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殺吉永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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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徐傳燈將擼子槍裏壓滿子彈,用裹腿綁在腳腕上,外麵再套上一條褲子,快步往武勝街趕去,胸口膨脹得就像裝滿了風。---瀏覽器上打上-看最新更新---
趕到教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稀疏的星星冒在天上就像一粒粒被水泡過的大米。
傳燈裝作閑逛的樣子靠近教堂門口,偷眼往裏一看,裏麵靜悄悄的,吉永太郎住的那個屋子有淡黃色的燈光透出。傳燈放了心,轉身往教堂西邊走。教堂西邊是元倉碼頭的最南端,那邊有一個夜市,稀稀拉拉的人鬼魂一樣地在夜市裏溜達。
傳燈磨磨蹭蹭地往南邊走,估計走到南頭再折轉回來的話天就徹底黑了,那時候他再攀上教堂西邊的那堵高牆……
“各位父老鄉親,老少爺們兒,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一陣撕了褲襠似的叫喊聲讓傳燈不禁停住了腳步。
傳燈順著喊叫的聲音望過去,見前方不遠處圍著一群人,依稀可見有人在圈子裏來回地走動,傳燈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在圈外站下,傳燈打眼一看,不覺好笑,哈,原來裏麵的這個人竟然是江湖騙子蔣千丈。隻見他一身走江湖的打扮,頭發上落滿灰塵,全身也是髒了吧唧的,就像一隻剛從泥漿裏撈出來的猴子。唯一沒變的是他的氣質,依然灑脫,兩眼依然精光四射。他跟前的地上鋪著一張看不出顏色的破布,上麵放著幾包用報紙包裹的東西,一看就是他在叫賣的膏藥。
“各位聽仔細啦,在下蔣千丈,自幼父母雙亡,闖蕩江湖混口飯吃!那位說了,你不就是個打把式賣藝的嗎?錯,在下一不打把式,二不賣武藝,在下是來給大家送健康的!那位說了,跑江湖的好說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在下不這樣說,在下講究的是一個實在!先耍猴兒犒賞大家,你看我汗也出了,人也累了,就叫聲好,然後從我這裏拿兩貼膏藥回家預備著以後有個跌打損傷啥的,在下這裏感激不盡!那位爺們兒要說,說來說去你還是個賣膏藥的,我說,您老又錯啦!在下決不讓各位掏一粒銀子,您看我耍得辛苦,就隨心賞幾個小錢,讓在下吃碗飽飯……”說著,蔣千丈一揮手裏的鞭子,不知從那兒呼啦一下竄出一隻比蠍虎還瘦的猴子來,蔣千丈用鞭子一指猴子,猴子嗖的一下跳到他的肩膀上,蔣千丈仰臉唱了起來:“淩淩滄,淩淩滄,請出文正裝一裝,四月裏來麥梢兒黃,包文正陳州去放糧……”那猴子仿佛明白蔣千丈的心思,在蔣千丈的肩膀上扭腰擺胯,四肢亂顫,蔣千丈的頭發不一會兒便被它折騰成了亂草窩,上麵仿佛有塵土彌漫出來。蔣千丈作勢要打,猴子紙片一般飄到地上,抓起膏藥包往人群裏撒,蔣千丈連忙衝圈子作揖:“列位鄉親,藥您先拿著,在下不跟您要錢,我這裏再給列位翻幾個跟頭,您要是覺得好,就辛苦一下摸摸口袋……”話音未落,手中的鞭子一甩,隨著一聲爆竹似的脆響,蔣千丈不見了,圈內隻看見一團塵土風車一般地轉……
傳燈正這裏看得起勁,那團塵土不見了,蔣千丈傻愣著立在圈內,手腕被身邊的一個人緊緊地攥著。
傳燈定睛一看,攥著蔣千丈手腕子的那個人竟然是張彪,盡管他把胡子剃了,傳燈依然真真切切地認出了他。
