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巧舌如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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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兒低眉垂眼地看著暴怒的武則天,心中著實惴惴不安。

    到底是誰,敢連盜四家王公的內庫?現在又是誰,敢當街刺殺武三思的兒子?其實,上官婉兒心中最最懷疑的還是太平公主,這些事情也隻有太平公主才有理由去做。細想起來,那盜賊連偷三家,根本不留絲毫痕跡,刑部的一群積年老吏都快一夜白頭了,可是偏偏他在武三思的梁王府裏露了行跡,後來相王來宮中哭訴日子緊迫,衝母親要錢花,陛下立刻就怒了,還跟自己計議,問自己是不是有人想逼的相王窮困潦倒失了她的歡心,自己雖然什麽都沒說個所以然來,可是陛下還是派了武三思出京,又奪了他的幾處權位,顯然已經疑到了武三思的身上。現在武三思的大兒子死在突厥人刀下,僅剩的一個二兒子也被人殺了,武承嗣早已失了恩寵,武氏再沒人可以繼承大寶了,這豈非是太平公主最樂意看見的事情麽?

    太平公主已經親口否認派了盜賊斂財,雖然這樣的事情她從前不是沒做過,但也絕不會撒謊誆騙自己的,可武崇訓的死,是不是也要找個機會問問她呢?隻是,在問她之前,也必須先勸好了陛下,否則真讓她舉一都之力徹查,甚至皇帝親自監察辦案進展的話,要查到太平公主身上也不是什麽難事啊。想到這裏,上官婉兒心中不禁流過一絲暖意,太平公主啊……太平公主。

    輕輕抬頭看了一眼猶自坐下喘氣的武則天,心中默默思索著,終於抬頭笑道:“陛下,切莫氣壞了身子,其實武崇訓之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武則天霍得轉頭道:“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好啊,婉兒,你便說說,武三思的兒子死了,會有哪些人,得到哪些好處!”聲音中都蘊含著快要爆炸的火藥味道。

    上官婉兒心裏也有些打鼓,要鼓動如簧之舌勸下武則天不是不可能,但是自己必須一個字都不能說錯,否則日後她回想起來,必定與自己產生隔閡。上官婉兒腦子裏急速地轉著,輕輕緩緩地道:“陛下,臣妾聽聞臨淄王隆基已經回神都了,還把封地的那個女子帶了回來,在城裏買了個小院子給她父女倆居住,他自己每日稟過了相王殿下便去相會。陛下,對此又有何見解呢?”

    武則天深深出了幾口氣,歎道:“不長進的孩子,朕把他從封地召回來,旨意可是你親自你寫的,朕還特地看過,其中不乏憞憞善導之言,哼,可惜他卻沒看懂,渾不知是朕教導於他,業精於勤荒於嬉,整日沉迷在女子身上有什麽前途!我看他再這樣下去,連這郡王的位子都保不住!”說到後來,又有些咬牙切齒。

    上官婉兒笑道:“如此,卻是陛下恨鐵不成鋼了,不過依婉兒看來,目下李氏宗族之中,隆基這一輩,他卻還是最有才能的,故此陛下當初派他去了地方上做官,豈非多有鍛煉之意麽?現下隻因沉迷女色,諸多大事便都做不來了,臣妾看來,若再讓他做什麽封疆大吏已然不妥,不妨在朝中給個官職,以後日日在陛下麵前,他才不敢放肆。”

    武則天沉吟道:“卻也隻好如此,可惜李氏宗族少年成才者實在不多,朕才……唉,現下看來,武氏中的青年才俊,也愈來愈少啦。”

    上官婉兒嗤笑道:“陛下若如此說,婉兒絕不苟同。”

    武則天驚訝道:“若何?”

    上官婉兒道:“目前陛下的武氏一脈,多有恭謹謙和者,可是遠係旁支居多,說到嫡親的後輩麽,卻也不是沒有,可是當得起‘青年才俊’四字的有幾個?陛下,你怎不想想,當初你是為何召太子回京的呢?”

    武則天沉吟不語,上官婉兒又道:“畢竟侄不如子,甥不如侄,此乃人心定數。旁的不說,單說這梁王之子武崇訓。梁王可算是武氏一族最得陛下恩寵的親侄了吧?他長子早喪,止此一個幼子,平素溺愛非常,嗬,陛下自己也該知道,隻因他能進出後宮,每月內務府呈上的折子不都得細數他又亂了多少名宮女麽?陛下也是說他年幼,喜歡哪個宮女放出去給他便是,竟然不許臣妾等人評說。後來經內務府細查,那些宮女後來不是被他賣入勾欄,便是隨手拿來賞給一班狐朋狗友,三個月前查到此事,陛下隻是禁止他日後再進出宮闈,可是還有一件事,恐怕隻因臣妾安撫阻攔,陛下直至今天仍未得知罷?”

