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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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2月31日,新年將至,錦園。
幾個小時後新歲即至,會所奢華富麗的房間被燈光和鮮花裝點得較往常更加流光溢彩。
而與這份華貴逸然不符的是,一個五十出頭的禿頭男人狼狽地倒在地上。
他手被秦佑的保鏢擒在身後動彈不得,眼神惶惶不安地向上座望去,“秦先生,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我要見老太爺。”
房間裏寂靜得有些肅殺,盡頭的沙發上,秦佑手肘擱在寬大的扶手,另一隻手搭在交疊的長腿上,坐著沒動。
但漆黑深沉的眼眸就像是數九隆冬寒峭冷凝的深潭,眼神冰冷無波無紋,但隨之而來的沉重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
見他薄唇緊抿成一條沒有溫度的線,很顯然是不屑親自與這等嘍囉對峙。
助理先生低頭看著禿頭男人,笑了下,“事情還不夠清楚嗎?你犯了事,就得付出代價,指望老太爺護你一輩子嗎?”
說著,眼光又朝秦佑瞟去,秦佑還是那樣的姿態巋然不動地坐著,穿著一身藏藍色暗紋毛呢西裝。
他整個人,氣場強大依然一如往常,但從俊逸無儔的臉龐到被挺括的西裝包裹的身體,每一筆線條都比以前更加利落冷硬。
全然不像是血肉之軀特有的柔和有溫度的線條,強勢漠然得死氣沉沉,自楚繹離開後,他就一直是這樣了。
好像那一場分別,終於帶走他身上本就不多的最後一絲人情味和煙火氣。
當然,出手也狠厲得更加沒有顧忌,助理望著腳下的男人,這個人跟了老太爺幾十年。
當年燕歡被送到雁回山修養那段時日,男人正在老爺子身邊專處理那些不太能攤到台麵上的事,不過他現在,已經金盆洗手,回家安生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有些年頭了。
這半年來,助理自己也多少猜到燕歡當年罹難多少和老爺子有關。秦佑骨折愈合後,動手的時候,本來以為他會直接把這人往死裏整,誰知,秦佑隻是暗中扯出男人做過的一兩件見不得光的事。
等禿頭男人被麻煩找在身,自保無力的時候,又斷絕了他跟老爺子見麵求救的一切可能。
於是男人隻能另辟蹊徑到處托人力求跟老爺子說上話,這一牽扯,就把老爺子實質上的一批親信全都暴露在秦佑的視線中。
助理先生這才明白秦佑這是拿人做餌,把這群仍然隻看老太爺眼色行事的人全扯出來慢慢收拾。
秦佑竟然是想,架空老爺子。
現在餌已經物盡其用,到了最後收拾他的時候。
顯然,禿頭男人一聽助理先生的話,聯想到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事,也立刻明白了這點。
臉色頓時慘白,目光看向秦佑,“秦先生,原來,一直都是你……,為什麽?……”
秦佑濃黑的眼眸微微動了下,眼神掃過來時越發冷厲陰沉。
助理先生會意,立刻屈膝蹲下身,拍一下禿頂男人的肩,“譚伯,凡事有因有果,作惡總有報應,秦先生讓你去自首也是給你指條明路,明明自己就能擔下的果,牽扯到妻小就不好了,你說是吧?”
“你犯的事也夠不上死,最多也就是終身監/禁,裏邊日子要是難熬,那件事,韓先生跟你是同謀,讓他陪著你一塊兒進去作伴,皆大歡喜,我看這事兒年前就辦了吧。”
助理口中的韓先生就是當時替禿頂男人飛老爺子通風報信那個,這次秦佑要拿他殺雞儆猴。
禿頂男人臉上血色盡失,眼珠子一轉,又抬頭看一眼上座。
秦佑坐在那,一直未發一言,但渾身散發帶著凜凜殺意和好似已經掌控全局並且絲毫不容置喙的威壓之氣,無一不是在宣告他大限將至。
明白自己再無力轉圜,禿頂男人身子癱倒在地上,好半天從嘴裏擠出一句話:“好,我答應你,拉著韓總一塊兒進去,但是……秦先生,……你要保證放過我家裏人。”
這時候,秦佑慢悠悠地起身,邁開長腿,緩步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
視線中,秦佑鋥亮的皮鞋越來越近,男人出了一背的冷汗。
秦佑步子一直踱到他麵前,目光定定鎖住他,對著助理先生的方向攤開手掌。
助理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從上衣口袋抽出鋼筆,穩穩放在秦佑掌心。
秦佑抽開筆蓋扔到一邊,然後,屈膝在男人麵前蹲了下來。
男人渾身瑟瑟發抖,秦佑古井無波的雙眼,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看著一隻死物。
他還沒能做出反應,秦佑腳尖微抬,踩住他按在地上的手。
男人意識到什麽,剛想掙紮但身後的幾個男人把他死死按住讓他動彈不得。
這時候,秦佑終於啟唇說出他進屋後的第一句話,“當初,是用這隻手,給她灌藥?”
