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貓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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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峽溝下麵那條依稀漂著硝煙的土路上,喇嘛跟魏震源分手,一個人消失在西邊的一片僻靜的竹林裏。---瀏覽器上輸入-看最新更新---
魏震源瞅著那片竹林,搖搖頭,轉身往北走去,那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鬼子屍體,一群青保大隊的兄弟在打掃戰場。
魏震源風塵仆仆地趕到下街的時候,楊武已經不在下街了,此刻他已經走在了通往俾斯麥兵營的那條大路上。
一個小時前,楊武進了空無一人的順豐馬車店,裏麵淒涼的景象讓他的腦子煙一般地空。打聽過一個鄰居,楊武得知自己來晚了,早在昨天清晨,這家人就被日本人抓走了。楊武緊著嗓子問:“有個不到兩歲的孩子也被他們抓走了?”那個鄰居說,那個孩子死了,日本人來的時候,那個孩子在哭,被憲兵隊的山田當眾撕成了兩半。楊武的腦子頓時爆炸,巨大的痛苦讓他全然沒了憤怒的感覺,木頭一樣地走出了墳場一般的大車店。
在憲兵隊的圍牆外麵轉了幾圈,楊武問一個出來趕他離開的漢奸,裏麵怎麽靜悄悄的,皇軍們都去了哪裏?那個漢奸說,皇軍們全都去市裏了,好像是去執行任務。楊武蔫蔫地回了大車店。站在曾經十分熟悉的大車店門口,楊武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裏,忽悠忽悠地總也落不下去。在這個世上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我爹娘死了,我哥哥和我嫂子死了,我唯一剩下的小侄子也死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
漫無目的地沿著太陽膠皮株式會社前麵的那條鐵軌走了一氣,楊武又返回了下街。
在大車店對麵的雜貨鋪門口,楊武攔住了一個過路人:“這個鋪子是什麽時候關張的?”
那個人說,打從老徐家的二小子不見了以後,這個鋪子就從來沒有再開過門。
楊武站了一會兒,剛要離開,雜貨鋪西邊的胡同口呼啦鑽出一個人來:“這位大哥是來找少掌櫃的?”
楊武點了點頭:“你是誰?”
“我叫滿倉,是這個鋪子裏的小二,”滿倉一臉淚水,嗓子顫抖得不成樣子,“少掌櫃的走了,老掌櫃的也走了,我沒有活兒幹了……”“別哭,”楊武有些心煩,“你知道不知道他家那個叫小喇嘛的孩子被怎麽樣了?”“他死了,被山田活活給撕了……”滿倉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恐懼的陰影,“那個孩子好可憐啊……那是個多麽乖的孩子啊,就那麽被他們給害了……老掌櫃的被他們給押走了,是我給孩子收屍的。我把他用席子卷了,埋在了亂墳崗……可憐的孩子,連個墓碑都沒有……”“謝謝你啊,”楊武按了按滿倉的肩膀,“你知道他們一家被送去了什麽地方?”滿倉抽搭兩下,帶著哭腔說:“起先去了憲兵隊,後來我看見他們被鬼子推上了一輛車,往市裏去了,大家傳說是去了兵營……”楊武沒等他把話說完,轉身鑽進胡同,大步往市區的方向趕,腦子空得像是灌滿了風。
楊武沒有走大路,就這樣一路鑽著胡同悶著頭走。
天傍晌的時候,楊武接近了台東鎮。
這個地方相對安全,越是謹慎越容易出事兒……楊武從胡同裏出來,穩穩精神,邁步上了大路。
剛貼著馬路牙子走了幾步,楊武就被一個滿臉橫肉的人攔住了。那個人不說話,一手捏著下巴,一手撮起來衝楊武撚手指頭。娘的,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這是遇到漢奸了呢。楊武衝他笑了笑:“兄弟,要錢是吧?”說著,捏了捏自己的口袋,“你看,出來的匆忙,沒帶錢呢。老大你擔待著點兒,讓我過去。”那個人偏著頭,沒聽見似的,繼續撚自己的手指頭。楊武試著往前走,可是走一步,那個人擋一步。楊武感覺自己想要掙脫他的糾纏得費點事兒,這樣繼續下去勢必要出麻煩,心中不覺有些急躁:“看來我要是沒錢給你,你是不打譜讓我過去了?”“就是這個意思,”橫肉終於發話,捏著下巴的手猛地一戳楊武的肚子,“小弟盡管是個要小錢的,但是我從來不放空炮,小弟隻要伸出這隻手就是有把握的。”用手指橫一橫馬路上的人流,“滿大街都是人,我為什麽單單攔住了你?好好想想吧老哥。”
媽的,這小子也許認出了我是誰,不能跟他羅嗦了!楊武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哈,本來想省幾個錢,誰知道不給還真的不行,”拍拍褲腰,尷尬地笑,“不瞞兄弟說,我的錢被我老婆給縫在褲衩上,要拿出來得費點事兒呢。街上人多,還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要不你跟我來,咱們去胡同裏脫褲子,胡同裏人少。”
“真他媽麻煩,”橫肉似乎很著急,拖著楊武的那隻空袖管就走,“不是老子看你老實,當場扒你的褲子!”
