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醉臥君莫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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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種種情形,一幕幕掠過,風煙心裏似乎被狠狠抽了一鞭,突然灼痛起來。---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他的肩上,承擔了多少的委屈啊!
“喂,陸姑娘?”袁小晚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風煙猛地回過神來,“沒什麽,你說的——都是真的?”
袁小晚不悅地道:“你若是不相信,又何必來問我。”
“我隻是不敢置信而已。如果事情是你說的那樣,楊昭為什麽要阻止我們攻打十裏坡,又為什麽又和燒糧草的事扯上了關係?”風煙不明白,楊昭做這些,又是什麽用意。本來蕭帥和趙舒韓滄他們就處處疑心他,以楊昭的聰明,為什麽要讓自己卷入這樣的事情裏去?避嫌都隻怕來不及。
“這些,我也不清楚。”袁小晚蹙起眉,“指揮使的決定,沒有必要跟我們交代。我能告訴你的,隻是我所知道的一部分。記得糧草庫被燒之前,指揮使吩咐我每次帶人去取軍糧,都把庫裏的一部分糧袋運到下麵的地窖裏去,然後用裝了石塊和幹草的假糧袋放在上麵充數。而那個地窖,應該也是他提前叫人挖好的。所以我敢斷定,糧草被燒,又失而複得,是他算計好的。”
“他怎知糧草庫會起火?就算他知道,又何必這樣大費周折,就直接加派人手保護糧草,不是更省力麽?”風煙百思不得其解。
袁小晚也搖了搖頭,“我也想不透。但就在你刺殺指揮使的那一夜,難道你沒發現,虎騎營已經是一座空營?其實不止是那一夜,連接三個晚上,他們都被指揮使派到營外各條要道,守株待兔去了。瓦剌派兵來偷襲,正好趕在糧草被燒的當口,路又摸得那麽熟,想必是有內應的。”
“其中的內情,你也不知道嗎?”風煙有點失望。
“我不需要知道。”袁小晚清晰地道,“我跟你不同,我不在乎誰是誰非,誰對誰錯,什麽勝和敗,什麽紫荊關。無論指揮使做什麽,我都會跟隨他,聽從他的命令。”
風煙第一次正視袁小晚的臉,一直都覺得,她舉止輕佻任性,說話又連諷帶刺,所以很不喜歡她。但是,直到此刻,風煙開始發現,不是每一個人,都像表麵上那麽絕對,比如袁小晚。
睡不著。
風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昨天一場激戰,又來回趕了將近八十裏路,體力早就耗盡了,應該好好地睡上一覺。可是腳踝的傷處隱隱作痛,心裏像開了一鍋沸水,哪裏合得上眼。
沙漏裏的沙子已經快要漏光了,時間仿佛凝固在那裏。都什麽時候了,楊昭他們怎麽還沒有回來?是被鐵壁崖的瓦剌騎兵給纏住了,還是路上出了什麽事,或者他們遇見了瓦剌的援兵?幾百個問題,七上八下地在心裏纏繞,風煙歎了口氣,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上衣服,在床前來回地繞著圈子。
千萬不要出事啊,她連一句抱歉都來不及說。
袁小晚是楊昭的屬下,她所說的話,風煙應該是一個字也不相信的;但是偏偏奇怪,她就是直覺地相信這一切。
眼前又浮現出被困鐵壁崖,楊昭那一絲淡淡的苦笑,帶著點自嘲,那應該是一種百口莫辯的無奈吧?
還有他的細心,連寧師哥都沒看出來她的腳踝受傷了,他卻一眼就發現了。想起他給她裹傷的時候,那種粗暴的語氣,其實手上的力道卻放得很輕,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不要胡思亂想了!風煙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他不過是幫她裹了裹傷而已,戰場上這也是很平常的事吧!有什麽好害羞的?再說,現在楊昭和虎騎營都還生死未卜,吉凶難料,她怎麽可以在這裏想入非非!
“陸姑娘!快出來,快點!”帳外傳來趙舒的叫聲,還帶著幾分喘:“楊督軍他們回來了!”
什麽?!楊昭回來了?
風煙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喉嚨口,太過驚喜,幾乎是兩步就衝出了帳外——連一刻也不願意再等,恨不得立刻、馬上,就看見楊昭好端端地站在她的眼前。
“他在哪裏?”風煙一眼看見趙舒,劈頭就問。
趙舒是跑著來的,正在呼哧帶喘,看見風煙,卻不禁失笑,“你就這樣去找他?就穿成這樣?”
