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心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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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子規鎮。
在雨停的幾個大小時後,烏雲轉白,大片慘白色的怪狀雲層相疊連成一體,猶如一張病重垂危的人臉,光線明顯亮了,可氣氛卻愈發壓抑,遠處的烏鴉一群群失明般亂飛,慌不擇路,發出陣陣撕裂的怪叫。
小武之前的一輪亂射,餘威猶在,退卻的水獸卻遲遲不見卷土重來,不知是嚇怕了還是在張羅新的詭計。豬八戒趁著這空檔把小鎮裏所有居民都轉移到縣衙大樓裏,俗話說怎麽苦也不能苦當官的,縣太爺的樓是用金子銀子堆起來的,堅固實用,必要時可以當防空洞用。之所以把人轉移到這,主要是為了減少被攻擊的目標,便於防禦。兩百多名弓箭手和長槍兵分布在第二層周圍的欄杆旁,劍撥弩張。他們腳下是已經停止上漲的洪水,水麵趨於平靜,水獸一旦出現便無所遁形。
三四五樓共集合了鎮裏的一千多居民,即使如此也不嫌擁擠,三五成群打麻將都可以,隻是目下人心惶惶,哭喊打鬧亂成一團,大家僅有一個共識,越高越安全,於是奮不顧身都想擠上第五層,比中國春運擠火車還恐怖,後麵的人幾乎是踩著前麵的人頭上去的,這樣下去估計還沒等水獸攻陷大樓大樓裏的人已自殘過半。
豬八戒在二樓聽到樓上亂哄哄形同打仗,忍不住罵道:“靠,跟大唐人一個德性,一天到晚就會勾心鬥角搞窩裏鬥。”
“不是說大唐人是龍的傳人嗎?”忠伯問。
“龍的傳人?哈,一個人或許是龍,但三個人就鐵定是蟲了。”
“還好我們不是龍的傳人。”
“你們是……”
“牛的傳人。”
“……”
忻欣一直在縣衙大樓周圍飛行巡視,這時突然尖叫起來:“來了!”
豬八戒、忠伯和大武小武急忙衝出欄杆外麵,隻見遠處一間小廟正緩緩往水裏沉下,眨眼間便沒進水裏不見了,而那一片水域則冒出大量水泡,儼如煮沸的水。
“它們要幹什麽?”大武失聲道,“好像很多……”
話音未下,那片水域的水泡向西邊迅速移動,包圍了一間兩層的房子,不消片刻,那房子便在力拉聲中倒塌,猶如沉船般沒進水底。
忠伯沉吟道:“依我看,數量起碼過千。”
“不止……”忻欣鐵青著臉指向西南邊一片樹林,此時裏麵的樹林正如站不穩腳的人般紛紛往水裏倒下。
豬八戒吸了口涼氣,“靠,它們想毀掉我們所有的立足點,最後集中力量一舉擊垮縣衙大樓。”
小武吃驚地說:“還懂兵法呢,它們到底是人還是禽獸啊!”
豬八戒道:“不是人也不是禽獸。”
“?”
“是像人的禽獸。”
“……”
子規鎮數百座房舍接二連三地倒塌,沉入水裏,不一陣,水獸已經清出一大片隻有茫茫洪水的無房區,並迅速向縣衙這邊推進。
“仙人,快想辦法啊!”大武急了。
“你叫我啊?”豬八戒愕了。
“不叫你還能叫誰?”
“靠,你是人我是豬,緊要關頭你叫我想辦法?地球人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
最後一間民宅垮掉的時間,忻欣的防護罩應念而出,將高大如山的五層大樓包裹於其中,原本為洶湧澎湃之勢從四麵八方進攻的水獸猛然被深入水底的防護罩彈開,一圈水泡以大樓為中心迅速退後。
“射!”豬八戒一聲令下,第一支箭離開小武的弓,呼嘯而出,洞入水中,緊接著其他利箭像黃豆般漫天灑下,嗖嗖插入出現水泡的水域,大樓周圍即時浮起大片水獸屍體,連成一圈,鮮紅的血漫延開來,仿佛一個用朱砂畫出來的圓。
“好!”小武哼了一聲,低聲道:“現在高興還早呢。”
忠伯應了一聲,道:“水獸至少三千,我們卻不到兩千支箭。”
豬八戒從耳機裏掏出悟空之前給他的那根毛,若有所思。
“那是什麽?”忠伯問。
“毛。”
“什麽毛?”
