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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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子的感歎稚嫩而滄桑,但又不失天真可愛。-------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這讓鄭嘯風感到了她生存的壓力和選擇的無奈,他真有點想幫她,可又覺得不妥。在鄭嘯風的政治權力中,三親六戚永遠是在他的蔭庇視野之外的,“黨性原則”就像一道無形的防火牆,阻隔著私人關係和個人利益的非法入侵。他對同母異父的弟弟鄭永剛是這樣,對他的妻子祁潔是這樣,對兒子石頭是這樣,對保姆簾子也是這樣。這些都是他喜歡的人,是離他最近的人。除了給他們以精神激勵之外,他又能提供什麽幫助呢?他是市長,可能一個舉手之勞就能讓他們得到實惠,從此改變他們的生存狀況,提高他們的生活質量。但是,也許恰恰就是這些舉手之勞,會導致權力的濫用,加劇新的社會不公,讓民眾對執政者的公信力失望。這對一個市長的形象來說,又是得不償失的。

    實際上,不僅鄭嘯風明白,所有人都明白,鄭嘯風在市長的位置上,雖說他不直接給親屬和朋友謀取利益,但是,這些人都能夠通過各種關係或方式得到他的好處。比如,兒子讀大學,學校老師知道他是北安市市長的兒子,對他的態度和對其他同學的態度就不一樣,同學們對他也是刮目相看,他當班長就變得很自然了。妻子祁潔在省國稅局當人事處長,在局機關就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祁潔的話語權相對其他處長來說,就更有分量一些。鄭嘯風的秘書和司機在下麵辦個人私事,知道他們是市長身邊的人,自然要開許多綠燈。市級單位的領導同誌,要解決親屬的調動問題,也是常常找他的。有的確實有實際困難,有的則純粹是為了換一個輕鬆而又收入高的工作,他們常常是提著上等的好煙好酒或者是名家書畫來拜見市長,那些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動輒幾千元上萬元,鄭嘯風不能拒絕,往往是推辭一番最後還是收下了。你能拒絕受賄,可你能拒絕禮物嗎?你能拒絕禮物,可你能拒絕人情世故嗎?你能拒絕人情世故,可你能拒絕部下的尊重和厚望嗎?假如這一切都能拒絕,那麽你能拒絕一個執政者的口碑嗎?所以,鄭嘯風在麵對別人幫忙的請求時,他既要從黨性原則的高度,站在市長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又必須站在世俗的角度,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來權衡利弊。於公不違背原則,於私不違背常理,這便是一條底線。比如說,市委市政府的這些部局長們,托你辦事你辦不辦?你如果不辦,不僅會得罪人,落得個不關心幹部的名聲。這年頭,你千萬別小看一些幹部的能耐,他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人家轉身去找市裏其他領導,甚至去找省級部門的領導,人家照樣把事情辦好。東方不亮西方亮,落了太陽有月亮,你尷尬不尷尬?你市長說不能辦的,可其他領導說能辦,而且辦了,你能說其他領導錯了?所以有時,鄭嘯風最怕的就是別人求他幫忙,特別是那些部局長請他,他就得慎重考慮。再三央求之下,他就得答應。隻要他一個電話打到人事局或組織部叮囑一下,問題也就解決了。這些核心部門的領導一般都不會頂著市長的麵子不辦。但凡官場中的每一層每一級,每一時每一處,無不體現著權力和地位的優越性。唯其如此,他要給自己麵子,給別人麵子,也要給權力麵子。

    鄭嘯風不給題字,吳江和簾子也沒什麽怨言,反正學校的房子照樣租到了,這才是大事。吳江忽然想到程萬裏,何不請程萬裏題字?程萬裏從做縣級幹部的時候就開始練字的,從當副市長開始,他的題字就在北安市的街頭巷尾大和樓堂館所大放光芒。程萬裏當書記的那年加入中國書法家協會,第二年舉辦個展,並出版了個人書畫作品集,全市科級以上的領導幹部幾乎是人手一冊,於是在當地政壇上便有了才子書記,書法書記,北安啟功等諸多稱謂。他家裏也收藏了不少國內名家的書法作品,也有一些縣級領導,花重金購買名家書畫作為禮品相贈。有了一個熱愛書法的書記,北安市的書法家像夏天的蚊子一樣多了起來,什麽北安市書法作品展,北安市書法藝術節,類似的書法藝術活動就多了,促進了當地書法藝術的空前繁榮。凡是找程萬裏辦事的人,到他家之前要先看他的書法作品,要提前讀一讀中國書法史,了解一下書法史上存留下來的名家名作。這樣就有了談話的切入點,找到彼此相融的共同語言。如果大家都是愛好者,就是一種高雅的愛好。如果大家都在附庸風雅,那就誰也沒有附庸風雅之嫌了。

