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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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八年:胡同裏五個女孩兒情竇初開的十八歲聚會這五個女孩子從豆元胡同走過來又走過去,豆元胡同是一條很狹窄的胡同。---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從南頭到北頭,從北頭到南頭,在兩米半寬的小土路兩邊,坐落著四十八個院子。她們十八歲了。

    不遠處的已經三年了還沒有竣工的工地上,小夥子們在她們走過的時候,吹著口哨。風吹起塵沙,在安靜的胡同上空飄蕩著。

    誘惑是美麗的。

    誘惑是危險的。

    哪一天是生活開始的時候呢,十八歲是一個不耐煩的年齡。

    一壞女人蘇麗婭出走 惹翻了古老的胡同“壞”女人的影響總是巨大的,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的曆史總是由“壞”女人和好男人寫成的。

    秦始皇再暴虐也還是褒多貶少,而楊貴妃則是禍水了。

    1988年的3月,當四十歲的有異族血統的女人蘇麗婭和她三十二歲的情人在胡同眼睛的敵意的注視下從豆元胡同消失的時候,胡同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女人已經寫下了一段曆史,而且影響了胡同裏幾個美麗的女孩子的一段人生。

    十八歲的柳西虹這時候的想法還很簡單,在她的覺醒了的身體和感情空間裏,她渴望著一種刺激,那種刺激可以把它叫做愛情的衝動,也可以把它叫做青春的衝動。反正女孩兒的花季是誰也搞不懂的吧。

    對於十八歲的女孩子來說,愛情這個詞匯是書本上的,衝動這個詞匯是自身的。

    北京,這座古老的城市因為它的悠久曆史以及對舶來文化的抵製的頑固情緒,而給人的感覺不僅古老,而且神秘和沉重,或者說不太輕盈。這種不很輕盈的感覺,浸透在深紅色的宮牆和灰色的胡同裏,浸透在清晨遛鳥的老人手裏提著的搖來晃去的黑布罩著的鳥籠裏,滲透在夏夜昏黃的路燈下打撲克的人們的叫真的喊聲裏,浸透在春節各家各戶串門拜年的喜氣洋洋裏,那種感覺很難講得清楚,但是又那麽明顯地存在著。 北京,分東城,南城,西城,北城,五六十年代,最後一部分寬厚的城牆被拆掉以後,北京就失去了一部分的威風凜凜了。

    北京城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城牆,沒有了城牆,算什麽北京呢!老年人下意識裏當然無法那麽快就忘掉規矩,常常會失口說出一句:別回來得太晚,城門要關了。

    中國的曆史和北京的四合院是密切相關的,北京,自公元1067年(元至正四年)就成為了全國的首都。北京,現有文物古跡7309種,其中五種已列入聯合國“世界自然和人類文化遺產名錄”。老北京隨便帶著你在胡同裏走走,就可以指點出一些史記來,袁世凱住過的錫拉胡同,康有為住過的米市胡同,北半截胡同41 號那是譚嗣同的故居,棉花胡同66號曾經住過蔡鍔將軍。

    而且,北京在世界上的知名度和長城是不相上下相映生輝的,知道中國的人就知道長城,知道長城的人就知道四合院。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的這一代人,自然沒有領略過北京的真正麵貌,他們雖然在胡同裏生,胡同裏長,但是聽著老年人管火柴叫取燈兒,管太陽叫老爺兒, 管收音機叫話匣子,覺得好笑得很了。

    有人說,女人是映照一個時代變化的最微妙的鏡子,女人人生的曆史是最好的時代曆史的縮影,或許這是有道理的。因為社會永遠有意無意的給女人設置了許多的框子,於是女人的成長裏,永遠包含著一個時代最完美的道德和不道德,最本分的守護和最本性的渴望的衝突。

    這衝突激烈起來的時候,就是一個時代在變遷的時候。

    八十年代的中國就麵臨著這樣的變遷了,那變遷可以說是從1976年龍年大地震以後開始的,那淩晨的幾秒鍾的震蕩,使北京胡同裏許多幾百年的老房子坍塌和傾斜了,那種傾斜在以後的幾年裏,開始蔓延到生活的各個角落裏去了。

    特別是胡同裏的女人。

    大地震十二年以後,1988年的3月,春天的風把溫暖和溫柔吹進空氣裏來的時候,樹根下的土地開始有了些鬆軟的時候,豆元胡同三十三號院裏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事情:一個有丈夫的四十歲的女人,拋棄了丈夫和一個溫暖的家,和一個比她年輕八歲的男人私奔了。更駭人聽聞的是,那個男人曾經是她丈夫的妹妹的男朋友。

