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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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嘯風帶著衛生局長和急救中心主任趕到江河縣事故現場的時候,交警隊已經封鎖現場,江河縣醫院的救護車也開始運送傷員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可是,大巴是翻進深穀的,下麵還有亂蓬蓬的石頭,亂蓬蓬的樹林和荊棘。由於地形複雜,又是在深夜,天上除了一些星星,地上是一片漆黑,救護傷員的難度很大。除了公路附近的傷員能夠發現之外,被甩在深穀中的乘客根本無法看見。六十多個乘客隻找到了三十多人。運送傷員的幾輛救護車同時把大燈開著,利用汽車的光線來尋找乘客,參與搜救的是附近地區的群眾和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而且都沒有經驗,這種搜救的方式本來就存在著極大的危險性。

    鄭嘯風查看了現場情況,然後給江河縣常務副縣長羅小理打電話,可電話怎麽也不通。給江河縣委書記打電話,他在黨校學習,不在本地。原來的縣長已經調離,新縣長沒有到任。目前是羅小理臨時主持工作。鄭嘯風問江河縣交警隊的負責人,車禍情況給縣政府通報過沒有?交警隊的負責人說,給羅小理打過多次電話都沒通。後來給縣政府值班室打電話通了,好像接電話的不是值班室工作人員,讓他叫了一個人來聽電話,那人聽了情況匯報後,冷冰冰地說:“外省的車出了車禍,與我們有什麽關係?這樣吧,現在領導都休息了,無法聯係,我去找找他們。”交警隊長說,這人一去不回,再打電話就沒人接聽了。

    鄭嘯風聽後心頭火冒三丈,轉身對司機吳江說:“走!馬上趕到江河縣政府!我要親自去找人!”

    從出事地點到縣政府大約十多公裏,吳江開得很慢。車到縣政府門前,門衛人員正在打瞌睡,用喇叭吵醒他之後,隻見一個老頭一邊揉搓著眼睛,一邊問他們是哪裏來的。老頭很認真,查看了吳江的證件才讓他們進來。鄭嘯風問老頭:“你們羅縣長呢?”老頭指指辦公樓說:“今天周末,領導都回家了。隻有羅縣長一個人在樓上辦公室。”

    鄭嘯風氣呼呼地直奔羅小理辦公室。門上有門鈴,但他沒有按門鈴,而是用拳頭使勁地敲擊。出來開門的是穿著一身警服的公安人員,他不認識鄭嘯風。回頭向裏麵叫道:“羅縣長,有人找你!”

    羅小理從裏麵出來了,一見是鄭嘯風,嚇得大驚失色。羅小理說:“鄭市長,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

    鄭嘯風一邊說一邊走進去。隻見裏麵的房間裏還坐著幾個人,圍著一張圓桌,上麵放著撲克牌和一遝現金。鄭嘯風一看就知道了,他們在挖坑。鄭嘯風漲紅了臉。他萬萬沒有想到,羅小理——這個他一心要提拔重用的年輕人,在人民群眾生命財產遭受損失的時候,他還在跟下屬玩賭博遊戲,自己的辦公室竟然成了一個小型賭場。這是他的意外失誤,還是工作責任心不強?還是組織上用人失察?鄭嘯風看著羅小理的臉,心裏陣陣疼痛,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他一直器重的人嗎?這就是一個縣長人選嗎?這就是一個政府官員在關鍵時刻的表現嗎?這就是一個執政者的良知嗎?

    鄭嘯風從桌上抓起一把撲克和一把現金,痛心疾首地在手上搖晃著,說:“你們說說,你們都是幹什麽的?”

    沒人回答。大家都站在他的四圍,都緊張得要命,不敢正視鄭嘯風那雙噴著烈火的眼睛。

    鄭嘯風對羅小理說:“你先說。自報家門。”

    羅小理說:“我是羅小理,江河縣常務副縣長。”

    鄭嘯風問穿警服的:“你!”

    “我是江河縣公安局長,龔大成。”

    鄭嘯風又問另一個中年人:“你!”

    “林業局長,張潮。”

    接下來一一都問了。鄭嘯風金剛怒目地看著他們,緩緩地把撲克和現金放到桌上,一遝撲克和現金撒得滿桌都是。鄭嘯風用手指頭指著他們,咬牙切齒地說:“好,縣長,局長,局長,這一個還是局長,你們都是領導啊,知道出了重大車禍嗎?你們居然在這裏心安理得地挖坑?你們這不是在挖坑,是在自掘墳墓啊!”

    公安局長龔大成說:“鄭市長,我們也才剛剛得到消息。已經安排交警隊去人了。聽說那是外省的車輛,不是我們本地的。但是,我們會積極配合他們搶救傷員。”

    鄭嘯風氣不打一起出:“原來你們知道出了車禍。隻因為是外省的車輛,所以你們就可以漫不經心。這跟草菅人命有什麽區別?要知道,救死扶傷是沒有地界的!”

