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狙擊戰

字數:15100   加入書籤

A+A-




    這條山溝的東邊是一麵溝崖,陡峭的崖壁讓這條溝顯得深不可測。---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喇嘛看見整個溝沿後趴著的全是獨立營的兄弟,大部分都穿著青綠色的土布軍裝,小部分還穿著平常衣裳,有幾個兄弟依舊是一些妖怪樣的打扮。各自的武器橫在跟前,大家都不說話,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麵的小路。

    溝崖的背麵大約十裏路開外就是鬱鬱蔥蔥的嶗山,此刻的嶗山籠罩在一片雲霧當中,猶如一幅水墨畫。

    傳燈指著坐在一塊石頭後麵的一個高大的背影,對喇嘛說:“過去吧,大哥在等你。”

    喇嘛跳過去,對穩坐著沉思的關成羽張口就來:“又讓我跑腿兒是吧?”

    關成羽不說話,招手讓他坐過來,摸摸他的口袋,將特別通行證摸出來,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遞給他,點了點頭。

    “還真的又讓我跑腿兒?大小也讓我過過眼癮啊大哥,”喇嘛揣起通行證,腆著臉說,“打從咱們來了嶗山,你們打了多少仗啊,我一次也沒撈著參加,這次好不容易逮著這麽個機會,你就讓我過一把癮怎麽樣啊……”見關成羽不說話,喇嘛故意磨蹭,“剛才傳燈跟我說了,你要讓我去俾斯麥兵營,我去那兒幹什麽?你不是早就說過,過幾天咱們去炸平了狗日的,到時候我去打前站總可以了吧?這當口我去幹什麽?那麵又沒有非去不可的事情。”“有,”關成羽陰著臉說,“我已經得到了消息,傳燈他爹和你娘被鬼子押去了那邊,你必須盡快過去看看他們會被押在什麽地方,不然就晚了。”

    “大哥真是多此一舉,”喇嘛哼道,“我在翁村見過張彪了……”接著,喇嘛把他見到張彪,張彪說的話對關成羽複述了一遍,“彪哥說,你就不用心事這事兒了,一切有他呢。”

    “我不會相信他了,”關成羽一臉漠然,“就是因為太過相信他,大車店才出事兒的。”

    “彪哥又不是沒去……”

    “我知道他去過,可是他辦事兒沒用心,現在他的心思不在這些事情上。”

    “可是他的娘也押在俾斯麥兵營裏啊……哦,不對,他說,他娘已經不在那裏了……大哥,彪哥他娘是不是已經死了?”

    “對,死了,”關成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玉生來過,他確定張彪他娘已經死了,但目前還不知道是誰殺了她。”

    “還有誰?吉永太郎唄……”

    “不可能,”關成羽矜了矜鼻子,“他還沒那麽沒有城府,殺人的另有其人。”

    “不會是小爐匠吧?前幾天小爐匠一直在兵營附近晃悠……”

    “有可能。喇嘛,以後見到張彪,千萬別跟他提這事兒,我要看看他到底能夠咋樣。”

    “關我屁事……大哥,說了這麽多,全是廢話。你就說一句,我到底可不可以在這裏解決幾個小鬼子?哪怕我不動手,看看也好。”

    關成羽盯著喇嘛看了許久,抬手拍拍喇嘛的胳膊,口氣不容置否:“你必須下山,這兒用不上你,那邊的事情比這邊要緊。”“我明白了,”喇嘛知道再請求也沒有用了,索性起身,“你的意思是好剛要用在刀刃上,是不是?哈,那我就聽你的……走嘍!”

    喇嘛沒有走遠,他繞過幾個兄弟,在兩塊石頭的夾縫中找到了正在將幾顆手榴彈往一起綁的徐傳燈。

    傳燈似乎看出來喇嘛不想走,笑著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我沒騙你吧?你還是一個跑堂的。”

    喇嘛往關成羽那邊看了看,一橫脖子:“你說錯啦,大哥讓我在這邊過一把癮再走!”

