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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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南出都城十裏, 往東前行至玉泉山腳下, 有兩棵老槐樹, 樹旁一小徑通向深山,再沿山道上山......走到現在。”晉安手持彎刀不斷重複著割斷藤蔓,走兩步再割一次的動作。他終於忍不住扶著棵樹抱怨:“你的情報靠譜嗎?真有什麽勞什子高人住在這種地方?”
“當然不靠譜。”法海麵無羞色,閑庭信步地跟在他後頭, “都說了, 那人做過李自成和吳三桂的大夫, 以針灸之術聞名, 人稱‘銀針孫’。要是住址能精確到西城南門胡同孫宅這種程度,他早被皇上抓去砍頭了。你還找誰去救你姐姐?”
“我姐姐?”晉安反問。
“咳, 姐姐。”法海終於認真了幾分,上前幫著他和幾個下人一起劈藤開路, “其實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的情報靠譜嗎?四爺六爺年紀還小,遇事難免咋咋呼呼的, 太醫院匯集天下名醫, 何以至此呢?”
“皇家的孩子,十一歲不算小了。況且四阿哥不像一般孩童,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寧可信其有吧。就算這回使不上, 將來繡珍生孩子的時候也可以接著用。哎喲——”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法海拿樹枝敲在肩膀上:“胡說八道。繡珍才用不上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快看, 到了。”
晉安抬頭就見前麵透出熹微的亮光來, 他們已經走出了那片密林,正在兩山鞍部的一片高地上,透過薄霧俯視,田園阡陌隱約可見。
村中有小河靜靜流淌,村民撐著竹筏通過水路出入此地,難怪他們費了這麽大勁才找到這個地方。
“就是那兒了,”法海拿著張文字描述的地圖,目光鎖定在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小院上,“烏兄計將安出?”
這裏的人都身著前明服裝,部分男子甚至沒有剃頭。他們幾個滿人即使換了漢服也束手束腳,待會見了那大夫估計沒有一眼就給識破了。
“沒時間了。晚上跳牆進去,隻要找到那個大夫,能說服就說服,不能說服就打暈帶走。”
法海不由皺眉:“不是吧。這治病救人哪能勉強得了?別害了娘娘才是。”
“你也說了,這個孫自芳做過前明的太醫,又做過吳三桂的人,吳三桂死後又跑到這裏來隱居。可見是個惜命之人。若是用不上,就重金酬謝送他回來;若是能用上,就是讓我給他磕頭賠罪都行。”
晉安突然壞笑:“而且我還有個缺德的計謀,這裏這麽多避世的漢民,你說那孫大夫在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呢?”
“藥已煎好,快點給娘娘服下......”
繡瑜開始已經喝了一碗參湯,漸漸恢複力氣,耳邊模模糊糊聽到白嬤嬤哭了,一個產婆在感歎:“皇上這真是曠世未有的恩典,隻是可惜了這孩子。”
皇上?難道說剛剛在她床前那人真的是康熙嗎?什麽曠世恩典,難不成竟要舍了這孩子嗎?到底是什麽情況,曆史上德妃跟小十四不是母子俱安嗎?
