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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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範垣絮絮善誘, 手段著實高明。

    琉璃因為太過想念朱儆,這會子聽了範垣的話,暢想往後跟兒子相處的情形,喜出望外, 不由自主連聲說好。

    範垣聽她應承, 微微一笑:“既然你答應了,那好, 若溫夫人跟溫養謙若問起你來,你可知道如何回答了?”

    琉璃聽了這句,從美妙的幻想之中醒了過來, 呆呆道:“啊?”

    “啊什麽?你不想跟皇上相見了?”

    “當然想!”

    “如果真想,那就先好好忖度明白,回去後該怎麽回答他們兩人。”

    琉璃訥訥道:“師兄, 就算不嫁給你,你應該也可以帶我進宮的對不對?”

    “對。”範垣麵不改色, “不過我不想那樣做。”

    琉璃哀怨地看著他:“你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你那個條件……所以才想娶我嗎?”

    範垣不回答。

    琉璃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聲音越來越小:“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

    範垣皺眉, 不再看她, 冷冷地望向桌上的鎮紙玉獅子:“好了,你該回去了。”

    琉璃聽他突然不悅起來, 隻好轉過身,慢吞吞走了兩步。

    範垣望著她的背影, 突然道:“陳琉璃。”

    琉璃一怔, 止步回頭:“啊……還有什麽事?”

    “原來你還記得你叫這個名字, ”範垣凝視著她的眼睛:“既然你還是你,你就是陳琉璃這個人,那麽……我就不會放手。”

    室內瞬間的寂靜。

    琉璃試著問:“是不會放手報複?”

    範垣一愣,眼中透出一點“殺氣”:“你也可以這麽想。”

    琉璃陪笑:“我不這麽想,師兄也千萬別這麽想……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我們往前看好不好?”

    那雙鳳眼裏似也多了一抹淡笑:“好啊,我們都往前看,也往前走,往前的第一步是,你得嫁給我。”

    琉璃本是要翻個白眼的,又怕得罪了他,於是順勢仰頭假裝看了看頭頂,轉過身出門去了。

    原先是小桃陪著琉璃在彩絲房中的,後來因給範垣截了來,就命小桃等在書房外的廊下。

    小桃不明所以,戰戰兢兢等候,雖不敢偷聽,卻因為好奇,暗中豎起耳朵……聽了半晌,總聽不到裏頭有什麽聲響。

    小桃自我安慰:這倒不是壞事。

    終於等了琉璃出來,小桃忙接著:“姑娘,怎麽這半天,四爺跟你說什麽要緊話了?”

    琉璃不回答,隻在出院門的時候對小桃低低地叮囑:“家去後,不許告訴說我來這裏了,隻說咱們在花園裏。”

    這會兒暮色四合,頭頂已經有一輪弦月,彎彎地一抹,纖弱玲瓏,皎潔動人。

    琉璃且走且想心事,小桃見她始終不言語,就也不敢做聲,默默跟著而已。

    琉璃在想回去後,假如溫夫人跟養謙問起來,她到底是不是要按照範垣所說的那樣回答。

    在她的心上仿佛有一杆稱,一邊坐著的是朱儆,另一邊,是她自己。

    雖然以溫純的身體重活,但在琉璃心中,她仍是那個守寡的皇太後。

    她這輩子……認真說來應該是從裏到外,從靈魂到身體都是“陳琉璃”的時候,從沒有有朝一日會“紅杏出牆”。

    就算不是身份非同一般,她也沒想過“改嫁”。

    琉璃以為,自己一輩子唯一的男人、曾經以男女之情喜歡過的人,是先帝朱睿琮。

    ***

    迎麵而來的腳步聲喚回了琉璃的思緒。

    原來是房中的一個小丫頭,見了她們忙道:“太太見姑娘還沒家去,叫我來接呢。”當下正好陪著回去。

    琉璃進了房,卻見養謙果然也在,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古怪。

    溫姨媽叫她到了跟前兒,也並沒有問為什麽才回來,隻是緊緊地抱著她,愣愣的,眼圈有些泛紅。

    琉璃心懷鬼胎,知道他們兩人因何如此,卻不敢問,也巴不得他們不說。

    半晌,養謙才說道:“母親,不如跟妹妹說了吧。”

    溫姨媽心一跳:“你方才不是說……”

    先前溫姨媽將事情告訴養謙後,養謙驚怒非常,因連聲道:“這件事使不得。”

    溫姨媽雖然覺著範垣突然親自來提親事,有些突兀,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但卻並沒有一下子就想到回絕,而是“不知該怎麽辦”。

    突然聽養謙果斷這麽說,便道:“雖然說看起來很不相襯……但他畢竟是首輔,這樣了不得身份,竟肯親自禮數周全、好言好語地來跟我說,足見誠心。若是這樣就回絕了,是不是太生硬了,叫人覺著咱們不識抬舉似的?”

