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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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 嚐嚐這個白玉蓮子羹, 這是今年最後一茬蓮子了,奴才記得四爺愛吃這個, 要不要送些過去?”
“四爺的狗和鸚鵡還養在咱們屋裏呢, 是不是送回去?”
“八月裏您得的兩個麵人兒,說了要留一個給四爺......”
魏小寶進來了兩三趟,嘰嘰咕咕個沒完, 胤祚終於從書堆裏抬起了頭, 不悅地抬頭打量他:“得了吧, 你那點小心思,都快寫在臉上了。你跟蘇培勝倒成了兄弟了。”
魏小寶訕笑道:“奴才這還不是隨了您嗎?您跟四爺就像那天上的太陽, 奴才們就是那地上的葵花, 都是向著太陽轉的。”
“就屬你會扯淡。走吧。”胤祚擱了筆,帶著他繞過穿堂和後罩房,從後門出去, 進了四阿哥的院子,果然見蘇培勝頭上頂了個水盆,跪在正房門外的廊簷底下。他見了胤祚苦著臉,可憐兮兮地說:“給六爺請安。”
回來之前四阿哥千叮萬囑, 要他報喜不報憂,不許把那些辛苦的事說出來叫德妃憂心。可德主子是什麽人?
那就好比法華寺山崖上八丈高的觀世音菩薩,俯視眾生, 人世間什麽雞零狗碎的, 都瞞不過她。去年十二格格身邊有個奶嬤嬤偷格格的首飾, 拿出去熔了銀子。眾人想不明白她是怎麽把東西送出宮去的,還是德主子一口道破:“她有個同鄉,認了幹哥哥的,現領著宮裏運水的差事。”桂總管帶人去一搜,果然人贓並獲。
蘇培勝編了一路的謊話,隻被她喝茶的間隙拿眼睛那麽一掃,就再也說不下去,竹筒倒豆子般,把胤禛被三阿哥拿話一激,不吃東西的事情全抖了出來,末了叩頭道:“奴才沒照顧好四爺,罪該萬死。”
豈料德主子沒怪他,倒怪上了四阿哥。主子之間置氣,真是比挨板子還煎熬。
屋裏,胤祚已經拖了別別扭扭的哥哥出來:“額娘也是心疼你,撒撒嬌求求饒就完了的事情,有什麽好猶豫的?”
“我.......”胤禛茫然地被他拽住衣袖,不知從何說起。他一向相信“道由心證”,對的就是對的,錯了就該認罰,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戰場上軍紀如山哪顧得了那麽多?他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胤祚聽了不由扶額:“想那麽多幹嘛?世上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的事?我保證額娘現在也後悔著呢。四哥,你就信弟弟一回吧,走走走。”說著緊趕慢趕地拖著他來了永和宮。
特意沒走正門,而是從角門溜進了後殿,繞過兩邊抄手遊廊,躲在月亮門後邊,胤祚從袖子裏掏出個訓狗的哨子放在嘴裏吹了三聲,牆那邊回以兩聲短促的哨音,瑚圖玲阿探出頭來煞有屆事地衝他們點點頭:“來得正好,額娘在午睡,我的龍須糖呢?”
胤祚從懷裏掏出個什錦小盒塞到妹妹手裏,現用了一句才從書上學來的買賣行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胤禛頓時抬手扶額,覺得自己真是傻了才會信他。
兄妹三人匯合,悄悄往正殿去。九兒早已候在了那裏,見了他們抿嘴一笑,進殿拉了拉竹月的袖子:“姑姑,我有個金魚眼睛老繡不好,你幫我瞧瞧吧——”
竹月不疑有他,看了一眼熟睡的繡瑜,放下帳子隨她去了。
瑚圖玲阿又往東暖閣去,不知她做了什麽,沒多久屋裏就響起劈裏啪啦的聲音,白嬤嬤以為十三十四又鬧起來了,怕打擾繡瑜睡覺,忙起身查看。
就留了兩個小宮女在門口伺候,她們哪敢攔著兩個阿哥,隻猶豫著說了一句“娘娘在歇晌”,胤祚把眼睛一瞪,就唬得她們乖乖打起簾子。
繡瑜迷瞪著眼睛起身要茶,咽下一口才發現捧著茶碗的手指勁瘦有力,指尖上曾經因為練字長了薄薄的繭子。皇子們的手都要柔軟漂亮,不能有繭子,才符合天家氣派,這還是她拿小銀銼子給一點點磨掉的。
胤禛一言不發地跪在她床頭,母子倆相對無言,半晌繡瑜終於長歎一聲,抬手細細地撫摩著他的脖頸:“三阿哥那張嘴向來不饒人,老六落水那回算一次,這回又算一次,你自己數數,已經是第幾次被他一句話激得改變初衷了?”
胤禛終於恍然大悟,一下子漲紅了臉。
“你愛麵子,本來也不是壞事。但是豈不聞古人雲,強極則辱,過剛易折?受幾句風涼話,真的就比餓肚子還難受嗎?人活一世,哪能沒有低頭的時候?劉備還賣過草鞋,朱元璋還做過和尚呢,難不成為了旁人的幾個白眼,就要活活餓死嗎?”