    傳燈不相信,擰著喇嘛的耳朵剛要說話,喇嘛一縮脖子衝向了北邊,在一堆手榴彈後麵趴下了。傳燈笑笑,幹脆跟著他爬了過來。

    霧氣漸漸散去,毛茸茸的太陽在頭頂風箏似的飄。

    有人在抽煙,有個聲音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掐死!媽的,被鬼子發現,一炮彈丟過來,連**給你削了去!”抽煙的夥計接口一句“削去就削去,反正也沒用了”,蔫蔫地滅了煙。太陽的光線開始強起來,風也停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溝沿上趴著的兄弟有幾個沉不住氣了,嗡嗡嚶嚶的說話聲像一大片蛾子在半空中飛。喇嘛抬起頭前後看,綿延二三裏的峽溝裏全是獨立營的兄弟。

    小鬼子怎麽還不來呢?喇嘛有些急躁,不會是白等了吧……人家吉永太郎也不是個傻瓜,在大集上沒有發現異常,人家就不會直接從山東頭或者大留島那邊回沙子口?也不對呀,山東頭那邊有楊武的兄弟,大留島那邊有李老三的兄弟,這兩邊沒有槍聲傳來,鬼子一定會經過這邊。小鬼子,快來吧,爺爺等著修理你們呢……喇嘛正這裏心急火燎地四處亂看,東邊聊天的幾個兄弟突然齊刷刷地趴下了。喇嘛迅速藏回手榴彈堆,往下一看,路南頭冒出來一輛青蛙一樣小的卡車,車上的膏藥旗漸移漸近,喇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竟然有些緊張。

    關成羽沉穩地聲音傳了過來:“任何人不許開槍,走近了再打!”

    喇嘛緊著胸口跟了一句:“前後都給他卡住了再打?”

    傳燈將身邊的那捆手榴彈抱在了胸前:“沒錯,漢傑是個明白人。”

    掛著膏藥旗的那輛卡車漸漸大了起來,車輪帶起的泥漿揚場一般往後麵摔。後麵出現幾輛土灰色的裝甲車,緊接著有密密麻麻的鬼子兵冒出來,蝗蟲似的布滿小路,一截一截地往北邊湧。喇嘛緊張得手心攥出了汗,不住地往關成羽那邊看。

    傳燈微笑著將身邊的一杆三八式步槍丟過來,壓著嗓子喊:“會用嗎?”

    喇嘛拉一下槍栓,應道:“有我不會用的家夥嗎?”話音剛落,已經駛過前方的卡車突然停下了,喇嘛赫然發現卡車上架著一門迫擊炮,旁邊是一挺牛腿粗的重機槍,幾個鬼子速度很快地將機槍和迫擊炮對準了這邊。另幾個鬼子跳下車,每人手裏拿著一麵彩色的小旗衝後麵的裝甲車和湧過來的鬼子兵揮舞。

    不知什麽時候,卡車的後麵棋子一般擺滿了一門門閃著烏光的迫擊炮。

    喇嘛茫然,難道鬼子提前已經發現了我們?

    就在喇嘛愣神的時候,鬼子的迫擊炮響了,炮彈驚飛的鳥群似的飛向這邊。

    轟隆隆的爆響,伴隨著尖利的耳鳴,令喇嘛驚恐萬分,不好,鬼子一定是發現了我們……泥土從天上撲簌簌掉落下來,把他搞得灰頭土臉,這才徹底清醒過來,我們在伏擊人家,可是人家是在將計就計呢。

    這邊,關成羽也吃了一驚,無意識地喊:“弟兄們趴好,不要亂動!”

    正在發懵著互相打量的兄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喇嘛說聲“不能等死啊”,雙手一陣亂摸,摸到步槍,猛地抬起來,一隻手伸過來,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槍。喇嘛側臉一看,硝煙中露出來的是傳燈沾滿泥漿的臉。炮彈不住地在附近爆炸,如同炸雷在耳邊落下,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撕裂大家的耳膜。大片大片的泥土被掀翻,漫天飛舞的彈片夾雜著石塊,雨點一般四散。

    “為什麽不開槍?”喇嘛抻著脖子喊,傳燈聽不見他在說什麽,狠狠壓住喇嘛的手,湊到他的耳邊大聲吼:“聽大哥的,趴好了!” 喇嘛手足無措,看看周圍,有幾個兄弟似乎沒有經過什麽戰陣,蜷縮成一團,撅著屁股抱著腦袋,體若篩糠。還有幾個兄弟蜷縮在戰壕中,雙手護住自己的腦袋,把步槍放在麵前伸手可及的地方。身下的泥土在炸點中翻滾著,如同沸水一般湧動。雨點般落下的炮彈似乎要將這裏撕毀。不時有炮彈徑直落入溝底,血肉橫飛中,不斷有人奔跑著,喊叫著。

