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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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嘯風知道薑克鋼想起今天上午開會的事了,在為羅小理鳴不平。-------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鄭嘯風也是喜歡羅小理的,可是,作為一市之長,他不能把喜歡一個人太過直接地表露出來。即使對薑克鋼這種可以信賴的人也是這樣。再說,個人服從組織是原則,大家都得遵守常委會的決定,這是維護集體領導的一個重要方麵,個人有不同看法也隻能保留。鄭嘯風嗬嗬一笑,大大咧咧地說:“在政府的人事決策中,委屈一兩個人才,提拔一兩個庸才,都是正常的。如果他真是人才,是能夠經受這種委屈的,委屈也是一種考驗。真正的人才是能夠經受委屈的。”
薑克鋼喜歡羅小理,一是因為他的清廉,二是因為他個性可愛,見誰都是一臉笑嘻嘻的。即使在批評人的時候,也是微笑著批評。在他的身上,總是深藏著一個政治家的寬容與溫和,而該強硬的時候則是非常強硬。作為紀委書記,薑克鋼對各縣區主要領導的民眾反映還是比較清楚的。紀委是什麽?紀委就是閱讀和處理舉報信的專門機關,是非常專業的匿名信的特別讀者。薑克鋼上任紀委書記的三年多來,幾乎接到過全市各縣所有縣委常委的告狀信,其中大多數都是匿名舉報的信件,主要反映這些領導幹部的貪汙受賄或生活作風問題。有些是捕風捉影,有些是惡意誣陷,有些是真憑實據。介質上,有書信,有dv,有錄像帶,還有錄音帶,品種繁多,舉報方式千奇百怪。唯一沒人舉報過江河縣常務副縣長羅小理,這實屬難得。沒有受到舉報的縣級領導,已經像大齡處女一樣稀罕了。薑克鋼心裏很明白,受到舉報的幹部不一定就真有問題,但群眾反映強烈的幹部多少是有一些問題的,群眾反映好、從未舉報過的幹部基本上是可靠的。這是判別幹部優劣的一個起碼尺度。這便是薑克鋼在常委會表決羅小理作縣長人選時舉雙手讚成的重要原因。
一個人的個性當受到更多人喜歡的時候,這個人也就成了一個討人喜歡的人。正是羅小理的清廉和個性,市長鄭嘯風同樣也非常喜歡他,認為他天生是塊從政的料子。最初,羅小理是前任市長的秘書。鄭嘯風當常務副市長時,前任市長調到省委去了,新來的程萬裏市長又帶著自己的尾巴,羅小理工作沒有著落,又不適宜就地提拔。一時就閑著無事可幹,就給了一個正處級調研員的閑職。曾幾何時,市委市政府形成了一個慣例,主要領導在調動時,都得給秘書做好安置工作,留下一筆政治遺產。即使暫時不任職的也不會輕易安排很差的崗位。羅小理是個例外,沒有提拔,就冷落起來了,悠閑自在的羅小理成天玩一種叫“挖坑”的遊戲。他悟性極強,不出半月就成了政府機關裏的挖坑高手,逢場必贏。鄭嘯風就順手牽羊讓羅小理做了自己的秘書。羅小理的出色表現讓鄭嘯風覺得讓他繼續當秘書浪費了人才,就讓他到江河縣當了副縣長。羅小理下去就風風火火地處理了幾件前幾屆政府都深感頭疼的事。比如江河縣群眾上訪的問題,這在全市都有名的。他們可以為一件小事從縣委告到中央,衝到天安門去撒尿泄憤。省市領導每回來當地檢查工作,當地縣政府最頭疼的就是怕上訪者圍住他們的車輛,影響了當地政府的形象。縣政府害怕上訪者已經到了聞風喪膽的地步,像遊擊隊一樣防不勝防。羅小理下去當副縣長,分管信訪工作,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紮紮實實處理老上訪戶的遺留問題,而大多數問題都是涉及移民補償、安置之類的,說白了就是要錢,或者說是要更多的錢。羅小理的原則就是用錢買安寧,對於老百姓的要求,隻要不太過分,在涉及麵不大的情況下,政府是可以遷就的。羅小理說,政府遷就自己的錯誤是嚴重錯誤,但遷就老百姓並不是錯誤,而是一種執政胸懷。於是,縣政府拿出二十多萬,專門解決這個問題。老上訪戶的問題解決了,然後縣委縣政府跟各鄉鎮簽訂信訪責任書,把上訪問題全部壓到鄉鎮去,出現問題要就地消化,就地解決。凡是出現到省市中央上訪的事件,要追究鄉鎮主要領導的責任。這一招還真管用,責任書一簽訂,鄉鎮領導就不推諉了,因為要保烏紗帽。這一舉措成了全市的一條重要經驗全麵推廣。這年正好是鄭嘯風當市長,羅小理為他化解了一個重大的心頭之患。羅小理當了一年副縣長就當常務了,現在常務也當了三年了。鄭嘯風就希望這次讓他獨當一麵,主政全局。作為市長,他一心要舉薦的人未能如願,雖說略有不悅,但反過來想,常委們有自己的主見也是好事,不能因為市長的意見而左右他們,可見民主的力量還是強大的。