繡瑜說著漸漸疾言厲色起來:“你在外頭逞英雄,怎麽就不為家裏的母親,為你未過門的福晉,為底下的弟弟妹妹想想?”
胤禛本來已經窘迫到了極點,誰知木窗的扣子突然啪嗒一聲,窗外人影晃動,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慌亂聲音,不知是誰喊了聲“快走”,終於一切歸於寂靜。
嚴肅的氣氛被破壞得一幹二淨,繡瑜強忍著笑繼續說下去:“當然,額娘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大老遠才回來,額娘不該頭一日就給你臉色看。快起來,叫我看看長高些沒有。”
心情由窘迫轉為害羞,胤禛臉上更燙了些。繡瑜把他扶起來揉揉膝蓋,推到內室,用粉白的染料在柱子上畫下一道印子來,食指和拇指張開一卡,笑道:“果然長高了好些。再有二三年,就該比額娘高了。”
胤禛崩潰地看她提筆在柱子上落下蠅頭大小的字跡“胤禛,康熙二十八年十月十七,年十二”,生怕這根柱子會像胤祚小時候的黑曆史那樣,被額娘藏之後世,展示給他將來的福晉甚至兒孫——看,你阿瑪也曾這麽矮過呢。
然而海水不可鬥量,繡瑜的理想豈是他能預料到的?她現在正惡趣味地幻想,這根記錄了兄弟倆身高的柱子放在三百年後能評上幾級文物?絡繹不絕的遊人會在這下麵拍照留念並感歎——啊,皇帝也曾這麽矮過呢。
這麽想著她不由露出了惡趣味的笑容。
不多時,那三個“肇事逃逸”的猴兒也被嬤嬤們逮了回來,胤祚見額娘在給四哥量身,理所當然地過去靠著柱子站定了:“我也要量。”
“有樣學樣,量來量去也不見長。”繡瑜半真伴假地嫌棄著,還是拿尺子蘸了顏料在柱子上印下一道來,同樣提筆寫上日期。
“我幫妹妹量!”九兒畫好之後,伸著手從繡瑜手裏要了尺子去。她隻比瑚圖玲阿高了小半個頭,瑚圖玲阿頭上還盤著辮子,九兒踮著腳尖試了幾回都看不到她的頭頂,沮喪得直皺眉:“妹妹長得好快,要比我高了。”
胤禛聞言笑著過去托了她,九兒回頭一笑,轉而嗬道:“別動,不許踮腳!”
瑚圖玲阿嘟嘟嘴,登時落下去一截。
“這姐倆,離不得又合不得。”繡瑜看得一笑,恰好乳母抱了剛睡醒的十三十四上來,竹月因笑道:“更合不得的上來了。”
繡瑜就叫十三也量去:“叫人拓下來,也給章佳貴人瞧瞧。”說著看向如今隻有小腿高的十四,笑道:“給十四挑個顯眼的地方做記號,免得桌椅板凳一擋,就看不見了。”
屋子裏笑聲一片。十四拽著額娘的裙角,似乎聽懂了大家是在笑他,所以竹月要抱他去空著的那麵牆邊做記號的時候,十四仰頭看著她,很有骨氣地要求道:“跟哥哥們一起。”
竹月不由為難,那柱子一麵嵌在牆裏,剛好隻有三麵給了四、六、十三。竹月就哄他:“十四阿哥跟姐姐們一起好不好呀?”
十四轉頭看看胤祥,堅定地搖頭:“十四跟哥哥一起。”他想表示自己很認真很嚴肅的時候,就會板起臉自稱十四。殊不知周圍的嬤嬤們都在心裏笑得直打滾兒。
竹月無法隻得忍笑來問繡瑜。於是康熙晚上來永和宮的時候,就被展示了那同一麵柱子上,一高一矮兩道不同顏色的線。
他也跟著撫須大笑了一回,讚道:“這個法子好。”片刻,又看到另一麵牆上,胤祚的身高從康熙二十年一路浮高到現在,不禁又生了許多感慨:“眨眼間老六都十歲了。”
“惠姐姐的長孫女都快兩歲了。”繡瑜看他黑瘦了許多的麵龐,忍不住提起往事,“臣妾還記得您曾經說過,平定了準噶爾就可稍許卸下些擔子,還說要怎麽收拾園子......”
“砰——”她話說到一半,康熙突然撂了手中的杯盞,臉上鬱氣凝結,明顯有不虞之色。
繡瑜不由嚇了一跳。康熙對後宮女眷一向溫和,就是底下那些答應貴人偶爾有言語不謹慎的時候,也很少當場翻臉,何況是對她。
她猛地記起,當時康熙說這話的前提是“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可如今,打從鷹莊回來,父子倆好像隱隱有了心結,康熙回宮三日都沒有召太子到乾清宮用膳。要知道,以往他從外地回來,頭一個見的就是皇太子,父子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經常點燈熬油聊到半夜。
太子好也罷,不好也罷,都是她們這些庶母插不上嘴的。
繡瑜隻得裝作毫無察覺,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臣妾也盼著您輕鬆些好保養身子。可惜,還是叫噶爾丹那個叛徒逃了。後宮裏傳的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臣妾倒奇怪裕親王怎麽這樣糊塗,誤中詐降之計,這可不像王爺以往的作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