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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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正從大地上一片一片地消失著,那些伴隨了影響了世世代代北京人生活的胡同。---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沉重悲哀? 輕鬆快樂? 遺憾困惑?

    大概此種感情皆有。

    我是在胡同裏生胡同裏長的,我的老祖也就是我爸爸的奶奶把我帶大。老祖是1888 年出生的,在胡同裏生活了一輩子,她去世的那一年我九歲。記得上小學之前老祖每一天清晨帶著我去遛彎,她的小腳裹得很小,她說是五歲的時候她的母親給她裹的,她開玩笑說她的腳永遠五歲。她拄著拐杖走路,卻精神抖擻,一路上我們總是遇到很多熟人,那些人也都叫她老祖。

    老祖去世的時候,父親不肯讓我參加葬禮。父親是個太敏感太重感情的人,他說我太小,接受不了死亡,於是母親把我送去外婆家住了一個星期,再回到家裏的時候老祖就沒有了,永遠的沒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世上萬物都有消失的時候,因為連老祖也會消失。

    胡同消失的感覺,讓我想起這件事情。

    胡同,於曆史是一種建築方式,於人生是一種生存哲學,於我,是感情的故鄉,是生我養我的流動在我身體裏的血液。這兩年,無論是精神上還是感情上,我的生活都開始平靜下來了一些。閑暇的時候,給湛秋講過一些胡同裏的故事,他聽了說,你為什麽不調動自己豐富的生活積累寫一部有關胡同生活的小說呢,這個提議在我心裏像種子一樣埋藏下來了。但是,我也深深知道,當時我還不具備進入創作狀態所需要的精神條件,心理上我還有太多敏感的障礙。當時寫作《愛情伊妹兒》,對於我個人而言,是我精神世界裏必須發生的一次洗滌,我無法背負著深重的心理障礙生活和寫作,我知道,必須在紀實小說《愛情伊妹兒》完成以後我才有可能進入真正的創作狀態。《愛情伊妹兒》的完成,無疑給了我一種別人或許無法理解的如釋重負感,所以,可以說這部《北京胡同女孩》是我真正的創作曆程的開始。不過,與2000 年寫作2001 年出版的《愛情伊妹兒》同時,《北京胡同女孩》的構思就已在我的心裏蠢蠢欲動的萌生了。如果說,《愛情伊妹兒》是一部我私人感情曆史的圖畫的話,那麽《北京胡同女孩》則是另外一種情史,是獻給生我養我的胡同——這另外的情人的一幅圖畫。

    說實話,《北京胡同女孩》這部小說的寫作過程是非常艱苦的。一天有個朋友打電話問我寫得如何,我對她說非常殘酷,因為湛秋是我的第一位讀者,有這樣一位讀者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因為他太敏銳太透徹,他是一個唬不住的批評者,我在書中運用雕蟲小技和耍小聰明的地方,沒有一次不被他識破,這種時候心裏實在很痛苦也很尷尬,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有時候是喜歡用一些貌似高深的東西唬人的。

    和《愛情伊妹兒》一樣,在寫作《北京胡同女孩》的過程中,湛秋又一次成為了我的第一個讀者和嚴厲的批評者。這部小說前後修改了三次,他的批評每一次都讓我從最初的痛苦困惑到最終的心服口服,我才意識到自己實際上多麽不懂得寫也不懂得讀,有湛秋這樣中肯也殘酷的教導,我知道自己實在是非常幸運的。就像是在欣賞過許多現代小說以後,重新欣賞古典小說,在畫過了幾年現代畫以後,又一次重新學習素描一樣,在這部小說的整個寫作過程中我感到一種久違了的學習的激情和衝動,對於我個人來說,這種感覺恐怕是我寫作這部小說所得到的最最珍貴的收獲了。

