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洗朱家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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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戈已動身前往寧波,準備半路狙擊北昌具教,陳小露自是依依不舍的送別。
宋怡龍一邊走,一邊把雪花短劍拿出來玩摩,想到適才和她交換定情信物,心中不禁一蕩。
可是,胸中的矛盾又開始對峙了,這種矛盾每天都在折磨著他。高雄這樣的惡霸,樹大根深,朝廷很難治他的罪,必須要借倭寇之手才能將之拔除;隻是倭寇侵犯,卻苦了無辜的鄉民。矛盾就像一座不停上升的大山,隨著時日的延續而越漸高聳,大山一旦傾斜崩塌,就會重重壓在他的肉體上,甚至能將之擊垮!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細心聆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一步,兩步,這些年來,他已走過了不知多少崎嶇的路途,隻是,何時才是路的盡頭?
這種心靈深處的掙紮,今明兩天應該就要完結了,他暗暗勉勵自己,回到高府。高雄故意探望,因倭寇被侯繼高殺得大敗,便假惺惺的勸慰一番,宋怡龍亦作戲般地灑了幾滴淚水。高雄滿心歡喜地離去,與馬運籌及妻兒在密室狂飲慶祝。
遊擊兵都司張文質正在巡視嵊山,看有無漏網倭寇。青山碧海之間,金沙連綿,奇洞幽遂,懸崖峭拔,險峰聳立,充滿著壯闊、豪邁的氣概。
張文質雖是武將,但他熟讀“四書五經”,酷愛書法,閑暇時吟詩作畫,被眼前的魄麗景象感染,不禁背誦起莊子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此時,有個士兵喜孜孜地跑上來,大聲道:“將軍,島上漁翁捕有一條大魚,大似小山,重達千斤,已被漁翁的小船拖至沙灘上,請將軍前去觀賞。”張文質聞訊,忙到沙灘細看,果然是條大鯨魚。
小洋漁場魚類眾多,常有海鯨和海豚出沒其中。聽得“吱吱”叫聲不絕,張文質轉首,竟有一群海豚和海鯨群遊過港,首尾相接,奔騰逐浪,望過去黑黝黝一片,無邊無際,此情景正與《逍遙遊》中的意境相吻合。
張文質感歎道:“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剛才還是陽光明媚,一忽兒卻烏雲密布,海麵上有一股冷嗖嗖的風向沙灘吹來。漁翁驚叫道:“龍卷風來了!請將軍速速避之。”
未等張文質入屋避風,那龍卷風來得迅猛,好似從烏雲翻滾的空中伸下一條巨臂,又像波濤洶湧的海麵噴出衝天的水柱,一瞬眼的功夫,把活靈活現的海豚、海鯨都吸引到巨風堆中,順著那衝天的水柱,卷到空中去了,漸漸地化為一個巨鳥形狀,在隆隆的雷聲中,向西北方向移動。
不久,雲散天晴,大海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此等情景,千載難逢。張文質豪情滿懷,猛喝幾口烈灑,把袖一捋,大聲喊道:“拿紙筆來!”侍從官知道這位將軍的脾氣,每當他勘察海疆,巡洋督訊,或遇到個稀奇事兒,或觀賞到海山奇景,興趣高時總要吟詩時題詞,故而常把紙筆等文房四寶備帶在身。這回兒,聽張都司一召喚,忙在地上鋪好巨紙,把墨汁和用島上蘆花做成的特大巨筆遞了過去。
張都司手握巨筆,仰頭佇思。在他的眼前,仿佛重現了鯤和海豚過港的壯觀場麵,一忽兒又化成了特大水柱,變成了大鵬似的巨鳥挾帶風雷遠去,而這一切的變化處,恰恰就在這小洋島的海域裏。此時在他的耳邊,又響起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怒而飛其翼垂天之雲。”
張都司熱血沸騰,巨筆一揮,潑墨濃筆在白紙上一路揮灑而去,一忽兒,從上到下,龍飛鳳舞般出現了四個大字“鯤鵬化處”,下款一行小字,“遊兵都司張文質書”。圍觀的兵勇和漁翁發出一陣陣歡呼,當下命石工將此題記鐫刻在小洋南麓的一個粉紅色的峭壁上。
回到營寨中,張文質將此經曆說與侯繼高聽,侯繼高聳動劍眉,道:“此事不詳啊!”張文質驚道:“何出此言?”侯繼高道:“我時常研究玄機之術,上天突發奇事,必主福禍吉凶。依命相看,巨鯤威猛,代表我軍;海豚善良純樸,代表本地百姓;而龍卷風為萬物之害,代表倭寇,龍卷風化身大鳥,卷走鯤及海豚,預示即將有大禍將臨啊!而巨鯤死去一條,看來,一名大將即將殞落!”
