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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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沒想到陳伯竟會突然問出這句, 瞬間驚心。
從之前回到陳宅開始, 琉璃便覺著如同真的回家一樣,心裏喜歡,行為舉止便放鬆下來。先前因也自省, 擔心給陳伯看出端倪產生猜疑,所以也有所收斂。
可在琉璃覺著, 陳伯就算會略覺古怪,也未必會認真想到那上麵去,畢竟“還魂”這種事, 連琉璃自己細想,都覺著荒謬絕倫, 無法置信。
但怎麽也料不到, 陳伯竟會真的這樣以為。
琉璃不知該如何應對,可看著陳伯期盼的眼神,本能地就想答應一聲。
就在這時候, 便聽到門外範垣沉聲道:“仔細,叫他們打掃幹淨。”
琉璃一怔,陳伯也愣住了,而範垣在說完後, 便掀起簾子邁步走了進來, 淡淡道:“下雪地滑,您的年紀也大了, 以後我讓兩個小廝常駐這裏, 這些清掃的活就叫他們來做。我方才看著後院的一堵牆有些鬆壞了, 等天晴了派人來修一修。”
陳伯呆看了範垣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不必,我這裏不用人!我也還沒有到老死不能動的地步!”
範垣掃了琉璃一眼,琉璃忙道:“就留兩個人,我……我們也放心些。”
陳伯卻不肯即刻反駁她的話,隻是也瞅了她一眼。
範垣對琉璃道:“話說的怎麽樣了?不然先送你回府,溫夫人隻怕等急了。”
琉璃回頭望著陳伯,陳伯嘴唇一動,最終隻默默地說道:“那就先回去。等……姑娘病好了雪也化了,可以再出來走走。”
琉璃答應了,又說道:“您老人家好生保重身體。”
陳伯到底又送了出門,眼睜睜看著範垣扶著琉璃上車而去。
範垣留了兩個侍衛在府裏幫著打掃地上的雪,陳伯看了一陣,到底回身進裏頭去了。
且說琉璃跟範垣上了車,琉璃想著方才在裏間陳伯所言,不知該不該跟範垣說。
不料範垣自己道:“陳伯瞧出來了?”
琉璃呆道:“你聽見了?”
範垣道:“若不是聽見了,我何必那時候出聲。”
琉璃瞪著他,過了會兒才問道:“這該怎麽辦?我、我差點就承認了。”
範垣笑了笑:“你真的要承認?承認後該怎麽著,難道就搬回來住?”
琉璃道:“你又說笑,我說正經的呢。想不到陳伯竟然真的能瞧得出,如果是我,我萬萬瞧不出,就算瞧出幾分來,也不敢信的。”
範垣一笑道:“那是你,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呆,一根筋似的?陳伯活了多少年了,以前對你又熟悉的很,你又心大的跟天一樣,一旦在他跟前,就什麽也不顧了,他豈有不懷疑的道理?”
琉璃聽了這話,就低下頭去:“那以後怎麽辦?”
範垣問道:“你要聽我的話,我才說,不然就不要浪費口舌了。”
琉璃想了想,範垣一眨眼間就能有百多個心眼,自己是萬萬比不上的。聽他的似乎才是正途,於是虛心請教:“師兄,你告訴我,我聽著呢。”
範垣見她乖乖的答應,才一笑說道:“叫我看,雖然陳伯起疑,不過畢竟此事太過玄妙,隻要你不認,他未必就能確鑿認定,但你要是應了的話,你想想看會有多少變數。”
“變數?”
“陳伯倘若是自己知道這秘密倒也罷了,但是皇上每每也會心血來潮前來陳府,倘若陳伯按捺不住,把這秘密告訴了皇上呢?”
琉璃一震。
範垣又道:“我這倒不是危言聳聽,畢竟陳伯一心向著你,再就是皇上了,若他覺著這樣是對你跟皇上好,自然就會告訴他。”
琉璃咬了咬唇:“就算跟儆兒說,儆兒多半也不會相信。”
“你說的沒錯,皇上跟陳伯不一樣,第一他年紀小,常常自以為是,雖然現在跟你很好,但如果有個人跳出來說你是他的母後,你覺著他會是什麽反應?如果朱儆是尋常的小孩子倒也罷了,多半隻是發發脾氣而已,但他是皇上,如果他一怒之下,覺著有人在冒稱他的母後呢?他先前的所作所為你也是知道的,每每賭氣任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琉璃當然明白。
甚至在範垣跟自己說之前琉璃就早想過了,就是在那次朱儆說她心向範垣想治她的罪的時候,她已經為此憂心過,如今範垣竟也提了出來,可見他們所擔憂者並非無端生事,而是一旦發生就悔之晚矣。
琉璃道:“那、陳伯會不會也想到這點?”