“一根興許能創造奇跡的毛。”
“你相信嗎?”
豬八戒把毛塞回耳朵裏,“我隻信我自己。”
“那是最後的希望,對吧。”
“也許。”
“其實你是相信的。”
“哦?”
“不然你早把它用了。”
“……”,豬八戒沉默片刻才說,“我信的不是一根毛,而是一個人。”
忻欣將所有力量傾注於防護罩上,一臉凝重,此時突然道:“又攻上來了。”
豬八戒看也不看,隻喊道:“射啊!”
“沒用,射……射不了。”小武背後一壺箭射了十之八九,臉色漸變,聲音不由自主發顫。
豬八戒和忠伯一同走出欄杆往外看,隻見先前被射殺的大片水獸屍體正緩緩向大樓靠近。原來是水底裏的水獸借此為擋箭牌,不斷縮小包圍圈,小武及眾兵士箭如雨下,卻隻是把水麵上的水獸屍體射成刺蝟,根本奈何不了敵人水下的有生力量。
防護罩的薄膜震了一下,豬八戒扭頭看著忻欣,汗珠已悄悄滲出她的額頭,他開始想主意,但是腦袋裏那些鏡頭除了吃就是喝,不能提供任何有幫助的信息,急得豬八戒破口大罵說我靠什麽“急中生智”全是他媽的鬼話。
“我來!”忠伯搶過一兵士手中的弓箭,大吼一聲,弓如滿月,鬆手,利箭破空而下,洞穿水麵一隻水獸的屍體,透入水裏,須臾,一隻新的水獸屍體浮了起來,但能射出這麽準而有力的箭僅有他一人,如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防護罩又震了一下,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薄膜每震一下都變一個形狀,仿佛一隻被不斷擠壓的氣球,終於,忻欣悶哼一聲,雙翼一軟,栽倒在地上。
防護罩消失,所有人發出驚呼,但隻有一聲,居然能如此默契。
“翼精靈!”豬八戒俯下身,想把倒地不起的忻欣捧起,驀地,大樓發出“哢”的一聲悶響,向一邊傾斜,不知是誰叫了一句“樓要塌了”,引爆原來已有所平息的恐慌,整座樓的一千多人開始尖叫哀號。
人心竟是如此不堪一擊!豬八戒苦笑,然後大樓沒有塌,隻微微傾向一邊成了斜樓,好像意大利的比薩斜塔。樓上許多東西隨著傾斜的樓麵滑下,撞破欄杆習出大樓,掉進水裏,包括好幾個人因為沒站穩腳而摔了下去,人尚未接觸水麵,渾黃的水裏猛然伸出一堆紅色的怪爪,如餓鬼搶食將哀號的人扯進水裏,那人甚至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消失不見了。
豬八戒隻有一雙手,救不了那麽多人,差點連忻欣都救不了,因為他的手剛碰到忻欣時,大樓就傾向一邊了,他整個人晃了晃,險些摔倒,忻欣則順著樓麵傾斜之勢滑下去,她太小了,欄杆對她沒任何拯救作用,好在小武機警,連射五箭釘在同一條線上,卡住了忻欣下滑的身體。豬八戒順勢撲出,把她抓到手裏。
水獸發起了第二波撞擊,大樓如同遭了地震似的劇烈搖晃,愈發傾斜,眼看要倒下去了。
“拚了!”豬八戒一咬牙把忻欣交到忠伯手裏,大步走出去,高舉九齒釘耙,念動罵語,鐵耙聲速伸殿,變大加長,如一根巨柱。就在大樓傾倒之際,豬八戒狂喝一聲,鐵耙倒插而下,捅進水裏,直達地麵,巨大的耙頭則頂住傾倒的大樓,硬生生把它撐住了,即便如此,還是有將近二十人滑出大樓,掉進水裏,沒掉下去的人發出了比掉水裏的人更淒厲的號叫。
忻欣突然醒了,費了好大勁才睜開眼,她感覺到雙唇上的腥味,那是之前吐出的血,她想伸手擦去可怎麽也無法抬起手來。
“我們安全了嗎?”忻欣看著忠伯,問。
忠伯雙眼發紅,哽咽道:“安全了。”
兩行清澈的淚水湧出忻欣的眼睛,“好痛!”