張文質驚得發須皆顫,道:“此事來得如此奇巧,我們該如何對付?”侯繼高搖搖首,道:“四時行,百物生,都在天意控製之中。我們隻得盡力做好身邊之事了。”
張文質好生煩惱,隨侯繼高率軍回到朱家尖的大營,忽聞浙江巡撫朱紈有緊急密報。侯繼高忙拆開讀之,眉頭深皺,一把將紙捏成一團,叫道:“果然大事不好了!”張文質咽了口吐沫,問道:“何時如此驚慌?”侯繼高道:“我們在嵊泗殺敵之時,另一股倭寇卻乘機大舉進攻台州,朱紈大人緊急調我率兩千兵馬前去救援。”
張文質道:“啊,抽調將軍及一半兵馬,如果倭寇來犯,我怕吃不住!”侯繼高道:“如果我不去增援,台州恐怕就會淪陷,幸好朱紈大人另調杭州定海衙都司盧鏜率軍三千來替我之職,此人勇謀亦在我之上,估計兩三天就會趕到,如果倭寇真的來犯,希望你死守下來!”
張文質一抱拳道:“除非砍下我的首級,否則絕不許倭寇踏進此地半步!”侯繼高拍拍他的肩頭,道:“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走了,凱歌奏時,也就是我等相會之期。”與他共飲一杯離別酒,就此拔軍馬動身。
張文質嚴密布署海防,將麻葉、葉明兩個奸細推至午門斬首,兩人剛開始大叫“冤枉、饒命”,後見已無生望,便破口大罵、詛咒起來。漁民已被疏散,這兩天來,不得捕魚。
張文質眺望朱家尖,碧波澄清,呈現出一派吉祥、和諧的豐年景象。雖然長年征戰,他的神情卻絲毫不見倦態,沉靜如山嶽,就算天空忽然塌下來,也絕不會輕揚一下眉頭。
太陽突然大了,熱力炙人,三條大戰艦、數十條小艇自海平麵上浩浩蕩蕩而來。張文質暗道:“侯將軍才離開一天,倭寇就接到信兒,一點都不讓我們喘息!”
十裏金沙上,早有十輛戰車雄偉而立,此戰車的形狀和民間的大車相似,所不同之處,在於民間的大車的車箱兩側各有箱板,其有八片可以折疊的屏風,共長十五尺,平時平放在車轅上,作戰時打開樹立在一邊車輪之後以代車箱,所以又稱“偏箱車”。
戰車上,“佛朗機”輕炮亦虎視耽耽的將炮口對準敵艦,港邊亦有三艘大艦,數十小艇嚴陣以待,戰艦頂著驕陽,艦艇前甲板曝曬在烈日下,穿著布鞋走在上麵,腳掌都被燙得受不了。
戰士們卻像雕塑一樣端立在甲板上,手中長槍斜斜指天,腰間單刀橫跨,汗水淌過他們黝黑的臉龐,掉在滾燙的甲板上,“嗤”地冒出一股白煙就不見了。戰士們的喉嚨幹涸得如同烈火在焚燒,可臉色亦是一般嚴肅,都緊咬鋼牙,等待敵艦進入射程。
陳東立在主艦之上,冷笑道:“侯繼高已走,看你們還能撐多久!”
大凡與敵人交戰於水中,艦船必須占據上風頭和上遊處。因為,居於上風頭,可以借助順風之勢,用火燒毀敵船;居於上遊處,可以乘著水流之勢,用戰船衝擊敵船。這樣,就能戰無不勝。
陳東常年水戰,深知此道,順著海潮,破浪攻進,喝令:“全速前進,一旦進入射程,立即開炮!”