以前,鄭嘯風和薑克鋼並不在一個市裏工作,但卻是中央黨校高級研究班的同學,曾在一個房間住過兩年時間,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那時,某地的一個女副市長偷偷喜歡上了鄭嘯風的高大帥氣,隔三差五地請鄭嘯風喝咖啡,兩人差點摩擦出類似愛情的火花來。弄得鄭嘯風魂不守舍的。鄭嘯風的妻子祁潔似乎從丈夫身上發現了什麽苗頭,每月往北京跑一次。並偷偷跟薑克鋼說,大哥,鄭嘯風這人可是招女人喜歡的,拜托你給我看著點。薑克鋼就給祁潔當起了線人。之後凡是鄭嘯風私自出去,回來就要逼他坦白交待,出去幹什麽事了,是不是又跟女市長在一起眉來眼去啊。鄭嘯風說,他和女市長真有一次曖昧的行為,但他控製了自己,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後果。薑克鋼說,你鄭嘯風在仕途上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千萬不敢在這裏有男歡女愛的。否則,我就向你老婆舉報你包二奶!而且那二奶還是副市長,是個大號二奶!鄭嘯風嗬嗬一笑,說,我老婆給你了什麽好處啊,讓你對她如此忠心耿耿?薑克鋼說,她沒給我什麽好處,隻是怕你為情所迷!祁潔對你那麽癡情,你要是有什麽紅杏出牆的事,天理難容!那時,年長的薑克鋼總是把鄭嘯風當成自己的小兄弟看。兩年後,鄭嘯風調到北安市,兩人由朋友成了同事。
現在,兩人一邊劃拳喝酒,一邊談論羅小理。拳的輸贏是要計數的,可酒是隨意喝,於是,整個午餐就以談事為中心了,人事議題便成了正餐,水酒和菜肴反而成了政治話題的作料。但是他們的談話是非常講究分寸的,不輕易表明他們的愛憎。薑克鋼是個急性子,吃了飯就走,說我走了,你中午可以休息一會兒。鄭嘯風從臥室取出兩條好煙給他,說,你帶回去抽。薑克鋼說,吃了喝了還要帶走,這樣的事兒真好。
鄭嘯風看著薑克鋼消瘦的身子說,“趕快找個老婆吧,生活沒有規律是不行的。男人四十一朵花,你趁早下手,興許還能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薑克鋼哈哈大笑起來:“就我這連指頭都殘缺不全的人,還能找個年輕漂亮的?要找也是二鍋頭三鍋頭之類,要麽就是別人廢棄的二奶或三奶。”
鄭嘯風說:“嗨,隻要有愛情,廢棄的二奶三奶又何妨?”
薑克鋼說:“這倒是個實話。”
兩人在門口分手後,薑克鋼就拎著鄭嘯風送他的香煙往家裏走。路上,薑克鋼有點好奇,想看看塑料袋裏裝的是什麽煙。撕開報紙的一角看了看,是兩條大熊貓。這煙太貴了,一千塊錢一條,目前算是中國最好的香煙之一了。薑克鋼平時煙量大,當江河縣委書記時,倒是總有不少人送他香煙的。一當紀委書記,很少有人送他了,部分香煙靠自己買。工資水平就那麽高,自己買就抽便宜的,一般就是十元一包。在他看來,煙就是個煙,高檔低檔都沒營養,抽好抽壞一個樣。別人抽的是體麵,他要的是實惠。
離市委機關不遠處有個名煙名酒店,薑克鋼經常在這裏買煙的,裏麵的服務員他也麵熟。在路過這家商店的時候,薑克鋼就轉身進去了,有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懷裏抱了一隻小白貓。小白貓看上去很頑皮,用爪子抓著女人的胸脯,似乎覺得裏麵有好玩的東西。小貓抓撓的動作輕佻而優雅,女人把貓爪取下來,貓又抓上去了。女人見有人來,把貓爪打了一下,說了聲不聽話,然後把貓丟在地上了,起身迎客,衝薑克鋼微笑一下。薑克鋼記得,女人姓牛,他對小牛說:“能否給我幫個忙,把這兩條煙換成便宜點的?”