秦佑的聲音非常沉,幽幽傳來像是催命之音,男人頓時瞪大眼睛。
但話音剛落,秦佑手裏的鋼筆,筆尖朝著他的手背猛地紮下去,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頃刻間鮮血四濺,男人頓時慘叫出聲。
男人蜷在地上捂著受傷的手渾身痙攣痛呼不止。
秦佑站了起來,平靜無波的眼神漠然地望向他,抬手優雅地拂了下西裝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
而後,從助理手上接過手帕,慢條斯理地把沾血的手指擦淨。
沾汙的手帕扔到地上,秦佑沒再看他一眼,轉頭就朝著門外走了。
助理連忙拎著大衣跟上,錦園會所門外,霓虹閃爍,紙醉金迷。
秦佑已經穿好的大衣,高大挺拔的男人在幾個保鏢的擁簇下,大步流星地走出會所大門。
正值隆冬,夜幕下寒風呼嘯。
保鏢給他打開車門,秦佑一腳邁上車,車子很快消失在濃黑夜色中。
普吉島,芭東海灘,陽光媚明。
導演一聲過,楚繹笑著比了個ok的手勢,趕緊走都一邊。
旁人都短衣短褲的打扮,隻有他穿著長褲,身上輕薄的白襯衣全都濕了,半透不透地黏在身上。
他是兩天前到這裏的,目前在拍的是一位歌壇當紅天後的新曲mv。
這半年以來,就像他離開前跟秦佑描述的一樣,他的工作非常忙碌,幾乎沒時間到s城落腳。
這半年發生了很多事,《不夜之城》已經播出,就像燕秋鴻描述的一樣,這部電視劇與其說有主角一二三,倒不如說是個都市人物群像。
而且就跟燕秋鴻所有舊作一樣,這部電視劇依然好評如潮,拜他扮演的角色所賜,楚繹現在也算的上是圈裏炙手可熱的當紅小生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可能,人生的無奈不外如是。
濕衣黏糊糊地貼在身上非常不舒服,楚繹用手拉起前襟兜了幾下。
環視一周,他助理小馮正擰著裝衣服的袋子,另一隻手拿著水杯朝著他的方向大步跑過來。
當時從s城離開到橫店去拍戲,以前的助理小王離職,這位新助理就是那時候頂缺進來的,隻為楚繹一個人服務,特別在他大紅大紫之後,基本成了他的私人助理。
當時,楚繹剛從s城離開,整個人狀態非常不好,根本很難適應跟著他的人是新麵孔,因此,也跟經紀人就此時磋商過。
那時候,剛好經紀人也在橫店,楚繹找上門跟她說完自己的意見,經紀人倒是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嚇了一跳似的,上下打量他一陣:“你狀態不好,是不是哪不舒服?”
