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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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打完了之後才反應過來, 但此刻外間的宮女們都已經聽見動靜了。

    鄭宰思的臉稍微側了側, 女孩子的手很柔嫩, 摑在臉上其實也並不算疼,隻是……心裏有些疼罷了。

    範垣光天化日下那麽輕薄對待,琉璃也絲毫不曾怪過那人,至於他, 卻是一記猝不及防的耳光, 一聲含怒帶驚的放肆。

    鄭宰思慢慢轉回頭來,慣常含笑的雙眼此刻異常靜默地看著琉璃。

    就在琉璃以為他要翻臉的時候,鄭宰思卻突然又一笑。

    “放肆啊……的確是放肆了,”緩緩站直了身子, 鄭侍郎撫過自己發燙的臉頰,笑道:“打的好。”

    這一刻,宮中女官匆匆進來,猛然見鄭宰思立在榻前,忙低頭囁嚅道:“鄭、鄭大人,您請……”

    “知道了。”鄭宰思若無其事地答應了聲,眼睛仍望著琉璃,似笑非笑地說:“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 謂我何求。”

    他輕聲說了這句, 後退數步, 終於轉身去了。

    那女官等鄭宰思去後, 略鬆了口氣,這才又喚了宮女進來。

    宮女躬身將藥重新奉上,不敢言語。

    琉璃的手倒是仍有些麻酥酥的,嗅到那苦藥,怔怔地看了一眼。

    突然她說道:“鄭侍郎……人不錯是不是?”

    女官一驚,抬頭看她一眼,不敢吱聲。

    琉璃頭疼發暈,心中亦亂,隱隱竟有些怒氣無法按捺。

    她垂著眼皮,低聲說道:“可就算他再好,也不能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今晚上的事我不會聲張,你以後也不要再做這樣的事,免得害人害己。”

    就算有朱儆的允許留在禁宮,半夜三更的進到鳳棲殿也實屬異常了。琉璃畢竟很熟悉這宮中的規矩,何況先前朱儆對鄭宰思玩笑,說是宮女們都對他大有好感,雖是玩笑,但若不是這風傳到了朱儆耳中,小孩子又怎會這樣說。

    果然,那女官紅了臉,俯身道:“是,多謝姑娘開恩。”

    琉璃又看了那碗藥,雖然身上仍舊發熱,但因為方才想到了那段噩夢般的記憶,哪裏還想喝,正要叫她拿下去,便聽到外頭腳步聲響。

    琉璃轉頭,卻見是小太監趙添快步走了進來,行了禮,又陪笑道:“陳公公叫小的來伺候姑娘。”

    一眼看見桌上的藥,問道:“什麽時候拿來的。”上前又試了試冷熱。

    女官不敢抬頭:“才送了來。”

    趙添已經舉起藥碗,自己舀了一勺放在旁邊的小盅子裏,舉起來喝了。

    又過了片刻,覺著無礙,才自己捧了起來,笑對琉璃道:“姑娘趁熱喝了罷,發了汗驅了寒明兒就好了,皇上也就放心了。”

    琉璃見他試了藥,倒是有些意外,不過也因此心安了些,於是接了過來,也慢慢地喝了。

    ***

    這一夜,大概是喝了藥的原因,又或者是給鄭宰思鬧了一鬧,便不似先前一樣總做噩夢,覺著身上輕快了好多。

    次日早上醒來,仍覺著寒氣逼人,隻見趙添正命人添火爐子,笑嘻嘻地揣著手說道:“可惜姑娘仍病著,不然可以出去看光景了。”

    琉璃問道:“怎麽了?”

    趙添笑道:“昨晚上開始就下起雪來,這會兒地上已白了一片。”

    琉璃眼睛一亮,她跟朱儆都是最愛下雪天的,那小孩子一定高興壞了。

    琉璃問道:“皇上呢?”

