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天腎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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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像漏了。
雨一直下,下了很久,以致讓人記不起到底是哪天開始下的了。人長時間泡在雨裏,時間概念變得模糊,仿佛記憶裏所有的日子都在下雨。
那天走著走著,唐僧突然很有感悟的發表評論,下十天雨你還知道雨下了十天,但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百天是下雨的,你會以為那一年都在下雨,當謊言重複再重複的出現在你腦袋裏,你便會忘了真相,隻記得謊言了。豬八戒頗為領悟的點點頭,認真地看著唐僧,說,靠,整一傻鳥。
唐僧笑了,說:“還好你不明白。我倒怕你明白了呢。”
忻欣偷笑,小白龍無語。豬八戒不解,看著悟空。悟空拍拍他肩膀說:“人說的話如果讓豬聽明白了,那麽說話的人豈不和豬一般了。”
“……”
這天晚上,雨突然停了。唐僧感動地說,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話沒說完,天上的雨劈裏啪啦像黃河之水直倒下來——原來天之所以不下雨是因為要醞釀更大的雨。
往後幾天大雨又漸漸轉小,但越小越是沒完沒了。人在雨中變得恍恍惚惚,總覺得泡出水腫來了。豬八戒走在隊伍最後,稍一低頭能看見走在前麵的唐僧悟空他們的腳印,可恨的是總看不到自己的,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回頭,那腳印早已被奔騰的泥水吞沒,不留一絲痕跡。後來豬八戒倒著走路,那樣雖然能看到自己的腳印,卻又看不見悟空他們的了……唐僧忍不住對豬八戒說,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一個比我更無聊的人了。
悟空隨遇而安,無論什麽時候在哪裏或者在哪裏的什麽時候都是一種心情。下雨與否和下雨多久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他一直走在隊伍前麵,肩上扛著金箍棒,一路披荊斬棘,邊走邊哼著小調,泥水在他腳下飛濺如同歌舞的精靈。
我們知道身邊發生著許多事,但基本上不知道事情是什麽時候發生和怎麽發生的。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忻欣和唐僧討論的問題已經由“聯合國到底是一座大廈還是一個國家”轉向更深奧的哲學問題。因為太深奧,豬八戒足足聽了一個月才知道他們爭的是“存在與否”的問題。唐僧說事物的本來是存在的,忻欣說事物的本來是不存在的。兩人都舉了一堆又一堆的論據證明自己的觀點。雄糾糾氣昂昂仿佛他們是柏拉圖蘇格拉底再世。不過全世界隻有唐僧和忻欣明白其實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於是哲學在他們眼裏就成了了一門自欺欺人的學問。從頭到尾都不存在“存在與否”這樣的問題。
豬八戒最為焦躁不安,開始下雨的一兩天還能跟著悟空裝紳士,不久,真性情就暴露無疑,常常無緣無故問候老天家裏的女性,結果遭了天遣,隔三岔五就撞樹或掉水坑裏。
小白龍很平靜跟著大家,眼睛幾乎沒一刻離開過豬八戒,豬八戒稍微放鬆警惕,他就千方百計偷竊自己的賣身契。事實證明沒有沙僧的天賦,根本不是做小偷的料。偷多少次失敗多少次卻沒一次吸取教訓的。一天看到豬八戒躺下他就跟過去搜身,豬八戒問:“幹什麽?”
“你不是睡著了嗎?”小白龍問。
“誰說我睡著了?”
“不睡覺你躺下幹嘛,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躺下來跟睡覺有必然的聯係嗎?誰規定躺著一定睡覺的。再說,我眼睛睜開的,沒看見啊?”
