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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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隻知道嚴雪出身風塵卻潔身自好,雖為端王姬妾卻淡然而不爭寵, 而且……仿佛對自己不錯。

    雖然嚴雪一貫對誰都冷冷淡淡的, 但琉璃直覺如此。

    之前琉璃跟範垣說到嚴妃, 也提起在端王府裏曾發生過一件令她後怕的事。

    那就是那次琉璃懷著朱儆的時候,偷偷跑出院子去散心,走到湖邊卻又遇到嚴雪,被她恐嚇後挽著手送了回去那宗。

    琉璃那時候還不知道,隻在又過了幾個月後,才零零碎碎聽人說起, 原來兩年前, 端王寵愛的一個妾在懷有身孕的時候,也去了那湖邊涼快,誰知不知怎麽竟失足掉了下去。

    等發現的時候, 屍首已經浮在水麵了。

    因為這件事很不光彩,且又可怖,所以成了王府的禁忌。

    端王府中沒有人敢提起來, 因此琉璃起初也不知情。

    琉璃心大, 聽了這件, 隻覺著果然可怕的很, 又很可憐那不幸失足落水的姬妾, 畢竟是一屍兩命……

    隻因為嚴雪那次提到了蛇,琉璃閑著無事的時候突發奇想, 便覺著那有孕的姬妾會不會也是因為遇到了蛇, 所以才嚇得失足落了水呢?

    又想, 假如她那次也貪玩靠近,而沒有遇見嚴雪,是不是也一不小心,步了那不幸的姬妾的後塵?畢竟她可聽小章說過很多次什麽水鬼找替身的故事,印象深刻。

    何況她那時候偏也一樣懷有身孕呢,正是最合適的人選似的。

    雖然琉璃覺著自己是在胡猜,但認真想想,未必不可能。

    所以暗中竟大感激嚴雪。

    對琉璃來說,嚴雪跟範垣兩人,是八竿子打不著了。

    但琉璃不知道的是,嚴雪跟範垣,其實大有淵源。

    他們兩人認識的那會兒,琉璃尚不知道世間還有範垣這個人,畢竟那時候,範垣還不叫“範垣”。

    ***

    且說黛煙宮內,嚴雪聲聲逼問,範垣句句入耳,卻偏偏無可回答。

    原先他來的時候,因見嚴雪氣定神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裏還曾想過用激將法激怒她,讓她說出下毒的真相。

    但是因知道了嚴雪行事的動機,卻讓他心生不忍。

    她因為琉璃而想害死溫純……卻不知琉璃就是溫純,可恨,但也可悲可憫。

    同時正如嚴雪所說,還有她昔日對琉璃的種種護佑舊情。

    那時候琉璃已經嫁入王府,而小狗圓兒也給毒死了。

    範垣雖是端王的侍讀,時常出入端王府,但平日裏跟琉璃避忌還避忌不過來,又怎能管端王後宅的事。

    但雖然是個外臣,範垣卻不比琉璃,他當然知道,深宅大院的後宅尚且波瀾詭譎呢,何況是王府?

    如果說原先他還不以為意,那圓兒的死,就像是一個警告跟提醒。

    可那會他還隻是個區區六品官,雖得端王寵信,卻並沒什麽權勢。

    幸而有一個嚴雪。

    範垣認得嚴雪,兩人之間應該說是“識於微時”,嚴雪在出名之前,就跟範垣相識了。

    那時候兩個人,一個是貧賤微寒的私生子,一個是小戶人家的賤丫頭,卻因為機緣巧合撞在一起。

    當初相識之初,範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衣著簡陋的嚴家丫頭,會用一種奇怪的方式跟自己結下半生的緣。

    此時此刻,範垣隻需要一句“因為純兒就是陳琉璃”,便能完美的解釋一切。

    隻可惜偏偏這最有效的解藥,同時又是最危險的毒。

    一旦拿出來,隻怕會引出無限不可測的後患。

    範垣擰眉回看著嚴雪。

    當初自從身為皇太後琉璃出事後,範垣絕少跟嚴太妃見麵。因為一旦見到他,就會提醒自己再也見不到琉璃的事實。

    範垣知道嚴雪想見自己,但他每每選擇回避。

    這也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找上嚴雪,誰知竟是如此。

    範垣一句話也沒有說,扭頭往外。

    才走了兩步,隻聽得“哐啷”一聲,同時一聲隱忍的慘呼。

    範垣猛然回身,卻見原先風爐上的紫金銚子滾落在地,裏頭的熱水灑了出來,嚴雪半跌在地上,裙子濕淋淋的,半邊手臂冒著熱氣。

    範垣大驚,猛然轉身疾步趕過來,先將嚴雪從滾水裏抱開。

    他正欲叫人,卻聽到殿門口有人驚呼了聲似的。

    範垣抬頭看時,卻意外地發現……是小皇帝朱儆,旁邊跟著陳衝,右手邊卻是黛煙宮的宮女挽緒,三人呆呆地站著,繼而朱儆大叫:“少傅,你幹什麽!”