    這個女人叫蘇麗婭,孩子們稱她婭姑。

    蘇麗婭近來怎麽樣了誰也不知道(大概除了柳西虹以外),三個月以前突然從三十三號院消失了,據說不久離開了北京。那個沒出息的前丈夫老呂則提前退休回到老家順義去了。

    這個可怕的事件給胡同裏的人們的震驚程度不亞於地震,按照他們地說法,這種事不僅標誌著世風日下,而且居然就發生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給他們一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蘇麗婭的身世複雜,她是從新疆到北京的,所以本來就不是北京人,更不是胡同人。她十幾年前嫁到三十三號院子裏來做了呂家的媳婦,那個時候,胡同裏的老居民就在背後對這個容貌豔麗,高傲冷漠的女孩子議論紛紛,說呂家的兒子鬼迷心竅娶了個中不中洋不洋的女人,對蘇麗婭的身世更是胡亂猜忌。

    據說蘇麗婭的祖父是從阿拉木圖那地方過到新疆去的,她的父親因為給新疆軍閥做過事,解放前夕跑到台灣去了。那時候蘇麗婭才一歲,母親改嫁了,她三歲時,媽媽又生了個小弟弟,繼父對她不好,小蘇麗婭經常餓得到飯館撿吃的,成了半個流浪兒,連小學也沒有上好。

    五八年,從北京去新疆勞教的一位好心的作家老人看蘇麗婭可憐又異常聰明可愛,就征得她母親的同意,在回北京的時候把她帶到了北京,蘇麗婭勉強進入了中學。但是,不幸的是,文革開始以後,這位好心人經受不了殘忍的批鬥終於跳樓自殺了,蘇麗婭重新成為流浪兒。

    她搭火車回到新疆找母親,發現母親已經不在人世,這一次她成了真正的孤兒。於是她又搭車回到了北京,決定把北京當成家了。

    這一天,街道居委會的老太太找到了她,把她介紹到了區辦的小縫紉廠,蘇麗婭總算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

    蘇麗婭第一天上班,走進那個三十平方米的用兩小間平房改建成的工廠,就發現自己成了大家議論的對象,簡單的白襯衣黑褲子,穿在她身上好像也是風韻十足,把她豐滿勻稱的腰身襯托得讓那些中年女人們又羨慕又嫉妒。

    在人們的悄聲議論裏,她低著頭,把黑亮卷曲的長發用一根別針盤在腦後,就俯身在縫紉機上,前一天老太太才教了她的如何用縫紉機,這個時候她卻已經儼然成為了熟練工人。

    下班的鈴聲一響起來,她就馬上停住手裏的活計,站了起來,把一塊新疆式的披巾搭在肩上,從那些拉家常的女人身邊走過去,窈窕的身影就從門口消失了。

    這閨女可真漂亮。一個中年女人感歎道。

    那不叫漂亮,叫媚,你沒看到她那眼睛嗎,睫毛那麽長。另一個女人說。

    介紹蘇麗婭來做工的老太太神秘地說:我正在給她介紹對象呢,她是一個孤兒,出身又複雜,得趕快找個好人。

    這麽一說,幾個中年女人不知道為什麽都鬆了一口氣,好像這個神秘莫測的高不可攀的女人突然和她們接近接近了一層。

    三十三號院子呂家的兒子呂海濤,比蘇麗婭大十歲。父母早逝,屬於根紅苗壯的工人階級出身。領導和朋友多少次給他介紹對象,都沒有談成。這一次,他看著介紹人遞給他的蘇麗婭的照片,眼前一亮。心說,這個女的太美了,能看得上我嗎?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這個女孩子出身太複雜了,他對介紹人說,不過,還是見見吧。說著,又看了看照片,蘇麗婭那長長厚厚的一頭黑發,那覆蓋著長睫毛的閃著誘人的神采的眼睛,那豐滿的胸脯,圓滾滾的腰身,把呂海濤惹得神魂顛倒了。

    那時,蘇麗婭也覺得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嫁就嫁吧,她想在北京有一個家,而且呂海濤又孤身一人,這合她的胃口。

    結婚以後的頭幾個月,兩口子過日子開始也比較平和。老呂不開心的是蘇麗婭很少言語,進門出門也很少跟鄰居打招呼,胡同裏的人們對她開始有些“另眼相看”,不久以後,讓老呂更受不了的是,那些男人們總想用眼睛再她身上占什麽便宜。老呂開始找自己媳婦的茬了。

    他覺得蘇麗婭整個是屬於他的,動不動就訓斥似的讓蘇麗婭做這做那,而蘇麗婭總是用她那又黑又亮的眼睛回報他,閃閃那長長的睫毛,卻又不吭聲了。老呂覺得蘇莉婭和他一起幹什麽都是被動的,做愛也是。為此,有幾次他甚至動手打了蘇麗婭。但那女人還是閃著睫毛用黑亮的眼睛回答他。老呂的妹妹也二十來歲,經常帶她的男朋友來玩。後來不知怎麽的,蘇麗婭竟和他好上了,他們之間怎麽傳情怎麽約會又怎麽私奔,胡同大院竟然一無所知,這個秘密真可算是胡同裏開天辟地第一樁的秘密了。

