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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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樹捕蛇為生, 住的地方在城外山郊。

    長風不在,林江琬一出門就愣了——她不會駕車,自然也不敢勞動小郡王駕車帶著她。

    正猶豫間, 就見陸承霆已經解了車套,牽出一匹馬來一躍而上穩穩坐好。

    他居高臨下看向她:“丁樹住在何處?本王自去也可。”

    林江琬連忙正色,仰頭急切道:“西城門外大槐樹村東頭看見第九顆槐樹往北走上了坡第三間房子後頭有條小路走到岔路再選右邊然後……”

    話音未落, 就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被拎上了馬背。

    馬背上的視野瞬間不同, 這是她頭一回騎馬,按說應該感覺格外新鮮興奮的,可此時腰上多了一隻粗壯的男人手臂, 饒是她再心大, 也不可能無視。

    她不適應地扭了扭身子, 都快爬到馬脖子上去了, 就為了跟身後人拉開一點距離:“郡王,此舉不妥。”

    雖說事情緊急, 但這樣真的太近了。

    陸承霆也是把人提上來之後才發覺不妥,駕車的馬是侯府的白馬, 馬背自然不比他的坐騎寬敞。

    他本就高大, 騰然間又多加一人,兩人就這樣緊緊貼著,他幾乎都能感覺到胸前身子的柔軟溫熱。

    見她還在往馬脖子上爬, 這一扭動之下, 那種難以形容的觸感更是幾乎穿透胸甲, 直擊他內心深處。

    陸承霆喉頭微動,燙手一般放開她的腰肢。

    再這樣下去,可是要耽誤正事了。

    他沉了聲音:“有何不妥,本王就當帶了一張地圖,你安分些,若亂動掉下去,本王可不會停下撿你。”

    林江琬身子一僵,不敢動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郡王此時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可怕,細一想也不難明白——他剛從姚鐵匠那裏聽說了買刀人是侯爺,想到侯爺表麵與他客套非常,背地卻是砍了他一刀之人,必然是氣憤填膺,她雖是假的,但也將就著喊侯爺一聲父親,這樣一來就難免遷怒。

    這種時候她再提諸多要求才是自尋死路,乖乖當張地圖是正經。

    她忍了忍,縮小身子適應了一下,默默點頭。

    陸承霆也盡力摒了雜念,目光越過她頭頂,直看向前。待她指了指方向,一拉韁繩將她環住,雙腿用力沉聲喝馬,直朝城西大槐樹村飛馳而去。

    丁樹住的地方不難找,隻是說起來麻煩。

    陸承霆到了之後才明白林江琬口中那一串“往左往右”是怎麽回事。

    鄉下村裏人跡稀疏,丁樹還住在更深的山間,這地方也沒條正經的街道,都是勉強能過一人一馬的鄉間小路,確實不好描述。

    在轉過了幾個彎,又過了幾個岔路口之後,林江琬終於一指前頭的木屋:“到了,那裏就是丁樹大哥家。”

    陸承霆翻身下馬就要往那木屋走,邁出半步又停下回頭,見她很自覺地一臉專心自己往下爬,心中忽然有些說不上來的軟和。

    林江琬隻覺一直大手將她身子一撈,穩穩落地。

    再去看撈她的人的麵色,人家已經大步前行,隻留給她一個寬闊的後背了。

    兩人前後腳走過去,踏著門前的雜草石階徑直敲門,林江琬一邊敲一邊喊,喊了兩聲“丁樹大哥”之後,見裏麵無人應答,便回頭對陸承霆搖了搖頭。

    “可能不在。”

    打蛇人可不像姚鐵匠那樣白天一定在睡覺,這萬一進了深山,三五日不出來也是沒法子的事。

    她正想著該說點什麽來勸陸承霆再等等,忽然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音。

    陸承霆比她敏銳,立刻按住她肩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果然,兩人一安靜下來細細去聽,那聲音就更明顯了——窸窸窣窣的,像是衣料摩挲的聲音,而且動靜還不小,不可能是蛇或其他爬蟲。

    林江琬指指屋裏,用詢問的眼神看陸承霆。

    聲音確實是從屋子裏傳出的,陸承霆點頭,用手將她往後一撥,護在自己身後,上前用了五分力道抬腿一腳踩在門上。

    隻聽“砰”的一聲,門扉應聲而開,不大結實的木料還被踩出兩條裂痕。

    陸承霆向內一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口中塞著破布被勒住頸子吊在窗口,雙腿不住地猛蹬,眼見要斷氣了!

    身後林江琬驚叫一聲:“丁樹大哥。”

    陸承霆聞言立刻上前,一手將那人托起,先緩了他的斷頸之急,另一手才取了他口中破布。

    林江琬也連忙上來幫忙,三五下解除了繩子:“丁樹大哥,出了什麽事,你為何會被人勒在這裏。”

    丁樹死裏逃生,眼睛都翻白了,癱軟在地下幾次想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他艱難地指了指屋後,口中發出一陣聲音。

    林江琬趕緊扶正他的脖子,用巧力去按揉他的胸腔,趴低身子時,聽見他口中不斷說著的仿佛是一個“追”字。

    再抬頭,陸承霆已經快步追了出去。

    林江琬掏出袖中的銀針,替丁樹下了幾個大穴,扶著他緩慢地活動手腳。

    他畢竟沒真昏死過去,除了喉頸處已經被勒出重傷之外,在林江琬的幫助下,不一會也就緩過氣來了。

    他看著林江琬,一臉感激滿眼含淚,嘶啞著嗓子用氣聲說道:“林姑娘……”

