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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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躲在衣櫃裏, 看見皇貴妃和佟夫人聯合逼問佟七娘。七娘大概嚇壞了,隻是哭, 斷斷續續的,連話也說不清楚。皇貴妃一時片刻也不能拿她怎樣, 就讓佟夫人帶了她出宮。
胤禛找了個沒人的時候, 從衣櫃裏鑽了出來, 叫上等急了的蘇培勝, 趕忙回了阿哥所。結束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天, 他躺在床上仍有些擔憂佟七娘的命運。額娘會怎麽處置她?她好歹也是佟佳氏的格格,總歸不會送了性命吧?
胤禛不敢去問皇貴妃,幼年皇子身邊的宮人又輕易不得出宮,伴讀侍從們雖然住宮外,可都是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孩子, 如何能夠打探消息?胤禛一籌莫展。
倒是蘇培勝靈機一動給他出了個好主意:“德妃娘娘的弟弟, 跟承恩公府的二爺走得極近, 阿哥何不讓他幫忙?”
“行啊!”胤禛興奮地拋了個玉扳指給他:“算你聰明了一回, 賞你的。”
“謝四爺!”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第二天胤禛好容易挨到下學,康熙卻差了個小太監來傳旨, 把阿哥們都叫到武英殿去了。
起因是今年秋天的時候, 以順承郡王世子為首的一幫八旗勳貴子弟前往西山打獵。滿清入關日久, 這幫吃著鐵杆莊稼長大的紅帶子宗室, 哪裏還記得起老祖宗傳下來的弓馬之術呢?
於是西山的兔子、山羊們被尖銳的精鐵箭頭指了半天, 卻發現是虛驚一場。反倒是幾個鎮國公府的阿哥, 不僅一無所獲,還從馬上摔了下來,斷了幾根肋骨。很快在京城傳為笑談。
最近宮外旗人間互損的話都變成了“獵過羊了嗎,就敢吹噓自個兒”。這笑話越傳越廣,最終進了皇帝的耳朵裏。
曾經馬上定天下的八旗鐵騎衰落至此,康熙當然笑不出來。今天上午他好容易得閑,就在武英殿外的武場上擺開陣勢,要考核八旗子弟的騎射之術,並且讓諸位皇子前往觀看。
皇帝搞了個突然襲擊,連臨陣磨槍的機會也不給。那些平日裏鮮衣怒馬的年輕勳貴們在心裏念著薩滿保佑,慘白著一張臉,如喪考妣地上馬張弓。射出去的箭矢不出所料地離題萬裏也就罷了,還真有人當著皇帝的麵從馬上跌落,摔了個大大的屁股蹲。
“噗——”胤祚當場就笑了出來,卻見哥哥們都瞪向自己,眼神裏滿是不讚同,趕緊雙手捂嘴。
胤禛趁人不注意跟五阿哥換了個位置,站到胤祚身邊來,兄弟兩個嘀嘀咕咕。
“四哥,他們好蠢啊。”
“傻瓜,八旗子弟墮落成這樣,你還笑!噓——”胤禛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看皇阿瑪的表情。
康熙的臉色黑如鍋底,不怪胤祚,連他都懷疑這群人是來逗樂表演的雜耍班子嗎?如果這就是八旗子弟的真實水平,日後再發生戰爭,朝廷哪還有能戰之兵呢?