    趙添道:“這會兒隻怕剛散了早朝。先前上朝前皇上來看過一回,姑娘還睡著呢。皇上沒叫吵嚷,說等回來再來探望。”又問琉璃覺著如何。

    此刻太醫院兩位禦醫過來,又診脈看望,說是已經好了許多,隻是還得注意保養。

    琉璃吃了一碗粥,又喝了藥,趙添在旁寸步不離地照看著。

    直到外頭道:“皇上駕到。”

    琉璃聽見這一聲,心中喜悅。

    趙添扶著她下地,隻是還未站穩,就先聽到一陣汪汪亂叫的狗叫聲,然後就有一隻毛茸茸的小狗顛顛地跑了進來。

    趙添一看,吃驚之下忍不住笑,原來這正是他以前偷偷給朱儆找來的小狗兒,之前因惹怒了範垣要殺了它,給陳公公偷偷藏了起來。

    這會子自然是跟著小皇帝一起來的,隻是皇上還沒進來,它倒是不知怎麽先跑進來了。

    琉璃見那狗的毛甚長,這段時間裏大概也沒修剪,幾乎把兩隻眼睛都蓋住了,跑起來就像是頭上頂著一堆棉絮。

    正站住了看,卻見圓兒二號跑到自己身旁,不由分說圍著她轉了兩圈,又仰頭不住地掀動鼻子亂嗅。

    此刻朱儆也走了進來,小皇帝因擔心圓兒認生,會嚇到琉璃,所以走的極快。

    本要叫住圓兒的,誰知還沒到跟前,就見圓兒嗅了一陣後,便向著琉璃搖了搖尾巴,竟是乖乖地蹲坐在她的旁邊了。

    朱儆大為吃驚,正他身後的陳衝正也疾步追著,一邊叫:“小祖宗,您慢點,留神腳上沾著雪,打滑!”

    猛然見圓兒蹲坐在琉璃身旁,一愣之下,他腳下倒是沒收住,往前呲溜滑了一滑,還好給身後的太監們七手八腳地扶住了。

    陳衝給太監們扶著,驚魂未定,朱儆回頭看了眼,突然無比敞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還說朕呢!”

    圓兒也汪汪地叫了兩聲,仿佛在說小皇帝說的對。

    琉璃看著這幅場景,心神舒泰,那身上的病痛在瞬間幾乎都不藥而愈了。

    ***

    雖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卻是個大晴天。

    天色碧藍,日影燦爛,跟皇宮的朱牆碧瓦相映生輝,又有白雪伏在殿閣頂上,顏色鮮明,讓人望去隻覺胸中開闊,神清氣爽。

    早有宮人天不亮就開始掃雪,趁著地上還有一片雪沒有掃去,圓兒跌跌撞撞奔下台階,在雪地裏奔跑打滾,十分快活。

    身後殿門前,朱儆跟琉璃站著看熱鬧,朱儆嘖嘖道:“真可惜,該讓他們別掃了去,能夠多玩幾天呢。”

    琉璃道:“日頭這樣好,雪很快就化了,再給冷風一吹就結了冰,滑倒了不是玩的。”

    陳衝本要接話,聽琉璃如此說,便笑著點點頭。

    朱儆道:“道理我是明白的,隻是,唉。”

    琉璃見他歎息,便問怎麽了,朱儆的眼神中卻多了幾分惆悵,喃喃道:“我隻是想到母後跟我說過打雪仗的事了。”

    陳衝心又一沉,掃過朱儆,又看向琉璃。

    琉璃聽了朱儆的話,當然知道小孩子在說什麽。

    此時,眼前仿佛並不是偌大的皇宮,而仍是在陳府的後院裏。

    耳畔也響起了誰爛漫快活的笑聲,樂不可支地拍手:“這次打中了!”