範垣緩緩道:“他也許會想到,也許會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不告訴任何人。但又或者他覺著挑明了才是真正的對你好,畢竟……他對我也心存偏見。興許等確認了你的身份,可以靠著皇上救你於水火呢?”
琉璃愕然苦笑道:“師兄,你想多了。”可雖如此說,想到方才陳伯怨念範垣的話,卻不敢盡數告知。
範垣輕輕瞥了她一眼,道:“嗯,現在他還未確認你的身份,卻已經不讚同這門親事了,若是確認,那還了得?”
琉璃疑心自己跟陳伯在門房裏所說的話都給他聽了去,於是不大敢再說,隻問道:“師兄,我記得之前陳伯跟你也極好,為什麽……現在這麽不待見你,他還說,還說其他師兄弟都是給你……”
範垣道:“他說的倒也沒錯。”
琉璃遲疑:“為什麽?”
範垣輕描淡寫:“沒有為什麽,起初是各為其主,後來,也有陰差陽錯。”
他雖然坦然承認,卻顯然不願多談,琉璃下意識地也不敢深問,隻得低下頭去。
車行轆轆,看著快到溫家了。琉璃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師兄,先前我向你表明我是誰……你信我嗎?”
範垣並沒有立刻回答。琉璃又問,範垣才道:“哪裏就有那麽輕易相信了,起初,我的確心存懷疑。”
“那現在呢?”
“現在……”範垣似笑非笑的,“你說呢。”
若不是她,他又何必火燒眉毛般的要娶了過門。
琉璃不屈不撓地繼續問道:“那現在又為什麽信了?”
範垣不語。
當初琉璃頂著溫純的臉來稟明身份,範垣起初震怒,後來不得不試著去信。但他向來是個城府最深的人,雖看似信了琉璃,心裏卻仍是隔著一層,總想看出她的破綻來。
至於為什麽真正信了她是陳琉璃,卻是因為琉璃進宮照顧朱儆那一次。
***
養謙同範垣就婚期之事商議過數次。
溫養謙的意思是要過兩年再成親,隻是琉璃年紀雖還使得,範垣卻有些等不起。
範垣倒也聰明,知道從養謙這裏不大好說,所以尋了個合適的機會,跟溫姨媽透露了意思。
溫姨媽是個最仁慈和藹的,又因為知道琉璃真心喜歡範垣,又看著範垣著實是個好的,所以竟不肯為難他,暗暗地反而十分體恤。
因此在養謙跟她說要拖兩年的時候,溫姨媽反道:“我的心裏也舍不得你妹妹,隻不過她年紀雖小,四爺卻不一樣,何況等過了年,你妹妹就十六了,我合計著等她過了虛歲的生日,十七歲卻是正好的。”
養謙愕然,本要再跟母親商議推遲些,溫姨媽隻說道:“是緣分擋也擋不住,就不用總蹉跎了,還有你,也不要總把心思放在純兒身上,自己的事倒也要留心些,你姨母也跟我說了幾家的姑娘,倒有兩個很不錯的,你也該正經想想了。可惜時間有些倉促,不然的話,正經來說得是你先娶了,你妹妹才好出嫁的。”
養謙道:“那為什麽不等我娶了再說妹妹的事兒?”
溫姨媽笑道:“這可不成,你又不舍得你妹妹,你的眼光又高些,若這樣拖延下去,豈不是害苦了四爺?”
養謙酸溜溜地:“媽媽怎麽很護著他?”