    武則天被她說起心事,正想著自己當時是如何考慮的,又是如何因他是武三思的兒子,注定不能繼承大位而屢屢寬怠,聯想到自己對孫子李隆基的嚴格要求,不免有些臉紅,但是再想想他死都死了,而且死因不明,又有些怒氣上湧,此時聽上官婉兒又拋出一個“包袱”來,便肅容道:“又有何事?”

    上官婉兒見自己的目的已經漸漸達到了,心中一喜,表麵卻不露端倪,輕輕道:“去年臘月,梁王父子奉旨入宮,事後武崇訓未隨梁王及時離開,自己在宮中亂走,遇上了前去大明宮請安的安樂公主裹兒……”

    武則天自太子回來之後,太子的子女中最承她憐愛的就是李裹兒,隻因知她命中多蹇,又是如此明豔無方,與自己對答之間也聰慧流利,竟然在太子複位的頭一天就第一個冊封她為安樂公主,心中實實不願見她再受苦難。現在聽說她被武崇訓看見,心中竟然“突”的一顫,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難道武崇訓如此大膽,宮女亂了也就亂了,竟然不把朕親封的公主當回事麽?隨即又想,恐怕再多借他的幾個膽子也是不敢的,於是繼續聽上官婉兒說下去。

    上官婉兒黛眉微顰道:“那日一見裹兒,武崇訓也驚若天人,與裹兒搭話不得,竟然拽她衣服迫使她停步,一群宮人太監都勸不住,竟然拉了公主就跑,當時公主嚇得大哭,那日正好太平公主與臣妾吵了一架……憤然出宮的時候,聽見宮中有人哭鬧便去看看,武崇訓對太平公主說,姑姑休怪,我要這公主,陛下能不賞賜給我麽?不如姑姑你便做主……”

    聽到這裏,武則天哪還鎮定得住,一拍龍案道:“住口!不準再給朕學這忤逆孩子的胡言亂語!”上官婉兒聞言嬌軀一震,再不言語,心裏卻樂開了花。

    過了許久,武則天長長舒了一口氣,自嘲道:“是啊,是啊,有了兒子,哪裏還有侄子外甥的地方?武三思有這麽個好兒子,是好是歹,也要讓他繼續執掌武氏一族,其他人呢,有沒有本事的統統放一邊吧。哼,好啊,很好……婉兒,傳旨下去,命河南尹……哼,命有司徹查之,另傳旨給武三思,皇命在身不得擅自回都,教訓他幾句,問他做了些什麽事情,能被人恨得當街刺殺他兒子,叫他好好反省自己過失,唔,就這樣吧,你速速去辦。”

    上官婉兒欣然應諾,轉身還沒走開,便有太監站在門口跪拜道:“陛下,恒國公張易之、侍郎張昌宗奉旨覲見。”

    武則天揮手道:“叫他們去後宮候著吧——婉兒,你自去辦你的事。”

    上官婉兒快步出去,心道:“李家武家,兩家的事情整天都弄不明白,現在又出了個張家,嘿,眼看這大周朝……”想到這裏她輕輕搖了搖頭不再想下去,提起渾身的精神,寫聖旨責問武三思去了。

    ----------許瓊和李裹兒麵麵相覷,偌大的屋子裏雖然生著炭火,也不怎麽暖和,許瓊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是慕容覆水的內室,他又不怕冷,就這炭火盆還是剛才外麵要來的。

    李裹兒見許瓊好久不說話,像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禁不住開口問道:“李哥哥,你幹嘛不說話?”

    許瓊苦笑一聲,他想了半天,又聽李裹兒說了不少都沒能把目前的形勢搞清楚。要說前幾日的行動十分順利,既搞了不少珍寶又挑的武後遷怒於武三思把他趕出了洛陽跑苦差。可是今天又因為實在見不得武崇訓的盛氣淩人,而且隱隱的又因為武崇訓要用鞭子抽自己“姐姐”而不忿,一怒之下用他的新奇手法殺了幾個人,現在知道了武崇訓的身份,怎能不擔心武後又因此反過來可憐武三思,又對他好起來呢?甚至如果安樂公主被人知道了身份,而把這件事想到了自己的“太子爹”身上,可就大大不妙了,前功盡棄那是必然的,如果招惹得武後再把李顯趕出去,自己苦苦經營的這麽一番布置不就要推倒重來麽?