風煙這才想起,自己隻穿了一件素色小棉襖,連個厚一點的外衣都忘了穿;因為一隻腳踝受了傷,裹了紗布,所以隻有一隻靴子在腳上。
“啊呦!”忍不住臉上一紅,風煙連忙又奔回帳內,“等我一下,咱們一起去接他們!”
總算手忙腳亂地穿戴停當,風煙和趙舒一起直奔營外。
風雪已經停了,路上鋪著一層冰淩,馬蹄踏上去,爆起一連串碎冰的脆響,老遠就能聽見。
“那不是虎騎營的大旗嗎?”趙舒的馬鞭往前一指,風煙順勢瞧過去,果然,黑底繡金,紅色鑲邊,分明就是虎騎營的戰旗啊。
“楊督軍……”趙舒已經打馬迎了上去。
風煙反而躊躇起來,見了他,說什麽?她真的不習慣跟別人說些道歉的話。再說,她和楊昭的關係那麽惡劣,人家也未必想要看見她。
隊伍越來越近,風煙竟有些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她的馬停在路邊,可以清楚地看見前麵的楊昭和佟大川他們,大家的樣子都淩亂狼狽——血汙斑斑,滿麵風塵,就連楊昭也好不到哪裏去,右邊肩膀好像還帶著傷,草草地包紮了一下,軍衣也都破得不成樣子。
看起來,他們這一天一夜,又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
“鐵壁崖這一戰,凶險歸凶險,可也好好地收拾了瓦剌狗賊一頓!”佟大川的聲音最響,“教他們下回再也不敢使這些陰謀詭計。”
“風煙,你在那裏發什麽呆?”趙舒回頭大聲招呼,“飛也似的跑出來,我都差一點追不上你,這會兒都到了跟前,怎麽又停住了?”
風煙隻好緩緩縱馬上前,正和楊昭打了個照麵。
“你……”兩個人一同開口,又一同沉默下來。
“你……回來了。”風煙有點尷尬地開口,自打認識楊昭,大概這是她聲音最小的一次。
楊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隻是帶著點意外和調侃地道:“我說這一路上眼皮跳,原來是陸姑娘在這裏等著了。”風煙臉紅了。
她還會臉紅?楊昭不禁詫異,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況且,他根本沒說什麽啊——她連那兩隻小耳朵都紅透了。
“你……”兩個人再度同時開口,而且又同時打住。
氣氛更加微妙而困窘,旁邊的趙舒沉不住氣了,莫名其妙地道:“這是怎麽啦,楊督軍他們回來,你不也挺高興的麽?這會兒工夫,怎麽突然變成鋸了嘴的葫蘆了,隻會說你呀你的。”
風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已經夠要命的了,這家夥還不識趣地來攪局!匆忙之間隻好隨便抓了一句話來說:“都回來了就好,大夥兒都很擔心。”
楊昭一怔,她怎麽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和氣了?
“對了,你們是不是又和瓦剌打了一仗?”風煙看著他肩上的傷,“好像還掛了彩,怎麽回事……”
“沒什麽,皮外傷而已。”楊昭微微一笑,“總算有驚無險,難為你還大老遠地出營來迎接弟兄們。”
風煙不自在地道:“其實,我是想說……”
楊昭困惑地看著她,這丫頭一向心高氣傲,任性倔強,連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嘲諷他,都從來沒怕過,還有什麽話,讓她這麽難出口?看這樣子,也不像是來挑釁的。
“那個……”風煙的手心都快要冒汗了。“謝謝你帶著虎騎營去鐵壁崖,如果來遲一步,我們就遭殃了。”
“這是我份內的事。”楊昭釋然,“不必那麽客氣。”
“風煙——”後麵傳來寧如海的呼聲,“冰天雪地的,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
“寧兄弟也來了。”楊昭在馬上一抱拳,今天是什麽日子,連寧如海陸風煙這樣視他如眼中釘的人,都改了性子。
“我不是來接你的,我來找風煙。”寧如海卻硬邦邦地道:“怎麽敢跟指揮使稱兄道弟。”
“寧師哥!”風煙忍不住臉色一沉,他怎麽可以這樣說話?昨天在鐵壁崖,楊昭才救了他們大夥兒的命,總該說個謝字;就算他有成見,不覺得感激,至少也不該這樣惡言相向吧?
