,別開袋子下嘴咬。
兩道聲音好像就在耳畔。
所以宋璟沒送過嗎?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推開他,打破朋友對兩個人傷害都很大……
所以不該提宋璟?
所以為什麽要提宋璟?
所以自己為什麽要鬼迷心竅提宋璟最後讓兩個人都這麽難受又尷尬。
嘴裏的東西越嚼越不是滋味,蔣時延忍無可忍,循著包裝按號碼。
“您好,這裏是如景園人工服務……”
蔣時延:“你們做甜甜圈都不用白糖用黃連的嗎?”
接線員:“蛤?先生您好,我們每個甜甜圈都是經過嚴格……”
蔣時延扔下手機,一腳油門轟到底。
————
而十米之外,電梯裏。
唐漾一直站,一直站,站到有其他人進來了,她恍然,自己沒按樓層。
“嘀。”電梯上行。
唐漾愛極了電梯攀爬每個樓層時間都一樣的穩定狀態,她想,朋友翻車這種經曆,一輩子,在宋璟身上用過一次就已經足夠。
何況蔣時延就是這種會來事兒的性格,他喜歡什麽款的女生,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一分鍾想明白先前想了一個小時的事。
唐漾到家後,隨手把那箱口紅放在門後,脫了鞋倒床就睡。
一夜昏沉,第二天唐漾醒來,隻覺得頭很重。
她渾渾噩噩撈過手機看到時間,嚇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下,下午兩點了?!
唐漾工作日作息規律,到周末就顛三倒四。偶爾十點醒,偶爾十一點醒。
但受到驚嚇的原因不是時間,而是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蔣時延親她,然後她被嚇醒了。
自己被嚇醒隻需要一秒,而從昨晚十一點到現在兩點一共十四個小時。
所以在夢裏,蔣時延親了自己……整整十三個小時?!
已經把自己釘在朋友位置的唐副處“我去”罵出來,延狗肺活量這麽大的嗎?
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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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時延接到唐漾電話時,正在開車。
他挺意外,本以為唐漾會因為某個名字躲自己一陣。
“漾妹作甚。”他把音樂調小些。
“妹你妹,”唐漾糾正他的稱呼,“話說,你和你前女友接吻……咳咳,一般接多久啊。”
不待蔣時延回答,唐漾補充:“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做夢夢了亂七八糟一堆事兒然後順便夢到了,我在網上看算命的,要問細節。”
蔣時延默一陣:“你覺得多久算正常。”
唐漾發了一個思考的音,道:“一兩分鍾……最多十分鍾吧。”
她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硌著硌著不舒服。
“偶爾一兩分鍾,偶爾十分鍾。”蔣時延答,程斯然忍笑,蔣時延瞄程斯然一眼。
唐漾又問:“你們不常接吻嗎?”
“記不太清了,”蔣時延說,“不常吧。”
好像嘴裏卡住的東西被吞了下去,唐漾聲音輕快了些,又扯兩句道了回見。
車裏,程斯然捂著肚子,笑得不能自已:“不知道是誰重度潔癖接不了吻,不知道是誰成年人談戀愛就牽牽小手,承包我們一年笑點……你特麽對你漾哥還撒謊,良心被豬吃了嗎。”
“等等,蔣大佬,”程斯然思及什麽,“我那天問你親不親唐漾,怎麽親,你明明說的是親啊,還隨她怎麽親。”
等紅綠燈的空當,蔣時延敲敲太陽穴:“唐漾是兄弟。”
程斯然:“我也是兄弟。”
蔣時延解釋:“親兄弟和親女人的性質不一樣,親女人是異性之間那種對吧,兄弟之間就沒那麽多顧忌,關係好隨便來一口並不會有什麽——”
蔣時延話還沒說完,便看到程斯然比洗澡盆還大的臉擱在自己麵前。
格外風騷又挑釁,“那你要不要親我啊。”
“賞給你啦。”唐漾倏地抬頭看他,翹起蘭花指。
“啊?”蔣時延嚇得動作止住,接著摁下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小心髒。
他強撐淡定地拍拍西服衣擺,彎腰,抬手將自己的手空懸在唐漾手下:“喏。”
一氣嗬成,尾音拉得又長又細。
唐哀家滿意地起個範,和小延子一同朝外走去。
兩個人都麵紅耳熱又極其做作,好像方才那絲若有若無的曖昧,隻是幻覺一般 。
————
蔣時延辦公室寬敞,整潔,東西不多。
唐漾一邊參觀,一邊評價:“好像我上次來還在裝修。”
蔣時延配合:“轉眼牆角都開始掉漆了。”
兩人以“小孩怎麽長得這麽快”的庸俗口吻感歎一番,唐漾轉到辦公桌後那張大皮椅前:“我可以坐嗎?”
蔣時延斜靠著桌角,看她:“椅子有點高。”
正在嚐試的唐漾發現了:“……”
蔣時延道:“你腿挨不到地。”
嚐試失敗的唐漾發現並微笑:“……”
蔣時延迎著她一雙清澈的眸子,“哎”一下歎氣:“連你這麽完美的比例都挨不著地,現在這些設計師真的是一屆不如一屆。”
他的讚美相當真誠,唐漾想把椅子讓給他。
蔣時延說:“不用。”
唐漾也不客氣,嬌小的一團窩在黑色皮椅裏。
蔣時延打開甜品盒子開始動千層。
唐漾有一下沒一下翻他桌上沒有加密條的文件。
安靜間。
“張誌蘭那個件現在怎麽樣?a市這邊貸款人情分比重大嗎?”蔣時延問。
“我這邊已經處理了,就是看上麵批不批,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唐漾突然看到《遺珠》團隊的創意原點那欄有自己的微博截圖,她略微小心地指,“這個最後定下來該不會和我有關吧?”
“你秀逗了?”蔣時延一副聽到天大笑話的語氣,“一休影視這塊有專業的評估團隊,投資方那邊也要過審,人家對話題熱度和市場占有率都有要求,選題會都開一個月,你以為我想定就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