溫姨媽道:“將來他是你的妹夫了,是自己人,當然是要護著的。”
養謙無言以對。
於是婚期終於定在了來年的九月裏。
範垣雖恨不得立刻把人娶進門,但也知道養謙這位大舅子硬若磐石,如今能仰仗溫姨媽來繞過養謙,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
快過年之時,琉璃派了兩個小廝,拿了些風鵝臘雞,醃魚鹵肉等年貨之物送到靈椿坊陳府。
那小廝回來後稟報,說陳伯十分感謝,又說陳府那邊也有兩個使喚的小廝在,可見上次範垣所說是真。
年後,開了春,朱儆特點了溫養謙為自己的侍讀,常常在宮內行走。因此養謙跟鄭宰思的關係也更親密了。
及至進了五月,天氣正熱,鄭宰思跟吏部張尚書之女奉命成婚,養謙也前往吃了一席酒。
這日著實熱鬧,因兩家都是大族,來往應酬的自然也都非富即貴,鄭家門口車水馬龍,把一條街都占滿了。
又因為鄭宰思向來很得小皇帝的寵愛,所以朱儆也賞賜了許多東西出來,賀他新婚之喜。
當日,鄭宰思顯得十分高興,但凡有敬酒的他都來者不拒,非但喝的痛快,而且還主動去挨桌敬陪,就算有人勸他少喝兩杯都隻是當做耳旁風。
終於喝到酩酊大醉,最後站都站不穩,被眾人攙扶著才回了房。
剩下的大家也都興致高昂,紛紛說新郎官是因為娶了新婦,心暢神快地忘了形。
養謙雖覺著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對鄭宰思的前程又極好,然而看他醉的臉頰通紅,舉杯向著自己邀酒的模樣,不知為什麽,心裏竟有些不大受用。
他本能地也隨著眾人往裏送了一段,見鄭宰思已經醉得人事不省,而眾人也沒有留意他的,養謙才慢慢地住了腳。
他站在原地,仍有些不放心地往前方張望。
前方,眾人已經說笑簇擁著鄭宰思入內去了,耳畔隻剩下喧天的鑼鼓聲響,喜樂陣陣,以及廳內眾位賓客們觥籌交錯的聲響。
養謙不由歎了口氣,覺著自己實在是杞人憂天,今日明明是鄭宰思的好日子,他卻在這裏傷春悲秋不合時宜。
正轉身要走開,卻見前方廊下有兩個人正經過,乃是兩個女子。
左邊一位是婦人打扮,看著麵生,身後跟著的是個小丫頭。
養謙因不認得,隻當是鄭家的哪位女眷,或者今兒來赴宴的女眷們甚多,不知是哪一位罷了。
他忙後退一步,先行避讓。
那婦人看他一眼,麵露忐忑之色,旋即仍是走了過來,將經過養謙身旁的時候,婦人止步道:“是溫家大爺嗎?”
養謙見她竟認得自己,不免詫異:“正是。”
婦人微微一笑道:“溫大爺不認得我了?先前貴府上喬遷之喜,我曾跟著嬸娘去過的,那天,六哥哥也是喝醉了呢,聽說還是為了你擋酒擋的醉了,我本以為今日溫大爺你會為六哥哥擋酒,怎麽竟還是讓他自個兒喝醉了?”
養謙本來暗中尋思,卻仍是毫無印象,隻聽到她說“六哥哥”“擋酒”等話,才醒悟她說的正是鄭宰思。
養謙看著婦人略有些清瘦的臉,這會兒才恍然明白是誰,原來這婦人正是鄭媛。
自那日跟著鄭夫人去溫家赴宴後,又有兩次,鄭媛在範芳樹的陪同下又去了溫家兩回,養謙也並沒當回事,橫豎對方是鄭宰思的堂妹,且跟芳樹又好,這不過屬於正常的交際範疇。
何況溫家在京中沒有別的親戚,隻有範府而已,如今她們肯來,也算是為琉璃跟溫姨媽解悶。
隻不過養謙因為在外頭走動,又向來忙於公務,先前極少跟鄭媛碰麵,所以此刻乍然相見,竟不認得。
當下養謙忙致歉,又重新見禮。
鄭媛笑道:“溫大爺不必多禮,是了,六哥哥他現在人呢?”
畢竟內外有別,溫養謙本不想跟她多話,正欲借故告辭,聽這樣問,便說:“才給人送回房中去了。”
鄭媛點頭,突然又問道:“是了,您在這裏,不知道可看見過範府的芳樹妹妹了不曾?”
養謙莫名:“我才跟著他們過來,並不曾見到那府裏的三姑娘,怎麽她也來了麽?”