他不由沉了聲音:“還有誰敢來一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半步。
沒本事也就罷了,連骨氣都沒了。康熙頓時火冒三丈,正要嗬斥他們,卻見大阿哥胤褆滿懷自信地一步上前,朗聲道:“皇阿瑪,兒臣願意一試。”
十二歲的少年已經如同小牛犢子一樣壯實,穿著緊身的騎馬裝,勒出大團的肌肉和結實流暢的腰腹曲線;身負一把漂亮的紅漆牛角檀木大弓,拱手而立,剛剛褪去稚氣的臉龐上滿是少年人的飛揚跋扈。
康熙不由欣慰地摸了摸下巴上剛蓄上的山羊胡,走上前去重重地拍著大阿哥的肩膀:“好!來人,拿朕的弓來。”
立刻有人捧上一把古樸大氣的黑漆包角硬木短弓。康熙親自交到大阿哥手上:“此弓乃太皇太後所賜,跟隨朕多年。當年朕一箭射中鼇拜右臂,生而擒之,用的便是此弓。如果你能三箭連中紅心,這弓便賞你了。”
底下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皇太子臉上的笑容一僵。
大阿哥激動得麵泛紅光,當即領命而去。
其實剛才那群八旗子弟也不全是酒囊飯袋,實在是康熙的要求過高。那靶子離射箭點的距離足有七八十步,臂力不足的人連中靶都難,更別提要在高速騎行的情況下,連中三個紅心了。
然而大阿哥有心一舉奠定自己在君父心中的地位,故意炫技。他縱馬揚鞭,行至第一個靶子前方,竟絲毫不勒馬減速,直接搭箭拉弓,嗖嗖嗖三箭出去。三支精鋼箭頭呈品字形排列,幾乎同時沒入靶心。
“哦!”眾人驚歎連連,連珠箭三箭命中同一個靶心,難度係數可比三箭中三個靶心難多了。
大阿哥滿臉笑容地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跪在康熙麵前:“兒子一時興奮,頭一個靶子就把箭射光了,有違皇阿瑪旨意。”
“哈哈哈,起來!”康熙大笑著扶起胤褆:“你有這本事,朕心甚慰。這弓賞你了。”
“謝皇阿瑪賞。”
那些本以為要倒黴的八旗子弟見此狀況,哪有不跟上哄皇帝開心的?眾人當即跪下來,高聲齊喝:“皇上英明無雙,阿哥英勇神武,奴才們心服口服!”
康熙龍心大悅,看著眼前胤褆滿臉興奮的樣子,瞬間覺得自己往日忽視了這個長子。
胤褆生在康熙十一年二月十四,剛好是承祜死後第九天。他當時忙著安慰喪子的元後,照料生病的祖母,鎮壓別有用心的朝臣,自然就忽視了當時還隻是個血泡子的皇五子。
後來因為宮裏的孩子老養不住,胤褆不滿半歲就被送到了內大臣鄂爾多府上養育,重新接回宮裏的時候,就已經是八歲的大孩子了。康熙對他既不如對從小看大的老四老六那樣親近,也不如寄予厚望的太子那樣栽培。
可如今,胤褆還是成長為了一個讓他驕傲的孩子,第一個長大成人的孩子。康熙養了這麽多兒子,頭一次感受到收獲的滋味。那種驕傲夾雜著愧疚,頓時讓他對這個皇長子重視了許多。
康熙的性子其實有點忽冷忽熱,也是個愛則望其生、恨則盼其死的性格。他現在看胤褆順眼,就覺得這個兒子樣樣都好,其他人就都成了背景板。
看著康熙興致勃勃地選了坐騎要和大阿哥賽馬,在場的其餘皇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但是三阿哥文弱,五阿哥老實。六阿哥沒心沒肺,還在為大哥叫好。四阿哥雖然也有些不甘,但是他有個沒心沒肺的同胞弟弟要照顧,就顧不上其他了。
唯有太子站在場中十分尷尬。他是萬眾矚目的儲君、未來的天子,集萬千光輝於一身的存在。素來隻要有他在場,皇阿瑪眼裏就沒有別人了。可如今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場地中英姿颯爽的胤褆,他才知道,做背景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再看身邊,老四與老六一母同胞,真正血脈相連,言談笑鬧親密無間。老三和老五,一個說話弱聲弱氣,一個滿語磕磕巴巴,兩個鋸了嘴的葫蘆也有他們獨特的溝通方式。更顯得他孤家寡人,沒人疼沒人愛的一個人了。
更有甚者,皇阿瑪還帶了胤褆回乾清宮用膳,那以往都是他的位置!太子恭送了康熙的禦駕,包著一包眼淚回了毓慶宮,一頭撲在乳母淩氏懷裏。
淩氏也是一臉怒容:“那拉氏的兒子算什麽東西?當年他額娘像條狗一樣地衝著皇後娘娘搖尾巴。如今娘娘不在了,竟敢欺負到太子爺頭上來了!”