    一串尖利的嘯音由遠而近,喇嘛大驚,竟然有些後悔自己留在這裏,埋下腦袋,恨不得把身體塞進泥土。身邊轟然一聲巨響,緊接著身體一輕,喇嘛竟然騰在了空中,然後狠狠地砸到了一塊鬆軟的地上。炮彈爆炸的聲音忽然消失了,變成了一片嗡嗡的鳴響。喇嘛感到時間一下子被拉長了,一塊泥土緩緩飛過他的眼前,他感到脊背陣陣發涼,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我被炮彈打中了,我是不是要死了?一大塊泥土落下來,喇嘛的上半身整個被掩埋起來,我完蛋了,我一個日本鬼子都沒殺就要死了……喇嘛的胸口憋悶不堪,鼻子嘴巴似乎灌進了什麽東西。

    奇怪,我怎麽還有感覺?喇嘛輕輕挑了一下手指,勾到一個鐵圈,那是步槍的扳機護圈,步槍還在手中!胸口一鬆,黑暗的感覺隨之消失。

    “大口喘氣!”緊閉著雙眼的喇嘛感覺有一隻手把他口鼻上的東西抹了下去。喇嘛睜開眼睛,傳燈擔心又焦急的麵孔出現在他的麵前。一股裹挾著嗆人火藥味的空氣直入喇嘛的氣管,喇嘛劇烈地咳嗽起來,心中湧起一陣狂喜,我沒死,我果然還活著! 剛才還冒在溝沿上的一片腦袋此刻全都不見了,除了幾個受傷的兄弟滾落溝底,大家都躲到了溝沿下麵,齊刷刷地望向關成羽。

    關成羽探頭往下看去,大片的鬼子兵在炮火的掩護下開始聚集,把手往南邊壓了壓,又往北邊壓了壓,無聲地笑了。

    迫擊炮的轟擊停止了,但機關槍的子彈依然在半空中呼嘯,並向峽溝後方延伸過去。

    停頓片刻,鬼子兵開始往峽溝這邊前進,迫擊炮又架了起來。鬼子似乎是在進行地毯式轟炸,峽溝這邊幾乎沒有落地的炮彈,炮彈全都傾瀉在峽溝後麵,周圍的田地被大片掀翻,形成一個一個巨大的彈坑,破碎的莊稼混著泥土,狼藉一片。關成羽將微笑變成了大笑。

    陽光透過硝煙,暗淡得有些猙獰。

    不時有一團團沙石從峽溝後麵騰起,碎石、土塊被炸上半空,又落下來,把兄弟們砸得痛苦不堪,峽溝對麵的山坡下,一潮一潮的鬼子兵不斷地接近這邊,猙獰的麵目清晰可見。有人在尖聲喊:“拚了吧,別等死呀!”“不許開槍!讓畜生們再近一點兒!”關成羽的咆哮在硝煙中充滿殺氣。

    “喇嘛,別怕,別低著頭……”傳燈的胸前緊緊箍著那捆手榴彈,一股風把硝煙帶過來,讓他連連咳嗽。 喇嘛抬起頭,緊緊地盯著下麵:“ 不怕,我不怕……我要殺鬼子,我要殺鬼子……”盡管這樣說著,喇嘛還是感覺緊張,他感到自己的雙手在顫抖,貼著泥土的胸口之下,心髒怦怦地跳動,幾乎要從嘴巴裏蹦出來。剛才我被炸彈炸起來了,剛才我從鬼門邊走了一遭……他感到喉嚨發幹,全身都是冷汗,咬著牙,雙手攥緊步槍,全身虛弱得就像剛從澡堂裏走出來。有幾個兄弟快要控製不住了,槍栓拉得嘩啦嘩啦響。

    “老少爺們兒堅持住啊,千萬不要亂動!讓狗日的再靠近一點兒——”密集的彈網下,關成羽大聲吼叫。

    望一眼麵孔也有些急躁的關成羽,喇嘛的手指粘在扳機上,指節勒出青白的顏色。

    就在喇嘛即將堅持不住扣動扳機的時刻,大片的鬼子兵突然從硝煙中冒了出來。 不能再等了!關成羽大吼一聲:“開火!”溝沿上呼啦啦挺起無數沾滿泥土的身軀,無數個胸膛用盡全力爆發出一聲海嘯般的大吼:“殺呀!”暴風驟雨般的槍聲如同千百條霹靂同時爆炸。衝在最前麵的一排鬼子兵瞬間就被打成了肉泥,慘叫聲此起彼伏。