“我以為你是張飛呢,睜眼睡覺。看來我高估你了。”小白龍嘀咕道。
豬八戒哼道:“還好,我從沒高估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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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雨下個不斷,連綿不絕,唐僧那天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說了一句讓豬八戒拍案叫絕的話。他說,老天腎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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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不是跋山便是涉水,沒看見一戶人家或半個村落,甚至連人影也沒有。小白龍每天除了學習做一名優秀的小偷外,就是望天興歎說這樣的路還要走多久啊,唐僧就安慰他說,乖乖,不用多久了,當你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東邊落下,我們就成功了。
豬八戒突然很懷念沙僧。他覺得隊伍裏什麽人都有,唯獨缺乏一個關於發現美的人。沙僧專門偷美,要偷美必須發現美,而善於發現美就善於發現,善於發現就能輕易找到村莊,隻要找到村莊落腳,什麽問題也沒了。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天他們竟然在一座不知名的荒山野嶺遇上兩個屍妖。屍妖是冤鬼的一種,由於死於無辜,冤魂不散,無法進入冥界,被困鎖在介乎於人間和陰間的陰陽界裏。陰陽界屬於鎖死的空間,所以一旦有東西進了那裏,便永世不得超生。民間流傳的“永世不得超生”說法,實際是指閻羅王把那些惡貫滿盈的不赦之徒打入陰陽界的一種極刑。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人三間莫名奇妙發生空間震蕩,陰陽界因此裂開了一道缺口,逃出大量妖魔鬼怪為禍人間,三界諸神遂發起滅魔大戰,足足花了兩百年才把眾妖肅清。其時人間有一真神為了填補陰陽界裂口,費盡心機修煉五彩石,舍身補天,徹底根除群魔。此是是傳說中的女媧。
滅魔大戰中,神魔交鋒,諸神為更好的識別各類陰陽魔物,花了大量時間畫了大量圖畫,這些圖畫至今還收藏在天庭博物館裏,定期向外開放供人參觀。一方麵使後人銘記先烈之勇,發奮圖強,一方麵吸引外國遊客,促進天界經濟繁榮。
悟空、小白龍和豬八戒曾一度混於仙界,逛過博物館,看過陰陽界諸鬼圖,能識別一些富有特色的妖怪。豬八戒更甚,由於長期被視為天界“打黃掃醜”的重點打擊對象,沒少遭人白眼,隻有在和陰陽界眾魔對比之下才能找到生存的勇氣,所以他一有空就去博物館看妖魔聊表慰藉。久而久之對諸鬼了如指掌,閉著眼睛用腳也能畫出來。
兩個屍妖從地底冒出來擋在唐僧他們麵前的時候,天還在下著毛毛雨,豬八戒他們的衣服早已濕透,可兩個屍妖不論是衣服鞋襪還是肌膚毛發都幹爽無比。
屍妖是陰陽界最普遍的鬼,外形與人相似,唯一區別是沒有眼睛。
“……他們沒有眼睛,天啊——”忻欣失聲驚叫。
悟空閃身擋在兩個屍妖前麵,然後回過頭說:“冤死鬼都沒眼睛。”
“為什麽?”
唐僧合什道:“這樣,就不用再看世界上的肮髒醜惡了。”
小白龍飛過來一句,“但肮髒醜惡還是有的。”
唐僧笑了,“至少他們看不見。”
豬八戒磨拳擦掌一副想要大開殺戒的樣子,這些天翻山起嶺沒少遇上妖怪,可沒一個長膽的,一看到豬八戒長相就嚇趴在地上四腳朝天口吐白沫。豬八戒精力旺盛卻苦於無敵找不到人打架,鬱悶無比,今天總算遇上了兩個不長眼睛的屍妖,料想不會再被自己嚇到暈了,於是想大展拳腳。
“猴子,”豬八戒提著鐵耙搶身上前,“別跟我搶啊,以前我什麽東西都讓著你,現在你得讓我了。”
悟空大惑,問:“你什麽時候讓過我什麽了?”
“靠,忘恩負義的家夥。每次化緣我都讓你去,每次洗衣服讓你洗,每次做飯讓你做,還說我沒讓你?”
“……”悟空搖頭,金箍棒一豎到地,仔細打量著數丈外的兩個屍妖,回頭到唐僧他們說,“屍妖跟許多冥界生物一樣,靠感覺活人氣息確定攻擊對象位置,屏住呼吸,他們就不會發現你了。”
小白龍傲然道:“兩隻螞蟻而已,何必一驚一乍小題大作。”
“我看沒那麽簡單。”悟空道,“陰陽界是封死的,可他們跑了出來,什麽原因?還有,能跑出兩個就能跑出更多,兩個是螞蟻,兩百個呢?”
這時屍妖發起進攻了。兩人四腳離地,像兩片樹葉似的飄向悟空他們。忻欣不諳內情,驚慌之下念動咒語轟出兩個爆破彈。悟空眉頭一皺,卻來不及阻止。爆破彈射到屍妖麵前時,仿佛撞上一堵無形的彈簧牆,以進攻時的兩倍速度反彈回來。忻欣嚇得目瞪口呆,正要張開防護罩。好在悟空連彈兩道指勁,將爆破彈擊爆。強大的衝擊波炸得雨水亂飛,如炸彈碎片把周遭樹木射得折枝碎葉。
“怎麽彈回來了?”忻欣問。
豬八戒哼道:“屍妖是枉死鬼,冤氣積重,如果用氣來攻擊他們,除非極強,否則很容易被他們身上的冤氣反彈回來。剛才我不是說我出手嗎,你逞什麽能?”
兩個屍妖撲至,張開獠牙大口要啃悟空脖子,悟空縱身飛退。鐵棒往前一探,左右開弓把兩屍妖打得像稻草人般飛開。大聲道:“小心!他們咬人能傳染屍毒!”