    “什麽不識抬舉,明明是他不懷好意!”養謙著急起來,口沒遮攔。

    溫姨媽嚇了一跳:“你說的什麽話,怎好這麽說人?”

    養謙知道自己話說的急了,何況溫姨媽有不知之前的事兒。他定了定神,低聲道:“母親不明白,這位表哥……對純兒……總之他不是個好人。”

    溫姨媽道:“我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也跟我說過了。”

    養謙吃了一驚:“他說過?他說什麽了?”

    溫姨媽笑道:“他說,他對你妹妹是‘一見傾心’。”

    養謙本以為溫姨媽指的是他上回無意中撞見的那檔子事,沒想到如此,當即恨不得啐上一口。

    心中雖然驚怒,卻仍是不敢把內情告訴溫姨媽,養謙隻道:“母親,你聽聽這可像話?堂堂的首輔,也能說這種話,私下裏不知道又幹些什麽呢。”

    溫姨媽道:“他再是首輔,也不過是個……沒成家的男/人罷了,也許真的就跟你妹妹投緣了呢。倒也不怪他這麽說,他還當著我的麵兒說以後會對你妹妹好,絕不會叫她受了委屈。”

    養謙見母親竟然為範垣說話,受驚匪淺:“母親,你不會想答應他吧?這可使不得,是把妹妹往火坑裏推呀。”

    溫姨媽終於察覺不對:“你怎麽了?就算四爺年紀大些,官也大些,那也不至於就說是火坑?”

    養謙忍無可忍,終於小心地把那天所見告知了母親,因道:“我親眼見到,他抱著妹妹輕薄的,我那會兒已經警告過他,沒想到他賊心不死,竟還恬不知恥地過來求娶。母親,這種人,怎麽好讓妹妹嫁給他?妹妹一輩子不嫁人,也比嫁他的好。”

    溫姨媽魂驚魄動,一口氣幾乎沒緩過來,養謙起身給母親捶背順氣,溫姨媽方哭道:“你這混賬東西,怎麽不早跟我說,讓你妹妹受了這樣的委屈!”

    養謙道:“我是不想讓母親受驚,所以那會子才著急張羅著要搬家的事。”

    溫姨媽哭了一陣,便催人把琉璃找回來。

    養謙又跟溫姨媽商議是不是要把今日的事告訴琉璃,溫姨媽道:“我心裏亂的很,你拿主意就是。”

    養謙就說:“叫我看倒是不用說了,等搬出去,兩下幹淨就是。”溫姨媽想了想,也覺得妥當。

    沒想到這會兒養謙又改了主意,是以溫姨媽才詫異,母子兩人對視一眼,溫姨媽點頭,養謙便把範垣來提親的事告訴了琉璃,並且將他跟母親商議的話也說了。

    養謙道:“妹妹,這四爺不是好人,更加不是可以寄托終身的良人,我跟母親說好了,過兩天,咱們就搬走,妹妹一輩子不嫁人,也比嫁給這種衣冠禽獸強,他不知羞愧,還敢來跟母親提親事,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為所欲為了不成?”

    原先範垣讓琉璃想好,回來後如何回答溫姨媽跟養謙,琉璃想了一路,還是沒想明白。

    然而此刻聽養謙跟母親已經決定了,並不需要她回答,琉璃反而著急起來,又聽養謙恨罵範垣,不由道:“哥哥,其實四爺不壞,是哥哥誤會了他。”

    養謙皺眉。

    他之所以改變主意要把範垣提親一節跟琉璃說,就是怕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如果這丫頭心裏真的有範垣,或者範垣再在她麵前哄騙幾句,日後還是麻煩。所以趁著溫姨媽也知道了內情,大家挑開了說,指望著自己跟母親一塊兒,徹底讓琉璃對範垣死心。

    如今果然聽琉璃還給範垣說話,養謙道:“我已經跟母親說了那天的事,那難道也是我誤會了他?”