“一會我給你拿藥。”
“不是我,我聽到了慘叫,他們好痛,活著的人比死去的更痛,為什麽呢?”
豬八戒再次掏出悟空那根毛,心想到最後關頭了吧,猴子,等著看你的奇跡了,不意有個人忽然晃了過來,撞了豬八戒一下,豬八戒手一抖,那毫毛離手,隨風而去蹤影全無。
豬八戒傻了,然後火了,一手把那人扯過來,靠,居然是老和尚。
“你知道你幹了些什麽嗎?”豬八戒幾乎是咆哮起來。
唐僧茫然地睜大眼睛,很無辜:“八戒,你又嚇我了。”
“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之所以咬著牙和大夥扛過來熬到現在是因為我知道我有最後的希望!現在你把大夥僅存的一線生機都葬送了!”
“這世上沒有誰可以幫誰,也沒有誰要對誰絕對負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你本身便沒有希望了。”唐僧嘮叨著走開,“歌也有唱,‘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得都不怎麽幸福’。命是你的,是生是死,你選,你做。”
豬八戒失神的望著唐僧的背影,無語。
……
二樓眾守軍已慌亂失措,軍心離散,人人忘了該幹什麽和不該幹什麽,四處奔逃叫喊,豬八戒此時也是手足無措,但他看不慣作為軍人的人如此狼狽,剛想罵兩句出氣。站在欄杆旁邊的人卻忽然、靜了下來,仿佛一下子全被定格了,扶著欄杆張大嘴巴動也不動看著下麵的洪水。
豬八戒搶到攔杆旁邊,呆了。無數通紅如血的水獸屍體紛紛浮上水麵,似乎水底下的水獸們遭到更凶猛的敵人的屠戮,但是仔細觀察那些新浮上來的水獸屍體,統是完整的全屍,無一傷痕。不消一會,水底浮起的水獸屍體已連成密密麻麻的一片,好像一張紅色的巨幔圍著大樓鋪了一地,叫人觸目驚心。
水獸大麵積離奇死亡,形勢大為逆轉,樓上的難民慢慢把恐慌壓了下去,轉為相互撫慰,喜形於色。基督教徒不停在胸前劃十字,感謝上帝顯靈;佛教徒不停地念經,感謝佛祖顯靈。後來兩夥人就為到底是耶穌還是佛祖顯的靈而大打出手,一時塵土飛揚殺聲震天。
豬八戒開始難以接受這一突然其來的變故,拚命扯著小武要小武給他一個耳光看看疼不疼。
忠伯把忻欣捧到欄杆邊,忻欣看了下麵的情形,驚喜不已,勉強從忠伯掌中坐起,問:“怎麽回事?誰救了我們?”
“很奇怪,”忠伯皺眉,望著豬八戒,“你感覺到了嗎?”
“啊?!感覺到了,感覺很爽!”
“熱,水溫在上升。”忠伯說。
豬八戒伸手出欄杆外,果然感到下麵升起的暖意,忍不住喃喃道:“就知道這事不尋常,天底下哪有不付出代價的好事!”
“水溫升高,水獸抵抗不了高溫,所以全部暴斃。”忠伯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死火山,“希望不會是剛出龍潭又入虎穴……”
“砰!”二樓一張桌子兀地飛起,飛撞向豬八戒,豬八戒沒來得及轉身,大武已搶前一步,巨拳揮出,將那桌子轟得四分五裂。
二樓中央多了個人。哪吒。
“你!又來幹什麽!”豬八戒鐵耙已用來支撐大樓,赤手空拳衝過去。
哪吒木無表情,火尖槍端起,指著豬八戒,輕輕道:“如意門,還我。”
豬八戒一臉滑稽之態,道:“你把我當百貨商場啊?!隔三差五就來要東西。就算是百貨商場,也不是什麽都有,就算什麽都有,也不會輕易讓人拿!”
“……”哪吒前後左右望了一圈,道,“孫悟空呢,別躲了,出來吧!”
豬八戒大笑,“你也忒沒水準了,難道你現在還感覺不到這裏最強的人是我?”
“這裏最強的人是我。”哪吒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不在,我倒好辦事。”
“猴子上天庭了。誰會那麽笨把如意門留下讓你來搶。”
哪吒上下打量一下樓上下的情形,自語道:“我看這樓也撐不了多久了,早晚都是倒,不如我來送它一程。”
“過得了我這關再說。”豬八戒向前邁一步。
哪吒不屑地收起火尖槍,緩緩道:“過得了我這關再說。”
忻欣怕豬八戒衝動壞事,喊道:“喂豬——別莽撞!”
