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韓仲春大展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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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成羽夾在一群扛包兄弟中間,跟隨咋咋呼呼帶路走著的黃沙,進了離碼頭不遠的一個看上去像是廢棄工廠的院落。---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這個院子很大,牆很高,四周亮著幾隻刺眼的探照燈,幾個又像把頭又像維持會的家夥手裏提著棍子在幾個屋子門口溜達。黃沙掏出懷表看了看,揮手示意大家停下,指著對麵一個開著門的屋子說:“咱們這五十來號人以後就住這兒了,大家自己進去找地方睡。今晚先這麽湊合一宿,明晚就有鋪蓋了,長野老爺心善,專門在紗廠給大家定做了新被褥。時候不早了,大家睡覺吧,明天早點兒起來,賺不完的錢在等著老少爺們兒。”

    這是一個半大操場那麽大的屋子,前後兩個大通鋪,中間留著一條狹窄的過道。南邊的那個通鋪上躺滿了人,呼嚕聲此起彼伏。

    北邊的這個通鋪空蕩蕩的,上麵沒有席子,屋角的汽燈映照下,麻麻紮紮的稻草讓人感覺這是來了牲口棚。

    關成羽裹挾在魚貫而入的人流中不自覺地上了一個靠牆的位置。

    組裏的兄弟見關成羽合衣躺下,鬧鬧嚷嚷地將旁邊的人扒拉開,圍在關成羽兩邊。

    那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靠在關成羽身邊,貌似無意地說:“皇軍對咱們這些勞工體貼著呢。”

    這小子不是出了碼頭麽,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關成羽瞥了他一眼,此人麵目清秀,有些少年老成的樣子,笑了笑:“說得對。你今晚也住這裏?”書生回笑一聲:“嗯。我剛才出去一趟,沒找到睡覺的地方,就回來了。大哥你說我說得對吧?很難得呀,咱們這些勞工應該知足。”

    他的話讓關成羽感覺不出來具體意思,沉默了。

    在碼頭上念叨洋票子不好使的狐臭漢子嘟囔道:“體貼什麽呀,誰不知道?當年我在滿洲裏扛活兒的時候也這樣,好了沒幾天就完蛋了,圈起來不讓出去,跟坐牢似的。”“不能吧?”書生接口道,“圈起來不讓出去是什麽意思?”

    狐臭漢子瞥了他一眼:“什麽意思?還不是……”蔫蔫地打住,被痰卡住嗓子似的哼唧道,“反正我是看出門道來了,瞅個空當跑了,後來聽說我們那幫窮哥們兒都被抓去了海林,下煤窯呢。”

    書生四下一看,偷偷扯了他一把。

    狐臭漢子的話讓關成羽的心不由得一緊,抬抬眼皮掃了他一眼:“這樣的話不能隨便說。”

    狐臭漢子說:“嗯那,要過年了,先賺點兒錢要緊,顧不上那麽多了。”

    書生躺下,看了一陣屋頂又坐了起來:“吃了臘八粥,還有二十二天二十二宿,臘八已經過了,年關也快要到了呢。”

    聽他的口音像是東北的,關成羽隨口問道:“兄弟是從關東那邊過來的?”

    書生點了點頭:“是。來了好多年了……九一八以後跟著同學們過來的,在山東大學上學。”

    “你怎麽不上學了?”關成羽感覺一個洋學生來碼頭出大力有些可惜,不禁問道。

    “我畢業了……其實也不算畢業,反正沒學上了,”書生淡然一笑,“有些事情不好說呢,大哥。”

    “你識字斷文的,幹點兒什麽不好,來這裏討這個苦吃?”狐臭漢子插話道。

    書生說:“我沒有家,沒有親人,在這兒也沒有幫襯我的,還能去哪裏謀生?我也需要吃飯啊……”搖搖頭,歎息一聲,輕聲唱上了,“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哪裏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在這個悲慘的時候……”

    “兄弟,兄弟,”狐臭漢子緊著嗓子去捂書生的嘴,“你不打譜要命了,你不打譜要命了?”

    書生打開他的手,偷眼一瞥關成羽,繼續唱:“離別了我的家鄉,告別了我的爹娘……”

    關成羽已經睡著了,呼嚕打得野豬一般響亮。

    書生沒趣地搖搖頭,衝狐臭漢子笑了笑:“不打緊,咱們這幫窮哥們兒裏麵不出漢奸,睡覺吧。”

    熄燈了,大夥兒都把鞋子脫下來,用棉褲腳紮住兩腳,裹緊棉襖蜷成一團沉沉入睡。

    關成羽悄悄支起了身子,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臉顯出生鐵一般的顏色。

    靠近西牆腳的位置有鬼火閃爍,借著微弱的月光,關成羽看清楚了,那是韓仲春在抽煙,煙頭一明一滅。

    這小子在想什麽心事?關成羽皺皺眉頭重新躺下了……

    剛才狐臭漢子的一番話讓關成羽頓開茅塞,鬼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起初關成羽就不相信鬼子會有那麽好的心……他們的目的一定是想籠絡住現有的這幫人,通過這幫人的宣傳,吸引更多的勞工過來,然後再將大批的勞工圈在一起送往更惡劣的環境中去……韓仲春會那麽沒有頭腦?依他浪跡江湖多年的經驗,他會看不出來鬼子的用心何在?關成羽斷定韓仲春今晚一定會有什麽動作,他一定會抓緊時間將自己的實力展示出來,讓這幫窮哥們兒信任他、依賴他,然後搜羅他們的血汗錢,最終逃之夭夭。

