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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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從前社會各個行業中,有橋盤頭一業。---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橋盤頭一般的老百姓稱之為六局,自然是因為橋盤頭管的事情比較多,也就是說橋盤頭的社會職業範圍比較廣,以六局之“六”而言,並不一定是指六個方麵的事務,隻是一個泛稱而已。

    從前橋盤頭所管之事,包括掌禮,喜娘,吹打,廚師,扛抬,茶擔等等,可說是社會雜事紅白喜事以至一般的出門辦事,都少不了橋盤頭的管轄,甚至於當地的乞丐和丐頭之類也都歸在橋盤頭名下。

    橋盤頭的勢力範圍雖然很大,但也不是無限的,因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由官府出麵認可橋盤頭這樣一種職業,並且為橋盤頭建立花名冊,登記在案,還刻碑立傳,這一方麵是對橋盤頭的支持和認可,另一方麵也就可以適當地控製橋盤頭的勢力。由官府出麵,劃出各個橋盤頭的管轄範圈,在蘇城內外,按橋麵設點,以河道為界,劃分出地區範圍。

    做到橋盤頭,都是懂規矩的,他們隻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活動,互不侵犯,互不幹擾,橋盤頭之業且是世襲相傳的,別人不好幹涉。

    在橋盤頭所管轄的地區之內,大戶人家的婚喪嫁娶等大事,都由橋盤頭受理承辦,別人不可以越俎代庖,這就是行規。另外出租轎子供人乘用,收取出租費、扛抬費以及索討賞錢小費,折合下來,用一次轎子,大約需要數十元,一般的小康之家,是承受不起的。

    橋盤頭的職業特點,決定了橋盤頭這一行業的霸性,外人是不能隨便進入的,以後在碼頭搬運業以及其他一些行業中的封建霸持製度也就是由此而產生的。

    橋盤頭的行業,發展到現在當然早已經不複存在了,但是類似橋盤頭的規矩,卻不能說也已蕩然無存了。

    巴豆在南洲賓館門前所吃的虧,也許就能說明這一點。

    毛小白癩子和畢竟他們從不同的途徑已經打聽到南洲地盤上的老板,綽號叫“白板”,也就是說,巴豆是吃了“白板”的苦頭,至少,是“白板”點過頭的。

    “白板”也許並不難找,但是即使找到了“白板”,巴豆又能怎麽樣呢,和他鬥嗎?當然不能。

    巴豆吃了苦頭,按照巴豆自己的想法他是不會就此退出的,但是現在巴豆決定退出,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隻有巴豆自己知道,不管怎麽說,現在巴豆不再到賓館街去了。

    由毛小白癩子領了巴豆,像攙著一個剛上學的小孩子去辦新生報到手續,毛小白癩子帶巴豆到一家大醫院門口,把巴豆介紹給那裏的幾位同行,這樣一來,巴豆就被接受了,當然,在這裏做活,不比賓館街那麽緊張,他們對巴豆點點頭,就算是承認了他。

    巴豆把三輪車停在醫院門口,是畢先生的主意,毛小白癩子和毛宗偉也都覺得比較合適,巴豆就聽了他們的勸告,到醫院門口來了。

    可是巴豆隻在醫院門口做了兩天,他就下決心離開這裏,巴豆每天在這裏看到醫生們進進出出,有不少醫生巴豆認識他們,或者是從前的同學,或者是從前的同事,當然巴豆看到他們,他們當中卻沒有一個人發現巴豆,他們很忙,進出都是急急忙忙的,其實即使他們不忙,他們也不會有閑心注意到一個在醫院門口等活幹的三輪車夫。

    巴豆決定離開這裏,是因為怕熟人看見他,還是因為他不想每天見到他們,或者是因為這裏的活實在太少,幾乎賺不到什麽錢。

    這幾種原因,也許都有關係,也許都沒有關係,反正在這兩天中,巴豆因為沒有什麽活可幹,他把一切都想過來了。

    醫院門口不是巴豆唯一的出路,巴豆不在醫院門口做,盡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做,到車站,到碼頭,到鬧市區,巴豆是不會在一根繩上吊死的,但問題是巴豆是否對做三輪車已經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當初的那股勁頭,他是否不再固執地堅持他的計劃了。

    巴豆要去的地方不能去,巴豆能去的地方他又不願意去。

    那麽巴豆是否退了三輪車,另起爐灶呢?巴豆茫然。

    下午巴豆在醫院門口作最後的等待,到下晚的時候,他離開了那裏,他離開的時候,心裏說了一聲再見。

    時間還早,巴豆踏著車子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圈。巴豆在想明天怎麽辦。

    命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起變化,但是現在巴豆還不知道。

    巴豆的車子踏到一條小街上,他看見有許多人圍成一團,巴豆的車剛出現,就有人喊起來:“三輪車!”