豬八戒和哪吒對峙片刻,崩緊的臉一下鬆馳下來,笑道:“我們要如意門沒有用,西天取經得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走,所以……但是……”
豬八戒強硬態度的逆轉讓哪吒迷惑了,懷疑地盯著他,道:“有話說,有屁放,別裝便宜要拉不拉的樣子。”
“我手上有你要的東西,你手上同樣有我要的東西。既然如此,不如來個公平交易,這樣的話,等猴子回來,我也好交待。”
“你想要三太子的龍筋?”
“對。”
“……”
“龍筋對你沒用。如意門對我沒用。都隻是各自的籌碼,籌碼換籌碼,你我都不見得虧。”
“就這麽簡單?”
“你還想複雜嗎?”
“……”哪吒還在懷疑。
豬八戒卻緊追著問:“成交不?”
“……”
“你來的目的不是如意門嗎?現在怎麽不要了?”
“……”哪吒總覺得不妥,可又想不通有何不妥。
“你擅自離開天庭,天庭必定派人下來捉你,隨時都會有天兵天將出現在你身邊,沒有如意門,你死定了。一句話,換不換?”
“……”
“換不換?”
“換!”哪吒說出這答案時額頭已冒冷汗。
“好,成交!”豬八戒道,“小武, 上樓把門扛下來。”
小武一愕,繼而應了一聲聲“是“,飛步上樓,不一陣就扛了一扇木門下來。
“假的,”哪吒看了那木門一眼就狠狠盯著豬八戒,“耍我?”
“假的?”豬八戒道,“我來問你,如意門和普通木門有什麽區別?”
“沒區別。”
“那就是了。怎麽說是假?不信你可以試試?”但你得先把我師弟的龍筋給我。要是用如意門遁走,到時我豈不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諒你也不敢耍什麽花招。”哪吒從懷裏掏出一根長約三丈狀似繩子的龍筋,扔過去。
豬八式接住,看也不看就回頭看著忻欣他們,大聲道:“大家看看哪吒三太子的表演了,一會他進了如意門就一下子不見了,說不定從我頭上冒出來刺我一槍呢。”
哪吒冷冷地哼一聲,隔空對著立在小武旁邊的如意門拍出一掌,門開,哪吒旋風秀卷了進去,卻沒有從門框後麵出來,小武突然喊“仙人小心”,豬八戒早已往旁邊側開一步,火尖槍正好從他左肩擦過,哪吒果然由他頭頂上空撲下,但撲空了。
“謝了。”豬八戒拱手道。
哪吒無甚表情,道:“我不殺你是我不屑殺你,並非仁慈,畢竟我不是屠夫。”
“你殺那麽多人,和屠夫有什麽分別?”
“有,我殺人,屠夫殺豬。”
“……”
大樓忽然震了一下,樓上許多人站不穩腳,嘩啦啦倒了一城,驚呼聲又起。豬八戒把注意力全放在哪吒身上,無暇旁顧,隻問:“忠伯,又來水獸了?”
“不是。”忠伯聲調異常怪異。
遠處傳來“轟隆隆”猶如悶雷之聲,整座大樓的人發出絕望的尖叫,如末日來臨。即使是站在豬八戒對麵,一向冷漠的哪吒也不禁擰了擰眉。
豬八戒已有所料,但轉身往後看時還是僵住了。
死火山的火山口此時正噴出大量火山灰,看上去好像一朵蘑菇雲,大片大片的火山灰在空中彌漫開來,儼如一隻魔掌,遮天敝日。
火山要爆發了。
豬八戒心跳加速,轉身盯緊哪吒,道:“幫忙救人。”
哪吒嘴角一提,似笑非笑,“你認為有這可能嗎?”
“當年你可以為一個地方的百姓擒殺東海龍三太子,今天為什麽不可能?!”
“當年?哼,當年如果我沒那麽做,今天可能更好一些。”
“求你了。”忻欣在忠伯手掌中跪下,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淌下,與臉上的血跡混在一起,“這是一場浩劫,你不幫忙,所有人都會死!”