張彪的腦袋半垂著,低聲對蔣千丈說了一句話,蔣千丈懵懂著隨他擠出了人群,留下那隻猴子茫然地望著黑漆漆的天。
張彪怎麽來了這裏?傳燈邊隨著散去的人群走邊想,莫不是關成羽也來了?傳燈記得上個月關成羽對他說,鬼子很快就要將舍利鐵函運往日本,莫非他們是為這事兒來的?不管那麽多了,先報仇要緊!傳燈咬了咬牙,這事兒不能讓他們知道,關成羽是不會讓我去冒這個險的,我必須在今天晚上把這件事情辦了,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蹲了一陣,傳燈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已經有些偏西,估計應該是**點鍾了,拔腳往教堂那邊疾走。
教堂西邊靜悄悄的,牆外的一顆梧桐樹上有悉索的聲音,一隻貓頭鷹的腳下踩著一隻老鼠優雅地啄食。
傳燈蹲在樹下,來回掃了兩眼,拽開裹腿將擼子槍掂在手裏,吸一口氣,野貓似的爬到了樹上。
在樹上往教堂院子裏踅摸了片刻,傳燈咬咬牙,縱身躍上牆頭,在上麵稍一打量,嗖地跳到了地上。
牆根下散發著淡淡的青草味道,幾隻蛐蛐在唱歌。
傳燈右手提著槍,左手摸著牆壁悄悄往吉永太郎住的那個房子摸去,身形就像一幅被水淹過的剪紙。
大約走了三十米,傳燈停住了,對麵就是那排從教堂大門可以看見的房子,吉永太郎住的那個房間就在正對大門的地方。大門口有一個鬼子在站崗,朦朧的月光射進大門洞,他的影子灑在地上,讓這夜色顯得沉靜而有些深不可測。傳燈觀察了一下對麵的地形,如果快步衝過去的話,必須越過一個像是用來講經的土台子,土台子後麵有一個涼亭,涼亭下麵是一眼水井,過了水井是一塊很大的空地,如果動作慢的話,穿過空地的時候很可能被站崗的鬼子發現……傳燈的眼睛瞪得生疼,他倒不是擔心被站崗的鬼子發現,他在思索怎樣才能順利地潛入吉永太郎的房間。如果繼續往前走,走到這麵牆的盡頭應該是一片小樹林,從樹林繞到那排房子的後麵應該可以接近吉永太郎那個房間的後窗……有了!傳燈想著,身子已經輕飄飄地射了出去。
不幾步傳燈已經進入了小樹林,從這邊看不見那排房子,隻能隱約看見那排房子有燈光依稀泛出。
傳燈在樹林裏又檢查了一番擼子槍,六發子彈滿滿當當地壓在裏麵。傳燈將槍掖到後腰裏,伏下身子,手足並用,野貓一般貼著地皮竄到了正對著那排房子的一個水泥池子後麵。雙手扒著水泥台,傳燈張眼往前看去,吉永太郎的那個房間赫然在目。
有人影在房間的窗戶上一閃,傳燈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眼眶似乎箍不住眼珠了,吉永太郎!
傳燈撲食的老虎一般晃悠了兩下屁股,雙手撐住水泥台,身體猛然往上一躥——一隻有力的大手當空拽住了他。
壞了……傳燈的心一下子變得冰涼,我還是被人發現了!
來不及多想,傳燈借著倒地的那股力道,反手抓住拽他的那隻手猛力一別,哪知反倒被那隻手死死地摁在了地上,攥在手裏的槍也被一隻手拽走了,泥土的腥氣瞬間灌滿了鼻孔。我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傳燈的腦子霎時變得一片空白。我被鬼子抓了,我將跟我哥哥一樣了……傳燈感覺自己離漢興越來越近了。
奇怪的是,按著傳燈的那隻手竟然鬆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我還是抓到你了。”
魏震源?傳燈忽地坐了起來,果然,冷冷地半蹲在他身邊的這個人是渾身煞氣的魏震源。
哈,不是鬼子就好……傳燈胸口上的那塊石頭猛然落地,呼吸一下子順暢起來:“大哥,你怎麽也來了這裏?”