    人群分開後,巴豆見有兩個人攙著一個老太太,老太太麵色蒼白,嘴唇發紫,口吐白沫,不知得了什麽急病,但是神誌還清楚,不停地說:“阿蒙,找阿蒙。”

    攙住老太太的兩個人見了巴豆的三輪車,如釋重負,連忙把老太太扶上車,叫巴豆快送醫院,巴豆說:“你們自己人也上一個呀。”

    他們說沒有自己人,都是過路人,沒有誰認識這位老太太,隻是看她跌倒在地上,來幫忙的。

    巴豆說:“那我怎麽辦?”

    他們說:“師傅幫幫忙,救人要緊,你相幫送到醫院,她家裏人總會去的。”

    巴豆沒有別的話好說,隻好踏了老太太去醫院,邊上的人說:“看呀,活雷鋒。”

    也有的人說:“現在還是好人多呢。”

    到了醫院,門診室已經下班,隻好再轉急診,掛號付錢,全是巴豆弄。

    醫生查下來,說沒有什麽大病,隻是體質弱一點,回去調理調理就好了。

    巴豆鬆了一口氣,又送老太太回去。

    到了老太太家,家裏沒有人,巴豆安頓了老太太就要走,老太太一定要巴豆留下姓名和地址。

    巴豆說:“算了。”

    老太太說:“好人啊,活雷鋒啊。”

    巴豆說:“我定了。”

    老太太說:“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叫我兒子來謝你。”

    巴豆笑笑說:“我不要謝的。”

    他省得跟老太太再煩,車錢也沒有要她的,就走了。

    巴豆踏了車子已踏了好一段路,聽見後麵有一陣急促的車鈴聲趕了上來,接著又有人喊:“喂,三輪車,停一停。”

    巴豆停下來,回頭看,隻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追了上來,這人大約三十出頭一點,戴一副眼鏡,瘦瘦高高的,皮膚白暫,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樣子。

    他趕上來問巴豆:“剛才是不是你送一位老太太去醫院的?”

    巴豆點點頭。

    那人說:“謝謝了,車錢還沒有付呢,我母親老了,有點那個——”

    巴豆淡淡地一笑,說:“算了,算我白踏她一回,老人麽,也是應該。”

    那人說:“這不行的,車錢總是要給的。”

    巴豆說:“那你快一點,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吃飯了。”

    那人看看巴豆,說:“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我追上來,是想請你再去一下,老太太又不大好了。”

    巴豆奇怪,說:“醫生不是說沒有什麽大病麽,怎麽又來了?”

    那人說:“我也不知道,請你幫忙幫到底了,真是很麻煩了。”

    巴豆想回絕了,但是看他的臉色很急,巴豆說:“唉,碰上你們,真是——”他一邊說一邊把車子踏回頭,又跟那人回去。

    到了家,卻見那老太太好好地坐在那裏,笑眯眯的。

    巴豆朝這母子倆看看,說:“什麽意思。”

    老太太說:“這是我的兒子阿蒙,要謝謝你,怕你不肯回過來,所以騙你的。”

    老太太的兒子說:“我叫楊蒙。”

    巴豆說:“如果沒有別的什麽事,我告辭了。”

    楊蒙說:“留你坐一坐也不願意?”

    巴豆隻好坐下來。

    楊蒙泡了茶,說:“你一定覺得奇怪。”

    巴豆說:“你要是覺得不過意,就把車錢給我,多給一點也可以。”

    楊蒙卻不再說車錢的事,他朝巴豆笑笑,說:“我也是做這一行的。”

    這倒使巴豆有點奇怪,如果光看外表,恐怕沒有人會想到楊蒙也是踏三輪車的。

    楊蒙接著說:“不過這一兩年不踏車子了。”

    巴豆說:“改行了?”