    挽緒則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叫道:“娘娘!”

    範垣隻得吩咐:“去傳太醫,娘娘被熱水燙傷了。”

    說話間,便將嚴雪放在旁邊的圈椅上。挽緒早回頭吩咐了門口的宮人,自己上前將嚴雪的袖子挽起來,果然看見底下的胳膊已經從雪白變成了粉紅色,還散發著熱氣,看著極為嚇人。

    範垣一眼看見,皺了皺眉,這會兒朱儆也走了進來:“這裏是怎麽了!”

    範垣還未回答,嚴雪笑了笑,開口道:“皇上,首輔大人有一件事跟我商議,我方才要送他,不小心撞翻了風爐。”

    朱儆看看她,又看看範垣,隻得先上前查看嚴雪的傷,見果然燙傷的不輕,不由也驚心道:“了不得,這肯定是疼得鑽心,太妃怎麽這樣大意?”

    嚴雪咬著牙道:“皇上別擔心,不是什麽大礙。”

    陳衝也瞧見了,因知道範垣前來找嚴雪的用意,也隱約猜到兩人之間必然不快,見嚴雪傷的這樣嚴重,不免忐忑,便也跟著道:“這若是弄的不好,是會留下疤的。”

    嚴雪手臂雖紅,臉色煞白,因為劇痛,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子,雖然竭力鎮定,聲音卻日漸微弱:“那也無妨,沒什麽……陳公公,別隻管讓皇上看,且帶皇上去吧,這裏醃臢的……”

    說到這裏,終於撐不住了,身子一歪,竟是疼的昏厥了過去。

    朱儆到底不忍離開,直等到太醫趕來。

    宮裏頭雖然時不時地會有些病痛之類,但是如此嚴重的燙傷卻還是第一次見,負責診治的太醫也嚇了一跳。

    幸而嚴雪疼暈了過去,不然還要上藥之類的,更如刮肉一般令人難以忍受。

    陳衝趁著朱儆在裏頭的功夫,往外走了幾步,悄悄地問範垣道:“怎會弄得這樣?”

    範垣隻是搖了搖頭。

    陳衝自責道:“是奴婢多嘴的緣故了。”

    “跟公公無關。”

    陳衝道:“其實也無憑無據的……”

    “她自己承認了。”

    “啊?”陳衝意外,雙眼圓睜。

    範垣的心竟有些亂,便對陳衝說道:“隻是雖然她已經承認了,但那毒是從何而來,還不知道,你隻先把那個宮女扣押……問明白再說。”

    陳衝的眼皮有些跳,忙抬手按住。

    範垣停了停,道:“宮裏的事,你多費心些,其他跟藥源相關的則問黃橋。我先出宮一趟。”

    陳衝才要答應,突然想起一件事:“稍等,皇上是為了趙添的事來找大人的。隻怕待會兒還要問起來。”

    原來朱儆因連日不見趙添,也不肯再聽陳衝的搪塞,加上他人本就精靈,拿了兩個陳衝的近身小太監,一番威逼喝問,竟給他打聽出來趙添如今給壓在內務司裏審訊呢。

    所以朱儆忙先質問陳衝,陳衝沒有範垣發話,卻不敢就放趙添,隻得編造了個理由,說是趙添辦壞了一件機密差事,範垣的命令,要查明白後才放人。

    朱儆立刻就要找範垣,又得知他在黛煙宮,不由分說便趕了來。

    半晌,嚴雪終於醒了,隻是手臂仍是疼的厲害,喝了一碗鎮痛的藥,仍不見效,然而這藥裏有安神的成分,嚴雪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朱儆見狀,叮囑太醫們好生照看,自己離了宮裏。

    小皇帝倒也沉得住氣,出了黛煙宮後,便回自己的寢殿,路上並不言語。

    隻在進殿之後,朱儆坐了,才有條不紊地問範垣:“少傅今日去找太妃說什麽要緊的事?還要親自前往?”