    要找程萬裏題字,吳江覺得他的麵子還是不夠的。於是就請鄒秘書幫忙。他對鄒秘書說,你給我幫忙請一下程書記,以後我們挖坑,我可以手下留情,少坑你一點。鄒秘書說你小子有豔福,把鄭市長那麽漂亮的保姆勾引到手了,還要辦餐館,要發財了!吳江說,發財的人會開小餐館嗎?生計所迫,沒有辦法。請領導題字也是因為生計,不就是想沾點權勢的光嗎?鄒秘書說你別說得這麽難聽,我給你找程書記說說,看他是否願意。沒過多久,鄒秘書就回電話了,程書記今天中午有時間,讓吳江中午到他辦公室去,守著他寫。

    中午一吃飯,吳江就到了鄒秘書辦公室。然後鄒秘書帶著他去見程萬裏。程萬裏的辦公室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鄒秘書也常常幫他做鎮紙、磨墨等服務性的工作。鄒秘書把一切弄好,就請程萬裏揮筆上場了。程萬裏緊握著純羊大鬥筆,有點像氣功師運氣一樣,提前醞釀一番,醮泡墨汁,就咬牙切齒地落筆了,大有力透紙背之勢。“簾子小菜”的第一個字寫出來,吳江忍不住叫道:“程書記的字寫得真好!”

    程萬裏側目而視,糾正道:“這不叫寫字。叫書法!”

    吳江連忙說:“程書記的書法真好!”

    程萬裏連續把其他的字寫好,就落款了。鄒秘書把印章取出來,壓在印泥上,程萬裏把印章拿起來,握在手上,旁邊的吳江看得很激動,說:“要蓋章了!”

    程萬裏像受到了汙辱似的,舉著印章搖晃著說:“你懂嗎?這叫用印!”

    程萬裏的話帶著一身虎氣,吳江差點嚇出一身冷汗,惶恐地說:“是的,叫用印。”

    程萬裏用力把印章蓋上了,然後轉身走到裏麵房間去了。鄒秘書和吳江就在那裏等待墨汁風幹。吳江很急,不停地擺弄著題字,鄒秘書怕他弄壞了,又會惹得程萬裏生氣,便給他一支煙,兩人站在門口去抽煙,把門輕輕帶上了。吳江說這字怎麽還不幹啊,好急人!鄒秘書小聲說,你不要說字啊字的,說墨寶。你小子沒文化倒能理解,難道看臉色也不會?吳江自以為還是聰明人,可就是不明白看臉色具體是指什麽。鄒秘書說,你沒看見程萬裏不高興嗎,人家局長縣長來請他題字都是要帶禮物的,趁機表示表示意思。你倒好,兩手空空地來,理直氣壯地要字,你他媽的也讓我為難嘛。吳江說人家一個書記,還要我這種人送禮不成?不就是四個字嗎,舉手之勞嘛。鄒秘書指著吳江的鼻子說,你小子做人不厚道,這輩子沒人再給你辦事了。吳江忽然明白過來,鄒秘書要他表示一下,就從身上掏出一千塊錢遞給鄒秘書,說你看程書記喜歡喝什麽酒,你幫我給他買瓶酒去,算我謝他。鄒秘書猶豫片刻,還是把錢收下了,但心裏很不滿意,說,就這點兒小費想要書記的字啊,你真摳!

