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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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清瘦的婦人,自然是範垣的生身母親許姨娘。

    就連曾經跟範垣那樣熟稔的琉璃,卻仍然沒同他的生母見過麵。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琉璃甚至都不知這婦人姓什麽,畢竟身為馮夫人的陪嫁婢女,她的名字還是馮夫人所起的,原本叫做燕兒。

    燕兒本是馮夫人的左膀右臂,很得信賴,直到她跟範老爺春風一度,私生了範垣。

    ***

    這會兒範垣跪地,許姨娘忙扶住他的肩膀:“使不得,快起來。”又悄悄地叮囑道,“不能這麽叫的,怎麽又忘了?”

    範垣垂著頭,並不言語。

    許姨娘用力將他拉起來:“快些起來,叫人看見就不好了。”

    這會兒琉璃早走出門去,身後小丫頭有些好奇,原來這貌不驚人的婦人竟是四爺的親生母親,於是邊走邊回頭打量,卻畢竟不敢細看,也忙跟著琉璃去了。

    這會兒那伺候的婆子也見機退下,院子裏隻剩下了他們娘兩,範垣道:“我剛回來,才知道又讓您受了委屈。”

    許姨娘打量著他,和藹地笑:“什麽委屈,不過是做些功德事罷了。”拍了拍他的手臂,扶著手進了裏屋。

    許姨娘本極勞累,見了兒子來到,便重又打起精神來:“昨兒你為什麽匆匆地去了,外頭的事可都妥當了?”

    範垣道:“是因為陛下……又任性妄為,如今都好了。”

    許姨娘不由歎道:“唉,那麽小的孩子就沒了娘,實在怪可憐見兒的。”突然想到範垣——他小的時候豈不也是同樣?許姨娘忙又打住,隻說道:“好了就成,隻別拋下正經事,匆匆忙忙的跑回來就好。”

    範垣見她神色憔悴,但仍流露舒心之態,終於道:“大娘是因為昨日之事,有意為難母親,以後但凡有我照應不到的,她指不定更又做出什麽來,倒不如趁機就聽我的話,從這府裏搬出去罷了。”

    許姨娘臉上的笑慢慢隱去,無奈道:“不是跟你說過了麽?沒什麽為難誰委屈誰,隻是平常的事,不值得一提,何況老爺如今才去了多久?難道就要鬧著分家?你若是不想留在府裏,自己出門開府就是了,我是得留在這兒的。”

    範垣忍不住道:“大夫人如此苛刻,就算母親一再忍讓,她隻會變本加厲,為什麽母親還堅持要留在這府裏?”

    許姨娘突然道:“不管她怎麽對我,我心裏始終感激她。”

    範垣皺皺眉。

    許姨娘望著範垣,語氣又放緩了些:“她的脾氣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在有一件事上我始終得感激她,垣兒你知道嗎?”

    範垣道:“母親是說,她許我進了範家,認祖歸宗了嗎?”

    許姨娘點點頭:“人不能忘本,她始終是範府的大夫人,是你的大娘,不要在這時候鬧的不像話,弄得家宅不寧,讓人看笑話,你若是真心為我好,就聽娘的話。”

    範垣無言以對。

    許姨娘知道他心裏不快,便又問道:“方才送我回來的姑娘,溫家的阿純小姐,生得實在是極好的人物,心腸又好,怎麽都說她癡愚呢?看著實在是個冰雪通透的孩子。”

    範垣道:“母親覺著她並不癡愚麽?”

    “半點都不像,”許姨娘搖頭:“先前特過來扶著我,雖然沒說過一句話,但我能看出來,這是個知道人心的好孩子。”

    範垣道:“既然如此,母親先好好休息。”

    許姨娘還不忘叮囑:“回頭你見了大夫人,且記得好生說話。”

