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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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江琬一路往老夫人的榮華院走去。

    因為兩處院落隔得不遠,又已經來過一次,所以這次沒有鳳喜跟著,她也還認得路。

    路過一個回廊岔路的時候,她不自覺朝花園那邊看了一眼。

    宣平侯府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富貴繁華的地方,可即便這樣,冬日裏的花園也沒什麽可看的。

    女眷平時要用要帶的花,想來應該都在暖房裏由人照應著,此時園中百花早就盡落了,沒了枝繁葉茂的遮擋,一眼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有嶙峋假山,再剩下唯一看得過眼去的,也就是沿著石子曲徑還有一圈四季常青的矮樹,讓整個花園顯得不那麽頹敗。

    但也僅此而已。

    而且隻要不是王府皇宮,後宅格局製式大抵差不多,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都有製式固定的路,常走的就是那一條。

    專程繞道花園,做得也太明顯了。

    想到這裏,她扭開臉,腳下又快了幾分,沒多時就到了榮華院。

    院裏灑掃的鵲兒見是她來了,連忙上前行禮問安,又見她腳步匆匆連鳳喜都沒帶,心知她不是來閑逛的,便趕緊快著她兩步,朝前麵唱了聲三姑娘來了。

    正廳門口廊下候著的婢子鷺兒,連忙一道一道消息傳進去。

    等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常媽媽已經從裏麵打了簾子出來請她,竟是一步都沒耽誤就直接被請進屋裏去。

    厚厚的簾子掀起又放下,將外頭的冷風全數隔絕了,屋子裏不知是燒了地龍還是多擺了幾個炭盆,一步跨進屋子,讓人隻覺渾身從頭到腳都暖烘烘的。

    老夫人貼身伺候的雁兒鶴兒,左右上前往替她拆了鬥篷,又在她手裏塞了個鎏金手爐。

    林江琬被這麽一路伺候進了廳中,腳下踏上氍毯,人就徹底暖和過來。

    她直走到老夫人麵前,福了福身子:“祖母,孫女又來煩你了。”

    老夫人麵帶微笑在正中坐著,右手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也是林江琬見過的——就是那日她剛醒來,隨老夫人一同去看她,還嗬斥鳳喜伺候不周,罰她在外跪著的那個。

    後來從鳳喜那裏得知,這位就是侯府二房的當家太太,她應喚做二嬸娘。

    二太太因閨字丁碧芀,故而裝扮上也喜歡襯著這名字,林江琬第一次見她時就覺得她綠油油的,這次見了還是如此,一身碧綠衣裙,頭上配著成色上佳的翡翠簪子,雖說冬日這樣妝點讓人覺得冷了些,不過一眼看過去,也十分爽利幹脆。

    她一並行禮,笑得嬌憨:“二嬸娘也在,我擾了您和祖母說話了……不過我是來問祖母討東西的,坐坐就走。”

    她這邊說話的功夫,二太太丁碧芀已經笑著向她伸出手來:“琬琬現在的規矩越發大了,嘴也甜了呢!我這兒和你祖母正想你,你來的巧……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快到我這兒坐。”

    林江琬看了老夫人一眼,見她麵眼寵溺地微笑點頭,便順著二太太的手過去坐了。

    老太太又讓雁兒奉茶:“你缺什麽,讓人過來說一聲,縱是我這邊沒有的,你二嬸也能立時遣人給你送過去,你倒好,這大冷的天!”

    二太太連連點頭,手上輕輕觸了觸林江琬的手,見摸著不涼,這才放心。

    老夫人和二太太都好說話,林江琬也就省了客套。

    她皺著眉頭仰著小臉,像是遇到天大的事:“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上次祖母賞我的花茶還有嗎,我見蘇姐姐喝完那個,身上一陣一陣香,十分好聞,我也想要。”

    老夫人瞧著她這小模小樣,登時笑出來,對二太太擺手:“這傻孩子,喝花茶要是身上能帶香,那咱們家這花茶隻怕要搶進宮裏頭去了。你蘇姐姐身上的香,大約是脂粉香吧?”

    林江琬搖頭:“脂粉我也有,為何不香?”

    她說著,當著老夫人的麵撐起袖子,掩著臉聞了聞,放下之後又是一臉沮喪:“確實不香。”

    老夫人隻覺得小女孩兒舉動十分逗趣,坐在一旁的二太太卻聽出點意思來。

    二太太現下,正掌宣平侯府中饋。

    老夫人膝下共有四子二女,無一庶出,彼此間十分親厚從無嫌隙。

    而當年侯爺辭了兵部的差事南下,剛進汝城那年,琬琬的親娘嫻君便去了。

    那時候二太太的幾位弟媳還未嫁過來,小姑又是出門的年歲,故而侯府掌家之事,就由二房接了過來。

    她掌家多年,孝順公道克己守禮,兢兢業業將侯府上下打理的一團和氣,沒叫老夫人操半點心。

    不過厚道歸厚道,打理這麽大的府邸,沒點精明是不可能的。

    此時她見琬琬隻知道瞪眼睛,話也說的不大明白,便哄孩子一般的口氣繼續問她:“那花茶不是你和蘇姑娘一人一份的,怎的她香你不香?可見不是花茶香氣,一定是別的緣由。”

    林江琬起初見老夫人純粹把她當孩子了,心裏還擔心辦不成事,這時候二太太這句試探,簡直正合她意。

    她眨巴眨巴大眼:“我壓根沒喝著,之前不知道妙處,她說喜歡,便都給她了。”

    二太太其實早已聽出不對,隻是一開始想著都是孩子而已,是不是自己多心,所以才哄著問她。

    現在聽見這一句,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蘇姑娘也真是,年歲上還大了琬琬兩歲,怎得這般不曉事,當年從遠房表家將她帶來教養,可是早已明說過是給琬琬作伴的。

    想不到這日子一長竟就忘了分寸麽!