    吳江在回家的路上,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鄒秘書嫌少了,可吳江覺得很冤,幾個字就值一千塊嗎?不過話說回來,他的餐館能掛上市委書記的字,本身就是一種體麵。盡管體麵中埋伏著虛榮,但也不是錢能衡量的。吳江這麽一想,心裏就平衡了。

    “簾子小菜”餐館是在一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開張的,陽光從早到晚都很鮮亮。吳江是公務員身份,不能經商辦企業,餐館的法人便是簾子。店裏雇了三個廚師和五個服務員。開張那天,簾子親自掌櫥,吳江請來了市政府有關部門的朋友們,包括他當兵時的戰友和平時挖坑的牌友,還有一些縣長什麽的,江河縣縣長鄭永剛,常務副縣長羅小理也到場了,但他們不是專門來喝開張喜酒的,是在市裏開會,接受邀請,順便來參加一下,表示個意思。來的都是有點身份的人,大家不由得感歎,一個市長司機,能把這事辦得轟轟烈烈,也算是能耐了。不過,大家都承認吳江平時是個討人喜歡的人,那一臉的笑就像女孩子一樣可愛。他性格隨和,人也帥氣,挖坑打麻將也從不賒欠,政府大院誰家過紅白喜事,他知道後必定是要去送禮的。這些人情往來,都奠定了他良好的人緣基礎。這次辦個小店就大操大辦,把大部分客人請到了飯店裏,開始簾子是不同意這樣做的,因為畢竟是以她的名義開的餐館,可吳江說,我這些年幾乎送了不少禮,把所有的工資都送出去了,咱家又沒什麽紅白喜事,趁這次餐館開張給別人一個還情債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收禮的機會。一場開張酒喝下來,吳江和簾子就收了三四萬。他對那些牌友們說,你們不要看成今天是給我送禮,就當是在麻將桌上給我放了一炮吧,隻是今天我把大家召集起來,大家都是炮兵,你們集中給我一個人放炮!

    這天簾子忙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去。鄭嘯風還沒休息,家裏有客人,羅小理在和他聊天,羅小理是給鄭嘯風送秋茶來的。見簾子回去了,羅小理說:“你們的餐館今天開張,辦得很熱鬧的。”

    簾子說:“還不是靠你們捧場!沒有你們,那是很清冷的。”

    羅小理說:“我們也是順便看看。什麽時候在你餐館吃飯,你可要免費。”

    簾子說:“那沒問題!你們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隻是你們吃飯平時都是在大飯店吃,怎麽會到我們那種小餐館去呀!”

    羅小理說:“不要把我們想得那麽腐敗。其實我是最喜歡在小餐館就餐的。”

    聽他們說話,鄭嘯風才知道簾子小菜已經隆重開張,並且舉行了慶典。羅小理走後,鄭嘯風掏出一千塊錢來,遞給簾子說:“祝賀你們開張。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嘛!”

    簾子哪裏敢收鄭嘯風的錢?一送就是一千。簾子從做保姆到現在,她也沒見過鄭市長給任何人送過禮金的。簾子非常清楚鄭嘯風的地位,作為一個市長,他要表達什麽心意,已經用不著用錢來表示了。一句話可以是錢,一個電話也可以是錢。市長和保姆之間的差距太大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她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一次送這麽多?為什麽從不給別人送?是同情,還是施舍?還是真誠地支持?今天他們收到最大的禮金也隻有一千,那是吳江最好的哥們兒送的。鄭嘯風送一千,讓簾子有點受寵若驚,也有點不敢相信。簾子看著錢,紅了臉說:“叔叔,我不能要。”

    “這孩子!別人的禮金你都收,我的你不要呀?對我有意見?”

    “你給的太多了。”簾子說。

    “我不一樣嘛。幾年來你一直在我家幹活,辦餐館是你的喜事,也是你的大事。你成小老板了,我得表示祝賀呀!”

    簾子猶豫良久,終於把錢收下了。錢抓在手裏揉搓著,牙齒咬著紅紅的嘴唇,清澈的眸子裏滿懷感激之意。為了讓鄭嘯風放心,簾子再次重複說:“我不會誤事的。我每天把餐館的事務安排好,就回來收拾房間和做飯。我不能讓市長在家沒飯吃,餓壞了市長,這個責任我可擔當不起的。”

    鄭嘯風說:“我很少在家吃飯,外麵的應酬太多,你也用不著每天做飯,免得你經常吃剩飯。即使你沒時間做飯也不要緊,市長是餓不死的。”

    簾子說:“當然不會餓死。我小時候就聽說過,社會主義不能餓死人,那就更不能餓死市長。”

    簾子說得鄭嘯風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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