太子一怔,以前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雖然盼著多跟皇阿瑪相處,但也知道其他阿哥也是皇阿瑪的兒子、自己的兄弟。皇阿瑪疼他們也是應該的。
可淩嬤嬤的話提醒了他,老五老九老十生母出身不錯也就罷了,老四被皇貴妃養著也還勉強。可其餘那些奴婢生的怎麽配做他的兄弟?也就是滿族入關,學了那些漢人的規矩。如果還在草原上,女奴生的兒子,比奴才也高貴不到哪裏去。
皇阿瑪憑什麽看重胤褆勝過他?又憑什麽喜歡胤祚那個傻裏傻氣的東西?
太子心裏出離地憤怒了。恰好送膳的小太監手滑打碎了一個碗,嘩啦一聲,嚇了他一跳。太子跳起來,順手拿了桌上的馬鞭,一頓鞭子劈頭蓋臉抽在他身上:“狗奴才,你也想騎到孤頭上來不成?”
淩嬤嬤趕緊上來勸了:“太子爺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好容易勸下來,淩普突然如喪考妣地進來:“爺,僖嬪娘娘薨了。”
太子手裏的鞭子滑落,難以置信地問:“怎麽會?僖嬪不是得了風寒嗎?太醫院是做什麽吃的?”
淩普讓其他宮人退下,隻留淩嬤嬤和太子,低聲說:“據奴才所知,溫僖貴妃懷孕期間,僖嬪娘娘好像做了什麽手腳,給永壽宮拿住了把柄。但真正揭發出來的卻是,僖嬪指使通貴人毒害六阿哥。可索大人給奴才傳話說,絕無此事。”
淩普與索額圖之間的關係更微妙。索額圖希望太子兄弟離心,好依賴母族。淩普又何嚐不盼著太子跟母族疏遠,更信任自己這個奶父呢?故而他也時不時在太子麵前上上索額圖的眼藥。
太子果然皺眉懊惱道:“他雖是孤的叔祖父,但未免管得太寬了,反倒害了姨娘性命。如果不是他指使的,通貴人哪有膽子去害六弟?”
淩普見好就收,提醒道:“殿下,索大人所言未必不實。您忘了,通貴人姓那拉氏,她的族姐可是鍾粹宮那位。這事說不定就是惠妃和德妃聯合起來,告倒了僖嬪。”
太子瞬間警覺起來,是了。大阿哥在前麵跟自己過不去,他母親就在後宮對付自己的姨母。
更讓他恐懼的是,皇阿瑪竟然選擇對他隻字不提,偷偷處置了僖嬪。
想當初,父子倆是何等親密無間。他四歲的時候,跟皇阿瑪一起在奉先殿祭拜先祖。皇阿瑪當時看著世祖皇帝的靈位說,當初世祖駕崩,是他親手把皇父的靈位安置在此。將來某一天,他山陵崩的時候,就讓太子親自把他的靈位安置在元後的靈位旁邊,讓子孫後代一同參拜。
當時他還太小,不懂生死之事。侍立的宮人卻全部嚇得麵色如土,跪請萬歲爺不要說如此不吉利的話。皇阿瑪卻大笑著撫摸他的頭,目光深沉慈愛說,人都是要死的,太1祖、世祖壽笀都不長,他能看到保成(胤礽)娶妻生子,擔當大任,就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皇帝富有四海,最忌諱的無過於生死。康熙坦言生死的時候,對他是何等的期盼信賴。
太子懂事之後,每每回想都不禁濕了眼眶。
可現在,皇阿瑪竟然連處置僖嬪這樣的事,都不願意對他開口了。
太子堅信,如果僖嬪真的毒害皇子,自己頭一個不容她。雖然六弟出身不高,但也是龍子鳳孫。如果妃嬪暗害皇子成風,那他將來如何管理自己後宮?
故而太子心裏萬分委屈,皇阿瑪瞞著他,就是懷疑他會因情徇私,質疑他作為儲君的冷靜頭腦了。
淩嬤嬤看到自己從小奶大的小主子眼裏淚光閃閃,心疼地跟著掉眼淚。元後娘娘終究去得太早了,萬歲爺雖然寵愛太子,但也架不住滿後宮的枕頭風輪流吹啊。
然而怨恨皇帝是沒有出路的,淩嬤嬤隻得上前摟了他在懷裏,決定禍水東引:“殿下放心。萬歲爺還是疼您的。就是惠妃德妃這兩個狐媚東西,整日裏不安好心!”
“惠妃,德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