“那是,那是,”楊武跟著他進了胡同,“兄弟你是個義氣人兒。”
“少**羅嗦,”橫肉將楊武的身子頂在牆上,伸手就來拽楊武的褲腰,“快點兒,慢了我送你去偵緝隊!”
“別急別急,看看有沒有女人,”楊武護住褲腰前後一看,胡同裏一個人影也沒有,一把捏住了橫肉的喉管,“去死吧!”橫肉納悶地瞅著獅子一樣暴怒的楊武,說不出話來,兩隻眼睛凸得像螃蟹。楊武的手上猛一用力,隨著一聲骨頭的碎裂聲,橫肉的眼睛一下子灰了,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層布,一聲沒吭,慢慢地萎在地上。楊武猛地往後一拽手,橫肉的脖子赫然出現一個大洞,鮮血接著就噴了出來。
楊武揪著他的頭發,拖死狗一樣將他拖進一戶人家的後院,丟下,拍打著手走了出來。
在胡同口站了片刻,楊武招手攔了一輛黃包車,指指兵營的方向,將帽簷拉低,橫身躺了下去。
在大東紗廠南門下車,楊武往兵營的方向瞅了幾眼,倒退著進了一家小飯館。
小飯館裏沒有幾個吃飯的人。楊武要了兩個火燒,蹲到門口慢慢地啃著,偷眼打量著兵營大門。兵營大門的鐵柵欄緊閉著,門口西側有一個崗樓,一麵膏藥旗斜掛在崗樓上方,微風鼓動下半死不活地搖著。崗樓前麵站著兩個端著大槍的鬼子兵,鐵柵欄後麵也有幾個鬼子兵在來回走動。看樣子我要從這裏進入兵營是不可能的,楊武慢慢吞咽著火燒,眼睛都瞪疼了,怎麽辦,找個僻靜的地方翻牆進去?楊武剛剛站起來又蹲下了,那是去找死……等吧,也許天黑以後我可以尋個空當進去。也不對啊,我進去能幹什麽?楊武皺緊了眉頭,進去殺鬼子?操,那是去送命!那麽我來這裏做什麽?楊武一時感覺有些茫然……哦,我是來看看傳燈他爹和喇嘛他娘到底是不是被押在這裏的。
“掌櫃的,有件事情問你一下。”楊武衝懶坐在櫃台後麵的老板笑了笑。
“有事兒就說。”
“這邊是不是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婦女被送來過?”
“有。聽說是下街一個姓徐的一家。走啦,今天一早就被汽車拉走了。”
“去了哪裏?”
“誰知道呢?這邊經常有人被拉進來,又被拉出去的……沒人敢打聽,打聽也沒啥好處。兄弟是來找人的?”