    況且,那花茶可不是份例裏的,是前兒老爺在外頭得的。

    她們這些上了年紀的,杯子裏飄著花朵沒的叫人笑話,宴客也不興喝那個,而府裏隻有兩個年輕女孩兒,好大一包,全給她們一人一半分了。

    那分量,別說泡茶,就是給她泡澡也夠了,做什麽還要占了琬琬的?

    這茶本就是二太太分下去的,一點沒剩,就算老夫人這兒也捯不出多餘的。

    二太太她越想越是不喜,臉帶厲色,轉身對跟來的婢女文竹耳語了幾句,文竹得令疾步出去了。

    林江琬扭頭目送著文竹出門,轉回頭自己嘟囔:“難道祖母這裏也沒有了?那可如何是好……蘇姐姐好像喜歡新送到我院兒裏的那兩箱東西,不然我拿那個跟她換?”

    先前的花茶也就算了,這一句一出,一旁的二太太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了。

    就連一直笑眯眯看著她有趣的老夫人,此時也收了笑容。

    闔府上下,誰不知侯爺將小郡王的兩箱子禮直接抬去了雙箏院!

    那兩箱東西不光是貴重,更是帶著意思的,丟了一件將來都是麻煩,就是琬琬自己真想留下,也要一件件盯緊錄了賬才好,怎麽可能誰喜歡就送給誰?

    這不是胡鬧嗎。

    二太太這廂跳起來,想著再問姑娘也是白問,便對老夫人行禮,想要親自走一趟。

    誰知人還沒出門,文竹就回來了。

    “太太,奴婢方才去表姑娘院裏,見她身邊的知畫和知書喝的都是這個茶……”

    文竹手上一個托盤,裏頭放著一包開了封的茶包,鮮豔的花瓣顏色,灑落出來,格外好看。

    林江琬像個傻乎乎的大烏龜一樣,伸著脖子去看,看過之後一臉笑意:“就是這個,是姐姐給我的嗎?”

    這話文竹不好回,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二太太掌家,文竹是她貼身伺候的,要拿個表姑娘屋裏的東西,根本無需跟誰商量,這不是表姑娘給的,是她自己動手奪的。

    不但如此,此去居然還發覺有些別不合適的東西,她已經喊了婆子在那裏徹底檢查整理了。

    她上前對二太太回道:“表姑娘不在屋裏,奴婢過去的時候,知琴正在用這個給表姑娘熏衣裳,想來三姑娘說的香,就是這個,奴婢便一並帶了來。”

    二太太隻看了一眼,頓時有些壓不住火。

    琬琬喝不到的花茶,緊著蘇琴柔喜歡,她卻給婢子喝,這也就算了,這熏香是如今外頭時興的“三宵”,一塊香料投進薰籠,不到半個時辰就燒盡了,衣物被褥上的香氣卻能三日三夜不散不淡。

    價錢也很是了得,托盤上這一塊玉蘭花的,估摸要二三十兩銀子。

    蘇姑娘這樣的奢貴,侯府親親的姑娘卻要大冷天獨自前來眼巴巴討她婢女喝剩下的花茶?

    “她人呢?還不把人帶過來?”二太太聲音中透著冷。

    文竹猶豫了一下:“屋裏的知琴說去逛園子去了,奴婢著人打探過,說是……說是往韶鳴院去了。”

    二太太渾身直哆嗦,再也顧不得哄著林江琬和老夫人了。

    府裏出了這麽個妖精,她竟一直沒察覺,此時都想自己戳了眼睛,在老夫人跟前謝罪。

    “琬琬,你先回去,嬸娘正好有事要跟你蘇姐姐說,晚些就將花茶給你送去,再教你熏衣服,保證熏得香香的,可好?”

    林江琬想了想,二太太要她回避,肯定不會是單純的談心,怕是要“大開殺戒”的樣子。

    這個結果很好,她卻說不上是該笑還是該歎。

    她以前,隻治病,從不治人。

    而且作為郎中手下見多了生老病死,更不愛多管閑事。

    這一次,她不但管了,還管得這麽徹底,實在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不過,就像鳳喜所說,侯府這爛攤子,再經不住一點風吹草動,她既然不能溜走不認賬,左右侯府好她才能好。

    這樣想來,今兒這事也算辦得漂亮。

    她暗暗寬慰於自己的天賦,對上二太太,露出乖巧懵懂的笑容:“那我等伯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