“轟轟轟!”海戰打起,炮彈就好像一條條吃人的鯊魚從海中躍到陸地,又從陸地躍到海中,石沙亂揚,煙霧彌漫,敵我雙方互有損傷,倭艦更是亡命地駛來,雙方相距不過十丈。張文質一揮紅旗,戰船撲了上去,上百條戰船齊擺烏龍,混殺一駝。
張文質深知要與敵人水上交戰,就不要逆流迎敵,指揮船隊奮勇上前,但被倭船從中阻截,將張文質與後援戰船分割開來。肉搏之時,忽然一陣長笛響起,來了大批倭寇,為首者乃是門多郎次郎,把張文質的戰船團團圍住了。
門多郎次郎叫道:“速速投降,饒你不死!”張文質喝道:“番邦蠻夷,休得猖狂!”副將陳夢鬥叫道:“張將軍,我來助你!”跳上一隻小舢板,飛舞著一隻大櫓,帶領數百官軍,箭一般趕來,混戰一團,倭寇吃不消,好多人被打入水中。
眼前天際大變,朔風怒號,彤雲四合,陳夢鬥殺進包圍圈,跳上張文質的戰船,倭寇雖多,卻一點也不放在眼裏。陳夢鬥手裏揮舞著七星劍,寒氣凜冽,遇人頭落,遇船船碎,刀來刀斷,槍來槍折。門多郎次郎怒道:“若是北昌具教在此,爾等安敢如此猖狂!”喝令火炮齊發,“轟隆隆!轟隆隆!”亂彈攻上。
張文質開炮對轟,硝煙彌漫中映出數條熊熊火龍,船陣中亦豁出一條缺口。張文質大叫:“陳將軍快衝出去,這裏我挺著!”汗水、血水、海水混在張文質的身上,加上一身破落的戎服,陳夢鬥看得又酸又痛,叫道:“張將軍,末將願與你共存亡!”張文質道:“我們如果同時戰死,還有誰能領袖官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走哇!”
一股巨浪突然衝上船頭,陳夢鬥搖晃了幾下,叫道:“要走一起走!”張文質道:“不可,需留我牽製敵軍,你快速速回防!”陳夢鬥流下淚來,道:“張將軍,我來牽製敵軍,你回去吧!”張文質抽劍怒道:“廢話少說,這是命令,聽見沒有!”陳夢鬥掩淚殺出缺口,突破而出。
“轟”的一發炮彈打中張文質的戰艦,破出一個大洞,眼前艦身顛簸,不住灌水。門多郎次郎大喝:“速速投降,留你一條全屍!”張文質大笑道:“頭可斷,血可流,自當殺盡倭寇為己任!”門多郎次郎大怒道:“你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如此暝頑不靈!再開炮!”
張文質的戰艦又被擊中,船身大傾,火光暴旺,一股強烈的熱浪滾了過來,將張文質掀翻在地,四周更是刀光劍影,火海燒天。他撐著寶劍,搖晃著站了起來,狂吐了幾口鮮血,悲天長嘯:“侯將軍,在下有負重托,無顏再見你,亦無顏麵對父老鄉親!”舉著寶劍,一抹脖子,血流如絲,栽倒海中,一代英雄,就這樣英勇殉節了。
這時節,風呼海嘯,十丈浪頭象開口雄獅,把開炮的倭船吞沒。門多郎次郎隻見滿目都是吃人的海水,嚇得連忙躲到艙中,一陣天昏地旋,就此一命嗚呼!
陳東見張文質戰死,喜不自勝,指揮數千倭寇加緊攻勢,因敵眾我寡,明軍節節敗退,倭寇已攻至陸地。這時天色已擦黑,忽然見船舷左側有許多篷帆影,好象又有一股明軍殺過來,命令趕快開炮,“轟隆隆!轟隆隆!”炅光貫天,一直打了一個時辰,炮彈打光了明軍仍不退兵。
陳東心中犯疑,往前仔細一看,原來,他們打光了炮彈,竟是塊礁石,遠看活象張船篷,船篷上隱隱約約泛著張文質將軍一張飽含盛怒的麵孔。
陳東心中一陣蕩漾,大叫見鬼,命令部隊急急避開,直撲陸地。分兵兩路,一路向上,撲向大嶴;一路向下,襲向大青山。四柱山的壁壘被攻下後,分散著撲向村莊,捕獲了數百名農民,哪裏敢反抗,一個個嚇得麵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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