    我倒要看看他想要怎樣表現自己,如果機會合適,我直接將它剛冒出來的頭給他砸回去,讓他乖乖地滾蛋,關成羽暗暗捏緊了拳頭,不為別的,就為他給鬼子通風報信抓楊武,我也應該讓他嚐嚐老子的拳頭是個什麽滋味。

    外麵在刮風,風聲嗚嗚響,就像一群野獸在當空瘋跑。探照燈滅了,月光顯得越發明亮。

    西牆腳的煙頭光沒有了,韓仲春躺著的地方靜悄悄的,關成羽知道韓仲春沒有睡著,他一定是在等待什麽機會。

    屋子裏彌漫著臭鞋子的味道,讓關成羽不禁咳嗽了幾聲,書生翻了一下身子:“大哥,還沒睡?”

    關成羽沒有應答,他覺得這個書生一定有什麽來曆,沒準兒是鬼子安插在這幫兄弟裏麵的探子。

    “沒睡起來嘮嘮?”書生的這句話剛一落地,關成羽就坐了起來,他看見大門被輕輕推開了,幾條黑影泥鰍一般鑽了進來。與此同時,書生也看到了這一幕,一把按倒了關成羽:“大哥,有人……”關成羽捂一下他的嘴,悄悄支起了身子。

    進來的人有七八個,他們站在門口聚了片刻,呼啦一下散開,隨即,一聲暴吼響起:“都給我起來,打劫!”

    屋子裏的汽燈亮了,大通鋪上躺著的人接二連三地坐了起來,一個個瞪著懵懂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光景。

    對麵的一個瘦小漢子似乎是被嚇傻了,抓出枕頭下麵的一把錢,死死地抱在胸前:“俺不給,俺不給,這是俺的活命錢……”話音未落,頭頂上雞冠花一樣噴出一股鮮血,瘦小漢子一聲沒吭,斜斜地歪倒了。對麵一個戴著麵罩的人將滴著血的匕首來回一橫:“老少爺們兒都給我聽好了,我們是龍虎會的人,識相的都給老子把錢乖乖地拿出來放到鞋子上,哪個要是敢打半個‘吭哧’,老子想饒他,老子的刀子不答應!”

    關成羽身邊的狐臭漢子蔫蔫地嘟囔了一聲:“真趕趟啊,剛領了工錢呢……還有沒有天理了?”

    “天理?老子就是天理!”旁邊忽地衝過來一個人,當頭就是一腳。

    “兄弟,抬抬手,”關成羽將狐臭漢子拉到身後,衝這個人一笑,“大家都是受苦人,都得吃飯養活家口。”

    “老子現在已經不是人啦!”剛才拿刀砍人的那個家夥衝過來,用刀一橫關成羽,“拿錢!”

    “大哥,把錢給他們。”書生欠身將自己的錢擱到鋪下的鞋子上麵,回頭衝關成羽說。

    關成羽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看這個書生模樣的家夥不慌不忙的樣子,肯定有些來頭。

    就在關成羽訕笑著掏自己口袋的刹那,西牆腳驀地騰起一個人影,隨著幾聲人體倒地的嘭嘭聲,三個戴麵罩的漢子慘叫著躺在了地下。大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見韓仲春用一個倒掛金鉤的姿勢吊在房梁上,劍指橫向傻愣著站在鋪下的另外幾條漢子:“想活命的都給我別動!”砍人的那條漢子似乎剛剛反應過來,怪叫一聲撲向韓仲春。梁上旋起一團黑霧,韓仲春不見了,砍人的漢子麻袋一般被丟向西牆腳,正好撞在跟隨韓仲春的那幾個兄弟身上,直接被扭住了胳膊。韓仲春穩穩地落在地上,衝呆立在場的幾個蒙麵漢子勾了勾手指頭:“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叫韓仲春,是合勝堂三當家的,回去告訴你們老大,以後這個地方歸我管,希望他不要把手伸得太長了……”拍打兩下手,輕輕扭了幾下脖子,“做人要講良心,大家都在餓著肚子呢,”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音,“我也不想為難各位,你們可以走了,不過,這位下手砍人的兄弟不能走。”說著,慢慢踱向西牆腳。西牆腳被人扭住胳膊的漢子奮力掙紮,怎奈勢單力薄,生生被摁在了滿是泥水的地上。

    韓仲春接過旁邊一個兄弟遞過來的刀子,在手裏輕輕一顛:“好刀。”說著,扳出那個人的一根指頭,將刀靠了過去。

    那個人動彈不得,高聲嚷:“有種你就殺了我!”

    韓仲春不動聲色:“你就是用這把刀子砍我兄弟的是吧?”猛然將刀子插到地裏,鍘草似的一按。

    地上的漢子殺豬般的嚎叫一聲,旋即軟了:“大哥,饒了兄弟……”

    韓仲春慢慢站起身子,將手裏的半截滴著血的指頭往門外一丟:“我不殺你。你們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關成羽發覺,韓仲春說完這話,輕蔑地瞄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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