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即便是南方城市，在這樣的深秋季節裏也同樣能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但葉欣怡的周身卻有種無名的燥熱，與母親重逢的喜悅，對自己身份的擔憂，在漫長的一個小時裏如海潮一般的襲卷著她。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失去了曾經的家園，更失去了那虛無飄渺的愛戀……麵對這樣的自己，葉欣怡已經不能再失去任何東西了，那就是她最珍貴的親人。

    “欣怡，你出來吧……”媽媽的聲音從小門外傳了過來，讓葉欣怡本就緊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媽媽的聲音顯得很溫和，這讓她有足夠的勇氣打開了房門。不論媽媽是否還能接受自己，能再和她見上一麵，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很滿足了。如果以後不能和媽媽生活在一起，葉欣怡隻能屈從於命運的安排。

    沈梅和蘇蘇平靜地坐在小小的客廳裏，葉欣怡低著頭慢慢地走到了她們的麵前。蘇蘇的話讓沈梅感到驚訝，更撫平了她心中的那份遺憾。原來葉欣怡，她並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可恥的變了性，而是真的恢複成女孩了，一個真正的女孩。沈梅拉過她的手，那是一雙白皙可人的小手，雖然堅苦的歲月沒有讓它得到應有的嗬護，但那微微發黃的皮繭使它們顯得更加堅強。

    拉著女兒坐到了自己的對麵，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多麽靈秀的姑娘啊，雖然她的五官並不出眾，可搭配在一起是那麽的漂亮！烏黑的頭發已經蓋過了她的脖頸，使她略顯紅暈的臉更加的俏麗。她的身材纖細均稱，在這南方的城市裏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啊，多像年輕時的自己……不，她比自己年輕的時候還要漂亮，一股自豪的感覺突然湧進了沈梅的心頭。

    她是我的女兒啊，是我的女兒！

    “欣怡，你受苦了……”把女兒的頭抱進自己的懷裏，沈梅明顯地感覺到她在哭。那是對自己認可她的喜悅。“這麽多年了，爸媽怎麽都沒有看出來？你從小就很乖巧聽話，被大家當成假姑娘，被爸爸和哥哥罵，被街坊鄰居們笑話……其實你……其實你有苦說不出來啊……你現在終於恢複自己的身份了，就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沈梅的語調漸漸變得酸澀，眼淚也隨之滑落。

    “覺得委屈就哭出來吧，別撐著了……”

    “……媽……”葉欣怡哽咽了一下，把頭抬了起來。她用手抹去了殘存的眼淚，露出了一個笑容。“能再見到你，我太高興了……怎麽能哭呢……”沈梅用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也露出了笑容：“這孩子……幹嘛這麽倔……”

    蘇蘇輕輕地喘了一口氣，對沈梅和葉欣怡說道：“伯母，欣怡，我想告訴你們……欣明他……想走……”

    “什麽？”母女二人站了起來，“要走？”葉欣怡急急拉住蘇蘇的手道：“姐……大哥對你說什麽了？他為什麽要走？”蘇蘇咬了咬嘴唇，突然流出了眼淚：“欣明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後受了很大的打擊……他說他沒臉再留在這裏了……”葉欣怡叫道：“他在哪兒？”蘇蘇說道：“他就在樓下……說如果你們談妥了，就去和他道個別……”

    “哥！……”葉欣怡猛然衝出了門，沈梅也準備追出去。蘇蘇起身攔住她道：“伯母，就讓欣怡一個人去吧……”沈梅聽了她的話，會意地點了點頭。她愣愣地看著蘇蘇，輕輕地道：“多好的姑娘啊……伯母……伯母謝謝你了……”蘇蘇端詳著欣明的母親，在心裏輕輕地說道：“因為我們……都愛葉欣明啊……”