小牛嫣然一笑,說:“我說你們這當官的,就應當抽這種好煙嘛。”
薑克鋼說:“不行。抽不起的。”
小牛抿嘴一笑,說:“看來你不是貪官!”
薑克鋼說:“那也不一定抽這煙的就是貪官啊!”
“那倒也是。”小牛把煙打開,反複看了看煙草專賣局的標識,說:“不會是假的吧?”
薑克鋼說:“朋友送的。應該是不會吧。”
小牛說:“要是假煙怎麽辦?”
薑克鋼說:“這樣吧,我打個記號。以後誰買去發現是假煙,可以退我。”薑克鋼說著,就用鉛筆在商標附近寫了一個“薑”字,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小牛說:“我也隻能給你換一條,高檔煙是不好賣的。我隻能給你換九百塊錢的煙。這是我們店裏的規矩。要不,你把另一條放在這裏,我給老板說說,要是他同意換,我就給你送來。你留個電話。”
“你叫牛什麽?”
“牛亞麗!亞洲的亞,美麗的麗。”
薑克鋼想,這些商人真是會賺錢,九百換一千,一百元就硬賺了。但畢竟能換九條一百元一條的煙,對他來說也是劃算的。小牛記了他的電話,又給他打了另一條煙的收條,然後就把置換的九條煙裝進紙箱捆紮好了,放到了櫃台上。那隻小白貓像一個嬌小玲瓏的模特兒,邁著貓步在櫃台上來回走動,搖晃著尾巴,展示著它的嬌豔浪漫和萬種風情。在走到紙箱旁邊時,它好奇地抓了抓紙箱上的繩子。薑克鋼順毛摸了它一下,然後提著紙箱回家了。
薑克鋼回到家裏發現電話機上有個未接來電,號碼似曾相識,十分鍾前打來的。自從老婆去世之後,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業餘時間都在家,一些找他說事的就喜歡給他家裏座機上打電話,說話方便些。薑克鋼把香煙收拾起來,泡上一杯清茶端進書房,然後順著號碼回撥,接電的是江河縣副縣長羅小理。羅小理說知道常委會的消息了,看來我還得在江河縣長期幹下去,繼續給縣長打工。薑克鋼皺皺眉頭,說:“常委會上午才開,瞬間消息就傳出去了,你是小靈通呀。你這次原地不動,是組織的決定,你也不要背思想包袱。但大家對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你要做得更出色,以新的成績來爭取新的崗位。”
“到底是領導說話,含蓄如詩!”羅小理在電話裏笑起來。“我不就是想換個環境嘛,你還用得著這麽婉轉。”
薑克鋼說:“怎麽樣?情緒沒受影響吧?”
羅小理說:“革命熱情依然高漲。”
薑克鋼隱約感覺到,羅小理也許還想說什麽的。但薑克鋼不想跟他談任職之類的事情,這類事情往往不好談,也不該他談。薑克鋼知道,下麵的同誌對他很尊重,很熱情,也很友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常委身份,而不是他的紀委書記身份。如果拋開這些政治功用,那麽他就狗屁不是了。他在江河縣當縣委書記時,因為他剛直不阿的個性,雷厲風行的作風,下屬們無不對他畢恭畢敬,人氣如火,旺得發燒。自從當了紀委書記,以前的朋友就減少了許多,有的人在機關裏遇到了,還假裝沒看見,便扭頭走了。那些跟他保持關係的,大約也分為幾類:第一種是重情重義的,是純粹的工作友情。第二種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屬於物以類聚。第三種是企圖結成利益共同體的人,看重了他的利用價值,把他當做一顆棋子。有朝一日犯什麽事了,也好找他通融通融。他總是在想,要是沒人想利用他,大家之間保持一種平等、和諧的朋友關係,那該多好啊!這種關係雖說也有,但畢竟不多。他有時就覺得很悲涼,很空落。一個總體感覺是,政界缺少人間真情,倒是處處可看世態炎涼。這就是每一個從政者必須麵對的現實。
薑克鋼說:“要是新來了縣長,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
“是的,薑書記!我羅小理是很講團隊精神的。”羅小理像宣誓一樣,然後放慢了語氣,說:“新來的是鄭永剛吧?”