    範垣在路上早也想到了他會詢問這些,何況還有趙添一事,若沒有合情合理的解釋,隻怕瞞不過。

    此刻聽朱儆問,範垣的眼前竟出現他進宮之前琉璃叮囑的話“別嚇到了儆兒”。

    話衝到嘴邊,又竭力忍住。

    範垣道:“前兩日,禦膳房裏呈給太妃的糕點出了問題,最近我同陳公公正在追查此事,趙添也是因而被拘禁的,等查明了水落石出跟他無關,自然會放了他出來。我方才去見太妃,也是詢問此事。”

    陳衝在旁見他突然把琉璃的遭遇嫁接到嚴雪身上,不禁詫異。

    朱儆聽了這件事,驚道:“竟有此事?我怎麽不知道?”

    範垣道:“因為怕驚嚇到皇上,也擔心引發別的不必要的波折,所以才不曾跟皇上稟明,請皇上恕罪。”

    朱儆呆了半晌:“那、那太妃可吃了那些糕點了麽?有沒有妨礙?”

    範垣道:“幸而太妃並沒有吃,皇上放心。”

    朱儆鬆了口氣:“僥幸。”想到方才嚴雪給燙傷後的慘狀,又覺不忍,又是生氣,“怎麽宮裏還有人敢圖謀不軌麽?陳衝,你快快查明!”

    陳衝領命,範垣見已經把小皇帝搪塞過去了,正要借機出宮,朱儆突然叫道:“等等!”

    範垣抬頭,見小皇帝滿麵緊張,甚至比方才聽說禦膳房的糕點出事還要慌亂似的。

    朱儆直直地看著範垣:“朕突然想起來,前幾日朕命人給純兒送了些糕點過去,……可、可有沒有事?”

    範垣見他竟想起此事,心中感慨,麵上卻不露聲色道:“啊,臣倒是忘了還有這件事,皇上放心就是了,自然無事。”

    朱儆畢竟年小,見範垣一臉雲淡風輕,便長長地舒了口氣:“幸好幸好,嚇死朕了。”又擦擦額頭的汗,罵道:“這些圖謀不軌的人實在該死,一定要查明出來,嚴懲不怠!”

    範垣離開宮中,往回而行的路上,親隨來說,琉璃如今還在積慶坊的娘家。

    當下改道往積慶坊而去,他整整兩天沒見到琉璃,先前忙於政事跟追查幕後黑手,倒也罷了,如今越是靠近溫家,心裏竟有些莫名的驚悸之感。

    範垣為了快些,便沒有乘轎子,選了騎馬前來,溫府的家人們遠遠地看著人來,等看清是他的時候,人已經翻身下馬,有一個小廝跌跌撞撞便忙往裏通報。

    此刻溫養謙還未回來,裏頭溫姨媽正跟琉璃閑話,又做些針織等物。

    聽見門上報,溫姨媽就對琉璃道:“到底來了,我估摸著也該差不多了。”

    琉璃笑著把手中的活計放了起來:“什麽差不多了?”

    溫姨媽道:“差不多來接你回去呀。”

    “哪裏有這麽快,”琉璃道,“說了這次我多住幾日的。”

    溫姨媽笑道:“那也罷了,橫豎四爺答應就行。”

    正說著,外頭報說到了。溫姨媽忙一疊聲叫請。

    範垣從外入內,身上帶了些冬日的寒氣兒,先向溫姨媽請了安。

    琉璃已經叫丫頭備好熱水,讓他洗了手,又倒了滾熱的茶過來,親自端了給他。溫姨媽早讓他到靠爐子的圈椅上坐了烤火,又問外頭冷不冷等話。

    範垣說了幾句,雖然應對自如,溫姨媽豈不知道他們小夫妻的心意,略說幾句,便道:“你們說會兒話,我吩咐了丫頭再來。”起身出外。

    琉璃見溫姨媽出門,忙走到範垣身旁,舉手給他捂了捂耳朵。

    柔軟溫暖的手心熨帖地貼在還有些冰冷的耳朵上,範垣舒服的渾身一個激靈,想讓琉璃拿開手,又不舍得,隻好受用著。

    琉璃又給他輕輕地揉著肩頭,道:“師兄,事情還順利麽?”

    範垣道:“嗯……”

    琉璃歪頭看他:“可查出來是怎麽樣了?”

    範垣的眼前掠過嚴雪那燙得發紅的手臂:“快了。”

    琉璃見他淡淡的,便猜事情並不很順利,於是便不問了,隻道:“儆兒怎麽樣?可還好?”

    範垣才要回答,突然看見桌上疊著一件沒完工的棉衣似的,隻是看那裁減,並不很大。

    範垣便問:“那是什麽?”

    琉璃看了眼,臉上一紅:“是我拿著練手的東西。”

    範垣起身要細看,琉璃早過去藏了起來。範垣也不強逼,隻道:“像是小孩子的衣裳,你做那個幹什麽?”