    ※※※※※※※※

    蕭瑟的秋風吹拂著葉欣明的臉，他背對著一棵大樹，用力的用後背撞著樹幹。每憋一口氣，葉欣明的身體就會重重地衝擊在粗撞的大樹上，一次又一次的疼痛麻木著他的大腦。這種方法，就是他小時候父親教他練拳的方法。想著妹妹從小被爸爸罵她不爭氣，葉欣明的心裏感到一陣陣的自責。如果有機會，他真想對父親解釋這一切，然而現在的他似乎失去這種資格了。

    自己，原來是個野種啊！一次迅猛的撞擊，樹幹搖動了起來，無數的秋葉在寒風中被震落，緩緩地從葉欣明的眼前飄散下來。舒展了一下疼痛的後背，葉欣明回過身一拳打在了樹幹上。是的，自己除了這個強健的身體，根本沒有任何與妹妹相比的價值。而且因為這個頗有男子漢風格的外表，使他在這個貧困的家庭裏受到了特別的優待；而生活在冷落、責罵和嘲笑中的妹妹，還一直把自己當成她敬仰的對象。

    可現在，現在的自己算什麽？那唯一能夠使他感到驕傲的身體竟然是個野種，而這個身體卻毫無廉恥的享受著窮家驕子的生活！妹妹從上中學起就供養著這個肮髒的身體，而自己卻用這個身體騙賣了妹妹的房子，害得她無家可歸！每當他想起葉欣怡起早貪黑的身影，他就恨不得將自己了結……但現在還不行，他不能就這麽走……

    爸爸，留給妹妹的唯一的財產被自己揮霍了；可他現在才知道，那並不是屬於他的，而是屬於妹妹的……葉欣明在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後，已經沒有勇氣再麵對這件事，他現在需要的，隻是能還給妹妹一幢房子，還給她一個家。如果能達成這個心願，便不再有遺憾了。

    葉欣怡，你現在還能原諒我麽？恐怕不會了吧……

    葉欣明呆呆地站在樹下，準備向這位妹妹道個別。之後不論自己過去多少時光，受多少苦，他都會在有生之年還她一個美麗的家。對，這是自己一輩子的承諾……

    “哥……”蕭瑟的秋風中走來一個女孩，輕輕地呼喚著他，“天不早了，快點回去休息吧……”葉欣明看了她一眼，靜靜地扭過了頭：“我……不準備回去了。你好好保重吧……”終於說完了這句話，葉欣明感到心裏一陣惆悵。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葉欣怡抓住了他的手。

    “哥，跟我回家！”

    少女的語氣顯得很堅定，但又帶著一絲哀求。葉欣明咬了咬牙，並沒有回過頭：“你好好照顧自己吧，哥會把弄丟的東西還給你的……”他說著用力一甩，卻沒有掙開妹妹的手。為什麽會這樣？在葉欣怡麵前無法抑製的自責與羞愧攪亂著他的心，葉欣明隻得用粗暴來掩飾內心的脆弱：“滾！”

    此時的葉欣明仿佛一隻受傷的豹子，一記耳光扇在妹妹的臉上！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了秋夜的寧靜，葉欣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卻依然望著眼前的青年。“給我滾！”葉欣明的聲音開始顫抖，“不要再靠近我，滾遠一點！”葉欣怡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哥，你冷靜一點……我不再靠近你，就這樣和你說會話行嗎？”

    “……”葉欣明準備點上了一根煙，卻發現煙盒已經空空如也。他憤怒的將煙盒扔在了一邊，靠在了路邊的一棵大樹上。“有什麽臨別贈言就快講吧，你個死姨娘！”他用最刺耳的話排斥著葉欣怡，企圖阻止她對自己的糾纏。

    “姨娘就姨娘吧，隻要你肯留下來……”葉欣怡也靠在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上，“隻是血緣上有些偏差，你就變得這麽討厭我了？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是一個母親生下來的人吧……是兄弟……”

    “兄弟……”

    葉欣明有些吃驚地望了她一眼，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一般。那個時候，他們也經常這樣談著話。