    溫姨媽道:“好孩子,我竟才知道,讓你委屈了這許久。若早知道這件事,今兒他來提親,我就該啐他出去才是。”

    琉璃聽他們母子把範垣都恨上了,又把範垣說的如此不堪,心急如焚:“不是,真的不怪他。”

    溫姨媽隻當她是嚇傻了,便寬慰道:“別怕,就算他真的想仗勢欺人,我便先告訴你姨母去,叫她給咱們主持公道。”

    琉璃的心一顫,如果捅到了馮夫人那裏,以馮夫人那薑桂之性,沒事兒還要找點事兒,有了這件事,那掀起的風浪還不把整個範府都淹沒了?

    雖然琉璃真心不願意嫁給範垣,但卻更加不能讓範垣因為自己而又受折難。

    此時無法可想,急的淚都冒了出來,便站起來道:“母親,哥哥,我說了不怪四爺,是我喜歡他……是我先喜歡上他的!你們、你們若為難他,我就、就……”

    她沒有說下去,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就怎麽樣,但是這樣流著淚,萬般委屈著急的樣子,溫姨媽跟養謙卻是看的分明。

    琉璃跺跺腳,索性低頭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養謙反應還算快,在後叫了聲,琉璃隻不答應。

    溫姨媽愣愣坐在原地,想了半晌,遲疑著問養謙道:“謙兒,你說……你說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誤會?我怎麽看著、你妹妹像是……真心維護四爺?”

    養謙惱道:“那是妹妹給他哄騙了,妹妹又知道什麽人情世故,可是四爺……他什麽沒經曆過什麽不知道?”

    因這句話,溫姨媽突然又問:“倘若他什麽都經曆過了,什麽都知道,按理說,要什麽樣的女孩子都是極容易的,為什麽偏偏看上純兒?”

    養謙愣了愣,繼而道:“這、這自然是因為妹妹生得絕色。”

    “就算純兒生得好,這偌大的京城,難道就沒有其他絕色的?”

    這倒是,天下之大,京城又是四方精粹匯聚,環肥燕瘦,甚至異域的美人都應有盡有,範垣這樣的身份地位,什麽樣的絕色尤物沒見識過?

    養謙張了張嘴,終究一歎。

    溫姨媽又琢磨道:“何況他那樣的身份,竟親自來跟我說,我看他的樣子著實不像是假裝,莫非也是真心喜歡你妹妹?”

    養謙才道:“他自然是最會演戲的,那天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又怎會想到,這樣正直端方的首輔大人,竟然會做那種……那種,哼!”

    溫姨媽咳嗽了聲:“想想四爺畢竟這把年紀了,也沒婚娶,也沒個侍妾,整日家和尚似的,倘若真的動了心,未免……倒也……”

    養謙猜到溫姨媽要說什麽,啼笑皆非,叫道:“母親!”

    溫姨媽複連聲咳嗽,半晌,才對養謙道:“你也莫要著急,純兒年紀小,不懂事,你若急躁著跟她嚷嚷是不成的,今晚上等我再詳細問一問,看看到底是怎麽樣再作打算。”

    養謙隻得答應。

    是夜,琉璃賭氣睡在床上,也沒有吃晚飯。

    溫姨媽叫丫頭拿了兩樣點心,親自進來叫她,琉璃閉上眼睛裝睡。

    半晌,隻聽得室內鴉雀無聲,鼻端卻嗅到桂花糕的香氣,琉璃到底餓了,便爬起身來,見果然無人,隻有一碟糕放在桌上,她便悄悄下地,撿了一塊兒吃了。

    吃了兩塊糕,摸著桌上的茶也是熱熱的,便又吃了一盞。

    正差不多了,又聽見外頭腳步聲,這才又忙忙地爬到床上去。

    果然是溫姨媽去而複返,見桌上的糕少了兩塊,也不說破,隻先示意小丫頭們退下,自己卻在床邊坐了。

    又見琉璃因躺下的著急,頭發壓了半截,便替她整理妥當,又歎說道:“好孩子,你要怎麽都好,就是別把氣兒悶在心裏,倘若再悶出個好歹來,讓我可怎麽好?”