    羅小理一副低頭認罪的樣子,說:“對不起,鄭市長,今晚的責任在我。”

    鄭嘯風說:“不是對不起我,而是對不起你這個常務副縣長的身份!對於一個執政者來說,如何對待外地的突發事件,考驗你的執政胸懷。如何對待本地的突發事件,考驗你的應急機製。如何對待他人的生命,考驗你的做人良知!”

    “是的。我檢討,我對不起組織。”羅小理連連說。他的心理素質還是要強一些,消除了先前的尷尬,快速啟動了正常表情,滿麵春風地招呼鄭嘯風一行人坐下來,泡上茶水,說了幾句檢討性的話。鄭嘯風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發了一頓脾氣,臉色也緩和過來了。他也不想把大家臭罵一頓之後讓他們產生恐懼感,更不想讓他們變成陌生人。你當市長的罵也好吵也好,說到底,具體工作還得下麵的同誌去做。他們的問題隻能放在以後說,現在最要緊的是營救問題。因為時間緊急,也來不及仔細研究了,他就地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對車禍搶險工作進行了部署。

    鄭嘯風看看手表,說:“現在是深夜十二點。氣候很冷,又是一片漆黑。但還有二十多個乘客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這是十萬火急的事,一分鍾都不能拖延。怎麽辦?你們馬上調動縣武警中隊和消防中隊全力以赴投入工作,從山穀開始進行地毯式搜索。消防部隊的同誌有攀爬能力,有照明設施,也有高空作業經驗,這是他們可以發揮的幾大優勢。照明問題可能是最大的問題,你們要想辦法解決,可以向鐵路部門求助。公安局要派出少量警力維持秩序,保證過往車輛暢通無阻。同時要注意的是,車禍之後,乘客的行李物品散落在山坡上,凡是找到的物品要有專人保管,一一登記造冊,要盡可能找到,盡可能物歸原主。”

    到底是從政經驗豐富,鄭嘯風的快速部署讓在座的領導們不得不服。他們考慮到的鄭嘯風考慮到了,沒考慮到的鄭嘯風也考慮到了。鄭嘯風部署完畢,大家就離開了。羅小理和公安局長龔大成帶著一臉愧色到公安局去了,要動員武警中隊和消防中隊的全部人馬參加搶險救援,他們要到現場坐鎮指揮。他們心裏更明白,剛才挨了市長的嚴厲批評,這次是爭取表現革心洗麵的時候。

    鄭嘯風心中惦記著傷員的生命安危。從羅小理辦公室出來,他就和衛生局長一行乘坐吳江的車直奔縣醫院,去看望車禍中的傷員們。在車上,鄭嘯風對搶救傷員問題作了專門指示,他要求不能集中在一個醫院,在手術力量不足的前提下,病人太集中了容易延誤有利時機,重傷者要直接轉到市急救中心。對於已經死亡的乘客,要按慣例進行妥善處理。要迅速與出事單位取得聯係,讓他們趕快派人來處理善後事宜。要做好一切準備和接待工作,要讓出事單位感到溫暖。發生的費用以後要和對方單位專門研究的,眼下十萬火急的是救人,費用你們不要著急。鄭嘯風交待完畢,車就到了醫院門口。

    令鄭嘯風感到欣慰的是,醫療單位對傷員的施救是非常及時的,整個急救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沒有貽誤搶救時機。車禍已經當場死亡了九個人,在運輸途中又死亡了兩個。據了解,車禍單位是外省交通局下屬的一家大型客運公司,他們的領導已經得知消息,正在趕來的路上。鄭嘯風看望了重病號,看望了醫生,為了不打擾他們,鄭嘯風沒有在醫院逗留太長,看過之後就匆匆住進了賓館。他所在的房間就成了事故的臨時指揮中心。

    疲憊不堪的鄭嘯風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時,快到上午九點了。秘書和司機他們已經把早餐備好,放到了他套房的客廳,他一起床就可以用餐。剛剛吃到嘴裏,就接到羅小理打來的電話,報告搜索情況。截至早晨八點半,對出事的整個山坡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現已搜索完畢,發現了二十多個重傷乘客,他們已經全部運送到市急救中心搶救,由於傷勢太重,可能會有人在中途死亡。羅小理還匯報說,一位受輕傷青年婦女介紹,她有一對剛滿周歲的雙胞胎兒子隨她同行,車禍後已經找到一個,沒有受傷,健康狀況良好,而另一個則沒有找到。昨天車禍之後,當地農民進入出事地點幫忙,因為交警尚未趕到,天黑,又在野外,現場很亂。據一個農民反映,有人抱著一個大包袱一樣的東西從山坡上的樹林中走了,很有可能是那個丟失的雙胞胎嬰兒。現在,公安局已經部署警力,深入附近農家,全力查找嬰兒的下落。

    鄭嘯風聽完羅小理的匯報,心理上獲得了一絲安慰。他最擔心的是,夜晚搜救工作難度大,危險多,最害怕意外。沒出任何安全事故,就算很順利了。鄭嘯風說:“你們非常辛苦,幹得很好,謝謝你們!請轉達我的意思,我代表北安市委、市政府向參加救援工作的公安、消防和武警戰士們表示感謝和慰問!”