“不是……”一口火燒堵在嗓子眼裏,咽不下去,楊武吐了火燒,將剩下的揣進口袋,站起來大喘一口氣,貼著紗廠圍牆,往西邊悶走。老人家被汽車拉走了?楊武的心又緊了起來,肯定不會是送他們回家的。那麽他們被拉去了什麽地方?難道是拉出去槍斃?楊武不敢往下想了,腳步也變得踉蹌起來……腳下一絆,楊武這才發覺自己竟然走到了以前韓仲春住過的那條胡同附近。腦子一激靈,楊武猛然想起韓仲春的孩子還被他扣在這邊的一戶人家裏。怎麽辦?他爹死了,他是不是也應該去陪著他爹去?楊武的腦子有些混亂……不能,我不能殺一個孩子,我自己的侄子剛剛死去,我不能讓這個孩子跟我侄子一樣!這個孩子還有娘,他的娘不能沒有他,他也不能沒有娘……這樣混沌地想著,楊武已經來到了藏韓仲春兒子的那戶人家的門口。
站在門口遲疑片刻,楊武直接推開了虛掩著的街門。
屋裏傳出孩子的哭聲,一個女人在念叨:“說還馬上就來接走的,這都幾天了?這些個土匪紅胡子啊……”
楊武苦笑一聲,抬手拍門:“大嫂,我來接人了。”
門一開,一個滿臉苦相的女人抱著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站在了門口:“大哥你可來了,我要讓這個孩子給折騰死了。”
楊武摸出幾張鈔票遞給女人,伸手接過了孩子:“給大嫂添麻煩了。我這就帶他走。”
女人吐著唾沫點票子:“一十,十五,二十,二五,三十,三五,四十……”猛一抬頭,“大哥,說好三十的,多了十塊。”
楊武哦了一聲,將孩子又遞給了她:“大嫂要是過意不去,就再幫我個忙,把這個孩子送到隔壁胡同一戶姓韓的人家……”
看著女人抱著孩子進了韓仲春家的那條胡同,楊武長籲一口氣,身上竟然有一種虛脫的感覺。
天陰了,零星的雪花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
楊武站在胡同口,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哪裏走,雪花一會兒就將他包裹成了一個棉花人。
“鋦鍋啦,鋦盆—”街西口響起一聲吆喝。小爐匠?楊武不由自主地往西邊瞅了一眼,哈,什麽小爐匠啊,小爐匠又矮又瘦,人家是個高大的胖子。想到小爐匠,楊武忽然就想到了周五常,對,我不是跟魏震源約好要一起去下街找周五常的嗎?楊武一激靈,拔腿往來路走去。魏震源這工夫應該到了下街吧?一路走,楊武一路想,見到魏震源之後,我們兩個馬上打探周五常的下落,順利的話,就地解決了他,然後我就回嶗山,跟關成羽一起炸平了俾斯麥兵營,然後就下山,老子要幹自己的!先殺了山田給我侄子報仇,後當個獨行俠,專殺鬼子!這樣想著,楊武的身上有了力氣,胸脯挺起來,那隻胳膊被他甩得像揚場。
雪越下越大,台東鎮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到處都是棉花樣的雪。
楊武感覺有些餓,摸出口袋裏的火燒,大口地啃。
嘴裏沒有口水,楊武吞咽得十分艱難,鼓著腮幫子走上馬路牙子,抓一把牆頭上的雪往嘴裏抹。剛把一口火燒咽下去,楊武的眼睛就直了—對麵的一個店鋪門口匆匆走過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身影盡管一身女人打扮,可是楊武依然認出了他,是喇嘛。這家夥不是回嶗山了嗎?這當口他來這裏幹什麽?楊武沒有聲張,穿過馬路,悄悄跟了上去。
喇嘛貼著牆根走了一氣,閃身躲到一個垃圾箱後麵,瞪著賊一樣的眼睛往前麵看。
楊武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個斜挎著一隻公文包的鬼子兵在兩個鬼子兵的護衛下,疾步拐上了通往俾斯麥兵營的那條大路。喇嘛等他們拐過去,閃身出來,斜插到東邊的一條胡同裏,撒腿就跑。楊武不敢怠慢,緊攆幾步跟了上去。喇嘛步履飛快,低飛的燕子一般衝上了前麵的大路。西邊,那三個鬼子才剛剛冒出頭來。喇嘛在路邊喘了一口氣,冒出來的白霧將他的臉襯映得更白了,冷不丁一看,就像一個塗脂抹粉的女戲子。
三個鬼子踩著積雪哢哢地往這邊走。
喇嘛扭一下腰肢,款款地迎著他們走了過去。
就在四個人錯身的刹那,楊武發現喇嘛的手裏多了一個桔黃色泛著皮革光的公文包。
三個鬼子看都沒看已經走遠的喇嘛,一排橫著,快速接近了兵營,中間那個鬼子的身上耷拉著一根公文包帶子,看上去竟然有些滑稽。
喇嘛邊走邊將公文包掖到褲腰裏,肚子微微隆起,樣子就像一個孕婦。
路邊店鋪裏的燈一家接一家地亮了起來,天已經擦黑了。
喇嘛往後看了看,閃身進了一條胡同。
就在喇嘛打開公文包,將裏麵的一遝紙掖進褲腰,丟掉空包想要鑽出胡同的時候,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走,跟我去憲兵隊!”喇嘛一驚,來不及回頭看,跺腳上了對麵的一堵矮牆。“操你媽的,跑什麽跑?”喇嘛一聽是楊武的聲音,兩腿一軟,呱唧掉下了矮牆:“親娘啊,你可嚇死我了……”楊武拎起軟得像鼻涕的喇嘛,嘿嘿地笑:“你小子又做賊了這不是?說,你偷的是什麽東西?”
