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獄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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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到了那個災難性的日子。---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災難性的日子來臨時並無征兆,一切俱與往常一樣嫻靜安謐。初冬的太陽一大早便在湛藍的空中懸著,把同仁裏的士敏土街麵和街麵兩旁的公館洋房照得明晃晃的。和暖的陽光下各公館和領事館的汽車、包車在街上來回跑著,陣陣喇叭聲和車鈴聲傳得很遠。中午時起了一陣風,天光模糊了幾個鍾點。到得傍晚,紅紅的日頭又冒將出來,於西方的天際赫然浮著,燒得滿天落霞一片絢麗。郝公館的太太兒女們照常到二進院子的飯廳吃晚飯,都不經意地浸身於落霞的紅光中,隻九太太蕊芳抬頭看了看天——並沒看到落霞,隻看到西天那邊浸漫過來的天光,隨口對南如琳說了句,天真好,吃過飯到花園坐會兒吧。南如琳應了,後就在花園裏和蕊芳坐了一會兒。

    蕊芳這日有些怪,嗣後回憶起來,南如琳還記得,蕊芳不像平常對她那樣親熱,看她的目光顯得很冷漠,臉上卻笑著,有點假兮兮的。南如琳原以為蕊芳把她叫到花園裏,是想和她談袁季直——王隊長知道的事,蕊芳必已知道,她再瞞蕊芳也沒意思。已想著蕊芳若問起來,就和蕊芳說。可蕊芳卻沒問,隻談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南如琳那當兒已後悔對大少爺說得太多,也不敢主動把話題往這方麵扯,怕蕊芳認真起來不好辦。蕊芳和她說過,自己和王隊長是要長好下去的,下半輩子還要靠著王隊長。她也答應過蕊芳,永不把蕊芳和王隊長的事說出去。可她竟食了言,不知出於啥心理和大少爺說了,這就對不起蕊芳了。

    坐了一陣,覺得冷了,南如琳對蕊芳說,怪涼的,咱回吧?蕊芳並不反對,二人就起了身,向四進院裏走。

    在月亮門前迎到了大少爺和王隊長。他們像是從王隊長屋裏出來的,兩人都穿著便衣。大少爺身上是南如琳極眼熟的寶藍色暗花緞夾袍,夾袍外套著件黑緞子小坎肩,王隊長是一身利索的短裝。

    這是南如琳最後一次見大少爺,可南如琳那當兒不知道,大少爺也不知道。南如琳和大少爺走到對麵了,看著蕊芳和王隊長在麵前,頭一低想過去,連招呼都沒和大少爺打。倒是蕊芳和他們都打了招呼。

    大少爺和蕊芳打著招呼,眼睛卻盯著南如琳說:“南十娘,我……我想和你說句話。”

    南如琳在月亮門下站住了,扭頭瞅了大少爺一眼:“你說。”

    大少爺遲疑了一下,卻啥也沒說,揮揮手道:“算了,明天再和你說吧!”

    回到房裏,南如琳便想:大少爺要和她說什麽?該不是說袁季直吧?大少爺說過要去會會袁季直的,隻怕是會過了,要把袁季直的底和她說說,讓她做那奔與不奔的決斷。南如琳一點沒想到,方才大少爺正是去會袁季直,且把一條性命賠了上去。

    在房裏躺著看書時,就聽到外麵隱隱響了槍。是三響抑或是四響記不得了,反正是響過的。聲音不很大,仿佛豆芽稈一般的小炮仗。南如琳沒在意,也真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在放炮仗。直到前麵幾進院子鬧起來,說是出事了,她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隨著擁出來的家人趕到前院客廳,看到渾身血淋淋的大少爺,南如琳這才恍然悟到,災難已經發生了。這是個將會被她永遠記住的日子。

    大少爺半邊俊美的臉龐已糊滿了血,胸前也濕漉漉的,那件寶藍色的緞夾袍被血水浸得發暗發青,上麵還有兩個彈洞。和大少爺一同出去的王隊長身前背後也有血,不知是背大少爺回來時沾上的,還是自己也受了傷。王隊長守在大少爺麵前哭,說是自己對不起大少爺,沒護好大少爺。

    據王隊長說,大少爺要他陪同去見靜園的袁季直,不知是為了啥事,他問大少爺,大少爺也不說。和袁季直約好的見麵地點在“新共和”後麵的小樹林裏。走到半路上,大少爺才沒頭沒尾地說了句:“袁季直要是敢動手,你就給我揍他!”不料,那袁季直早就有了準備,和大少爺一照麵,二話沒說,就拔出了槍,打死了大少爺,也傷了他……

    南如琳聽得心驚肉跳,就像自己也挨了槍,一時間身子發軟,直想往下癱……

    一隻從黑地裏伸過來的手把南如琳擁住了。

    是九太太蕊芳。

    蕊芳悄悄俯在南如琳耳邊說了句:“沒咱的事,咱走吧。”

    南如琳神智已不甚清楚,腦子裏嗡嗡亂響。蕊芳的話根本沒聽見。可蕊芳靠過來摟住了她,她是知道的。她就勢依在蕊芳身上,仍癡呆呆盯著麵前大少爺的屍體看。

    大少爺的屍體夾在眾多家人哭泣的麵容和身影中晃動,就像飄起了似的。南如琳總覺得大少爺還會活過來,和她把沒說完的話說完。大少爺和她說過,明日有話和她說哩!