這時有人扶了她起來,往她口中喂了勺湯藥。那裏頭濃濃的紅花味道,繡瑜就是半昏迷都能嚐出。一切頓時有了答案。是順水推舟保全自己,還是再拚一把?她才喝了幾口,肚子又開始疼起來,這個孩子好像也得知了皇父的決定,開始垂死掙紮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我苦命的女兒啊。”
初九日傍晚,宮裏的奴才報信到烏雅家,得知繡瑜難產,烏雅太太登時哭得暈厥,直到坐著轎子行走在禦花園裏還拉著繡珍的手絮絮叨叨個不停:“康熙十一年的時候,我們合家去城外上泉寺燒香。寺裏的和尚給你姐姐算過一卦,就說她有命無運,將來福氣極大,隻可惜沒那個命去享福。
“如今想來可不是應到這上頭了嗎?好容易熬到四阿哥十一歲了,卻.......我可憐的女兒喲——”
繡珍又急又無奈:“額娘,姐姐如今生死未定,這種不吉利的話您可千萬別再說了。哥哥帶人去找那孫神醫已經五日,想來也該回了。”
烏雅太太這才收了悲聲,換做用絹子捂嘴低聲抽泣。她們剛走到產房門口,就聽到產婆如釋重負地拔高了聲音:“生了,生了。”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晚上,德妃在永和宮生下了十四阿哥。這是個生下來足有七斤的孩子,可惜臉憋得青紫,口鼻中嗆入血水,嬤嬤們又是吹氣又是按摩,太醫們將黃連丹化水送服,用盡百寶才讓他低低地哭了一聲。
永和宮死寂的氣氛終於活絡了稍許。
德妃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這個孩子卻病歪歪的不一定養得活,連洗三和滿月禮都取消了。六宮妃嬪怕惹事上身,都躲永和宮遠遠的。
康熙那天的態度,令六宮側目,甚至不止是六宮。胤禛近日跟隨哥哥們出入南書房議事,原本年紀最小恍若透明的他,卻屢屢感受到眾人打量的目光。連太子和大阿哥互相防備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個他。
眾位親貴大臣看向他的目光隱隱帶著警惕。皇太極因為海蘭珠傷心早逝,最終導致多爾袞亂政;順治為董鄂妃要死要活,才有鼇拜專權。以往的多情君主們留給皇室的教訓太過慘痛。更何況前兩代的寵妃都是兒子沒站住的,如今儲位已定,德妃的前兩個兒子卻將近成年。索額圖看向胤禛的目光銳利如鷹。
康熙的態度卻很迷,並沒有因為德妃尚在養病就對永和宮的幾個孩子多加關照,甚至是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他們。
胤禛的處境頓時艱難起來。在慈寧宮守靈的時候,胤祚尚能幫他分擔一點火力,可去了南書房,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如履薄冰了。
二月初,康熙親自帶領眾皇子奉太皇太後梓宮於遵化奉安殿。行過祭祀大禮之後,他就匆匆趕回宮中處理軍務,由皇太子帶領眾皇子、親王在此地繼續主持祭禮,七日方回。
七日大祭,奉安殿從大門、儀門到正殿一路正門大開,皆飾以白綢,兩側列著青衣樂者,眾人渾身縞素魚貫而入,應聲而拜。
太子主祭,裕親王陪祭,祭祀所用的一應事物,香燭、酒爵、錦帛、菜品皆由禮親王傳至殿外,遞與康熙親弟恭親王常寧,再由眾位親王層層傳遞,交到最裏頭阿哥們手中。胤祚接了,一直傳到大阿哥手中,由皇太子親自擺放。更換下來的祭器則反向傳遞出去,即可奏樂行禮。
祖宗靈前眾人自然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前麵幾天的祭禮都沒有問題。唯有最後一日,皇太子更換祭品時,將一盤用粉彩高腳盤裝著的壽桃撤下,交與大阿哥。本來一切如常,胤禛從三阿哥手裏接過那盤壽桃,雙手托著那盤子,卻突然覺得左手手心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猛地抽疼。
他一時吃痛,突然鬆手。隻聽“嘩啦”一聲,那盤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桃子滾了一地,汁水四濺,儀式被迫中斷,奏樂聲停了下來。