哪吒扭頭,盡量避開忻欣那可撥動人心弦的眸子,“這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人死去,這裏的一千多條命和所有死去的人比起來,僅是九牛一毛,跟一群螞蟻沒什麽分別。要救就救天下,而不是區區一千多人。這樣沒用。”轉向豬八戒,“相信我,即使我救了他們,他們很快也會死去。記住,犧牲在所難免。非得犧牲,隻得認命。”
“……”
*
昆侖山,水月洞天。
山上的秋夜夜涼如水,月色奇美,半月之下是淡淡的雲,雲裏透著淡淡的光,大地昏黃。貓頭鷹在樹上嘀咕,吟詠一首千年不變的詩,蝙蝠拉開曲折的薄翼,恣意飛翔,在它下麵是它們看了一萬年的大地。
悟空仰躺在鍾樓樓頂的瓦麵上,雙手抱頭,翹著二郎腿,半眯著眼看著不住飄過的雲。如是過了很久,從黃昏到晚上,水月洞天漸漸由喧囂轉向清靜,最後什麽人都沒有了。隻有巡夜的更夫敲更聲和腳步聲。
“好戲開始。”悟空站起,伸了個懶腰,全身骨頭被拉得格格作響。
*
水月洞天的一道長廊。
年邁耳背的更夫拖著兩條乏力的腿緩緩而過,唱歌似的哼著“風幹物燥,防火防盜”。更夫後腳剛出長廊,一條人影像一張紙從他背後飄下,更夫絲毫不覺察,轉向左邊長廊。
“媽的,走那麽慢,等你把這邊的長廊轉個遍,朝核問題都解決了。”沙僧附在長廊頂整整一柱香時間,已是渾身酸軟,但此時此刻絕不允許他駐足歇息,哪怕隻是一會。畢竟水月洞天掛著神仙之名,不是省油的燈,估計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發現天眼珠被盜,到時不是可不可以逃出去的問題而是可不可以活命。人間現在的保安比警察凶,警察又比警犬凶,神仙界更好不到哪。
沙僧腳尖點地,往水月洞天西門飛奔,快疾如風卻不落任何聲音。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琵琶天王受玉帝之命不惜一切阻止沙僧尋找哪吒,立馬從花叢中鑽出,迅速追沙僧影子而去。
一輪番的轉堂過院,眼看西門近在眼前,沙僧暗自鬆了口氣,不料一聲弦響像針似的刺進耳膜,直達大腦,劇痛之下沙僧來了個急刹,抱著頭往前打了幾個滾,咬牙瞪目強忍,不敢聲張。
“操,誰?”待疼痛漸退,沙僧站起,舉目四望,隻看到樹影幢幢怪石如林,唯獨不見人影。
琵琶聲接二連三響起,連成一曲,由慢到快,沙僧初時覺得奇怪,心想哪個搖滾發燒友半夜彈吉他啊!但越聽越不對頭,明明沒喝酒,卻感覺像喝了幾斤二鍋頭,頭昏目眩直想嘔吐,晃了兩下,摔到在地。其實這琵琶聲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跑調跑得不像在彈琵琶而像在吹喇叭,帕瓦羅蒂聽了估計也自卑得不敢再唱歌了。
驀地,附近一座房子的二樓飛出一個黑色物體,同時一把充滿更年期女性氣息的吼聲直追出來:“三更半夜彈吉他,神經病啊你!”
一聲悶雷響過,琵琶聲驟停,四周刹那間恢複寂靜,沙僧劫後餘生,晃著腦袋爬起,尋著悶響聲方向走去,在一個假山後麵看到一個花盆一把琵琶一個破了頭昏倒在地口吐白沫的人。
“琵琶天王?!”沙僧一時摸不清頭腦,心想老子平時與你無怨往日與你無仇你y今天怎麽暗算老子來了?剛想上前踹兩腳出出鳥氣,卻被一點刺眼的光晃了一下,繼而一股鋼鐵兵器特有的冰寒氣息迎麵而來,沙僧好不容易才看地清楚那是一把槍,但在看清楚的那一刹那被冷冰冰的槍尖頂住了鼻尖,月光在雪亮的槍尖作用下反射進沙僧眼睛,使得他無法睜眼。
“別動。”一把和那尖槍一般冰冷的聲響在對麵響起,“把天眼珠給我?”