    眼淚不知不覺下來了,順著臉頰直往下落,後就禁不住哭出了聲。

    南如琳想,大少爺今日這死與自己有關,是自己害了大少爺。王隊長怕牽扯他和蕊芳,沒把事情的底細全說出來。可她卻不怕,就算王隊長這當兒把一切都說了,她也不會怨王隊長的。她自己去死,決不扯上任何人。

    還有就是對袁季直的恨。袁季直幹啥都不考慮別人,過去是這樣,今天仍是這樣,實是沒有一點責任感。大少爺本意是要幫她和袁季直的,袁季直竟把大少爺殺了,這實在是沒有道理。

    後來,省城警備司令和警察局長都來了,連夜布置緝拿袁季直,南如琳才被蕊芳硬拖著回到自己房中……

    在房中仍無心思睡,蕊芳一走,便趴在床上哭,為大少爺,也為自己。她認定袁季直十有八九逃不了,她和袁季直都得去為大少爺抵命。她活該,袁季直更活該。

    正哭著,七少爺推門進來了,幽靈似的出現在南如琳麵前,睜著血紅的眼對南如琳說:“你……你還有臉哭。不是你,我……我大哥哪會落到這一步!”南如琳抬起淚臉道:“我……我真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七少爺恨恨地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袁季直不是東西!這人是小狐狸,專吃女人的軟飯,你卻偏要和他好,還……還害了我大哥。”

    南如琳道:“那你咋不早和我說?當初咋還硬要我去和他聽戲?”七少爺沒了話。南如琳抹去臉上的淚,又說:“七少爺,你別怕,我不會牽扯你。你隻管去和郝柯氏講,就說是我害了大少爺,讓我給大少爺抵命好了。”

    七少爺愣了好半天才道:“我……我不去!你……你們的事,我……我說不管就不管。”南如琳淒然笑道:“你不管也還有人管,我是逃不了的。袁季直這混賬東西一被抓住,我……我也就……也就……”

    七少爺卻不再提袁季直了,隻痛切地哭訴——仿佛大少爺正在麵前:“大哥呀,這也怪你自己!你自己說過的,咱家就像座危廈快要塌了。知道要塌,你……你還回來幹啥呀!你……你當初還鼓動我出去,自己咋偏回來了呢……”

    南如琳也流著淚想,真是,大少爺為何偏回來了呢?為何這麽勸他走,他也不走呢?要是早走了,哪會有今日這一出!

    今日是大少爺,明日就輪到她和袁季直了。她當初對袁季直的懷疑果然不錯,袁季直真就是騙她,讓她提心吊膽做了場白日夢,且要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然而,事情偏就怪了,袁季直沒抓到,沒幾天王隊長也逃了。

    郝公館裏紛傳,說是王隊長和袁季直合謀殺了大少爺,後台便是靜園的郝寶川。郝寶川為亂郝老將軍前方的陣腳,讓袁季直買通了王隊長,造出了這一場血案。

    郝寶川不承認,在《大江時報》上與訪員談話說,自己和郝老將軍打仗也好,對大少爺出任幫辦不滿也好,都不至於如此下作。郝寶川認為,大少爺可能死於某種見不得人的秘密交易——諸如販大煙、運私鹽之類。

    郝老將軍則就大少爺之死,在白沙港發表措辭強硬的通電。認定大少爺是死於某種陰險的政治暗殺,且明顯有靜園背景,郝寶川罪責難逃。郝老將軍要郝寶川交出袁季直、王隊長兩個凶犯,聲言:如不在十日內交出,當武力緝凶,並取消同仁裏中立區,查封靜園。

    郝寶川大感惱火,盛怒之下於三日後策動劉安傑的新二師正式易幟,並以新二師為前導,率十萬重兵分三路渡江南下,直逼白沙港和省城。

    偏安江北一隅的呂定邦見郝寶川重兵南下,有機可乘,舉行“義戰”,打著郝老將軍定國軍的旗號,在郝寶川背後捅了一刀,四處搶占郝寶川江北的地盤。

    一場醞釀已久的戰爭終至全麵爆發。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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