    ***

    範垣出了偏院。

    每一步腳步邁出,都十分沉重。

    在他成年後,許姨娘還仍然是“燕兒”,在範府之中,無名無分,連個妾都算不上,隻是最低等的奴婢。

    那時候他想回來認親生母親,卻給馮夫人拒絕了。

    還是在他考取功名之後,當時的範老爺終於不再如先前一樣態度生冷,願意接見他了。

    隻是馮夫人仍是不肯接納,更是從中作梗,不肯讓他見他的生母一麵。

    範垣在馮夫人門外站了三天,更加上範老爺陳翰林等的勸說,她才終於答應。

    後來,範垣的官越做越大,那個範府的奴婢“燕兒”,才終於被抬成了姨娘。

    範垣並不在乎這些名分,他寧肯用些手段,帶許氏離開範府。

    可許氏偏偏甚是在乎。

    範垣心裏裝著事,隻顧低頭而行,才拐過角門,發現竹叢旁邊站著一個人。

    他緩緩止步,望著麵前的少女。

    對範垣而言,溫家阿純就像是一個謎。

    就如許姨娘所說,她絕不像是個癡愚之人。

    再加上張莒的佐證。

    範垣心想,也許溫家阿純是個絕頂聰明之人。

    所以,她才碰巧也會畫隻有琉璃才會的那些獨特的畫。

    至於她今日出現在陳家老宅的原因……

    範垣先前問過範府小廝,是養謙命備車馬的。

    而在這之前,養謙曾幾次跟陳伯接觸過,竟是要買陳家的房子。

    範垣命人暗中細查,養謙跟陳家的接觸,似乎是從那次養謙帶琉璃出外逛街的時候起。

    再加上今天在陳府內,溫家阿純跟朱儆的種種……

    如果說,溫家想買陳家的房子隻不過是巧合,今兒溫氏兄妹到陳家、遇到朱儆也是巧合,那麽,“溫純”跟朱儆的那種相處,再加上她畫的那些畫……

    這麽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就難以再稱為是巧合了。

    此刻,範垣望著竹子旁邊站著的琉璃:“你在等我?”

    女孩子的雙眼十分靈透,在陳家時候因為哭過而留下的通紅已經散去。

    範垣不太想麵對這張完全陌生的臉,雖然她長的很美。

    於是他轉開頭,看向旁邊的竹叢,突然他又想起來溫家阿純不會說話……於是歎了口氣,轉頭仍看了過來。

    琉璃張了張口。

    先前著急的時候,麵對養謙,麵對儆兒,她的聲音雖然沙啞,但到底能夠說出口。

    可是麵對範垣,本能地有些膽怯心虛,外加緊張,“近鄉情更怯”般,就像是喉嚨裏有個無形的隔置擋住了。

    何況她的確也不知要如何開口。

    但是今兒在陳家跟小皇帝相遇,琉璃的心裏明白。

    她不能再遠遠地想念兒子了,她得跟儆兒在一起。立刻,馬上。

    當抱住那個軟乎乎的小家夥的時候,她的心都化了,當跟他分開的時候,簡直是揪心之痛,痛不欲生。

    假如隻是守株待兔的苦等,自然是千載難逢。

    她唯一的機會在範垣這裏,所以……就算是冒險,她也想試一試。

    目光相對,範垣突然說道:“你……真的是溫家阿純嗎?”

    琉璃雙眸睜大。

    範垣道:“到底是不是?如果是,你便點頭,不是,就搖頭。”

    半晌,琉璃輕輕地搖了搖頭。

    範垣雙眸眯起:“那你是誰?”

    琉璃仰頭看著他,慢慢蹲下身子,拿了一根枯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寫道:陳琉璃。

    範垣低頭看著那醒目的幾個字,屏住呼吸。

    琉璃手裏握著竹枝,抬頭看他的反應。

    她已經孤注一擲了,範垣會不會相信?會認為她是癡愚發作?或者……

    如果相信,他又會怎麽對她?一杯毒酒?一塊白綾……

    琉璃害怕起來,手心的汗把竹枝都給洇濕了。

    範垣望著蹲在跟前的女孩子,以及那地上筆跡有些熟悉的字跡。

    “這是誰教你的?”範垣緩聲問道:“怎麽這麽巧,溫家從南邊上京,這麽巧,你的畫跟她一樣,又這麽巧,你在陳家見到陛下……是有人指使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手中的竹枝落在地上,琉璃呆了。

    她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

    範垣的眼前有些模糊,這會兒他明明是看著溫純,眼前卻似是陳琉璃。

    他隻能讓自己狠心:“她已經死了,我不會相信什麽子虛烏有的在天之靈,借屍還魂,你也不用白費心機。”

    範垣俯身望著琉璃,冷冷道:“何況,你要真的是陳琉璃,就該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你若再在我麵前故弄玄虛,就不要怪我用相同的方式……”

    琉璃臉色發白,被他懾人的氣勢所壓,幾乎往後跌倒。

    範垣冷笑,重新起身。

    他掃了地上的女孩子一眼,這次他看的十分仔細——不錯,很美很陌生的臉,不是陳琉璃。

    絕不是那個人。

    他怎會相信那種無稽之談,他又不是也真的成了癡愚之人。

    範垣負手轉身,突然聽到身後的女孩子叫了聲。

    他本來不想理她,可是雙腳卻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那聲音沙啞而低弱,偏偏力道極強的擊中了他心頭最軟的地方。

    “你……”他的喉頭有些發梗,慢慢地回頭,“你說什麽?”

    琉璃望著範垣,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睛裏滾落出來:“師兄。”

    她帶著哭腔喃喃:“師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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