喇嘛掰開楊武的手,軟著兩條腿往胡同裏麵走:“好東西,絕對好東西……反正不是錢。”
楊武跟上了:“不是錢你拿它幹什麽?我還以為你偷錢想要打魏震源的‘饑荒’呢。”
喇嘛回了回頭:“魏震源的‘饑荒’不用我打了,他說過的……哎,你沒見著他嗎?在麥島那邊……”喇嘛停下腳步,倚著牆麵匆匆將麥島那邊發生的事情對楊武說了一番,最後說,“我是跟魏震源一起下山的,他說他跟你約好要在下街見麵的。怎麽,你們沒見過麵?”
“沒有,”楊武說,“下街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就來這裏看看你娘他們是不是在兵營,結果不在。”
“我也聽說了,”喇嘛哼唧道,“有人說,我娘和我幹爹被鬼氣送去了華人監獄……我不信,小鬼子狡猾著呢,沒準兒他們還在兵營。”
“華人監獄?這……”楊武噎著似的咳嗽了一聲,“難說。要不咱倆再去兵營那邊看看?”
“還去呀?”喇嘛拍了拍褲腰,“我剛偷了他們的東西,再去,那是老母豬撞門啊……你還是找魏震源去吧,我要回嶗山。”
“急什麽?”楊武拽住了喇嘛,“你腿快,我暫時離不開你。跟我一起回下街,我要親手宰了周五常。”
“周五常不在下街了……”
“誰說的?”
“我也忘了……”喇嘛想了想,“反正我好像聽誰說過,他已經回了仰口。”
“那你也不能離開我,”楊武死皮賴臉地笑,“這工夫我真的很需要你。”
“咦?”喇嘛瞪著楊武的眼睛仔細地看,“明白了!哈哈,武哥,老毛病又犯了吧?讓兄弟帶你去逛窯子?”
楊武一怔,哈哈大笑:“操,虧你想得出來……都他媽什麽時候了,我還會惦記著那口?放心,哥哥已經把那事兒給戒了……”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對,當年我確實很喜歡紮女人堆,可是後來我認識了王寡婦,人家待我不賴,可是因為我,她死了……再後來我想跟路公達的小妾玩玩,可是她又被黃道子給殺了……唉,今生注定我楊武沒有女人緣。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留你的意思是,幫我盯著點兒劉祿,我跟魏震源萬一有事兒暫時離開,你幫我看好了他……”
“劉祿也來了下街?”
“嗯。魏震源說,他被魏震源抓去了華樓山,魏震源來下街的時候要帶上他,讓他幫我們抓周五常。”
“娘的,這個彪子……”喇嘛吐了一口唾沫,“本來他說好跟我一起的,半道兒溜了……活該,活該他當魏震源的‘舌頭’。”
“別羅嗦了,咱們走,去下街。”
“那就走,”喇嘛回轉身來,跟著楊武往胡同外麵走,“武哥,這次我要立大功了。你猜我剛才偷的是什麽?”
“什麽?”
“機密文件!”喇嘛發情老鼠似的笑,“肯定是機密文件,密密麻麻全是日本字兒,但是絕密兩個黑戳字兒我還是認識的。”
“咱不懂這個……”楊武的心思不在這裏,大步地走,“等幫我辦完事兒,你趕緊回山,也許臧大勇認識日本字兒。”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喇嘛扯著楊武的褲腰走,“武哥,你真的想要下山‘浪飛’?”