屋內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堂下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三阿哥先慌了,立即出言撇清幹係:“老四,你怎麽回事?毛手毛腳的驚擾了老祖宗在天之靈。”
胤禛看了一眼自己手心,被刺中的地方傷口十分細微,了無痕跡。
打碎祭器罪責可大可小,裕親王不便直接出言相幫,隻提醒道:“殿下,繼續吧,別誤了時辰。”
皇太子覺得十分晦氣,亦有心立威,遂皺眉道:“儀式結束後,你在孝莊文皇後靈前跪上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這荒山野嶺的地方晚上冷得像冰窟窿似的,怎麽受得住?胤祚上前一步就想為哥哥說話。然而胤禛用眼神製止了他,俯身拱手道:“是,臣弟遵命。”
太子亦是稍稍鬆了口氣,如果老四兄弟在靈前跟他硬頂,當著外頭這麽多親王郡王的麵,他不罰不足以立威,重罰又耽誤了儀式惹皇阿瑪生氣。如今這樣倒是恰到好處。
心裏有事的時候,時間好像就過得特別慢。胤祚胡亂用了晚膳,手裏握著個金核桃懷表,左右徘徊差點把哥哥房門前的地磚磨出個洞來,終於等到兩個小太監打著燈籠領路,後頭侍衛背了胤禛回來。
“四哥!”胤祚忙跟上去,叫打水倒茶備膳,把一屋子的奴才支使得團團轉。那邊蘇培勝已經扶著胤禛往床上坐了,褪了袍子把褲腿高高卷起,露出膝蓋上刺目的烏青來,用熱毛巾一燙。
“嘶——”胤禛原本雙腿凍得沒了知覺,這一敷才覺著麻癢的刺痛。他稍一側頭,嘴裏卻被塞了片涼涼的東西,卻是胤祚捧著盤剝好的貢桔,似模似樣地喂給他:“忍著點,一會兒就過去了。這桔子甜吧?我特意問皇伯父討的。”說著又塞了個灌好的湯婆子給他抱著取暖。
“你以為我是你嗎?”胤禛淡淡地白他一眼。
“是是是,四哥堅毅頑強,實乃吾輩楷模。請您賞臉,收下弟弟的孝心吧。”胤祚狗腿地給他捏肩捶腿。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蘇培勝,今晚不用你們值夜,留六爺伺候就行了。”胤禛眼中流露出笑意,就著他的手又吃了幾瓣桔子,那酸甜的味道恰好解了他心裏的鬱氣。兄弟倆窩在床上說話。
胤祚聽到盤子上有針,冷哼道:“三哥這個小心眼兒的家夥,我今兒可看出來了。那盤桃子從太子手裏傳出來,就過了三個人的手。皇伯父不會害咱們,大哥使不出這麽下作的招數,隻有可能是他。”
“我也覺得是他,而且是針對我們兩個,”胤禛抄著手回想,“賭的就是你這個愣頭青會跳出來求情,太子為了在宗親百官麵前立威,隻會罰得更重,乃至跟咱們結怨。這樣細致的計策,大哥才想不出來。”
胤祚不由忿忿地扯著手中的橘子皮,平日裏有額娘護著,他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呢。
胤禛跟他想到了一起,他雙手枕頭長歎道:“唉,隻盼著額娘身子早些康複,有她在宮裏鎮著,至少旁人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四爺,好了。奴才問過太醫了,這兩日注意不要受涼就行了。”那頭蘇培勝已經把他兩個膝蓋裹得跟粽子似的。又有兩個小太監抬了黑漆炕幾上來,架在床上,胭脂粳米粥、酒釀鴨子、鮭魚豆腐湯、榛仁鵝油卷兒擺了一桌子;二月的天氣裏竟然有嫩嫩的小白菜,拿清水燙了來,清甜無比。
胤禛隻看一眼就笑了:“皇伯父的廚房又遭了耗子了。”
胤祚殷勤地給他盛湯布著,洋洋自得地說:“劫富濟貧,雨露均沾嘛。皇伯父必不會計較這個。”
話音未落,就見裕親王一身戎裝,黑著臉走進來。
胤祚手上的豆腐滑落,跟哥哥麵麵相覷:“一點子白菜而已,至於提著刀嗎?”
福全當然不是來抓侄兒偷吃東西的,他滿心憂愁地拍拍胤禛的肩膀:“京裏來信,十四阿哥的身子好像不是很好,明兒回京,你們要少叫你們額娘操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