楚繹當然沒生病,隻是那種好像是身體的某個部分生生被扯離的感覺,心傷最直接地呈現成了真實的生理反應。
整整一個星期,他都處在那種像是胸腔被掏空的負壓中。
虛軟的無力感讓他說每一句話都異常吃力,就算是用力說出來,聲音還是虛浮得像是飄出來似的。
整一個氣若遊絲,也難怪他經紀人會驚詫成那樣。
楚繹抬起垂下的眼皮,思緒從半年前拉回來,海灘上陽光依然燦爛。
眼見著小馮拿著東西都快跑到他麵前了,楚繹站在原地沒動,默默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攝製組一個女模正好從他們之間走過去。
女模特挺著36e一路走得搖曳生姿,小馮眼神立刻黏在她身上。
楚繹看見他腳下有個道具箱放在那,想要開口已經來不及了。
小馮眼光一路朝著36致敬,腳下一絆。
楚繹:“……”
忍不住抬手扶住額頭。
後來,真相處下來就習慣了,這孩子其實還挺不錯。
隻是,對大胸矢誌不渝的熱愛簡直是他人生的最大硬傷。
小馮被絆一下,倒也沒摔著,身子往前猛地一個踉蹌,很快伸手撐著地麵一個利落的旋身,腳再落在地上就穩穩站著了。
所以,這是他另外一個長處,助理還能兼當保鏢,他身手挺好。
饒是如此,換完衣服,在海灘上休息時,楚繹還是說了他兩句,“你知道嗎?對女性表現適度的關注是讚賞,但過分了,就會顯得不尊重人。”
小馮爽朗地笑了聲,“楚繹哥,大老爺們喜歡什麽就得表達出來。我就喜歡她,掏心掏肺的喜歡。”
楚繹心想你喜歡的至多也隻是一個性征而已,還真精確不到人。
不過倒也沒把話說出來。
誰知小馮又笑一聲,“這種心思楚繹哥你肯定不明白,這麽久,還沒見你對誰特別留心過。你別怪我多嘴,你才二十多歲的人,怎麽日子過得像是老人家似的,一點也不熱愛生活。”
海灘上的其他人的說話和嬉笑似乎頃刻消隱,楚繹耳邊頓時隻剩下嘩啦的海浪聲。
躺在沙灘椅上,抬手遮住眼睛。
片刻,一句話從他嘴裏飄出來,“我有喜歡的人。”
像是說給別人聽,又像是隻說給自己。
正因為跟那樣的人相逢過,又在錯失中絕望,他才會像現在這樣覺得人生漫長,今後的幾十年好像再沒有什麽值得他希冀和憧憬。
小馮一聽立刻激動了,壓低聲音問:“是誰?我認識嗎?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楚繹從短暫的低潮中回過神,剛才捂住眼的手垂落在身側。
眼神幽遠地望向湛藍的天空,“他啊,有一雙大長腿,人也長得好看,天生麗質。”
“那個性呢?”
楚繹眼底笑意越發溫柔,“他不喜歡搭理人,隻對我不一樣。他很強大,強大得,讓人心疼。”
他是他到不了的遠方,又是他回不去的故鄉。
半年前,發生在那個城市,他和他之間的事,好像曆曆如昨,又好像已經隔了一輩子。
以為回不去故鄉的楚繹,這天晚上就接到從故鄉打來的電話。
打電話的人讓楚繹有些意外,不過也不是秦佑,而是他媽媽。
電話接通,他聽見女人的聲音生硬地傳來:“快到春節了,你今年回來過年嗎?”
楚繹頓時覺得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從來不願意多看他一眼的人,今年居然主動叫他回家過年?
這才元旦剛過,更別說,上次的事,他們根本已經算是撕破臉了。
於是楚繹連嘲諷她的興致都沒有,斷然決然地說:“我除夕還有通告,沒時間過什麽春節。”
女人一聽立刻急了,“那你什麽時候有空回來一趟,你弟弟病了,病得很重,家裏最近不怎麽好。”
楚繹笑聲,“你們家不好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嗎?你要真覺得有關係,要多少錢,直說吧。”
女人頓時怒不可遏道:“你是我生的,怎麽就跟你沒關係了,你們楚家的男人全都不知廉恥,沒一個好東西。”
這怨氣衝他來,但衝著正主兒好像又不是他,楚繹一聽就樂了,嗬嗬笑著問:“不是,你說說,我那個好後爸最近做了什麽不知廉恥的事?”
電話裏沉默片刻,而後傳來女人怒極後還夾著絲哭音的聲音:“他在外邊養了個小的,孩子都生了,還不知道從哪惹了一身髒病。”
楚繹都要笑出聲了,這還真是明晃晃的老天繞過誰係列。
但還不等他幸災樂禍幾句,女人哭得更傷心了,“我求求你了,楚繹,你抽空回來吧,你弟弟肝除了問題,病得快不行了。”
楚繹幹脆沒理她,抬手就把電話給按斷。
但這次返程終究沒由得他選擇,因為就在當晚,經紀人也來了電話。
經紀人喜不自勝地告訴他,“楚繹,你拍完mv就趕快回s城,你知道嗎?今年金鳳獎,最佳男配角,你果然有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