楊昭卻早已經習慣了,淡淡一笑,縱馬向前馳去,“那麽不打擾了。”
“等一等——”風煙失聲叫了起來,他怎麽走了?她費了半天勁,想要說的那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呢。
楊昭聞聲勒住了馬,也沒回頭,“還有什麽事?”早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改變對他的敵意,是他有點可笑,怎麽能指望和他們化幹戈為玉帛。
“我……”風煙鼓足了勇氣,磕磕絆絆地終於說了出來:“對不住。以前……誤會你了。”
楊昭的背影輕輕一震。
此時,此地,這樣一句話,出自風煙的口,他實在有點不置信。
“你瘋了麽?”寧如海也是一愕,“風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楊昭是什麽身份,你應該明白。”
“我知道,可是寧師哥,以前很多事情,咱們的確是誤會他了。袁小晚剛剛跟我解釋過,楊昭並不是幫王公公來督軍的,回頭我再慢慢跟你說。”
寧如海不怒反笑,“袁小晚?那個妖女的話你也相信?你忘了當初是誰用毒蜘蛛暗算咱們的。”
“寧師哥!”風煙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你不要那麽武斷,很多事情跟咱們預先知道的有出入,總要給別人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武斷?”寧如海瞪著她,“你是不是中了楊昭的邪,袁小晚是他的手下,自然幫著他說話,這也算解釋?我看是狡辯吧。”
“可是,我就是相信他!”風煙衝口而出。
“你!”寧如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你相信誰,袁小晚,還是楊昭?為了他們這種人,你要跟我翻臉嗎?風煙,你太讓我失望了。”
風煙倔強地揚起頭,“我有我自己的感覺,寧師哥,楊昭絕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寧如海氣急,指著風煙道:“好……好,風煙,你說得好,才幾天工夫,你就被楊昭迷昏了頭了!除了一張臉生得俊,他還使了什麽下三濫的招數,讓你連黑白都分不清了!”“你這話什麽意思?”風煙的臉色發白了。
寧如海脫口道:“我還有什麽意思?我看你八成是迷上了楊昭了!”
“啪!”清脆刮辣的一記耳光,落在寧如海臉上,登時浮起殷紅的指印。
風煙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輕顫,聽起來有點幹澀:“你也該說夠了吧?我幫楊昭說話,不是想要討他的好,而是因為我覺得他委屈!”
寧如海呆住了,“你……你為了他,跟我動手?還說什麽,他委屈?!風煙,你以為我是瞎子麽,你對楊昭動了心,我早就看出來了!自打我從京裏回來的那天起,就覺得你不對勁,整天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不要說了!”風煙手裏的馬鞭重重揮下,啪的一聲,座下白駒昂首一聲長嘶,疾風般卷了出去!
眾目睽睽之下,寧如海這幾句話,幾乎讓她無地自容。
楊昭一直沒回頭,也沒說話,可是方才那番爭執,他一定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以後還怎麽見他的麵?寧師哥說她迷上了楊昭,為什麽她會那麽生氣,氣到失去了理智,甚至還動手打了寧師哥一記耳光!
迷上了楊昭?她有嗎,不會吧?
“風煙!”寧如海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剛才自己都說了些什麽混賬話,他這是怎麽了,昏了頭麽?來不及多想,已經打馬追了上去,“風煙,你別走啊!”
周圍隻剩下一片寂靜。大家臉上都是一片尷尬之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佟大川和趙舒麵麵相覷,小心翼翼地看著楊昭的背影。
“楊督軍……惱了吧?”趙舒小聲問。
“你說呢?”佟大川白了他一眼。打了勝仗,高高興興地回來,偏偏冒出一個寧如海大觸黴頭,別說是指揮使,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恨得牙根兒癢了。
“你們幾個,在後麵嘀咕夠了沒有?”楊昭回過頭,“還不趕緊帶著手下弟兄們回營去。”
“可是指揮使,剛才寧如海說的——”
佟大川還想多說,楊昭的臉色卻一沉,“我叫你帶他們回營。剛才的事情,我不想再聽見有人提起一個字。”
“是。”佟大川沒敢再說,答應了一聲,揮手向後麵的隊伍道:“回營!”
虎騎營的人馬開始向大營滾滾馳去,楊昭卻還是停在原處,一動也沒動。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周圍冷冽的空氣裏,似乎都還蕩漾著剛才風煙清澈堅持的聲音,笨拙地為他爭辯。她漲得通紅的臉,和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那句“對不住”,她欲言又止困窘的模樣……忽然之間,想起在蕭帥的接風宴上初次見她,她不屑和挑釁的眼神;想起她三闖虎騎營,那種毫不掩飾的憎恨,毫不畏懼的驕傲;想起在靶場裏她拉不開弓弦,那一瞬間無助的倔強,還有出兵黃沙鎮之前,她在馬上一回頭,眼裏的一抹不忍心。
片刻之間,百般滋味上心頭。
陸風煙,她的名字叫風煙。風霜萬裏,烽煙滾滾的邊關大漠,仿佛是天意,注定在這裏,在這時,遇見這個叫風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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