    鬼子的步伐停頓了一會兒,隨即,機槍聲重新咆哮起來,一片片子彈潑水一樣把溝沿打得千瘡百孔。

    不遠處,正喊叫著站起來的大金牙突然中彈,半邊臉在喇嘛的眼前驟然爆裂,整個身體棍子一樣往後倒去,甩出禮花樣的一溜混合著白色腦漿的鮮血。

    喇嘛的腦子陡然空了,子彈鑽入麵前的泥土,讓他的臉色變得煞白。他拚命地扣著扳機,卻怎麽都扳不動。“把保險打開!”傳燈將胸前抱著的手榴彈猛地丟出去,巨大的爆炸聲淹沒了他的聲音,“開槍呀!殺狗日的啊——”隨著一團火光,三個慘叫著的鬼子兵被炸飛到半空,四分五裂!身邊一個闊太太打扮的兄弟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七爺是個好‘炮頭’……”傳燈跟著嘶啦嘶啦地笑。

    “喇嘛,打開保險!”隨著傳燈的又一聲喊,喇嘛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明白自己露怯了,顫抖著手,將槍栓後麵的那塊小金屬條扳了上去,槍口突出一團火光,一個即將衝到喇嘛身邊的鬼子兵猛然停留在原地,旋身摔倒在一個巨大的彈坑裏麵。

    關成羽丟掉手裏的匣子搶,抓過身邊已經倒下的一個兄弟手裏的機關槍,縱身跳上一塊巨石,大喊著“來送命吧小鬼子”,向潮水一般湧上來的鬼子兵瘋狂掃射。鬼子兵倒下一片又冒出一片,在硝煙與彈坑之間緩緩挺進。喇嘛已經徹底鎮靜下來,可是他手裏的槍不知什麽時候被炮彈炸起來的氣浪掀走了。

    想要找自己的槍已經來不及了,喇嘛跳到溝底,摸索著從地上抓起一杆三八步槍,跳上來,躲在一塊石頭後麵咬著牙,閉上左眼,把一個獰笑著衝過來的日本兵套在準星之中,輕輕扣動了扳機。槍筒往上跳了一下,沒聽到槍聲!喇嘛慌亂中猛一抬頭,那個鬼子兵還在獰笑著往他藏身的這塊石頭方向衝。“操你媽,我就不信弄不死你!”喇嘛罵了一聲,重新瞄準。狡猾的鬼子兵似乎明白了什麽,野狗一般竄進一個彈坑,從喇嘛的視線裏消失了。喇嘛愣了一下,衝彈坑裏扣動扳機,步槍依然沒有反應,這才發現自己摸到的這杆槍還是剛才自己用過的那杆,同時也想起,放完第一槍還需要退彈、重新上膛。 帶著火線的子彈在空中“嗖嗖”飛過,一片片血花不時從後麵噴濺起來。

    峽溝裏的兄弟們打紅了眼,幾乎全都從掩體後麵站到了溝沿上麵,瓢潑似的彈雨瘋狂地向溝下傾瀉。鬼子兵一片一片地倒下,又一片一片地湧出硝煙,嚎叫著繼續往前衝,似乎要吞沒整條峽溝。

    炮彈不斷地落在峽溝四周,炸出一團一團帶著火光的血霧。

    弟兄們已經打瘋了,眼看著身邊的兄弟不時倒下,全都紅了眼珠,連那些膽小的兄弟也不再趴在戰壕裏了,跟著前麵站起來的兄弟,平舉步槍,連哭帶罵地將一發發子彈訂進了鬼子的胸膛。

    隨著一陣老牛喘氣也似的轟鳴聲,一輛好歹越過滿地亂石的裝甲車爬了上來,喀喇喀拉的履帶碾碎石頭的聲音充滿著恐怖的意味。

    關成羽打光了槍裏的子彈,大鳥一般往傳燈這邊衝:“快!快!手榴彈!”