    楊蒙說:“沒有改行,隻是不踏車了。”

    巴豆一時有些不明白。

    老太太說:“阿蒙,你不謝謝人家,跟人家說什麽閑話。”

    楊蒙對老太太畢恭畢敬,他把老太太攙進裏屋,又返出來繼續問巴豆:“你在哪裏做?”

    巴豆說:“我不想做了。”

    楊蒙說:“是不是生意不好?”

    巴豆說:“多種原因。”

    楊蒙等巴豆喝了幾口水,又問:“你想不想——”他停了一下,說:“你也許願意到別的地方做做,比如,比如做外賓的生意。”

    巴豆苦笑笑,指指自己的頭,說:“疤還沒有結好呢,我不想再自找麻煩了。”

    楊蒙聽了巴豆這話,愣了一下,他朝巴豆看看,問道:“怎麽回事?”

    巴豆自吃了苦頭來,跟誰都沒有很詳細地說過自己的遭遇,跟畢先生沒有說,跟毛小白癩子毛宗偉也沒有說,跟老薑金林沒有說,甚至跟章華也沒有說,可是現在他看著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卻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欲望。

    巴豆告訴楊蒙,他在南洲門前碰到的事情,還沒有說完,楊蒙就“呀”了一聲,脫口說:“就是你?”

    巴豆起初沒有聽明白,後來他想也許楊蒙聽說過這件事,他說:“你知道?”

    楊蒙沒有直接回答,卻問巴豆:“這麽說,你的外語很好。”

    巴豆不明白楊蒙問這個做什麽,但是這時候巴豆已經感覺到楊蒙身上有一種東西,巴豆說不出是什麽,但是他覺得這種東西至少可以證明楊蒙不是一個普通的三輪車夫。

    果然,楊蒙說:“你的名字叫畢潤澤,大家都叫你巴豆,是不是?”

    巴豆沒有問你怎麽知道,既然他已經認為楊蒙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那麽楊蒙能知道他的名字和小名,也就沒有什麽可奇怪的了。

    楊蒙見巴豆不作聲,說:“你想不想重回那地方?”

    這一次巴豆有點吃驚了,既然楊蒙能這麽問他,楊蒙肯定有很大的能耐,能夠做到。

    巴豆說:“你有這樣的能力?”

    楊蒙點點頭:“我有。”

    巴豆說:“你為什麽要幫助我,就是因為我送你母親上了一趟醫院?”

    楊蒙說:“你先不要問為什麽,我說了我的綽號,你大概就會產生別的想法了。”

    巴豆好像預感到什麽。

    楊蒙猶豫了一下,便說:“‘白板’,你聽說過吧。”

    “白板?”

    楊蒙就是白板。

    巴豆盡管有種種預感,但他還不能相信。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楊蒙就是白板,白板就是楊蒙,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至於楊蒙大學畢業以後是怎麽會走到三輪車這個行業中來的,這裏麵的因為所以,以後巴豆自會慢慢地明白。

    對於巴豆來說,眼下他要作出選擇,或者給楊蒙一拳,報一箭之仇,或者是轉身就走,從此不再見到這個人,也或者是忘記一切,跟上楊蒙,對這幾種選擇,巴豆還要好好想一想。

    巴豆說:“這不合情理。”巴豆指的當然是楊蒙先兵後禮的做法。

    楊蒙說:“這有什麽不合情理,我們的一切行動都是有規有矩的。”

    巴豆說:“我是一個不懂規矩,也不願意懂什麽規矩的人,你還願意幫助我嗎?”

    楊蒙說:“當然。”

    巴豆問了一個為什麽。

    楊蒙說:“你是明白人,你不應該問為什麽。”

    巴豆說:“看起來你好像對一切了如指掌,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做這一行?”

    楊蒙說:“你對五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

    巴豆對於楊蒙的感覺已經從奇怪慢慢地變成了驚訝,又變成了欽佩。

    巴豆說:“我知道想進那塊地盤的人很多,許多人出了大禮也進不了,你怎麽對我另眼相看,總是有原因的。”

    楊蒙笑起來,說:“你還是要刨根問底,其實你不問反而好。”

    巴豆說:“也許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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