魏震源將一根指頭在嘴邊擺了一下:“噓……我問你,你來這裏做什麽?”
傳燈索性說了實話:“來找仇人報仇!”
“這仇你今天報不了,”魏震源翁聲道,“這裏全是鬼子,你中了他們的埋伏。”“這怎麽可能?”傳燈猛地提高了聲音,身子也跟著站了起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看見……”嘴巴猛地讓魏震源捂住了。就在傳燈用力往下拉魏震源的手的同時,對麵火光一閃,隨著一聲巨大的槍響,一顆子彈“當”的撞在水泥台上,濺起禮花樣的一片火星。傳燈剛一愣神就被魏震源摔到了不遠處的樹林,魏震源豹子也似撲過來,老鷹抓小雞似的拎起還在發懵的傳燈,呼啦一下衝到了最西頭的牆根下。與此同時,對麵的黑影裏站起一個人來,這個人還要舉槍,刺斜裏撲出一條黑影,一下子將他撞在地上:“你他媽瘋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挨了石頭的狗一般哼唧:“大哥,你不是說如果見到他,一定要先‘插’了他嗎?怎麽……”“操你媽,你壞了我的好事!”這個聲音是周五常的,躲在西牆角的傳燈聽了個真切。
“你媽了個逼的……”周五常一把揪起了地上的人,“你是不是故意的?既然開槍了,你怎麽不打死他?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大哥別冤枉好人!我這準頭……再說,我開槍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攔我嗎?”
“這……操你媽的,我那不是也糊塗了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得,趕緊找他!”
這邊,魏震源同時也發現了對麵的人是誰,抓起傳燈,一把將他托上了牆頭:“去外麵等我!”甩手就是一槍,對麵傳來一聲慘叫。
就在魏震源再次舉槍搜索周五常的刹那,對麵嘩地亮起了一道探照燈光,密密麻麻的鬼子兵海潮一般壓了過來。
魏震源冷笑一聲,沉穩地將槍**褲帶,一個鷂子翻身躍出了院牆,那道探照燈光這才刷地掃了過來。
牆外,傳燈剛剛站穩就被飛身下來的魏震源撞了一個趔趄:“快走!” 傳燈打個激靈,跟在魏震源的身後,風一般衝向了西邊的碼頭。 傳燈路熟,跳到魏震源的前麵,喊聲“大哥跟我走”,箭一般射進一片蒼茫如山的貨堆,後麵的槍聲漸漸稀落。
兩個人剛在一堆貨物後麵喘了一口氣,南邊就有手電的光柱掃了過來,接著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傳燈這才反應過來魏震源說得沒錯,果然是中了鬼子的埋伏,抓起魏震源的手箭步紮向北邊。
北邊剛才還靜悄悄的,這工夫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犬吠,傳燈沒有猶豫,拽著魏震源的手腕子衝向了西邊的海灘。傳燈知道,海灘上有不少廢棄的漁船,在漁船之間穿梭一陣很快就可以接近元倉碼頭最西邊的那片工棚,隻要到了工棚就可以趁亂跳上去板橋坊那條土路,上了土路就安全了。西可以去營子墳地,東可以去南渠的那片貧民區,北可以直接到城陽,這些地方傳燈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掌。
四周全是亂如魚網的手電光,零星的槍聲在傳燈聽來就像蝗蟲飛過一般小。
兩人一前一後,夜行的蝙蝠一般忽上忽下,不一會兒就接近了海灘。
海浪很小,一撞一撞地往海灘上湧,整個海麵就像鋪了一張巨大的塑料布,幾隻海鳥被驚起,歪歪斜斜地貼著海麵飄。
傳燈回頭望了望,後麵的手電光微弱下來,有氣無力地在低空晃,槍聲也聽不見了。
魏震源跳到一隻破船上,掃了後麵一眼,冷冷地一笑,慢慢蹲了下來,海麵泛起的光將他襯托得猶如一塊水淋淋的礁石。
傳燈不敢怠慢,衝過來將他拉下了破船:“大哥,咱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魏震源頓一頓,抬腿跟著傳燈走:“看來你並不害怕我。”
傳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被魏震源誤會著,慌忙接口:“那事兒不關我事……大哥,你誤會我了。”
魏震源不接這個話茬,悶聲道:“謝謝你帶我逃出來,不然我很可能迷路。”
傳燈樂得他不提這事兒,順著他說:“咱們的目的是一樣的,不能被鬼子抓住……大哥,能告訴我你怎麽也去了教堂嗎?”