    傳燈這才想起,自己提前準備好的手榴彈已經被自己在慌亂中扔了出去,慌忙丟掉手裏的槍,橫身撲向溝沿一側的那些木頭箱子。

    這邊,喇嘛終於等來了機會,那個依舊獰笑著的鬼子兵從彈坑裏探出腦袋,剛要往上躍,腦袋就開了花,麻袋一般重新砸回彈坑。

    關成羽推倒一個半跪在溝沿,已經斷了氣的兄弟,將他的槍抓在手裏,一槍一個撂倒幾個裝甲車旁邊的鬼子兵,繼續衝傳燈喊:“手榴彈,手榴彈!”

    傳燈已經綁好了一捆手榴彈,抱在胸前,箭一般向裝甲車衝去,硝煙被傳燈的身體撕裂,閃開一條帶著血光的通道。

    “嗡嗡嗡……”東北天邊猛然傳來一陣飛機的轟鳴聲,由遠而近,越來越響。六個黑點出現在硝煙彌漫的天空,迅速接近峽溝。

    “飛機!”喇嘛大聲喊叫起來,子彈在他麵前的土堆上打出撲哧撲哧的一片土花,一架飛機怪叫著當頭掠過。身邊的幾個兄弟舉起步槍瞄向天空,關成羽衝他們怒吼:“不管用!別理他!給我瞄準裝甲車,打!”一個兄弟把持不住,還是衝飛機掠過的天空放了一槍。關成羽一腳踹翻了他,瞪著血紅的眼睛左右一掃:“子彈要留在管用的地方!誰他娘的再不聽話,老子割掉他的**!”話音剛落,身邊又倒下了幾個兄弟,血霧霎時掩蓋了硝煙。

    關成羽發瘋一般衝到傳燈趴過的地方,抓起傳燈的那把大刀,高喊一聲:“老少爺們兒,來把過癮的吧!”旋風似的衝向了敵陣。

    這也太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兒了吧?就在喇嘛遲疑著跟不跟上去的時候,裝甲車的履帶底下騰起一股濃煙,裝甲車隨即不動了。

    大家全都鬆了一口氣。

    關成羽砍翻迎著他撲過來的幾個鬼子,剛要往裝甲車那邊衝,傳燈從硝煙裏鑽出來,一把奪過了自己的刀:“大哥,你回去,讓我給我哥哥報仇!”翻飛的刀花包圍了傳燈,剛剛靠上來的幾個鬼子割稻似的紛紛倒地。關成羽彎腰撿起一把衝鋒槍,邊掃射邊往峽溝那邊退:“傳燈,給我狠狠地砍!”

    裝甲車不動了,裝甲車頂上的機關槍又響了起來。子彈交織成的火網如同一麵巨大的犁,所過之處,泥土不住地翻滾。弟兄們在一瞬間被壓在溝底。噗,噗——子彈鑽入泥土和鑽入肉體的聲音竟然無比相似,一陣陣慘叫和咒罵聲撕碎了硝煙。蹲在石頭後麵的關成羽一次次地想要還擊,一次次地又被彈網壓了回去。

    溝裏幾乎沒有了任何聲音,鬼子的機關槍還在掃射,鬼子兵的喘息聲也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個闊太太打扮的兄弟終於忍耐不住,跳起來,衝上溝沿,挺身立在一片火光裏,撕裂著嗓子大喊:“小鬼子,我操你八輩子祖宗!”打出一槍,重新拉動槍栓,可是他再也沒有開槍的機會了,一排子彈瞬間撕裂了他的身體。火光中,他不見了,可是他聲嘶力竭的怒罵聲,仍隱隱在峽溝的上空回蕩……

    飛機的轟鳴聲又一次傳來,一架土黃色的飛機俯衝下來,關成羽幾乎看見了飛機上鬼子那張猙獰的臉。飛機丟下一串炸彈,搖晃著機翼,轟然遠去。幾聲巨大的爆炸響過,機關槍停止了掃射,成群的鬼子兵已經接近了峽溝,扁平的頭盔下,一張張猙獰的麵孔清晰可見。

    關成羽大叫一聲:“弟兄們,報仇的機會到啦!”跳出石頭,雙手握緊衝鋒槍,子彈如同爆豆般迸射而出,一排鬼子兵一聲不響地摔倒下去。關成羽剛閃回石頭後麵,更多的日本兵衝了上來,身邊有一個兄弟挺起刺刀,剛要迎麵往上衝,胸口猛然中了一槍,他沒有挪動腳步就麵朝下跌進了峽溝。

    望著亂屍橫陳的溝底,關成羽呆了片刻,張開嘴,吐出一口摻雜著泥沙和火藥味的濃痰,重新站了出來。

    “大哥當心!”喇嘛一槍打倒一個靠近關成羽的鬼子兵,衝關成羽大喊。

    “站起來,站起來!你他娘的給老子站起來!”關成羽邊掃射邊衝喇嘛叫,“像個爺們兒,站起來跟鬼子幹!”