    然後是那人抖著脖子上的雪,又假作不悅地擰眉嗬斥:“陳琉璃,你倒是不怕冰了手!再敢胡鬧,我跟老師說去。”

    琉璃一瞬間竟恍然無話。

    與此同時,就在鳳棲殿旁側的環翠宮廊下,有幾個宮女太監們正也站著看雪,此刻卻盡都看向鳳棲殿前的那一幕。

    望著小皇帝跟琉璃站在一塊兒,相處甚歡,大家皆都驚嘖。

    其中一個宮女忍不住說道:“這位溫家姑娘可真是身受萬千寵愛,先是跟首輔大人定了婚約,又得皇上如此寵信,又是特派方禦醫他們去看病,如今又是留宿宮中,真是從未曾見過的恩典……”

    “也是個有福的,聽說先前癡愚,見了皇上都不知道行禮,這會兒竟好了。”

    “好了又怎麽樣?還是不知行禮。”

    “雖然如此,皇上照舊喜歡,首輔大人也……聽說婚期都定好了,且還有消息說首輔大人要另外開府迎接新娘子呢。”

    又有個小太監嘀咕說:“按說這位姑娘雖然有些傻氣,不過生得真是絕色,幸而皇上還小,不然的話……”

    正在這時候,突然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道:“你們在說什麽?”

    大家一看,忙噤聲行禮:“太妃娘娘。”

    嚴太妃有些清瘦,容貌卻極秀美,生性冷淡,身上就也自帶一股清清冷冷的氣質。

    她輕輕地掃了眾人一眼。

    因她向來是個極冷淡寬怠不理事情的,眾人卻也心知肚明,所以就算給她碰了個正著,隻是恭敬,並不怎麽懼怕。

    隻是這次,嚴太妃突然說道:“皇上年紀還小,不太約束宮禁,你們倒也自己懂事些,別就亂了章法。這些閑話我以後不想再聽見。”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如何。

    嚴太妃身邊的嬤嬤道:“都聽明白了沒有!你們磨牙也看清楚些,那可是首輔沒過門的夫人,就算娘娘不計較,給範大人聽見了,你們還有命在?娘娘是為了你們著想,還不快謝恩!”

    眾宮女太監這才慌神,忙都跪了下去:“再不敢了,謝娘娘開恩。”

    嚴太妃也沒理會,冷冷淡淡依舊如故。

    那嬤嬤使了個眼色,眾人才都悄然做鳥獸散。

    剩下嚴太妃走到了欄杆前,往外望了一眼。

    雪地上,那女子披著一襲白狐裘銀緞子的大氅,遠遠地隻見身形嬌小,看不清臉。

    朱儆在她麵前,正仰頭不知說什麽。

    嚴太妃淡聲道:“那就是溫家的阿純?”得到肯定回答後,又輕聲道:“倒果然跟皇上格外投契。”

    侍候嬤嬤見左右無人,不禁低低道:“娘娘,皇上年紀小,還什麽也不懂呢。怎麽倒跟這女孩子這麽親近……除了之前的皇太後,倒沒見他對別的人如此。”

    嚴太妃望著雪地裏撒歡的垣兒,目光閃爍,頃刻道:“皇上雖不懂事,卻很精靈,既然隻親近這女孩子,自然因為她有別人沒有的好。”

    嬤嬤本要趁機抱怨幾句,聽她語氣如此,忙識趣地止住了。

    嚴太妃默默地張望片刻,正要走開,轉頭之間,忽地看見自文華殿方向走來的一道影子。

    官袍大袖隨風飄動,在皚皚雪地中猶如一片燦然醒目的紅雲。

    嚴太妃驀地止步,凝眸看向那道身影。

    隨侍嬤嬤卻也瞧見了,因道:“那不是首輔大人嗎?”又勸道:“娘娘,這兒風大,您身子又不好,不如先回去吧。”

    嚴太妃卻置若罔聞,隻是竟又往前一步,纖長的手指握住冰冷的玉欄杆,卻絲毫不覺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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