    林江琬眼見著他要哭了,知道他死裏逃生心中難過,隻得安慰他一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且放心,今日與我同來之人身手卓絕,一定能保你平安。”

    丁樹從沒遇過這樣的險,紅著眼渾身發抖了許久,才想起林江琬來找他應該是有什麽事。

    他捂著脖子虛聲說道:“冬日裏蛇都進了地下,難尋得很,全城也就隻我這裏還有蛇藥,你若要就都拿去吧,要不是你,我今日……”

    這到不是假話,他住這地方,十天半月無人經過,要不是林江琬忽然來訪,等被人發現時隻怕早被山中野豺啃得剩下一副白骨了。

    林江琬聽他清醒些,便對他搖了搖頭:“丁樹大哥,我不是來尋藥的,今日前來是有事要問你——你近來,可曾見過宣平侯爺?”

    丁樹不知道林江琬怎麽會問起宣平侯,不過還是照實回答:“不曾,我近幾個月都不曾出山,上次見宣平侯爺,還是半年前他才城中館子飲茶……”

    那就扯遠了,半年前小郡王估計還沒打算來汝城呢,況且宣平侯平日無事愛出去閑坐坐,跟百姓們也親近,丁樹那時候見過他並沒問題。

    林江琬心下鬆了口氣,剛要問別的,就見丁樹忽然麵露恐懼之色,雙手顫抖著攥緊她的衣袖:“你為何忽然提起宣平侯爺,我,剛那個要殺我的人,跟宣平侯爺有些像,但不是他……”

    “你說什麽?”林江琬隻覺他的恐懼像是順著袖子傳到自己身上,跟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跟侯爺有些像?難道是……”

    她問完這一句,腦海中忽然一道白光閃過。

    之前姚鐵匠說是侯爺向他買刀,她疑心其中另有誤會,一方麵是對侯爺莫名信任偏袒,另一方麵也實在是因為姚鐵匠的眼神不好。

    但丁樹說那人與侯爺相似,她立刻就信了,那是因為丁樹以打蛇為生,眼力耳力比常人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所以他說像,就是“像”,不是“是”。

    這點不會錯。

    她漸漸明悟,或許也正是因為丁樹不會看錯,所以姚鐵匠能安心睡大覺,他卻要被人滅口了。

    林江琬渾身發冷,第一次覺得有些怕。

    什麽人會跟侯爺相似……很不巧,她之前正見識了一位!

    那天侯府設宴,正是小郡王不在府中的時候,那個人曾經無聲無息地跟在自己身後,一步,一步,一路跟到漆黑一片的回廊之上……

    如果真是她想的這樣,那麽那個人還曾經蟄伏在船底水下,忽然一躍而起砍了小郡王後逃之夭夭,還就在剛才從窗外扔進繩索,套住丁樹大哥的腦袋,要將他掛在窗戶上活活勒死。

    這回不光是丁樹哭,林江琬也嚇得有些想哭。

    她正想著要不要先扶了丁樹大哥逃到山下去,就聽外麵一陣人馬紛亂之聲。

    抬頭一看,竟是陸承霆拎著人回來了,長風幾人也從城中趕來,正好都到了屋子門口。

    陸承霆微有些喘,將橫扛在肩上的男子往地上一扔,對著林江琬走進兩步:“先前果真是誤會了,這人不是宣平侯,我追在他身後看他身形,也險些認錯。”

    他說完,對林江琬拱手:“打不過就要自盡,被本王拆卸了下巴和手腳,還請姑娘出手替他治治,今日必要讓他開口說清他是什麽來頭。”

    林江琬望了一眼那人,隻見他一身黑衣就那麽癱軟在地上,手腳都怪異地扭曲著,連下顎也歪斜在一邊,看上去毫無生氣,比丁樹之前看著更像是瀕死之態。

    成年男子骨骼堅硬,能像拆小件玩意一樣把人掰成這樣,小郡王的力道可真是夠駭人的。

    想來如果不是上次在水中偷襲,這人也萬不可能傷到他。

    她抬頭看了一眼隻會拆不會接的小郡王,又轉向那人:“你就算一死也不難被人認出身份,我這就替你將骨頭複正,有話好好說,不可再動自盡的念頭了。”

    她說著,走過去扶住那人手腳用力推拉幾次,骨節哢哢作響之後,四肢總算不再扭曲,不過經過這樣的拆卸,幾處關節要害定然青紫紅腫,不修養個十天半月是難以恢複自如的。

    林江琬再端著他的下巴用了巧力一推……

    扭曲的麵容在她手上恢複原樣,四目相對之下,林江琬望著那不久之前才見過臉,無奈地喊了聲“二叔父”。

    林江琬有很多話想問自己這位“二叔父”,可不等她問,二老爺反而一臉怒意地看她:“你竟跟這等亂臣賊子一處……他與老國公乃是一丘之貉早有造反之心,偏你父親信他們……果真你也是如此愚笨,我滿府皆是衷心大曆之人,怎會養出你這樣不忠不孝的女兒……”

    林江琬一陣無奈,侯府女兒不是她,她聽著倒也不難過,隻是聽這“二叔父”話裏的意思,造反的人倒又成了小郡王了……

    這……

    事情到了這一步,遠比她自己的身份還要糊塗,更不是她能弄得明白的。

    更有甚,她現在知道了這麽多,又要擔心自己的性命。

    她歎息一聲,起身帶著懷疑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陸承霆,識趣地轉身回屋裏跟丁樹大哥一起蹲在角落等結果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