楊武不說話,悶著頭走路,鵝毛大的雪花碰在他的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兩個人頂著一身雪花趕到下街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雪地的反光將整個下街映得異常淒涼。
魏震源果然守信,一直等在大車店對麵的那條胡同裏,見楊武和喇嘛匆匆從太陽膠皮的那條路上走過來,拍打著雙手走了出來:“哈哈哈,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果然江湖中人!呦,喇嘛怎麽也來了?”楊武將見到喇嘛的經過對魏震源說了一下,開口就問:“劉二彪子呢?”魏震源搖了搖頭:“我大意了,被這小子給‘滑’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兄弟追蹤他去了,他早晚還是我盤裏的一塊肉。”
“他是怎麽跑的?”楊武有些失望。
“這小子裝死,口吐白沫……看守他的兄弟以為他要完蛋了,抬著他去找醫生,誰知道半道兒他鑽了山洞……不去管他了,他跑不出嶗山地麵兒。我審問他的時候,基本了解了周五常在仰口那邊的根基都有哪些,也了解了他們當初上山的時候是走的什麽路,在什麽地方跟山上的人接頭的,所以,咱們想要去抓他們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就算是劉二彪子躲過了我的兄弟的抓捕,他還能藏去哪裏?周五常他不敢去見,關成羽那邊他也不敢去,最多去投奔董傳德,可是董傳德已經‘掛’了……”魏震源舒了一口氣,“你可能還不知道,董傳德被衛澄海的一個兄弟給‘插’了,死得很慘……現在嶗山義勇軍成了衛澄海的‘綹子’。衛澄海這個人很有能耐,我在東北的時候就聽說過他,這些年他一直在跟鬼子周旋,這次他掌握了隊伍,小鬼子就有好看的了……說實在的,嶗山那邊英雄蜂起,我魏震源在那邊根本就施展不開,所以……”“別說這些了,”楊武打斷他道,“你跟我的想法一樣,我也想離開嶗山,拉自己的隊伍,實在不行,老子玩‘浪飛’!反正我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跟小鬼子拚命了……不說這些了。我聽說周五常已經回了仰口,看來咱們這一趟是白跑了。”
“沒白跑,”魏震源哼了一聲,“起碼咱們已經知道了他的下落。走,這就去仰口。”
“你們去吧,”喇嘛退後兩步,“我要去嶗山,咱們分頭走。”
“分什麽頭?”楊武橫了他一眼,“一起走,到了嶗山地界再分手。我怕你小子一分神,又‘滑’去街裏賭錢。”
“哪有錢我賭?”喇嘛捏了捏幹癟的口袋,“現在我是一個大子兒也沒了……魏司令,金腰帶那事兒……”
“我說過的,那事兒過去了,”魏震源推了喇嘛的腦袋一把,“不看別人的麵子,看武子的麵子我也不能再糾纏這事兒了。”
“謝謝司令啊……”
“咱們倆去仰口?”魏震源不理喇嘛了,拽一把楊武的空袖管,“抓緊時間處決了這個孽畜!”
楊武點點頭,轉身就走。魏震源跟上,從後腰裏摸出一把匣子搶:“你的槍目標太大,我沒給你帶上。這是我的,你先用著。”“你用什麽?”楊武不接。“放心,”魏震源又摸出了一把匣子搶,“魏某要是沒有這玩意兒,跟大河裏沒有水一樣。”
三個人沿著鐵軌往北走了一陣,魏震源站住了:“你打聽過徐老爺子他們的下落嗎?”楊武點點頭,繼續走:“打聽過了,他們去了兵營,後來又走了,可能是去了華人監獄。”“我老婆胡菊仙……”魏震源在楊武身後頓了頓,苦笑一聲跟上了,“不用擔心,我估摸著,小鬼子這是想把這些人都湊起來呢,等湊齊了,也許會來個什麽場麵……小鬼子經常這麽幹,在東北的時候我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鬼子抓了不少跟著我的兄弟的家屬……唉,不說了,隻要他們暫時沒有行動,我們總歸是有辦法救他們。”
楊武沒有說話,喇嘛湊了過來:“武哥不要擔心,大家都在想辦法呢。”
楊武不接茬兒,歪頭看一眼魏震源:“你下山以後想要怎麽‘起局’?”