鄭媛道:“可見是你們搬出去後,彼此有些生疏了,今兒二姑娘三姑娘都來了,連老夫人也來了呢。”
馮夫人來,養謙是知道的,雖然範垣向來跟鄭家的人有些不對付,但鄭家的人也知道,範府跟範垣似乎還是有些不同的,而這些官宦世族之家,明麵上的交際總要過得去,鄭家雖並不巴結著範府,但馮夫人肯來,鄭家也求之不得,皆大歡喜而已。
聽鄭媛如此說,養謙也隻是笑笑,並不解釋,拱手道:“原來如此,多謝告知……他們還在吃酒,我便先去了。”
鄭媛屈膝行了個禮:“溫大爺請了。”
養謙見她這樣多禮,就也一點頭,才邁步去了。
養謙沿著廊下而去,鄭媛卻並不曾離開,兀自回眸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廊下,才緩緩回身。
她身後的那小丫頭道:“夫人,這位溫公子著實的溫文爾雅,真不愧是江南來的有名的才子,咱們的六爺自然也是極出色的人物了,京城裏能比得上他的也沒有幾個,這溫公子不論相貌,談吐,卻都絲毫也不輸給六爺。”
鄭媛悠然神往:“那是當然,若他不是個最出色的人物,六哥哥怎麽會肯跟他結交呢?”
小丫頭打量她的神色,道:“夫人,你是不是……”
鄭媛正色道:“好了,不要閑話,還是快找找看三姑娘去了哪裏。”
鄭媛帶著小丫頭子,往前穿過月門,止步打量了會兒,依稀瞧見一群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鄭媛不便入內,才要原路折回,突然聽見那一叢芭蕉後麵,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其中一個正說:“這跟你有什麽相幹?你別攔著我!”
另一個道:“你若再胡鬧,不止是害了你,也將害了範家了,快跟我回去!”
鄭媛一怔,旋即聽出來,前一個說話的正是範芳樹,後一個卻是範彩絲。
隻聽芳樹喝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會擔,跟別人不相幹。”
“話說的輕巧,”彩絲似乎氣結,卻按捺著低聲道:“上次你在溫家做的,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我跟阿純都看見了,隻是沒有聲張罷了,你不知道收斂悔改,竟還要變本加厲?今兒又是鄭大人成親的大好日子,你胡鬧什麽?夫人也在席上,你若鬧出來,大家的臉上都不能好看,對你自己又有什麽好?不過是毀了名聲罷了,橫豎是沒結果的,不要把吃虧當作是得便宜!”
說著,便拉住了芳樹:“趁著沒有人發現,快跟我回去!”
鄭媛聽到這裏,忙悄悄地退後,才在一叢竹子後站住,就見彩絲拉著芳樹,急急地出門去了。
***
鄭宰思成親這日,外有養謙,內有溫姨媽,都到鄭家赴宴,獨獨琉璃卻沒有前去。
琉璃隻說身上不好,溫姨媽當然不知道原因,因疼惜女兒,便不叫她勞動了。養謙知道琉璃隻是裝病,但他自以為猜著了琉璃不肯去的緣故,卻怎麽也想不到,琉璃夜宿宮中時候鄭宰思的那突然一吻,才是真正的症結。
此後又過數日,這天,溫姨媽跟琉璃在屋裏頭坐著閑話,溫姨媽因說道:“近來不知怎麽,竟不見那府裏你三姐姐來了,連你二姐姐也少見了。”
琉璃道:“想必是因為天熱,所以都懶怠動彈。”
溫姨媽說道:“這個不是,之前大冬天下著雪,都還肯來呢。如何這會兒突然又冷下來了。何況上次我帶著你往那府裏去,你姨母竟隻說她們病著,竟沒有見到,總不會有什麽事兒?”
琉璃想了想:“能有什麽事兒呢?”突然想起之前彩絲跟自己提過的終身的事,便問道:“會不會是那府裏的姨母給她們相中了合適的人家了?所以害羞不肯見麵?”
