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兄妹

字數:31701   加入書籤

A+A-


    葉梵哈哈大笑,身未落地,雙掌一翻,兩道掌風分擊陸,姚二人。

    陸漸借力使了一個“雀母相”,挽著姚晴向後掠去。葉梵掌力劈空,黃塵激揚,口中訝然道:“好小子,竟然藏了私。”

    姚晴緩過一口氣,雙手內勁湧出,兩根藤蔓鑽出地表,纏向葉梵。葉梵笑道:“黔驢擠窮也!”一揮袖,藤蔓被勁風所激,反向姚晴掃來。

    陸漸隻恐傷著姚晴,不顧傷害,飛身縱上,出手如風,橫拽藤蔓,不料藤蔓上附有葉梵的“滔天”,勁力重疊,雖被陸漸拽著,其勢依然不衰,藤尾淩空圈轉,好似兩條鞭子,“啪啪”抽中陸漸雙頰。陸漸頭昏眼花,口中腥鹹,自忖臉頰也必腫脹,但怕脫手傷及姚晴,忍著疼痛拽著不放,竟被那藤蔓拖得向後倒退。

    情急間,陸漸心頭忽動,這兩根長藤蔓雖是木質,卻又何嚐不是一種兵刃,既是兵刃,“天奴劫兵法”足以奴之,當即一拔一送,長藤來勢陡止,盤空一繞,忽又轉回。

    葉梵微感詫異,左掌正欲抵擋,不料那長藤驀地生長數尺,將他左脘牢牢纏住。葉梵雙目一轉,露出微笑,掌勢前送,直直拍向姚晴。

    陸漸身形陡轉,雙手如彈箏鼓瑟,在藤上忽挑忽撥。葉梵手腕陡沉,驀地不聽使喚,掌力歪斜,砰的一聲,姚晴身邊塵土翻飛,多出一個凹坑。

    “好!”葉梵大笑一聲,“這樣子才有意思。”他抖手掙斷藤蔓,騰空縱起,弓肘運掌,正欲吐勁。陸漸雙手又是一挽,雙藤非起,見風就長,刷的纏住葉梵足踝,雙手運轉“天奴劫兵法”。葉梵身在半空,頓時失去平衡,一招“滔天”再度偏出,擊中丈外大樹,“轟隆”一聲,大樹居中而折。

    急管繁弦,樂聲漸高,那笛聲尤為軒昂,上衝霄漢,嘯風淩雲,勢如一騎破陣,所向披靡。樂聲中,葉梵手舞足蹈,淩空亂轉,連連出掌,卻無一掌擊中,隻覺得漫天揚塵。眾少年一邊演奏,兩隻眼睛也隨著他滴溜溜亂轉,心中驚訝之情無以加複,不料忽來一掌正中眾人前方,“轟隆”一聲,攪得演奏之人灰頭土臉,樂聲氣勢也不由得弱了幾分。

    “周流土勁”自姚晴雙手雙腳湧出,遠至八方,源源不絕,“長生藤”斷而複續,越變越多,越變越長。而這藤蔓越是糾纏,越合陸漸之意,他左一撥,右一捺,以“天奴劫兵法”駕奴諸藤,十餘根長藤如蛇怪亂發,伴隨葉梵左右,纏繞其手足,擾亂其招式。

    葉梵武功之強,在東島僅一人之下,單打獨鬥,陸姚二人遠非其敵。不料化生之術配合“天奴劫兵法”,竟爾生出奇效。葉梵初時輕敵,此時越鬥越覺得縛手縛腳,幾度陸漸樹藤齊下,拉扯得下盤虛浮,手腳不穩,不自覺焦躁起來,打起精神,雙掌翻飛,“旋渦勁”“滔天”“陷空力”“陰陽流”“生滅道”“滴水勁”,奇勁橫生,怪力猛起,如惡獸利牙,撕扯萬物。

    陸漸肌膚如受刀割,呼吸維艱,又覺藤蔓屢被扯斷,斷而複生,越變越多,漸漸難以駕奴。姚晴真氣有限,藤蔓一多,力氣也由此分散,當即叫道:“阿晴,藤少些好。”姚晴心領神會,化去若幹藤蔓,僅剩六根,六道青芒行如一隻碩大章魚揮舞腕足,忽伸忽縮,忽直忽曲,盤空纏繞,無所不至。

    藤蔓減少,陸漸左彈右弄,越發得心應手,使到瀟灑處,大有手揮五弦,目送歸鴻之概。穀縝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葉梵久鬥不下,忽聽穀縝叫好,怒從心起,不自禁縱身長嘯,將滿場絲竹暫時壓住。