“我缺槍。”
“你比我進去得早還是晚?”
“早。”
“哦,那就對了……”傳燈尷尬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發現鬼子有埋伏,剛好看見我也來了,你就……”
“對。”
“大哥是不是還想拉杆子起局?”
“對。”
“大哥不想讓我帶你去見關成羽嗎?記得你在東北的時候提過這事兒。”
“我不喜歡給別人打下手。”
“需要兄弟幫忙的時候你盡管開口,我……”
“現在就需要你幫忙,”魏震源停住了腳步,“告訴我,金腰帶在哪裏?”
傳燈沮喪地搖了搖頭,剛才我還以為他不再提這事兒了呢,唉……傳燈歎口氣,苦笑道:“大哥,我跟你說實話,金腰帶是被喇嘛給偷走了,當初他做這事兒也是沒有辦法。你想,周五常想要謀財害命,喇嘛又是一個見錢眼紅的主兒,他沒法阻攔周五常,隻好先下手為強了。其實他……怎麽說呢,反正他拿了金腰帶,然後我們倆就跑了。回到山東以後,我們把金腰帶藏起來了,預備以後送給你……”“說得好聽!”魏震源冷冷地打斷了傳燈,“預備以後送給我?送給一個死鬼?那時候你們以為我會死!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你來告訴我,是誰出的主意想要殺我?”“周五常!”傳燈張口就來。魏震源冷笑一聲,接著走:“我相信這話。可是凡是參與這事兒的,我一個也不想放過。”傳燈跟了幾步:“大哥,我知道你的脾氣,隻要你見了金腰帶就會相信我的話,那樣你再酌情處置我,我認命。這樣好不好,我這就帶你去我們藏金腰帶的地方,找到金腰帶以後,我帶你去見喇嘛,驗證一下我到底撒沒撒謊……”
“可以。見了腰帶,也許我會想起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你那天確實有些不太清醒……”
“可是我看得出來你們心裏有鬼。”
“咳,誰心裏有鬼?那是疤瘌周!剛才你也看見了,周五常跟劉祿……”
“是劉祿救了我。我會報答他的。”
“也許是吧……”傳燈感覺魏震源又在跟著自己的話題走,心中驀然有些輕鬆,“劉祿在東北的時候就很感激你,有些事情都是被周五常給逼的……”感覺話題又要往那件事情上麵拐,慌忙打住。魏震源瞥傳燈一眼,自言自語:“奇怪,周五常不是在打鬼子嗎?他怎麽會在教堂那裏出現?哦,明白了,哈,這個混蛋……”用手指指前方黑黢黢的一片工棚,“那邊不能過去,我聽說周五常剛來下街的時候在那邊住過,這家夥很有活動能力,沒準兒……”“剛才我也是這麽想的,”瞅一眼魏震源的後腰,傳燈趁機伸手,“把我的槍先還給我?那槍是喇嘛的,我弄到手很不容易呢。”魏震源打開了他的手:“該給你的時候會給你的。”“大哥這是防備我呢,”傳燈訕笑一聲,轉身往東北方向走,“咱們直接去老虎山。”
魏震源說聲“明白了,腰帶埋在老虎山”,跟著傳燈上了通往板橋坊的那條土路。
傳燈的心敞亮得很,那條金腰帶就埋在老虎山下麵的一塊石頭後麵,見了腰帶我看你還能把我咋樣?
魏震源走了幾步,猛然回過頭來:“傳燈,我相信你沒做害我的事情,但你首先要讓我明白你沒有撒謊。”
傳燈甩一下衣袖,刷地將雙手往後一背:“請好吧大哥,金條我一根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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