“又搶我的。我還沒打呢。”豬八戒揮舞九齒耙屁顛顛的殺奔倒地的其中一個屍妖。屍妖還沒來得及爬起,鐵耙已照麵打來。緊急關頭,怪事發生了。兩個屍妖人間蒸發似的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豬八戒的鐵耙也莫名其妙地被牽扯進去,忽悠一下便蹤影全無。他隻好捏著一手空氣發呆,好久了才回過神來,看著悟空,問,怎麽回事?
雖說旁觀者清,但悟空他們也看得一頭霧水,即使屍妖會瞬間移動,可鐵耙是死物,而且尚未觸及它,絕不至於無緣無故消失。
“沒看清楚。”悟空無奈地笑了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的鐵耙沒了。”
“廢話!”豬八戒攤開雙手看著空空的手心,呆了一會,喃喃道,“媽的,像做夢。”
忻欣飛過來,說:“我……剛才看到一樣東西。”
“什麽?”
“在鐵耙消失的一瞬間,我看到周圍樹林、石頭,甚至雨水都發生了嚴重扭曲,好像……好像倒映著景物的水被風吹得晃動的樣子。心眼看到的,所以不要問我為什麽,我解釋不了。”
“哦——我明白了。”豬八戒一拍額頭,恍然大悟狀,“一定是你眼花。”
“……”
小白龍手作傘狀蓋著眼睛,昂頭望天,悟空走來問,你看什麽?小白龍搖頭,說,沒什麽,快入冬了,不該老下雨的。
悟空凝望著他,道:“你,知道些什麽?”
“我什麽也不知道。”小白龍轉身走開,“不該知道的何必知道。”
悟空搖頭笑,道:“繼續趕路。”
豬八戒道:“我的耙怎麽辦?我不能丟下它不管的,否則太不夠義氣了。”
悟空問:“你留在這它會出現嗎?”
豬八戒無語。悟空扛起鐵棒大步朝前走,道:“是你的,總有一天會回到你手上。不是你的,等也沒用。”
“……”
五人繼續趕路。
翻過兩座大山,終於到了一個小鎮。因為太久不見人煙,大家都有了野人的錯覺。所以前些天翹首以待望眼欲望眼欲穿的東西突然出現在眼前反而覺得格格不入。
小鎮名符其實的小。從鎮頭撒泡尿能流到鎮尾。鎮口前是一條小河,河上有一座大橋,幾乎高聳入雲,橋麵寬到能開過波音客機。大橋小鎮的搭配不倫不類,人看了有種毀了那座橋或滅了那小鎮而後快的衝動。
鎮口豎著一巨型大門,匾額上書有三個大字:子規鎮。門旁邊是兩句詩: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唐僧看了忍不住頻頻點頭,讚道:“好詩,好詩。”
豬八戒問:“你看得懂嗎?”
唐僧說:“不懂。”
“不懂你又叫好?”
“正因為不懂才覺得好啊,畢加索的畫你懂嗎?不懂吧。所以是藝術。”
“……”
顯然小鎮也在雨中泡了很久,大路泥濘得像泥潭,人走在上麵禁不住心驚膽顫,仿佛一不小心就會陷下去被活埋了。好在小鎮地勢高,疏水工程也不賴,否則早被積水淹沒了。
街上行人稀疏,偶爾會看到一兩個人影閃過,來去匆匆。在濛濛煙雨中看似傳說中遊蕩的孤魂野鬼。街道兩旁有些菜販打著雨傘在叫賣,聲音在雨水嘀嗒聲中此起彼伏,若有若無。
豬八戒縮了縮脖子,道:“這鎮上的氣氛怎麽陰森森的?”
忻欣道:“是你幹多了虧心事,心虛吧。”
豬八戒剛想發作,冷不丁旁邊竄出一老漢,扯著他的衣服,問:“長老買菜不?”
豬八戒問:“你賣菜的?”
“正是。”
“那好,給我一斤牛肉。”
“牛肉?可俺賣菜的呀。”
“你賣菜關我什麽事。我要買牛肉。你有沒有?沒有吧,沒人請閃開。”
“……”豬八戒甩開衣袖,可馬上又被老漢扯住——豬八戒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老漢問:“長老請留步,我的菜沒蟲的。”
“一定噴了不少農藥。”豬八戒說。
“沒,絕對沒農藥。”
“那有什麽藥?”
“老鼠藥。”
“……”
“沒事沒事,老鼠藥顧名思義是毒老鼠的,不毒豬。長老盡管放心吃我這菜。”
“大……大叔你大學畢業的吧。”
“咦,長老好眼光,俺名牌大學出來的……”
“難怪。”豬八戒轉身,發現唐僧等人已經走遠了,老漢扯住他,道:“俺真的是大學生,真的……”
“知道,繼續賣菜吧。大學生。”豬八戒甩開他的手,但沒出走幾步,眼前似乎有什麽東西晃了一下,接著整個小鎮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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