    琉璃見他眼尖,本要不認,想了想,微微臉紅道:“天越發冷,我心想給儆兒做一件棉衣。”

    範垣道:“他難道還缺衣裳穿?”

    “畢竟是我親手做的。”

    “他未必肯穿,你那針織功夫又‘出類拔萃’,”範垣說著把琉璃的手拉出來,細細檢查有沒有傷到哪裏,幸而並沒看到什麽針眼,範垣這才放心,笑道:“何必白忙?”

    琉璃有些委屈道:“是我的一點心意而已。”又說,“就像是給師兄做的鞋子,那樣難看,我還以為你扔掉了呢,誰知竟沒有……是不是也因為‘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呀?”

    範垣聽她拿自己舉例,笑道:“說的不錯。”

    溫姨媽叮囑廚下加了幾個範垣喜歡的菜,便留他吃了晚飯。

    飯後,範垣陪著琉璃回房,才進門,便把人抱在懷中。

    因是在娘家,仗著他不敢如何,琉璃也不擔心,隻趁機道:“師兄,我在家裏多住兩日可好?”

    範垣從背後抱著她,隻顧在她的發鬢間輕吻,又俯首在那脖項上徘徊。

    如此耳鬢廝磨,輕憐密愛的,不免生出些異樣。

    範垣在琉璃耳畔喃喃道:“師妹,師妹。”

    琉璃起初還以為他是有話要說,聽出聲氣兒不對,臉上慢慢地如同火燒:“幹什麽!”

    範垣閉著雙眼,耳畔響起嚴雪在宮中質問自己的話,他想告訴琉璃真相,卻又不願意就把這些複雜不堪的事讓她知道。

    原先琉璃叮囑他“別嚇到儆兒”,他還心有微詞。

    但這一時他自己的心意,竟跟琉璃疼護儆兒的心意差不許多,都想要把人好生地疼惜愛顧,保護的密不透風才好。

    琉璃正要掙紮出去,一邊壓低聲音道:“別胡鬧!”

    雖然這會兒裏外無聲,但丫頭們都在外頭,而且這個人一旦動起手來,有些動靜是絕掩不住的。

    琉璃漲紅了臉,竭力扭開頭去道:“你、你要真……我就真惱了。”

    說了這句,才感覺他的動作停了停,然後頸上微微地刺痛,似乎給他輕輕咬了一下。

    琉璃幾乎失聲叫了出來,忙自己捂住嘴。

    偏偏就在此刻,外間有聲音道:“大爺來了。”

    範垣如夢初醒,雙手一鬆。

    琉璃跳開一步,惱羞成怒道:“你看看!哥哥來了!”

    “我又不是聾子,”範垣呼了口氣,很是無奈:“罷了,你去見他吧。”

    琉璃搓了搓滾熱的臉,又問:“你呢?”

    範垣淡淡道:“我現下不便見人。”

    琉璃疑惑地看向他,目光上下掃了會兒,總算有些明白,一時羞紅了臉,卻又竊笑嘀咕道:“活該。”

    範垣長歎了聲,自己走到桌邊,摸了摸,茶水溫熱,便先喝了一杯熄火。

    回頭看琉璃走出去了,範垣想了想,便到了裏間床榻邊兒,手撫過那錦裘暖被,不由黯然魂銷,當下枕著手臂倒下,閉目養神。

    範垣凝神間,隱隱聽見外頭養謙問:“四爺呢?”

    琉璃支吾道:“想必是累了,已經睡下了。”

    範垣聽了這句,不禁暗中微笑,想到琉璃給自己打掩護,便放心地翻了個身,帳子裏都是她幽淡的清香,範垣本是要養神的,嗅著這甜香,隻覺得心蕩神馳。

    突然又想起嚴雪質問自己“喜歡上截然不同的一個人”,心頭絲絲甜蜜退卻,突有些悲涼感慨。

    嚴雪又怎會知道,他這份喜歡人的能力失而複得,是何等的艱難不易。

    他也的確是至死不渝的,隻是這份深情,除了他一輩子都喜歡的這個人外,隻怕世間再也無人知曉。

    外間嘀嘀咕咕,是養謙在跟琉璃說什麽,範垣聽了會兒,再聽不清,心裏又想了一會兒事,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窗紙上已被夜色染的暗透,琉璃回到臥房,見範垣和衣靜臥榻上,像是睡著了。

    她輕輕叫了聲:“四爺?”

    範垣仍是一動不動,鼻息沉穩,這會兒琉璃走到跟前兒,雖然室內有爐子,但畢竟天冷,便輕輕地拉了一床被子出來,要替他蓋好。

    不料才抖開,範垣合著被子將她裹住,順勢一翻身,反而把琉璃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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