溫姨媽怔了怔,搖頭道:“我沒有聽你姨母說過,如果真的有,她早該告訴了。”
兩人說到這裏,突然外頭小丫頭來說:“範府老夫人來了。”
溫姨媽意外,起身的時候就對琉璃說道:“果然是白天不可以說人,你姨母既然來了,想必也帶了她們一塊。”
於是來到外間迎接,卻見馮夫人身後跟著兩個貼身丫鬟,並幾個管事的嬤嬤等,卻並不見彩絲芳樹。
仔細又看,見馮夫人的臉色有些奇異,隱隱地好像帶著些惱怒之色。
琉璃跟溫姨媽對視一眼,請了馮夫人入內落座,略說了幾句,琉璃就借故先退了出來。
果然,馮夫人見她出了門,揮手叫屋內的丫鬟們也都退了,才擰眉對溫姨媽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今兒若不說出來,隻怕我也要給氣死了。”
溫姨媽忙問怎麽了,心裏有些擔憂,生恐是那府裏的許姨娘又招惹了馮夫人。畢竟許姨娘是範垣的生母,有些話卻叫她不大好說。
馮夫人道:“是大房裏惹出事來了。”
溫姨媽一聽,心暫時寬了三分:“大房又怎麽了?”
馮夫人冷笑道:“他們教的好,趁著我不注意,教出個了不得的女孩子,上趕著要去給人當妾呢。”
溫姨媽大驚失色:“什麽話?”
馮夫人道:“你聽著不信是不是,我才聽見的時候,也還當時做夢呢。”
原來馮夫人所說的女孩子,正是芳樹。
因芳樹苦戀鄭宰思,之前他並未成親,還罷了,自打成親後,芳樹日思夜想,竟然病倒了,連日裏請醫服藥也不見好轉。
馮夫人起初不以為意,隻當時時氣所感而已。那段日子裏,鄭家的鄭媛卻時常前來府裏走動,向馮夫人請安,順便探望芳樹。
原本馮夫人以為是鄭家示好,倒也罷了。隻是鄭媛來了幾次,馮夫人便漸漸察覺出異樣來。
她心中不免忖度,鄭家會不會是有別的什麽意思。直到那天,彩絲親自來見,偷偷地對她說了一番話,馮夫人才霍然明白。
據彩絲說,芳樹暗中喜歡鄭宰思,所以先前才跟鄭媛相交甚好,且鄭宰思成親那天,芳樹幾乎就鬧出事來,虧得她及時將人拉了回來。
怕馮夫人不信,彩絲又將在溫家的時候目睹的那一幕告訴了馮夫人,又道:“純兒跟我在一起,我們一塊兒看見的。並不是虛言。”
馮夫人生平最恨這種私相授受的行徑,又聽芳樹如此行為不檢,更是恨怒異常,便道:“你發現的時候就該立刻告訴我!我自教訓她,不該托了這半年,差點就出了事了!”
彩絲道:“實指望妹妹能夠懸崖勒馬,所以不敢就告訴夫人,生怕夫人責罰她,沒想到卻是我想錯了,早知道她死不悔改,就該早告訴夫人了。”
馮夫人已經命人去把芳樹叫來,又擰眉道:“等我問明白了,再做處置。這件事你做的很好。”嘉許了兩句,就叫彩絲退了。
馮夫人把芳樹叫來,便問她有沒有私下跟鄭宰思見過麵,讓她意外的是,芳樹居然一口承認。
馮夫人見她並沒有多少愧悔之色,越發震怒:“你也算是高門裏出來的小姐,居然像是外頭的娼..妓一樣的下流行事。”因事情確鑿,便又命把程氏叫來。
芳樹見去請自己的母親,便索性對馮夫人道:“我原本該把此事稟明夫人,隻是怕夫人不肯成全罷了,如今既然戳穿出來,倒也罷了,我的心意夫人已經知道,夫人若是肯成全,從此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夫人若是要處置我,我也絲毫不怨。”說著俯身磕了個頭。
馮夫人見她這樣淡定,卻更加意外:“好好的,你到底是怎麽了,你難道不知道鄭宰思已經成親了?”
芳樹道:“我自然知道。”
“那你還癡心妄想的是怎麽樣?”
芳樹白著臉:“求夫人大發慈悲。”
馮夫人聽這樣回答,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因冷笑道:“你再不濟,也是範府的長房嫡女,竟上趕著要去鄭家做妾,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芳樹緊閉雙唇,顯然是默認了。
不多時程氏給叫了來,馮夫人簡略說了三兩句,道:“把你的女兒領回去,順便告訴範繼,要如何處置,你們看著辦就是了!”