“你誰啊?”沙僧睜眼努力想看清來者何人,可實在受不了槍尖反射的光,又因鼻尖對著槍尖,不敢挪動工半分,唯有再閉上眼,道:“什麽天眼珠?還七龍珠呢!我沒有。”
那聲音道:“玉帝要你下凡捉我,你沒有天眼珠,怎麽完成任務?”
沙僧一喜一驚,“你是哪吒?“
“要命還是要天眼珠?你選。”
“可不可以要兩樣?”
“……”
“喂喂……小心你的槍尖,大家是斯文人,你不要用槍指著我啊,有什麽事大家講道理,有問題咱約個時間找間茶樓喝杯茶吃個叉燒包慢慢談——別再往前推了,要刺進去了——好了怕了你了,天眼珠給你就是。”
“拿來。”
“咦,你後麵那人是誰?”
“……”
“怎麽你不往回看?我知道這招很土,但你也不用這麽打擊我自尊心吧,給我個麵子往後看一把,行不——啊……小心你的槍!好了不說了,這就給你——”
“別給他。”悟空的聲音伴隨著金箍棒從天而降。
哪吒一驚,急忙舉槍迎戰,不料悟空避而不戰,鐵棒往上一收,騰空幾個跟頭翻開,落到哪吒對麵。
“救星到。”沙僧就地滾到悟空跟前。
悟空笑笑,道:“你也有失手的一天啊?”
“錯。”沙僧道,“沒失手,隻是遇到點意外。”
“這麽說你真的把天眼珠偷到手了?”
“啊——中計。”
“放心,我不搶你的。”
“這敢情好。那我走了,你們慢慢打。”
“慢著,別急著走啊!”悟空一把將沙僧扯回來,“你不想捉哪吒了?”
“想。但捉不了。”
“有我在,你怕捉不了?”
“有這麽好的事?你不會白白幫我的,一定有什麽陰毛。”
“是‘陰謀’,國語說好點。”
“說,什麽條件?你比那頭豬還狡猾。我不得不防著點。”
“是‘聰明’,不是狡猾。”悟空淡笑,“我捉了哪吒,你把天眼珠放回原來的地方。”
“費解。你不想要天眼珠?”
“之前要,”悟空睨了一眼哪吒,“現在不用了。”
哪吒越聽越不順耳,敢情悟空沙僧都把他當成透明人了?於是火尖槍出手,飛刺向沙僧。
悟空要的就是哪吒發火,金箍棒早已候著,隻輕輕往上一格就擋開了火尖槍,順勢飛起一腳,哪吒防不勝防,被踢得往後倒飛。
“厲害,趁他病要他命!再補多一腳。”沙僧看得比悟空打還過癮。
悟空沒乘勝追擊,金箍棒一豎到地,淡笑看著哪吒,哪吒立定之後回以悟空一個狠狠的眼神。
悟空搖頭,“沒用的,今天你逃不了。”
“你到底藏了多少?”
“我從沒隱藏什麽,隻是你看不清楚我罷了。”
“你也看不清楚我。”
“對,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
“告訴你一個消息。”哪吒忽然一笑,“你在這多呆一分鍾,子規鎮的人就離死神近一步。”
“什麽意思?”
“水怪襲擊了小鎮,不過這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火山要爆發了。”
悟空眉毛一揚,“你說我會信嗎?”
“難道你不信?”
“……”悟空抬眼看了看月亮,尋思片刻,道,“我還是不能放過你。”
“瘋子!你簡直是個瘋子!龍筋我給回了你那頭豬師弟,你現在可以救活小白龍了!還纏著我做什麽?!想做執法先鋒不成?你為天下人打拚,可誰會感激你誰會記住你?沒人!”
“這不重要。”
“不重要?哈,如果你是我,你會明白這有多重要!”
