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似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白了少年頭。---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接芍藥回來，坐從西安直達連雲港的火車，淩晨四點在連雲港站下來。這個陌生的女子在那個城市的大街上，在淩晨四點，在大雪紛飛的天地間，突然瘋狂，瘋狂撕扯行李包，瘋狂地撕扯包裏的衣服，瘋狂地披散著濃密的長發嗷叫。一個美麗的小母獸，在自由的廣闊原野裏，展露出原有的本性，徹底解脫，甚或是徹底地崩潰。

    她踉蹌著腳步，指著我的鼻子臭罵，你他媽的男人都不是東西，告訴我，為什麽十五沒有來？你以為我是愛他的嗎？不是，隻是因為我太寂寞，隻是因為我想和他上床而已。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去往西安接這個有了十五孩子的女人，她在電話裏說，十五，我有了你的孩子，打算打掉。

    我的藍在沉寂兩年後的此時突然浮現。藍走時說，告訴十五，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一下子把她當作了我的藍，盡管她說她是芍藥。可是我已把她當作和我從四歲就開始一起生活的藍。藍走了，一直杳無音訊，當初不能留住她是我的錯，現在她回來了，讓十五去接她回家。

    我說，好，芍藥，你等我，我接你回家。

    在臨潼的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給她打電話，芍藥嗎，我是十五的朋友，他有事過不來，讓我來接你。她在手機裏讓我回頭，說笑得最燦爛的女子就是她。

    這句話如此的熟悉，讓我時隔兩年後依然記得。是的，當初在和十五一起回臨沂的列車上，我告訴十五，藍有了你的孩子時，他在翻看一張報紙，報紙的頭條是大大的黑體：2000年笑得最燦爛的女人。那是鞏俐。兩年後，她說我回過頭看見笑得最燦爛的女子就是她，而她叫芍藥，在我回頭之前我對她一無所知。

    而我僅僅知道的甚或猜測的是，她是十五的愛情陪葬品之一。這是一個龐大、沉重、肅穆的墓地，墓的主人是一個叫做藍的小女子。十五從遇見藍的那刻起，這墓開始動工；等到十五迷倒了藍時，這墓挖出了一堆堆的黃土；等到藍為十五私自把秘密花園的柴門啟開時，這墓開始壘砌地下居室；等到藍茫然離開，等到她把藍色戒指通過我交到十五的手中，等到十五聽見我說，藍有了你的孩子時，十五耗費了三年的精力建造的墓終於開始收尾，他開始尋找陪葬品了，他要祭奠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愛情。

    或許有的人一生中要經曆無數次的愛情，仍然前往，不知疲憊，然而也有這樣的一種人，一生隻有過一次愛情，剩下的都是愛情的玩偶，甚或是內分泌的殘渣。

    十五的內心崩潰，所以努力地做事，在任何人麵前不露痕跡。可是我知道他的變化，他頻繁的外出為他贏得了接觸異性的機會，甚或是勾引。他一次次地玩弄她們，一次次地在每個城市的角落演繹轟轟烈烈的愛情悲劇。

    他告訴我，這些隻是因為他忘不了藍。他不是報複，他是在做一次解脫，隻是這過程太漫長，這結果太過於殘酷。

    我要帶芍藥回家，所做的也隻是一種收拾殘局的工作。就如一場戰爭之後的後勤料理，把死的用草席一裹用一把黃土掩埋；把傷的抬上擔架，該包紮的包紮，該截肢的就截肢。

    可是在芍藥麵前，我感到困惑，是該狠心地掩埋還是該細心地包紮。她穿著絳紫色的風衣，裏麵是純白的線衣，胸前有朵藍色的芍藥花，長發濃密如原始森林裏的藤蔓，穿一雙漂亮精致的咖啡色小皮靴，係著醒目雪白的鞋帶。她的眼睛很像藍，目不轉睛地看你，毫不羞澀甚或是矜持，明眸皓齒，肌膚如嬰兒般嬌嫩光滑。

    我轉過身看見她站在斑斕的雪地裏，左手插在風衣兜裏，右手拿著一個銀色的手機，笑嘻嘻地看著我。我看見了藍，她喊我，洛初，來。

    我沒有過去，我低下頭蹲下裝作擦拭皮鞋髒汙的雪跡。我第一眼看見這個女子，眼睛瞬間潮濕，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下落，我低下頭來掩飾她肆無忌憚的目光，怕她忽然看穿一個男子的內心。我努力地掩飾與藍的感覺，這掩飾持續了十五年，在這個遙遠的十秒鍾前還沒有見過的女子麵前疼痛地揭開了陳舊的卻從未愈合的傷疤。血終於得到釋放，淚做了它的前鋒，首當其衝。

    我說，丫頭，你給我過來。語氣如同對藍的喊叫，隻是把藍改成了丫頭。

    她走過來，我緊緊勒住歡暢到失控的神經中樞。我回了下頭，用黑色的羽絨服衣袖匆忙擦拭淚水。

    她走過來，我說，我是十五的朋友，來帶你回家。他有事沒有過來。

    芍藥說，好，這就走嗎？

    我說，你不用收拾嗎？

    她說，不用，行李包在給十五打電話以前就已收拾好。如果他不來，我也打算離開。

    我說，為什麽？

    她說，隻是感覺厭倦，想去往另一個地方。

    她終於累倒，躺在雪地裏，雪花落進她的眼睛，她的唇。冰冷的事物遇到了溫度，緩緩融化。我走過去把她抱起，就如抱起我的藍，走進路邊atm取款機的玻璃廳。我坐在鋪著乳白色方磚的地上，我把她的身體放在我的膝蓋上，把她的頭攬進我的懷裏。我聞著她的發香，聽見她激烈地喘息。我輕輕吻化她發絲上的雪花，她臉上冰涼的水滴，最終停留在她的唇上。我含住她的雙唇，就如我小時候緊緊握住藍的雙手。我猛烈地舔食她肌膚上的黏稠和潮濕，就如魚禾的第一次撫摩讓我忽然窒息。

    她回過身，把鼻子貼在我的臉上，睜大了眼睛看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說，不要這樣，芍藥，不要這樣。

    我要帶她回家，一起看公司慢慢倒閉，然後從頭再來。

    這是我的想法。我看著她，想念我的藍。

    在我眼裏，她——芍藥就是藍。

    這一年，洛初二十四歲，開始感覺老去，總是憶起從前盡管並沒有什麽值得紀念的事。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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