    這一次,蘇麗婭的傷風敗俗的舉動把胡同裏老一代的人激怒了。

    胡同裏的八十八歲的德高望重的雲老太,把吳老太等幾個老人召集在一起,做了一次‘法’,目的在於潔淨空氣,使這個胡同裏的正氣上升邪氣入地。

    在這條胡同裏,隻有雲老太懂得這種‘法事’了。

    柳西虹和惠娟兩種不同的美麗。一個終於要惹起風波的秘密三十三號院的大門是那種叫做“如意門”的北京住宅裏很普通的大門,門口有三級青色的石階,門枕兩邊各有一個小石頭獅子,不過據說是後來加上去的,原來隻是普通的方門墩。大門上貼著一副不算工整但是很有意思的對聯:上聯是:活得開心不如活得順心,下聯是:過得如意不如過得長久。橫批是:和睦相鄰。

    這條一百多米長的小胡同,坐落著四十八個院落,百十來個家庭,老老少少五百來口人。胡同裏的人們是那種或多或少活得很幽默的人,他們在自己簡樸的擁擠的生活裏發現了生活中的一個真理,那就是活得開心不如活得順心。

    蘇麗婭事件以後,三十三號院子就因為這個醜聞而聞名了。正是俗話說得好:壞事傳千裏,好事不出門。

    三十三號院是很規範的四合院,這個小院,即使經過了文革和蓋小房的土木工程洗禮,除了東屋的小廚房大了一些,幾乎占到了院子的中間以外,院裏的格局卻還算是整齊有序的,正北的上房(坐北朝南)加上兩邊的耳房,共住了三家,柳西虹家住的就是正北的兩間,惠娟家住在北房的靠西的耳房裏,一條小小的遊廊把她和柳西虹兩家連在了一起。正南的房子加上兩間耳房也住了三家,東西廂房各住了一家。再加上大門過道的解放前用來做廁所的一間也改建成了住房,現在住著單身漢趙大爺。這小院子裏一共住了九家。

    從大門口可以看到一個保存比較完整的硬心影壁,上麵原有的字跡已經看不清了,據老人說,那上麵的題詞是清朝光緒年間的什麽狀元的手筆呢。

    這個悶熱的中午,灰磚灰瓦的小四合院裏一片慵懶的寧靜,隻有知了聲在吵鼓著,大人們都睡午覺了。

    住在這個院子裏的兩個女孩子,柳西虹和丁惠娟在院子裏的絲瓜架下聊天,這兩個女孩子,都活到了對愛情對生活此類的話題非常感興趣的年齡了。

    柳西虹和丁惠娟不僅同歲,而且生日是在同一天,兩個女娃娃誕生的時候,三十三號院子熱鬧過一場,那是1970年,買東西憑購貨本,基本工資才三十八塊。但是,大家還是湊足了一些雞蛋和肉,加上一瓶二鍋頭,好好的醉了一次。這兩個女孩子一直是三十三號院子的寶貝和驕傲。

    壞女人的影響力一般比好女人的影響力要強大,為什麽呢,大概女孩子的心底裏都一種渴望“壞”的成分,因為“壞”的深層意思是明顯的,那就是說,你活得超出了常規。

    在大院裏,蘇麗婭隻和柳西虹說說話,在蘇麗婭私奔前一天,柳西虹和蘇麗婭還聊過天,好像蘇麗婭還把什麽塞到了柳西虹手裏,這個隱秘的動作被柳西虹媽看見了。在蘇麗婭失蹤以後,柳西虹居然當著眾人的麵說:“這有什麽傷風敗俗的呢!”

    她的母親,為了女兒的言語幾乎昏過去,幸好有眾人拚命勸說:小孩子不懂事,她才喝了一口丈夫遞過來的水,喘出一口氣來。

    丁惠娟把柳西虹媽扶到椅子上坐下,說:“阿姨您放心吧,柳西虹是我的朋友,我了解她,那隻是一時情緒,她會向您賠不是的。”

    丁惠娟是一顆平衡行星,她的出現永遠使人覺得放鬆和恬淡,即使是大人們也不得不讚歎她的這種氣質和能量,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她總是覺得自己應該照顧別人,安慰別人,大概因為她生來具有一種理解別人的能力,這種理解讓她無法像柳西虹那樣隨心所欲。你盡管隨心所欲了,可是別人呢,別人的擔憂和安慰呢,你就不管了嗎!她總是這樣問柳西虹。

    她的身材修長,站起來的時候,亭亭玉立這個詞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柳西虹在丁惠娟這種溫和的逼迫下,總是一次又一次的不得不向父母認錯,每一次認錯以後,總是想大喊大叫對惠娟發泄一通。同時她又覺得惠娟是對的,她並不想讓父母傷心,她很愛他們,她自然願意父母為她而自豪驕傲。

    “我看,壞也就是活得誠實。”柳西虹說。

    惠娟雖然很喜歡蘇麗婭,但是,她總是覺得常規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看呀,人活著還是平心靜氣的好,那叫水平。”

    “如果平心靜氣就是生活的標準的話,那麽地球上的房子都換成寺廟算了。”

    “別歪曲我的意思,你就是愛走極端。”惠娟搖頭歎氣,對柳西虹激動的臉色表示著無奈。

    “我得回屋了,這些天我媽把我當賊似的看著,好像每一分鍾都應該是在看書做習題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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