    琉璃心中一動,溫姨媽道:“你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你知道他是最疼你的,容不得你受半點委屈,更怕你吃了虧……其實,倘若四爺是真心待你,你也是真心對他有意的,難道我們不都覺著高興?”

    琉璃聽到這裏,便慢慢地坐起身來:“母親,四爺……真的不壞,你別記恨他好不好。”

    說話間,便握著溫姨媽的手,輕輕一晃。

    溫姨媽又愛又憐:“你真的……喜歡四爺?”

    騎虎難下。

    琉璃本是給範垣辯解才這樣說的,但此刻如果翻供,之前所說的那些自然也不足信了。

    琉璃點點頭:“喜歡的。”

    溫姨媽笑了笑,悄聲問道:“怎麽就喜歡上他了?”

    琉璃臉上一熱,低下頭去。

    ——怎麽就喜歡上他?

    眼前毫無預兆而出現的,竟是初次相遇時候,那個麵色冷峻略帶戒備的少年的模樣。

    見琉璃不答,溫姨媽道:“你可知道四爺是怎麽說的?他說,他對你可是一見傾心。”

    琉璃愕然抬頭,溫姨媽笑道:“也不怪你哥哥不信,連我也是不信的,真想不出,他那樣的人,能當麵跟我說這樣的話。”

    不知為什麽,琉璃突然覺著雙眼酸脹。

    溫姨媽道:“好孩子,這兒隻有母親,你便同我說句體己的話,你跟他相處,他對你怎麽樣?是每每如那日的輕薄,還是其他怎麽樣?他、私下裏可還跟你說過些別的話?”

    琉璃沉默了片刻,鄭重說道:“我知道母親跟哥哥都擔心我吃了虧受了騙,可、四爺沒有……他對我真的很好。他幫了我很多很多……他真的不是壞人。”

    溫姨媽不禁點頭。

    琉璃說的是範垣對於“陳琉璃”所做過的,溫姨媽卻以為是範垣對溫純所做——比如相助太醫療治,比如見皇帝,還聽說在她練習說話的時候,範垣還曾特意教導過,當然,還有王光那件事……

    琉璃又道:“且咱們在這府裏也住了這半年,他是怎麽樣的人品行事,母親應該心裏有數。”

    “那倒是,”溫姨媽忖度道:“既然你這樣替他說話,那,你是不是也想我答應他的求親?”

    琉璃無法回答,心底卻又浮現儆兒可愛的臉。

    她張手抱住溫姨媽,不敢讓自己的淚掉下來,免得讓婦人誤解。

    半晌,溫夫人歎道:“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母親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

    ***

    這日,範垣在宮門口下轎,正欲往內,就見鄭宰思給個小太監領著,神采飛揚地走了出來。

    兩人照麵,鄭宰思行禮笑道:“參見範大人。”

    範垣道:“免禮。”先前還隻覺著鄭宰思笑的多而浮誇,可自打知道了他對琉璃的心意後,這笑容無形中開始變得刺眼。

    範垣看也不想多看,目不斜視地往前而行。

    鄭宰思卻忽然回頭道:“範大人請留步。”

    範垣止步,微微側麵:“鄭侍郎何事?”

    鄭宰思笑道:“上回跟您提起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說我求不起?”

    範垣這才徐徐回身:“怎麽?”

    “下官隻是想問,我如果求不起,那……”鄭宰思盯著範垣的雙眼,道:“皇上呢?”

    範垣道:“你說什麽?”

    “大人怎麽這也不明白,我的意思自然是問,”鄭宰思笑道:“皇上總該求的起吧?”

    “皇上?”範垣麵不改色,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如擂鼓,“皇上年紀尚小,鄭侍郎你是在說笑嗎?”

    “不不不,”鄭宰思笑道,“下官是說,倘若皇上下旨賜婚,下官是不是就求的起了?”

    範垣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他看看鄭宰思,又回頭看看皇宮內的方向,終於一言不發,轉身入宮。

    身後鄭宰思目送範垣走遠,仰頭長笑了數聲,那小太監笑道:“侍郎在跟首輔大人說什麽呢,奴婢怎麽都聽不懂?”

    鄭宰思大笑:“你當然不懂,隻要首輔大人懂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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