    作為一種藝術實踐,我想在這部作品中,以自己的方式,把現代的激情和古典的樸素結合起來,把現代的隨意而歌和古典的按部就班結合起來,把現代的哲學議論和古典的細節描寫結合起來,使得小說不是說教式的哲學議論著作,但是讀者又可以從中感受哲學,我以為小說不是情緒的無遮無攔的發泄,小說的抒情不是詩歌和散文的抒情,它應該是抑揚頓挫的有情節發展的合情合理的完整的抒情。

    《北京胡同女孩》的背景當然有它的強烈時代性,我想描繪出在這特殊的背景下五個女孩子的成長經曆,我想寫出一種古老的樸素的生活的消失,這種成長和消失在人生中以它的深層的真實和悲哀感染了我,在藝術上觸動了我的靈感。

    胡同是一個象征,這個巨變的時代的新舊交替的象征。誰也不能否認中國這些年來的巨大變化,世界在眼睜睜地看著這塊魔術般繽紛激蕩的土地。這些年,我居住在澳洲,每一次回國自然對這種變化就更加敏感。

    人生下來了,以後,是要死的,這是人生。

    但是,人生也好,曆史也罷,有一種精髓貫穿著人類發展的進程,那就是激情。它聯係著人生中的你我,聯係著曆史進程中的前前後後。激蕩著變化永遠是絕對的,安靜和平衡則是相對的。我們生下來是要改變什麽的,往美好的地方往前再走一步。

    一切都不可能原封不動的永遠存在下去,生命本身是創造的過程,一個不斷認識自己的過程,這個過程包含創造性的,是美妙的也是痛苦的。《北京胡同女孩》是一部情史,故事發生在1988年到2002 年這個中國激烈變化著的背景之下,書中的五個女孩子因為這激蕩和變化,心靈經受了深刻的痛苦和歡樂的感受,因為這感受,胡同作為一次存在在消失之前是輝煌的了。我想把這輝煌的感情獻給胡同獻給胡同裏居住了世世代代的北京人,獻給充滿了憧憬渴望欲望的女孩子們,獻給淳樸智慧的正在困惑和痛苦中探索的中國。

    我想描畫出五個創造著自己人生的女孩子。無論是被渴望和動蕩糾纏著的柳西紅,還是保守安寧的惠娟,無論是抑鬱自殺的永遠年輕的玉萍,務實的周莉,還是科學天使林梅,她們都是平凡的,像你和我一樣,她們也都是不平凡的,像你和我一樣,她們在各自的生活命運裏憧憬著追求著歡樂著悲哀著。

    胡同女孩,她們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她們的身上蘊含著一種和胡同密切相關的東西,胡同的人情和世俗,胡同的寬容和狹隘,胡同的繁瑣和單純,這些平凡與不平凡構築著胡同裏北京人的人生。

    胡同不僅僅是居住方式,更是一種生存方式,感情聯係方式,沒有人會否認建築方式本身也是一種生存方式。我們在搬出胡同的同時,也是告別了一種活著的方式。那麽我們的搬遷也就意味著搬進了另外的一種生存模式,不過美國的高樓大廈是不適合我們的,我們所喜歡的生存方式呢? 高樓的建築體係在本質上是否合乎人性呢?

    胡同廢墟留給了我們一個很大的思索空間。

    我動筆開始寫《北京胡同女孩》的時候正是悉尼一個夏天的夜晚,夜空總是給人很多的幻想。那個晚上,我幻想著自己回到了北京,發現老祖坐在大門口的青石台階上,我問她怎麽回來了,她說回來看看。

    我想,我也是因為想回來看看,於是把自己放進《北京胡同女孩》裏去了的,同時也更想往前看看。

    在寫作這本書的一年多的時間裏,許多次許多非常瑣碎的細節讓我不禁淚流滿麵,好像我一次又一次的被提醒著,那些讓人感情衝動的事情看起來是那麽平凡,而正是這種平凡使人生變得珍貴和崇高。

    最後我想感謝一直關心著我的讀者,感謝你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給予了我的支持和鼓勵。謝謝你們!

    2002 年12 月15 日於澳洲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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