薑克鋼聽出羅小理是在探聽口風,薑克鋼說:“至於是誰,一切以正式文件為準!總之,無論是誰來江河當縣長,你都要全力配合他,支持他,絕不能讓江河的工作滑坡!”
羅小理說:“放心吧,薑書記,江河的工作不僅不會滑坡,而且會趨勢而上。”
薑克鋼進一步對他說:“常務縣長是承上啟下的崗位。高明的常務就是對縣長的工作拾遺補缺。縣長考慮到的你要首先考慮到,縣長沒考慮到的你也要考慮到。打個比方,政府職權是身體,正副縣長就像冬天穿的衣服,縣長就是外衣,其他副縣長就是中間的夾層,如羊毛衫之類,常務副縣長就是貼身內衣,有一件好的貼身內衣,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政府的日子就好過了。因為內衣的崗位特殊,位高權重,所以也最容易沾上汙垢。”
羅小理哈哈大笑起來:“高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薑克鋼打了個長長的嗬欠,說:“我說完了。想睡了。”
羅小理說:“你快休息一會兒吧,明天見。”
薑克鋼的睡意突然不翼而飛。他放下電話,看看空蕩蕩的屋子,麵貌依舊,卻了無生機。然後泡杯茶,打開電腦,上網聊天。發現有個女人在qq上晃動,是組織部的一個風流寡婦,聊過兩次之後再不想和她聊了,他趕緊把自己隱藏起來。
第二天上午,羅小理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順手從公文包裏取出一條煙來。薑克鋼說:“你幹嗎送我煙啊?”
“也是剛才別人送我的。”羅小理說他有事要辦,坐了一會兒就急匆匆地走了。
薑克鋼打開香煙一看,又是熊貓。再一細看,上麵還有一個“薑”字,這正是昨天自己打記號寄賣的那條。真是山不轉水轉,就連禮物也轉回來了。他決定不能讓它再轉了,幹脆把它抽掉。
就在羅小理離開半小時後,薑克鋼接到名煙名酒店牛亞麗的電話,告訴他香煙賣出去了,賣了一千元,給他九百元的煙,這是店裏的老規矩。就跟你們政府製定的什麽法律條文一樣,不能違背的。牛亞麗問怎麽給你送錢來?是送單位還是家裏?
薑克鋼說:“你有空就送我單位吧,沒空我就自己來取。”
牛亞麗說:“你是大官,怎麽能讓你老人家自己來取呢?再忙也應該我送呀!”
薑克鋼聽出對方有開玩笑的意思,說:“那還是我來取吧。明天下午下班時我順路過來。”
牛亞麗說:“報上地址,我送來。”
見她這樣熱情,薑克鋼就說了單位的樓號。牛亞麗二十分鍾就來了。牛亞麗進門就嘮叨:“你們市委機關真沒勁,進門找人還要登記!幸好我知道你姓薑,否則還進不了門!”
薑克鋼哈哈大笑起來:“你是怎麽知道我姓薑的?”
牛亞麗把錢遞給他,笑嘻嘻說:“有次你去買煙,旁邊有個同事叫你薑書記。你們一走,我們的同事就說,這個薑書記是市委機關的,以前當過江河縣的縣委書記,後來右手就變成了四個指頭。我當時就記住了,薑書記是個四個指頭。”
薑克鋼說:“是的。傷殘人的特征容易給人留下記憶。”
牛亞麗嗬嗬笑起來:“你這也算傷殘?不就一個中指嗎?我從來就沒覺得我的中指有用過。有它沒它都一樣的。”
“那你剁掉試試。”薑克鋼說:“身體上的任何東西都是有用的。否則它就不會生長。當你弄丟之後,就覺得它的重要了。”
牛亞麗燦爛地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看來我得把我的中指保護好,不能讓別人給剁掉了。”
牛亞麗快嘴快舌地說了一陣,莫名其妙地處於興奮狀態。直到有新的顧客來了,牛亞麗才停下來。她朝薑克鋼揮揮手,美化之後的彩色指甲在空中搖晃了幾下,然後邁著生動而華麗的步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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