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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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因為突然想起了舊事, 並沒有發現範垣正往這邊而來。
直到朱儆喃喃叫道:“不好了, 少傅又來啦。”
琉璃回過神來, 果然見範垣已經拾級而上,走到跟前行禮。
他微微抬頭,本就極為鮮明的輪廓,在雪色日光的映襯下, 越發的清晰耀眼的過分。
隻是神色如常, 無喜無怒。
雖然如此,琉璃卻仿佛有些不敢麵對他似的。
這一刻,朱儆就在身邊,儼然就像是回到了昔日自己還是皇太後時候, 且心境仿佛都一樣,對他半是畏驚。
隻有那小狗圓兒無知無畏的衝了過來,許是還記得之前範垣想對自己不利的舊恨,便跳起來,向著範垣汪汪亂叫。
範垣眉峰微蹙,盯著那隻小狗。
朱儆跟陳衝都有些慌張。朱儆因先前跟琉璃說過自己的狗兒,所以這次特帶了圓兒來,一則自己喜歡,二則也給琉璃解悶。
陳衝雖然知道自己先前偷放了小狗, 範垣是知道的, 隻不過範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可現在這狗兒撞到他跟前……陳衝捏了一把汗。
範垣瞪著圓兒這一刹那, 陳衝跟朱儆兩個也都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 生怕範垣觸景生情, 又要取圓兒的狗命了。
幸而範垣並沒有想跟圓兒一爭高下的意思,隻又看向朱儆道:“皇上,關於南方土司之爭,內閣已經有了對策。詳細還要請皇上決定。”
朱儆聽他出口就是正事,一點也不計較圓兒,卻鬆了口氣,且又因為琉璃在身旁,正要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便道:“是嗎?朕也正記掛著這件事呢。”
陳衝在旁示意趙添等小太監快快把那狗兒抱走,不料圓兒向著範垣狂吠一陣後,見太監們來追趕自己,它竟向著琉璃身邊衝了過來,躲在琉璃身後,仍是探出狗頭,向著範垣叫了兩聲,大有有恃無恐之意。
範垣不免看了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不期對在一起,琉璃心頭一緊,忙低下頭去。
範垣把她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調轉目光,陳衝忙道:“外頭冷,皇上跟首輔大人還是進殿商議。”
當下朱儆便先同範垣進殿議事,陳衝陪同。
趙添機靈,見他們都去了,才搶過來,一把把圓兒抱住,又對琉璃陪笑道:“幸而這小家夥跟姑娘親近,不然還真不好捉拿呢,上次正是因為捉不到,差點惹了首輔大人不快。”
琉璃隱約聽朱儆說起過範垣想“除掉”圓兒,便問起來。趙添卻心有餘悸,不敢亂說,隻把圓兒遞給旁邊的小太監,叫趕緊帶回去,一邊對琉璃說道:“姑娘身上的病還沒全好,又在這站了半天,不如還是先回鳳棲殿。”
於是就又陪著琉璃回了殿中。
且說範垣同朱儆到了寢殿,便稟明了內閣的意思,命兵部的鎮遠將軍謝岩即刻前往,配合地方協調調度。
朱儆雖惦記著圓兒跟琉璃,可也知道打仗絕非兒戲,聽了範垣稟奏,便問:“先前不是已經派了一個去了?既然沒有用,如何還要再派人?”
範垣道:“先前所派的是個文官,但謝岩是個戰功卓著的,先前因為傷病才在京內休養,也算是韜光隱晦了一段時候,他的對敵經驗豐富,絕非那些紙上談兵的庸才,這次派他前去,一定可行。”
朱儆聽了這番解釋,暗暗服氣,卻又問:“既然此人這麽有名,為何朕從沒聽說過?會不會是你誇大其詞了?”
範垣一笑:“謝岩對敵自然一流,隻是他為人有些孤僻,不善交際,就算在京中養病,也是閉門謝客。何況他也隻是區區地五品官,皇上不知道他也是有的。”
朱儆才道:“既然少傅你這樣推舉此人,此人必然有些過人之能,也罷,就聽你的意思……對了,他既然隻是個五品官,怕去了那種地方後不能服眾,就提拔他為四品的巡按監察禦史,如何?”
範垣略有些意外:“這自然是極好的。”
朱儆點點頭,又問:“這謝岩什麽時候啟程?”
範垣說道:“軍情如火,若皇上下旨,便要他三天之內立刻啟程。”
朱儆略一想,道:“朕本來想見見他,不過……就叫他專心準備就是了,你轉告他,叫他好好的去辦事,如果差事辦的很好,平定了南邊的騷亂,回來後,朕再召見他,為他接風洗塵。”
範垣微微一笑:“臣先替謝岩謝主隆恩。”深深作揖。
朱儆看他如此舉止,知道自己說的很好,便也暗中得意地笑了笑,卻又假作無事地道:“那你便去傳旨吧。”
範垣答應,將走的時候,卻又躊躇停下。
朱儆問:“可還有事?”
範垣方道:“純兒在宮裏留了將一天一夜,家裏未免記掛,且她在宮裏久留也不妥,臣鬥膽,就順便帶了她出去可好?”
朱儆皺起眉頭:“她的病還沒好呢,何必這樣著急。”
範垣道:“方才已經能出去玩樂了,想必沒什麽大礙。”
朱儆想到昨日兩人鬧的不快,範垣居然轉頭就敢討人,正要跟他嗆聲。陳衝帶著笑說道:“皇上,來日方長,索性等溫姑娘的病養好了,再叫她進宮來,那時候才放心地多留幾日,豈不好?”