    “也許我沒有資格再對你說這個詞匯，但至少我們曾經是……”葉欣怡咬了咬嘴唇，回頭看著他，“如果你是因為討厭我現在的身份而想離開我，我不能接受……因為你是爸爸最喜歡的長子，你的身上寄托了他全部的夢想和希望……以前的我也很令人反感，但你依然和我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不能因為現在這個身份的出現而讓你離開。如果你可以容忍和曾經的葉欣毅生活在一起，我可以盡我的努力讓你感覺到他的存在……”

    “你……不要再說了……”葉欣明捏緊了拳頭，“葉欣毅……他本來就沒有存在過，那隻是你的一場噩夢……不要在意我原來說過的話了，現在的你才是你真實的生活。那個葉欣毅的身份，害苦了你……”

    “可他卻把大哥留在了我的身邊！”葉欣怡猛然把身子撞在了樹幹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樹葉隨著秋風飄落，葉欣明能明顯感覺到她背上的疼痛。

    “不要勉強自己了，一個女孩子逞什麽能……”葉欣明歎了口氣，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邊，“其實大哥從來就沒有瞧不起你，從前沒有，知道你真實的身份後更沒有。我之所以會那樣和你說話，是因為我心裏……自卑……”

    “你這個懦夫！”葉欣怡突然瘋了一樣，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你是爸爸的長子，是我的大哥啊！你是一家之主，是頂梁柱，你怎麽能容許自己的內心這麽脆弱？你是個懦夫！如果你真是這樣的人，我寧願不認你，你滾！滾得越遠越好，就當我從來不認識你！……”

    “你混蛋！”葉欣明終於憤怒了，一把抓開了她的手，“你這個賤人，你有什麽資格這麽教訓我？我葉欣明再不是東西，也是你的大哥！”他說著已經怒不可遏，揚手將葉欣怡摔在了地上。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葉欣怡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葉欣明正在吃驚，她的拳頭已經打在了他的身上；一陣劇痛從大腦中反射出來，葉欣明的頭上冒出了冷汗。

    “小婊子你瘋了？”葉欣明抓住她的胳膊，一記重拳打在葉欣怡的臉上！感覺拳頭上有明顯的碰觸，葉欣怡發出了一聲慘叫；而就在這時，她的腳也踹在了葉欣明的小腹上。咬了咬牙，葉欣明下意識地鬆開了妹妹，捂著肚子彎了下來。葉欣怡用手捂著臉，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他。

    “你要走可以，先把我打死再說！”葉欣怡的聲音已經變得含混不清，但一字一句都鑽進了葉欣明的耳朵裏。他忍著疼痛站了起來，突然發現自己在葉欣怡的麵前顯得那麽的無力。

    “欣明，你怎麽可以打妹妹！”一聲大喊從不遠處傳了過來，葉欣明回頭一看，卻是沈梅和蘇蘇。他不耐煩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有些掃興地說道：“真是討厭……我們正談事情呢！”沈梅已經邁著蹣跚的步子趕到了他的身邊，幾個巴掌拍在了他的身上：“你個天殺的瘋了嗎，怎麽下這麽重的手打妹妹……她被你打死了怎麽辦？破相了怎麽辦？你個畜生！……”

    “哎呀，欣怡你流鼻血了！”蘇蘇扶起了鼻青臉腫的葉欣怡，嚇得驚叫起來，“快把頭仰起來，不要用手碰！牙齒沒鬆吧？快去醫務室看一下……”沈梅心疼地看著葉欣怡，氣惱得又對葉欣明說道：“你為什麽要打妹妹，你心裏有氣就衝媽來發，媽被你打死都可以！”葉欣明喘了口氣，不耐煩地吼道：“是她先打我！”他說完捂著肚子咳嗽了起來。

    “哥……你沒事吧……”葉欣怡捂著臉，有些歉意地問道。葉欣明瞪了她一眼，訕訕地說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哥，留下來吧，求你了……”

    “你就這麽舍不得我？”

    “嗯……”

    “仔細我以後揍你！”

    “嗬嗬……哎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