    “我這不是站著的嘛……”話音未落,一發子彈擦著喇嘛的耳朵劃了過去,喇嘛一縮脖子,剛站了一半的身子重新蹲了回去,“站著等死啊……”

    傳燈已經衝回來了,他的大刀片子上沾滿鮮血。

    喇嘛忽然來了勇氣,將漢陽造步槍丟了,抓起倒下的那個兄弟的衝鋒槍,猛地瞄準一個從傳燈身後撲向他的鬼子,槍膛中傳來哢的一聲。媽的,沒裝子彈!喇嘛愣了一下,從地上摸索起一板新的子彈,拉開槍栓,猛塞進去,迎頭就是一個點射,那個鬼子不相信似的瞄了喇嘛一眼,悶哼一聲跌進溝崖。喇嘛說聲“不知道爺爺是閻王爺派來的吧?”,端槍朝對麵瞄準。對麵,兩個鬼子兵已經衝到上了溝沿,喇嘛竟然看到了他們被燒焦了的仁丹胡。

    “娘的,還挺時髦呢……”喇嘛剛要開槍,傳燈的身邊亮光一閃,兩個鬼子的腦袋同時脫離了身體,鮮血染紅了半空中的硝煙。

    一個黑乎乎的鐵疙瘩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喇嘛的腳下。時間仿佛在刹那之間凝固了,喇嘛怔怔地看著腳下那個仍在打滾的東西,不知所措。旁邊的一個兄弟伸出受傷的胳膊想要抓起它,另一個兄弟聲嘶力竭地喊:“快趴下——”喇嘛猛醒,拽著那個受傷的兄弟滾到了一邊。過了好長時間,那棵炮彈的外殼慢慢從內而外被擠碎了,彈片噴薄而出,硝煙一下子遮蓋了剛剛冒出頭來的日頭……

    “弟兄們,不跟他們玩了,全體上溝底!”關成羽的喊聲喇嘛已經聽不見了,他被傳燈拽著一條胳膊藏到了北邊的一塊巨石後麵。

    整個溝沿全都變成了土灰色——螞蟻一般密集的鬼子兵湧了上來。

    我們的人呢?喇嘛疑惑著往後看,關成羽正在指揮剩下的兄弟沿著溝底往北邊跑,溝底不時炸起來一簇簇泥土,可是炸不到人,弟兄們全都貼著陡峭的崖壁手牽手地往北跑。

    “傳燈,咱們也走吧?”喇嘛打倒撲到跟前的一個鬼子兵,衝已經將大刀背到身上,抓著一杆卡賓槍朝鬼子群掃射的傳燈大聲喊。

    “大哥讓咱倆再堅持一會兒!”

    “大哥他……娘的,他應該讓咱哥兒倆先‘滑’的……”

    “大哥一會兒就回來……”傳燈的話還沒說完,身邊就站著了將一挺機關槍頂在腰間往南邊鬼子群裏瘋狂掃射的關成羽。

    “大哥來了我就放心了……”喇嘛嘟囔著舉起步槍,沉穩地打倒一個戰戰兢兢靠近這邊的鬼子兵。

    關成羽將機關槍裏的子彈全部打光,丟下機關槍,閃電般從後腰抽出兩把盒子炮。幾個亮著刺刀的鬼子兵剛剛靠近,關成羽的兩把盒子炮爆發出絢麗的火舌,一連串密集的子彈掃過,幾個鬼子兵抽搐著倒了下去,刺刀在陽光下劃出幾道耀眼的白光。鬼子群突然之間發現了這邊的情況,潮水一般朝這邊湧來。

    厲鬼一般的飛機轟鳴聲又響了起來,關成羽嘶吼著讓傳燈和喇嘛趴下,一聲巨大的爆炸當空炸響,飛機著火了,歪歪斜斜地朝一處山坡紮了過去,結結實實地砸在山坡上,爆出一團巨大的火球。高射炮!關成羽仰麵躺在石頭後麵,冷冷地笑了,好嘛,青保大隊的兄弟終於來了!