朱儆聽了這話,想了想,便對範垣道:“那好吧,不過朕也要先問問純兒的意思。”
範垣心頭一沉。
陳衝聽小皇帝如此說,才要叫人去傳琉璃進內,不料朱儆道:“不必,朕自去問她就是了。”說著便邁步出來,徑直往鳳棲殿而去。
朱儆進了殿內,嗅到藥氣撲鼻。入內,才見趙添正伺候琉璃又喝了一碗藥。
朱儆道:“純兒,你覺著怎麽樣了?”
琉璃隻說無礙,朱儆道:“方才少傅說要帶你出去……我沒答應他,隻先問問你的意思,你想出去麽?如果你不願意跟他出去,朕立刻叫他先走。”
其實評心而論,琉璃的確不想跟著範垣出去。
就算她知道久留宮中不妥,但要出去,寧肯自己一個人,或者讓養謙陪著就是了,這會子實在不想跟範垣相處。
可是朱儆原本就因為她手上的傷對範垣有些芥蒂了,假如這會兒說不走,朱儆豈不更加懷疑?
琉璃略一思忖,便道:“皇上,我還是出宮吧。”
朱儆麵露失望之色:“啊……你想出去呀。”
琉璃聽出小孩兒不舍的口吻,便微笑道:“我這風寒雖不是大毛病,可最怕傳了人,這會兒還是先出去,等我好了,皇上再傳我進來可好?”
朱儆說道:“我不怕。”
琉璃道:“我怕的,要是皇上因而有個頭疼腦熱,以後我就再也不敢見你了。”
朱儆眨了眨眼,無奈歎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你就先隨著他出去,不過你得答應朕,如果他對你不好,你一定要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知道嗎?”
琉璃很想再抱一抱他,卻隻是柔聲道:“知道啦。”
當下,琉璃便又穿了一件厚毛的大氅,嚴嚴實實地從頭裹住了,趙添又給她傳了個肩輿來,朱儆見她往大殿外走,禁不住又道:“你可好好養病,快些養好了。”
琉璃回頭,笑著向朱儆點點頭,再回過頭來,淚已經順著眼角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
殿門外,範垣已等候多時,見琉璃走了出來,不禁往前兩步,卻又停下。
琉璃不敢看他,隻垂眸望著腳下。
等上了肩輿,小太監們抬著往外,範垣就跟著隨行。
琉璃知道這樣太過逾矩了,要是在她以前皇太後的身份倒也罷了,現在……沒有個一品輔臣陪著走路,而一個毫無身份的小丫頭卻坐在轎子上的道理。
隻是她也沒有精神再計較這些了,人在轎上,隻得閉目養神,讓自己不去想更多。
這一幕,自然也更落在宮中許多人的眼中。
眼見著範垣同那一頂轎子遠遠地離開,終於消失在視野之中,環翠宮的廊簷下,嚴太妃的身子僵硬,這一陣凜冽北風吹拂之下,好像她整個人也跟手按著的玉欄杆冰凍到一起,難以分開。
隨侍嬤嬤忍不住道:“娘娘,咱們該回去了,在這裏站了這麽久,隻怕真的要凍出毛病來了。”
嚴太妃笑了笑:“那又怎麽樣,不過是又多吃一味藥罷了。”
嬤嬤道:“娘娘倒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
嚴太妃轉身,誰知身形一晃,原來站了這半日,果然幾乎凍僵了。多虧那嬤嬤及時攙住,身後兩名宮女也上前扶著。
四人緩緩地往太妃的居所而去,嚴太妃走了幾步,回頭再看一眼,偌大的宮城之內,再也看不見那一點赤紅的影子了。
且說範垣陪著琉璃出了宮,小太監放下肩輿,行禮後自退了回去。
琉璃見前方停著範府的馬車,左右並沒有別的車駕,隻得低頭往那邊走去。
範垣也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側,隻在琉璃將要上車的時候,範垣才抬手,輕輕地扶住了。
當範垣握住自己的手肘之時,琉璃卻驀地又想到那天給他握住手腕的情形,一時手腕上又隱隱作痛起來。隻能強忍著,忙上了馬車。
不料還未坐定,就見範垣也隨著坐了進來。
琉璃睜大雙眼看著他,終於又默默地將臉轉開。
骨碌碌,馬車開始前行。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那車行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
直到琉璃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忍著不去看,等察覺範垣挪到自己跟前的時候,要躲開已經晚了。
範垣一聲不響,把膝上的袍子輕輕地整了整,才問:“是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
琉璃假裝沒聽見,更加不肯再看他一眼。
隻聽範垣道:“那為什麽還要跟我出宮?”
琉璃仍是不回答。
“是怕皇上因此心裏對我有什麽?所以才委曲求全的對麽?”
他居然都猜到了。琉璃眼睛一眨,心裏隻覺著酸楚。
突然手上一涼,原來是範垣握住了她的手,琉璃本要掙開,範垣已經把她袖子輕輕挽起,望著原本皓白如玉的手腕上那一抹未散的青紫:“還疼不疼了?”
琉璃深深呼吸,才竭力平靜地回答:“多勞首輔大人詢問,這並沒什麽要緊的,也請您放手吧。”
範垣挑眉,頃刻笑微微地問:“是在跟我拿娘娘的款兒?”
琉璃本是心中難過,所以故意跟他這樣生分,如今聽他笑問,卻幾乎忍不住臉紅起來。
她麵對鄭宰思的時候,還能記起自己是皇太後,但每次見到範垣,仿佛就變成那個陳家琉璃,而他……是一成不變的永遠的“師兄”。
琉璃微窘的時候,範垣已經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親了親。
這次他的動作竟極盡溫柔,也極盡曖昧。
琉璃一顫,剛要把手抽回,範垣卻又一本正經地問道:“那不知……我這樣冒犯太後,又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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