魏震源輕描淡寫地說:“我都打聽好了。蔣千丈這個江湖騙子又竄去了營子村,好像要當鄉保隊團總,我準備第一個去攪他的局,然後拉著那幫兄弟去我老家陰島,在那邊扯起抗戰大旗,與嶗山遙相呼應……萬一這一步行不通,我就去仰口攪局,估計現在那邊還亂著,興許我可以拿下仰口,那樣也是一條好路。萬一這條路也行不通,我就去青保大隊,讓高芳先幫我一把,先讓他提供幾條槍給我,有了槍就有了人,到時候也拉去陰島。”“魏大哥是個有抱負的人。”楊武說完,跳下鐵軌,上了通往仰口的那條小路。
接近仰口地麵的時候,大雪終於停了,茫茫雪原讓人分不清楚這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
魏震源站在一個高處,往仰口方向打量了一眼,自言自語:“劉祿說的那個道觀在哪裏呢?”
喇嘛眼尖,一指前方一個棉花垛一樣的雪包:“那好像是一個道士廟。”
魏震源回頭衝楊武笑了笑:“劉祿說,當初他們就是在這個廟裏跟山上的兄弟接頭的。走,咱們過去看看。”
三個人還沒等接近那個道觀,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槍栓拉動的聲音:“呔!蘑菇溜哪路?”
“窮咋呼什麽?”魏震源一手摸著後腰,一手橫向後麵站著的三個人,“自己人!”
“自己人?”說話的是吊死鬼一樣落魄的吳大頭,“操你姥姥的,我咋看你不麵熟呢?”
“隔那麽遠,你看得清楚嗎?”魏震源將槍悄悄抽了出來,“過來看,彪子。”
“過來看就過來看……”吳大頭的身子剛剛靠近魏震源,就被魏震源的槍頂住了腦袋:“別動,當心走火!”
“哎呀老大,你們是?”話音未落,吳大頭仰麵跌到,喇嘛一腳踩住他的脖子,低聲吼:“張開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老子是周五爺的人!”魏震源攔住話頭,輕拽喇嘛一把,喇嘛慌忙改口:“對,老子是周五爺的人!看清楚了沒有?大祿子呢?老子要先見見大祿子!”與此同時,另外兩個人已經被楊武踹倒在雪地裏,大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吳大頭想要起身,無奈脖子被喇嘛踩著,動彈不得:“老大,真的是自己人哎……麻煩你挪挪腳,讓兄弟起來跟你說話。”魏震源蹲到他的頭頂上,慢條斯理地說:“起來先不著急,我怕你毛楞呢。來,告訴我,周五常回來沒有?”“你,你們……咳,你們到底是不是五爺的人啊,”吳大頭哼哼唧唧地說,“既然你們是五爺的人,咱們真的是一家人啊……我是吳大頭,你們應該聽說過的啊。”
“哦,是吳老大啊,”魏震源依然沒有讓喇嘛挪開腳,“你先回答我,周五常到底回來沒有?”
“據說是回來了,可是我沒見著他啊……”吳大頭哼哧哼哧地喘氣,“我正在這裏等他呢……剛才我還以為是他來了……”
“你知道他現在什麽地方嗎?”
“讓我想想……”吳大頭翻著白眼想了一陣,哼唧道,“他應該是在華樓山,我聽一個見過他的兄弟說,他知道大祿子被魏震源抓去了華樓山,要去救他呢……老大,你行行好,讓兄弟起來跟你說話。這位兄弟的腳太臭了,我受不了……”
魏震源抬頭示意喇嘛拿開腳,拎著吳大頭的前襟將他提了起來:“山上的兄弟散了,就剩下你們三個?”“可不是咋的?”吳大頭好歹把那口氣喘順溜了,噴著滿嘴臭氣,尖聲嚷嚷,“媽的蔣騙子這個混蛋根本就不頂事兒,人家老董的人一打過來他就‘尿’了,不等弟兄們拿個架勢,老小子先‘滑’了……幸虧五爺提前有安排,不然兄弟我頂著個漿糊頭往上衝,不死也得去層皮!哎,這位老大,我怎麽以前沒有見過你呢?你到底是誰呀?”
“想知道嗎?”魏震源微微一笑,“帶我去見周五常,讓他來告訴你。”
“聽這意思……”吳大頭猛然打個激靈,“老大,你不是五爺的人吧?”
“五爺?哈哈,”魏震源呸呸往地上啐了兩口,“我他媽是他的祖宗!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來,站穩了,別腿軟,我來告訴你。”
“大爺您是?”