    一發發怒吼著的炮彈砸向蜂擁而來的鬼子兵,鬼子兵刹那間亂了營,一簇簇冷箭一般四處亂射。

    透過濃鬱的硝煙,關成羽看見很遠的地方有一個黑點兒,吉永太郎騎在一匹白色的馬上,漸漸遠去,背影竟然有些淒涼。

    殺聲鋪天蓋地從四麵八方響起,身穿灰藍色軍裝的青保大隊的兄弟們潑水一般衝向四散逃竄的鬼子兵…… 關成羽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竟然有些悵然。他親眼看到一些朝夕相處的兄弟死在他的麵前,如此清晰,如此悲壯。他親眼看見那些平時趾高氣揚目空一切的鬼子兵在他的麵前抽搐,慘叫,掙紮,倒下……我還活著,我的很多兄弟已經不在人間了,望著屍橫遍野的山峽,關成羽感到手腳冰冷,臉上身上被亂石和彈片砸出的傷痛也全然沒了感覺,巨大的失落與酸楚讓他無力地躺在了地上,滿眼都是鮮血與沉重如鐵的硝煙……眼前的鬼子兵消失了,被虎狼驅趕著的羊群一般沒了蹤影,槍炮聲也沒有了,盡管眼前不時還有流彈飛過,遠處還有零星的炮彈炸開,可是關成羽聽不見,兩行熱淚沿著兩邊的太陽穴蜿蜒爬過耳朵,滲入被炮彈打熱了的土地。

    “大哥,好過癮呢……”喇嘛湊過來剛想說句什麽,猛然發現剛剛被自己撂倒的那個鬼子兵掙紮著從腰間掏出了一顆手雷,狠狠地向地上一磕。喇嘛的胸口一緊,本能地感覺到不妙,槍口刷地橫了過去——槍聲清脆如樹枝折斷,那個鬼子兵剛剛揚起來的手臂驀地軟了下去,半跪在喇嘛的前麵,怪笑著躺倒了。喇嘛扔掉槍,匍匐著爬到關成羽的身邊:“大哥你怎麽哭了?”話音剛落,身子就被傳燈壓在了下麵,隨著一聲近在咫尺的爆炸,氣浪卷著火焰、彈片和泥土從他們的頭頂掠過。

    鮮血從傳燈額頭上流下來:“娘的,青保大隊的炮彈不長眼睛……”傳燈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塊彈片紮進他的腮幫子,鮮血不住地往下流。喇嘛掀掉傳燈,一骨碌坐了起來,他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臉有些異樣,伸手一摸,滿手都是黑色的血,這才發覺自己的半邊耳朵沒了,剛才他沒有感覺到,現在血都變成黑色的了,耳垂下麵的傷口似乎已經長好了。

    溝沿上已經有不少青保大隊的兄弟冒了出來,他們在清掃戰場。

    關成羽依舊安靜地躺著。

    喇嘛不再問了,摸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根,美美地吸了一口煙,濃鬱的火藥味道和著煙味兒一起進入胸腔,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你終究還是沒聽我的話。”關成羽側過臉,衝喇嘛無力地一笑。

    “我走不出去啊,”喇嘛將自己的煙遞給關成羽,裝模作樣地攤了攤手,“我倒是想走,可是這邊已經開火了。”

    “喇嘛說的是真的,”傳燈用一把泥土糊住了流血的傷口,“本來他已經開始走了,可是鬼子正好上來了。”

    “我沒說他什麽……”關成羽大口地吸了一口煙,“活著就好。”

    “對,活著就好,”喇嘛厚著臉皮笑,“死了好多兄弟呢……大哥,我們都還活著,這很不錯。”

    “活著就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關成羽在兩根手指中間撚滅了煙,猛然起身,“下次我不會這麽莽撞了!”

    “這不叫莽撞吧?”傳燈跟著站起來,剛要說句什麽,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南邊的硝煙裏鑽出了一個壯如狗熊的身影,“大哥,魏震源過來了。”“我看見他了,”關成羽笑得有些沒趣,“他這算是救了我呢……”整理一下滿是燒焦了的破洞的衣服,衝一身百姓打扮的魏震源走了過去,“魏老大,咱們又見麵了啊。”

    魏震源麵無表情地跟關成羽握了握手,回頭一望:“芳先兄也過來了,我們正在找你。”

    不遠處,高芳先雙手抱著膀子衝關成羽咧著嘴笑:“成羽兄,你們打得真不賴啊!”