程氏嚇得魂不附體,問芳樹,芳樹隻是低著頭不回答,程氏無奈,隻好拉著她走出了馮夫人上房。
母女兩人一路往回走,程氏看著芳樹,見她臉白如雪,若此事給範繼知道了,以範老爺的心性,卻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來。程氏忍不住道:“你到底哪裏瘋魔了想不開?如今趁著你父親還不知道,快些跟我回去到老夫人麵前磕頭認錯,說是你一時鬼迷心竅,現在已經想清楚了,願意悔改。”
芳樹搖頭不肯。
程氏甚是心驚,芳樹卻道:“我想先去見見二姐姐。”
程氏不明白她的意思,隻不過正是沒注意的時候,還以為芳樹想讓彩絲幫著說情,於是隻得先跟著她來找彩絲。
兩姊妹相見,芳樹道:“是你告訴夫人的?”
彩絲不做聲,芳樹說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先前不是說要替我保密的?”
彩絲道:“我是要替你守著,可也要你明白過來,你這樣死不回頭,我又有什麽法子?”
芳樹聽了,嗤地笑道:“我是死不回頭,那你呢?你可願意回頭?”
彩絲色變:“你說什麽?”
芳樹道:“大家姊妹,你知道我的心意,難道我不知道你的?你喜歡溫養謙,隻可惜這心意老夫人不知道,隻怕你的心跟我一樣,都要落空了。”
彩絲瞪著芳樹,眼中湧出怨恨之色,芳樹說道:“你怕我鬧的不像話影響到你的名聲,害你嫁不到溫家對不對,隻可惜,就算沒有我,你也嫁不到溫家的。”
彩絲聽到這裏,道:“所以你就跟那鄭媛一起,時不時地往溫家去?你什麽時候也想保媒拉纖了,自己還沒著落,倒是替那下堂婦張羅起來?”
兩人針鋒相對,說到這裏,芳樹微微驚訝之後笑了幾聲:“二姐姐,沒想到你這樣精明,你竟看出了我們的用意?”
彩絲忍無可忍:“好不要臉!自己看上了鄭侍郎,就巴結那下堂婦,還想把她塞給養謙哥哥,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她不配,你也未必能配呀。”芳樹好整以暇地說。
彩絲咬緊牙關:“你……”
芳樹道:“你以為今兒討好了夫人,夫人就會成全你的心意?不要做夢了,莫說夫人沒這份心,就算有,你當溫養謙會看上你?他要真的對你有心,你先前巴巴地往溫家跑,討好姨媽跟純兒,他還能仍舊正眼也不看你一眼?”
彩絲恨不得上來撕了她的嘴,芳樹卻道:“你今日賣了我,又能如何,我索性告訴你,就算不是鄭媛,也絕對輪不到你。”
兩人在裏間這番爭執,卻給外頭的程氏聽了個正著。程氏是個糊塗沒主意的,聽了這話,隻惱恨彩絲在馮夫人跟前告了芳樹,自己卻撇清的一幹二淨,她氣不忿,索性跑到馮夫人跟前兒,就把彩絲心係養謙,故意告芳樹一節說了。
***
馮夫人把府裏的這一幹公案告訴了溫姨媽後,溫姨媽瞠目結舌。
溫姨媽當然早就對彩絲的心意有所感知,隻不過芳樹喜歡鄭宰思,且先前屢屢帶了鄭媛來,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可就是天方夜譚了。
馮夫人見她呆呆的,便笑說:“今兒的女孩子,可真不比咱們以前了。一個個倒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心比天還高。”
溫姨媽忙定了定神:“那你是怎麽想法?這畢竟是你們長房的女孩子,雖然行事出格了些,但我平日裏看著也還是好的,可千萬別重罰了她們。”
馮夫人道:“都這會子了,你還替她們擔憂。哼,這若是換了以前,她們兩個還有命在?也就是現在不同往日了。”
溫姨媽聽這口吻,略微安心。馮夫人望著她,突然說道:“你既然還替他們說話,難道,你也看上了彩絲?想讓她當你們溫家的兒媳婦?”
溫姨媽忙道:“這倒不是。”
馮夫人又道:“那麽那鄭家的鄭媛呢?”