“魏震源。”
“啊?!”吳大頭的腿真的軟了,順著魏震源的身子往雪地裏滑,“魏,魏老大……我,不關我的事兒啊,我跟你無怨無仇……”“我沒想要把你怎麽樣,”魏震源將他的身子往上提了提,“你帶我去見周五常,然後你就走,我不會動你一根毫毛。”“我……老大,我真的不知道周五常現在……”吳大頭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喇嘛捏住了嗓子:“操你媽的,剛才你還說疤瘌周去了華樓山呢!”“不假,不假呀,”吳大頭艱難地哼唧,“可是,可是我不知道這工夫他在還是不在……對了,魏老大,你不是就在華樓山的嗎?你回去一看不就知道了?”“我他媽傻呀?”魏震源一把將他摔到了地上,“這小子是條狐狸,聞見味兒就溜,他會等著老子去抓他?來,雞操驢,給我飛起來!帶老子去見周五常!你是知道周五常平時的習慣的,你一定知道怎樣才能找到他,走!”
這邊,楊武已經一手一個解決了那兩個想跑的家夥,撲過來,一腳將吳大頭踢到了半空:“你不是整天惦記著給你們老大報仇嗎?來呀,是我殺了他,你來殺我!”吳大頭的身子剛砸到地上,騰地就站了起來,帶起來的雪花漫天飛舞:“你……難道你是關大炮?”
楊武不說話,猛地用槍頂住了吳大頭的腦袋:“老子要送你去見閻王爺!”
“慢著,”魏震源拉開了楊武,“不能開槍,容易嚇跑了兔子……起來,帶我們走。”
“走,這就走……”吳大頭念叨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三位老大,千萬別動手,我帶你們走就是了。”
“我來問你,”魏震源將吳大頭拽到前麵,沉聲問,“現在你們山頭是誰在把持著?”
“昨天還是董傳德的人,今天就換人了……是一個大胡子,名字我不知道,反正他是衛澄海的人,衛澄海殺了董傳德……”
“娘的,原來如此……”魏震源忿忿地踢了一腳雪,“亂了我的計劃!”
“哈哈,一聽說衛澄海的人來了,你就害怕了吧?”楊武插了一句。
“這不叫害怕,這叫……哈,江湖上的規矩我不能破。得,不管這些了,先解決周五常吧,這小子活在世上一天,老子的心裏就不舒坦一天。”魏震源抬手扇了抻著脖子聽他說話的吳大頭一巴掌,“見了周五常,你他媽給我打起精神來,沒準兒我會讓你替我過這把癮呢。”
吳大頭驚恐地吐了一下舌頭,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繞過空無一人的道觀,一行四人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往華樓山的方向走。
走到一處山坡,魏震源站住了,乜著吳大頭道:“你小子不會是在耍我吧?還真的要去華樓山?”
吳大頭望望近前的一片白,又望望遠處的一片黑,仿佛沒了主張:“這……老大,我還真的不知道應該去哪裏呢……對了,周五常經常順著這條路去山下蒲裏村他的一個姘頭家,要不咱們去那裏看看?”魏震源點點頭:“那就去。不許跟我耍心眼兒啊,老子的子彈沒長眼睛。”吳大頭諾諾應著,蹲下身子靠近了一個陡峭的山崖。喇嘛一愣神:“別急!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滑’?”話音剛落,吳大頭的身子一晃不見了,他蹲過的地方騰起一片碎雪。楊武提著槍剛要跳下去追,胳膊就被魏震源拉住了:“你追不上他的,在這裏,他比咱們路熟……”猛地一甩手,“也罷!咱們將錯就錯,嚇唬嚇唬周五常也好,起碼讓他知道,仰口地界沒有他‘慌慌’的氣候了,隻要把他逼成了耗子,咱們這些貓早晚會咬住他。走吧,暫時不能在這裏呆了,咱們分手吧。”
楊武想了想,拍一下喇嘛的肩膀,沉聲道:“你回嶗山,我跟魏大哥走。”
魏震源搖了搖手:“我想去一趟營子村,你跟著我?”
楊武推了喇嘛一把:“你先走吧。對,我跟著你,先幫你拿下蔣騙子再說!”
魏震源一怔:“你咋知道我的打算?”
楊武已經下了山坡:“什麽腦子啊你,在鐵軌上的時候你就吹下牛啦!”
魏震源沒趣地搖了搖頭:“哈,看來我真的老了……”
喇嘛站在風口想要跟魏震源和楊武說聲保重的時候,魏震源和楊武的身影已經淹沒在茫茫雪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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