    關成羽走過去,抱了高芳先一把:“算是過了一把癮吧。沒有你們及時趕過來,兄弟這條命怕是要丟在這裏了。”

    高芳先哈哈一笑,正色道:“我們來晚了。我們判斷有誤,去了大留島,這邊響起槍聲我們才趕過來。你們損失很大。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你們是從大留島那邊過來的?”關成羽打斷他道,“看見李老三和他的兄弟們沒有?”“看到了,”高芳先說,“本來我們是匯合在一起的,這家夥脾氣急,一看這邊快要結束了,直接帶人去截鬼子的後路了。”“哈,小鬼子這下子慘了,估計剩不下幾個人了,”關成羽笑道,“我感覺吉永次郎這次是把整個嶗山地區的鬼子兵全都押上了。”“對,據我觀察,這一仗他們押上的人至少是他原來的那個聯隊,”高芳先沉吟道,“李老三乘勝追擊,楊武的人也從山東頭那邊趕過來了……哈,他們等於是被咱們給消滅了,能夠回去的不會超過三十個鬼子……其實這也不算什麽,在魯南,國軍張靈甫將軍一次性幹掉了他們一個師團……”“在華北,彭德懷發動百團大戰,一次性消滅了三千多鬼子。”關成羽盯著高芳先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啊,對啊,”高芳先笑著拍了拍關成羽的胳膊,“小鬼子沒有幾天的蹦達頭了。”

    “過幾天我想襲擊俾斯麥兵營,”關成羽沉聲道,“希望你們能借給我幾件趁手的家夥一用。”

    “平射炮、迫擊炮、重機槍,隨時聽候成羽兄的調遣。”

    “估計大家夥用不上,”關成羽說,“重機槍和汽艇給我幾條,炸藥也需要。”

    “人呢?”

    “不需要,我的人手很精幹,我也不想押上過多的兄弟。”

    “那好,需要的時候你派人過去拉。”高芳先乜著站在一旁的魏震源,“這是個好‘炮頭’,讓他跟你一起去?”

    “不用,”關成羽皺了皺眉頭,“我說過的,我的人很精幹。”

    高芳先笑了笑:“到時候我會派人在市區接應你們的,如果我們的人插不上手,他們不會打擾你。”關成羽握了握高芳先的手:“我這裏先謝謝你。萬一遇到麻煩,我會請求你們幫助的。”“不必客氣,”高芳先笑著搖手,“上次我身陷囹圄,多虧你們出手相救,我一直在尋找機會報答你。”瞥一眼站在一邊跟傳燈嘀咕的喇嘛,一笑,“漢傑兄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啊,一個賊,”魏震源插話道,“這家夥偷了我的錢,我一直記恨著他呢,哈哈。”這話喇嘛聽見了,瞅一眼魏震源,嗓子咕嚕一下,蔫蔫地蹭到了傳燈的身後。

    “好了,我要走了,”魏震源撲打兩下衣裳,“我答應楊武,要跟他一起去下街的,估計這工夫他已經在那邊等我了。”

    “震源兄還認識楊武?”關成羽有些吃驚。

    “剛剛才認識的,不過我們神交已久,”魏震源笑道,“我們倆一起處決了韓仲春。”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在這邊打響之前。”魏震源將前麵發生的事情簡單對關成羽說了一遍,“我得走了,江湖中信用是第一的。”

    “我不攔你了,”關成羽的胸口有些堵,搖著手笑了笑,“你們辦完事情盡早回來,我有事兒跟武子商量。”

    “萬一我不回來了……”魏震源轉向高芳先,頓了頓,“你就不必找我了,就算我失了義氣。”

    “我理解你,”高芳先笑了笑,“人各有誌嘛。希望我們還能見麵。”

    “震源兄難道……”關成羽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魏震源打斷了:“成羽兄想多了,這事兒我跟高大隊長打過招呼的。”

    “我跟魏司令一起走,”喇嘛湊上來衝關成羽腆著臉笑,“過完了這把癮,我就應該聽從大哥的命令了。”

    “你不要去下街了,直接去兵營那邊,”關成羽按了按喇嘛的肩膀,“盡快回來。”

    “放心,喇嘛……漢傑辦事兒滴水不漏!”

    本書首發。

    您的留言哪怕隻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

    隻要輸入--就能看發布的章節內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