“亂子越鬧越大,我想解決卻無從下手,哪吒,很多問題需要你的答案。”
“你永遠別想得到你想要的,休想阻止我!”哪吒以迅雷之勢飛撲而來。
悟空無奈一笑,舉棒迎戰,但實在太清楚哪吒的實力了,打起來毫無**可言,隻懶洋洋地應付,盤算著應該怎樣尋一個破綻把他一招製服。
沙僧在旁看得眼花繚亂分不清哪個是悟空哪個是哪吒,索性躺倒在草地上聽聲不看動作,優哉遊哉等著撿便宜。
突然,哪吒虛晃一槍。轉身向旁邊一個黑暗角落飛逃。悟空哪裏肯放,以影隨形追去,進了那角落才隱約看見前方立有一扇木門,悟空臉上不禁露出一絲驚異,繼而微笑。
哪吒本想借如意門之奇殺悟空一個措手不及,然而叫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是他進了如意門之後沒在想象中的地方出現,而是直接到了門框後麵。正百思不得其解,悟空金箍棒以千鈞之勢掃來,哪吒慌亂之下舉槍格擋,但無疑是螳臂當車,虎口馬上被震裂,整個身軀更橫飛出去把背後一座假山撞得粉碎。
“一定很奇怪如意門為什麽失效吧。”悟空笑笑,“真的如意門一直在我這。”
“不可能,當時我明明試過……”哪吒從碎石堆中爬起,衣衫襤褸,猛然雙目放大,像想到了什麽,道:“明白了,那頭豬會瞬間移動!他一開始就誤導我,讓我從他後麵出來,然後就用瞬間移動把我送到那裏,讓我誤以為那是如意門的作用。”
悟空道:“我們當中確是有人會瞬間移動,但不是你所指的豬,你把翼精靈忽略了。”
“……”哪吒放聲狂笑,“好默契的配合。好,好啊!”
“束手就擒吧!”悟空主動出擊,追影指勁隨手而出,繼而舉棒照著哪吒劈頭打下。
哪吒好不容易避開指勁,但金箍棒又迎頭壓下,好個哪吒,迎難而上,暴吼一聲,舉槍招架,悟空滿以為這下足以將他火尖槍打飛,不料鐵棒剛碰上炎尖槍卻如遇無物,穿透火尖槍槍身往地麵打下。
“假象?”悟空一愕。
“對。”哪吒應答聲中,真正的火尖槍從悟空胯下刺起,悟空急向後縱,但前胸衣服還是被劃破,身上多了一道淺麵長的傷口,血絲滲出。
一直看戲的沙僧突然發出“啊”的一聲驚叫,道:“四隻手?!”
悟空立定身形,看到哪吒現在確是四隻手兩把槍。
哪吒狠狠盯著悟空,卻沒進攻的意向,忽然轉身縱起,躍過圍牆,向更陰暗的方向遁去,悟空緊追上去,但圍牆之後不但更黑更暗,而且密密麻麻都是水月洞天的教學樓閣,無數縱橫交錯的大道小路,悟空不熟地形,不像哪吒在這呆了上百年,諳熟這裏的一草一木,所以總之是轉了幾個彎,就輕而易舉地把悟空甩掉了。
水月洞天西區雖然較為偏僻,但悟空哪吒的打鬥聲還是驚動了這裏的更夫和門衛,一人呼百人應,寂靜無聲的秋夜驟然沸騰起來,四處鬧哄哄的喊著“抓賊抓強盜”。
悟空放棄追哪吒,重返西門,沙僧看到悟空空手而歸,大失所望,道:“這就讓他跑了?你答應過我幫我抓他的。”
悟空笑笑,說:“有的是機會。你身上有天眼球呢!先離開這再說。”
“逃是逃不了了,四周的結界都啟動了。”沙益幾乎是哭著說。
“看到了!在那裏!別跑!!!”幾個道士發現了悟空沙僧,仗劍飛奔而來。
悟空側身,金箍棒猛擊旁邊一假山,假山拔地而起,倒飛向那幾個道士。道士們驚叫著躲避,偌大的一座假山摔到地上發出隆然巨響,四分五裂塵土飛揚。待道士們再追回來時,悟空已破開結界的一個缺口,帶著沙僧逃了出去。
*
跟頭雲上。
跟頭雲飛得太快了,以致沙僧怕被迎麵撲來的強風掀飛而趴倒在雲頭上死死抱著悟空的腳不放,拚命喊道:“超速駕駛是違法的你不知道嗎?你趕著投胎啊那麽急!”
悟空滿腦子都是當初在地府看到的生死簿上的名字,一列列一堆堆,觸目驚心,這時他回過頭,說:“趕著救人,你說急不急?”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有危險的地方我都不去,這是我的原則,也是我的信條。”
“沒我幫忙,即使你有天眼珠也沒用,我們現在的關係說的好聽是互相支援,說得不好聽是相互利用。你離不開我,現在。”
“那……你告訴我我們到底上哪?總得給我一個方向好讓我的人生有個目標吧。”
“子規鎮,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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