    羅小理說:“謝謝領導關心,我會轉告的。”

    鄭嘯風本來是要掛電話的,他又想起了那個丟失的雙胞胎,叮囑說:“你們一定要把丟失的孩子找到!”

    羅小理說:“是!”

    鄭嘯風的一頓早餐斷斷續續吃了四十分鍾。幾次都是剛吃一口飯在嘴裏,電話就響了。他不得不停下來,專門聽對方講話。中途他還接到了市委書記程萬裏的電話,全麵了解了救災情況,程書記對他的工作表示由衷的讚許和支持,也對參加救災工作的全體同誌表示感謝和慰問。那一時刻,鄭嘯風心裏忽然熱騰騰的。他感動的是,程書記對他工作的肯定和讚賞,給他的心裏注入了幾分溫暖。他由此及彼地想到,他這個市長尚且需要市委書記的表揚,那麽普通幹部就更需要了。推而廣之,喜歡被別人表揚可能是人類共有的天性。

    十點來鍾的時候,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由小雨變成了中雨,再變成了大雨。鄭嘯風心裏一下子著急起來。出事的山穀地勢險要,盡管車禍中的傷員和屍體都已在早晨全部轉移到醫院,但工作人員還在現場清理和登記行李物品,還在尋找嬰兒的下落。鄭嘯風又打電話就安全問題作了交待。因為剛剛出了特大車禍,大家在慘不忍睹的景象麵前膽小了,心虛了,必須堅決拒絕二度災難性事件的再生。春天的屍體容易腐爛變質,鄭嘯風讓衛生局長親自到醫院去督戰,確保那些屍體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要等待家屬辨認。與此同時,縣委縣政府放假回家的領導全部歸隊,縣政府已經成立了一個專門負責處理善後處理的接待小組,賓館和相關工作人員已全部安排妥當,肇事單位的領導和死傷者家屬已陸續抵達江河縣處理善後處理。鄭嘯風給縣裏訂了一條鐵的紀律:這是一起重大災難性故事,盡管是鄰居的事,也要當成我們自己的事來對待,要做好,做圓滿。在處理事故期間,縣委縣政府原定的一切會議和其他活動都要無條件取消。誰要有消極抵觸情緒,就要按黨紀政紀給予處分。

    春雨堅持不懈地下著,格外地嚴肅認真,本質上變成了綿綿不絕的連陰雨。第三天,鄭嘯風回到市政府,向市委常委會做了全麵匯報。在匯報中,鄭嘯風特別指出,那天晚上他們抵達江河縣政府,常務副縣長羅小理和公安局長龔大成在明知境內發生了重大車禍的情況下,一夥人竟然若無其事地在縣長辦公室挖坑,玩賭博遊戲。盡管沒有造成直接後果,但他們對這起事故的態度是麻木不仁的,是漫不經心的,這就等於見死不救,是對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高度不負責任,是對他人生命的漠視,是一種嚴重的失職行為。因此,鄭嘯風建議市紀委派出調查小組進駐江河縣,對相關人員進行嚴肅查處。

    在鄭嘯風看來,對自己越是喜歡的幹部越是要嚴格要求,這樣才利於他們的發展。他講畢,就有幾個常委對羅小理他們的做法提出了批評,認為鄭嘯風的建議是正確的。但是,市委書記程萬裏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說:“羅小理他們在明知出了車禍事故的前提下,安排下屬前去現場處理,自己則在辦公室打牌固然不對,應當嚴肅批評。但是,鑒於沒有造成重大損失,沒有貽誤搶救時機,而且他們在搶險救災工作中不畏艱險,表現出色,這是能將功補過的。同時,我們應當考慮到另一種因素,現在大小不等的車禍很多,如果每一次車禍都要縣長出麵也不現實。更何況,當時他們還不知道車禍的嚴重程度,隻是當成普通事故而被忽視了。因此,我的意見是,應該用一種保護和寬容的態度對待他們的錯誤,這是有利於幹部的成長的,保護和寬容也是對幹部的一種培養和教育方式。作為一級黨委和政府,對待幹部應當有這種包容胸懷和氣度,而不應該是錙銖必較。”

    鄭嘯風覺得,程萬裏是一種庇護態度。他在心裏發出了一連串反問:你程書記不是在各種場合都在反複強調各級領導幹部要有政治頭腦嗎?強調他們要有愛民之心嗎?強調要對幹部嚴格要求嗎?強調老百姓的事才是最大的事嗎?遇到具體問題的時候,怎麽又寬容起來了?這是否有點言行不一呢?

    鄭嘯風整理了一下情緒,和顏悅色地說:“我認為,在對待幹部的問題上,我們這個社會,我們的老百姓,對幹部已經夠寬容了。那麽,我們換一個思路看這次車禍事件。假如不是外省的呢?假如是我們省級機關的車輛遇到了險情呢?假如這次出車禍的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某地的政府官員呢?那我們應該怎樣處理?我們必須強調一點:人類的生命價值都是同等的。任何人的生命都應該受到同樣的尊重,這是每一個生命應該享受的權力。所以,我們的幹部在對待搶險救災這個問題上,不能有狹隘的人道主義,不能有狹隘的地方主義。這可能是一個執政者的思想境界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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