溫姨媽更一疊聲道:“使不得。”
馮夫人了然而笑:“她是個下堂婦,竟也看中了謙兒,這可真是……不過,她畢竟也算是鄭家的人,所以雖然下堂了,先前聽聞求配的也還不少。畢竟都是衝著鄭家的權勢去的。”
溫姨媽道:“我們是娶新婦,又不是娶人的權勢。”
馮夫人聽了這句,不免想起了當初兩人因為範垣爭執一節。
馮夫人笑笑:“那也罷了。謙兒這樣的人品,我也還不舍得他去娶一個下堂婦呢,到底要給他配個品貌皆上的名門淑女才好。”
馮夫人說了心事,又跟溫姨媽商議了半天,心裏總算痛快了些,便起身告辭。
此後,溫姨媽就忙把所聽所知都告訴了琉璃。
琉璃聽的如癡如醉。
彩絲跟芳樹各自心有所屬的也就罷了,橫豎她早知情。
最讓琉璃吃驚的是鄭媛居然有心於溫養謙,怪不得先前她同芳樹來的時候,都表現的十分恭順,可琉璃一想到曾在曽侍郎府內橫眉冷然刁難自己的那女孩子,便有啼笑皆非之感。
本以為此事就此罷休,誰知半月過後,鄭家便派了媒人上門。
溫姨媽聽說是官媒,忙按捺著驚疑接了進內,略說幾句,對方果然是為鄭媛提親來了。
溫姨媽本想一口拒絕,又知道對方是大族,便隻先打發了,等養謙回來後,便告訴養謙此事,商議如何處置。
琉璃跟溫姨媽都以為養謙會斷然回絕,誰知養謙聽了後,半晌不言語,最後也隻笑說等改日再議雲雲。
次日,等溫姨媽再要跟他說,養謙卻已經出門去了翰林院。
話說這天傍晚,鄭宰思同溫養謙一塊兒說笑著出翰林院,本要去喝酒消遣,卻見一乘轎子從前方遙遙而來。
鄭宰思看的真切:“是他。”又對養謙道:“找你的。”
養謙說道:“未必,也可能是找你。”
兩人推讓笑言之時,那轎子來到跟前兒。
侍從打起轎簾,裏間一個人躬身走了出來,正是範垣。
鄭宰思跟養謙齊齊拱手,行禮畢了,隻聽範垣道:“兩位可是有事?”
鄭宰思笑問:“正要跟謙弟喝酒去,不知首輔大人有何訓示?”
範垣看向養謙:“若沒有要緊事,借一步說話如何。”
養謙道:“不知大人是為公,為私?”
“半公半私。”
養謙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無奈。鄭宰思了解這意思,便笑道:“想必是有正經要事,那改天再去便是,我先告辭了。”
那邊鄭宰思翻身上馬,打馬先去了。養謙請了範垣到翰林院公房裏就坐,便問他何事。
範垣開門見山說道:“鄭家那邊提親,你要如何?”
養謙挑眉:“我不知道首輔大人什麽時候開始關心下臣們的私事了。”
範垣淡然道:“純兒不明白你為什麽猶豫,先前找過我。”
養謙這才明白,一時沉默。
範垣道:“隻是,純兒雖不明白,我是知道的。你如果礙不過徐閣老的顏麵,或者念在跟鄭宰思的交情,那大可不必。”
養謙一震:“你……”
範垣說道:“我之所以說半公半私,私,自是指的跟純兒有關,公的話……徐閣老想你跟鄭家聯姻的用意,你總該清楚。我知道你並不是個肯不擇手段往上爬的,隻是若一時心軟或意氣用事,當了別人手中的棋子,以後難免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以至於仇者快,親者痛。”
養謙喉頭動了動,有些艱澀:“這是、什麽意思?”
範垣起身:“你心裏明白,不必我再多費唇舌。”他說著便往外而去。
養謙擰眉回頭,不禁道:“我不做別人的棋子,難道隻做你的馬前卒?”
範垣止步,他停了片刻,方道:“隻要有純兒在,你就不是誰的馬前卒。因為她……我也決不至於讓你置身險地。”
秋風颯颯,不覺到了九月,而經過這連月來緊鑼密鼓的籌備,範府跟溫家也都準備齊整,隻等這一日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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