    聽李裹兒這麽問話,許瓊是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是張了張嘴,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繼續用把匕首輕輕劃著炭火盆旁邊的地麵。

    李裹兒心中大急,以為許瓊是因為知道他得罪了武崇訓而害怕,千萬別因此拋下自己不管才好,連忙站起身來繞過火盆,盤膝坐在許瓊身邊,輕輕扯著他的衣服,軟語柔聲道:“李哥哥,你不會不理裹兒了吧,裹兒……裹兒……嗚嗚嗚……”說了沒幾個字,想想自己心裏本來要說的話,禁不住又是委屈又是害羞,眼淚下來一半,便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許瓊心道:“瞧這小人兒哭的,哪像是當著朝廷百官的麵撒潑要做皇太女的刁蠻公主啊?”急忙哄著她道:“好啦好啦,李哥哥怎會不理你呢?別哭別哭,再哭就不美了……”手忙腳亂地哄了半天,又是幫她擦淚又是做鬼臉給她看,還不敢碰她身子和手,半天才哄的不哭了,李裹兒卻仍抽泣道:“李……哥哥,你也該知道我是誰了,我,我今日出來便是找你,我我我,再也不回皇宮了,我爹總是一聲不吭,我娘害怕祖母,都不敢管我,要,要把我嫁給武崇訓。他,他吃了虧,定然回來找咱們,李哥哥,你帶著我走吧,我不做公主了……嗚嗚嗚嗚,在房州過了苦日子,可是也沒現在揪心啊。隻有你一個人對我好,聽我的話,又,又能保護我,李哥哥……”

    說著這些話,李裹兒照例又撲進許瓊的懷裏,這次許瓊卻下定了決心放開手腳,雙手抓著她肩膀硬是把她從自己身上扯開,嘶啞著道:“好,你不嫁給武崇訓,我保證你不會嫁給武崇訓,你現在立刻回宮好不好,不然……不然我真的不理你了!”

    李裹兒卻一下子平靜了下來,輕輕道:“你真的,不理我了……”眼神裏的幽怨快要把許瓊都刺痛了。

    許瓊耐著性子道:“你乖乖聽話,我怎會不理你?”

    李裹兒卻像是一瞬間失去了魂魄一樣,喃喃道:“你要我回宮,我爹一定把我嫁給武崇訓,這,這就是你要理我麽?我乖乖聽話,卻還是這麽個下場。”說這話,眼神都變得空白起來,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透出的是刺骨的寒冷。

    許瓊忙道:“你聽一次話又怎樣?適才我已經出手殺了他們那幾個人,你沒看到罷了。乖乖回去,今日的事一個字都別提,我得……我得趁現在風聲不緊,出城去避避風頭,你若跟著我,到底是兩人一起死。”

    李裹兒先是大喜,然後震驚,最後回過神來,抓著許瓊手臂道:“李哥哥,便是兩人一起死,我也願意啊,和你死在一起,裹兒求之不得,總比回到宮中,今日叫我嫁給這個,明日叫我嫁給那個強得多,李哥哥,你帶裹兒走吧,求求你了……”她臉色立刻就變得紅潤起來,似乎生機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捉住許瓊的手臂使勁搖著。

    許瓊無奈,又不能和她說明,突然腦子裏靈光一現,飛快地道:“其實,公主,正月初二那天,並非是我要救你,真心要幫你的另有其人啊,那人……才是你的,嗯,貴戚。”

    李裹兒驚訝地睜圓了眼睛,嬌軀一顫道:“是……不是你,是誰?”

    許瓊道:“可是我卻不能告訴你。當初救你,是受人之托,今天殺了武崇訓,也是因為他當初托我保護你,我才憤然出手。我和他惺惺相惜,結拜為兄弟,他告訴我京中皇族之人特別是太子殿下日日過得凶險,叫我來此伺機施以援手,故此我一見你被人侮辱便出手相救。可是我們曾言明,絕不泄露了他的身份,今日卻是不能對你說的。”

    李裹兒聞言,抓著許瓊的手臂卻更加用力了,許瓊想輕輕拔出手來,她卻輕啟櫻唇,說出另一番話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