    “小的們。”葉梵高聲厲叫,“先將穀縝拿下,別叫他跑了。”八少年得令,齊向穀縝撲來。穀縝嘻嘻一笑,向著八人辦個鬼臉,轉身便跑。陸漸匆忙中分出兩根長藤,卻隻纏住最末一對男女。輕輕一撥,那二人身不有己離地飛起,不由得失聲尖叫。

    藍影驟閃,葉梵破空搶到,奪下二人,遠遠擲出。兩人有如騰雲駕霧,急飛數丈,雙足落地確是十分輕緩。兩人一鬆口氣抬眼望去,隻見葉梵被三根藤蔓纏住手腳,朗朗大笑,那三根藤蔓如遭火焚,啵的一聲化為飛灰。

    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渾身巨震,陸漸又牽兩根藤蔓,分纏葉梵腰身,大腿。不料方一纏上,又化灰,不由駭然:“阿晴,這是怎麽回事?”

    姚晴俏臉發白,苦笑道:“他看穿我的真氣。”陸漸一楞,道:“看穿又怎地?”

    姚晴道:“他若看穿,便能克製我的周流土勁,化生之術就算破了。”

    葉梵飄然落地,朗朗笑道:“八部神通,變化雖多,卻跳不出周流八勁。若無這八種真氣支撐,任你何種神通,均是無用。可笑世人常為水火分雷的表象所迷惑,卻不會克製其中真氣。至於你這丫頭,學了一丁點化生的皮毛,就來賣弄,豈有不被看穿之理”說著大袖一拂,絲光流轉,如海浪起伏,口中卻笑道,但能練成化生,必然就是來日的地母。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今日相間,斷不容你活在世上。”

    穀縝奔跑半晌,轉頭一瞧,身後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脫無望,索性轉身,拱手笑道:”各位師兄師姐,何必如此辛苦,小弟認輸就是”那六人見他恁地輕易服輸,一時麵麵相覷,驚愕不勝,趙武叫道:”還不束手就擒”穀縝雙手一伸,笑道:請縛,請縛!這位趙武兄真是人如其名,英資神武,燕趙毫士所能不及,小弟若不束手,豈非有眼無珠?”

    趙武聽得受用,點頭笑道:”你若老老實實我就不綁你”錢嘉道:”當心,聽說他狡猾的很”一個綠衣女子瞧他一眼,露出輕蔑之色,撅嘴道:”就算他狡猾,武功卻不怎麽樣,也不怕他跑了”穀縝瞧這女子一眼,尋思:到底好是女孩子心軟!當即笑道:”我這幾年身陷幽獄,孤陋寡聞,不想今日見得六位人中之龍,幸何如之這三位師姐貌如仙,容光照人別說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強,也不敢亂動一下若不留神,碰著三位姐姐,豈不唐突佳人?理應剁手砍腳,拉去喂狗的”但凡女子,無不愛人讚己美貌,即便對方虛情假意,心中也覺得熨貼,是以三女聽到最後兩句,無不麵露微笑穀縝見那三名男子神色不豫,忙笑道:”三位師兄能與三位師姐並轡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這話即捧眾女也捧群男,那三男聽得這話,多少有幾分得色惟有錢嘉機警,見穀縝大獻殷勤,隱覺不對,咳聲道:”主人還等著呢,快快回去”

    五個人醒悟過來,忙道:“是呀。”押著穀縝回走,穀縝假意老實,低頭走了兩步,忽地抬頭,向一名紅衣少女笑道:“這位師姐的脂粉好香,是在縛玉齋買的嗎?”那紅衣少女咦了一聲,道:“你怎麽知道?”穀縝笑道:“那家的香氣與眾不同,我一嗅便知,師姐這個還不算極好,大約是掌櫃的狗眼瞧人低,見你不是大家小姐,不拿上品出來。”三女均是凝聽,聞言怒道:“竟有此事?定然與他好瞧。”穀縝又道:“那是敷玉齋除了脂粉,還有一樣寶貝,名叫”百煉碧芝去繭膏”,任是何種繭,一抹便脫,光滑柔膩,就和沒生繭子一樣。”這話看似無心,實則正是三女心病,三女平日練劍,手上留下若幹繭子,雖說隻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見,但平時瞧著摸著,總覺美中不足,聽得這話,興致大起,各各止步,圍住穀縝詢問行情。穀縝笑嘻嘻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時,寸金難買,我若去討,不收分文。師姐們若要,回島去,我順道去討幾貼就是。”

    三女真是不勝之喜,穀縝仿佛漫不經意,又問起她們畫眉的黛墨,身著的裙子,一染不褪,哪兒的衣裙繡鞋質料好,樣式如何風流,至於首飾,穀縝更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行家,幾日幾夜說不完的。穀縝鑒賞本精,見識奇博,一張巧嘴,更能將活人說成死人,死人說活,三女幾曾遇到這種妙人,不覺得聽如迷,半步不肯挪動。這些都是女孩子頂有興趣的勾當,三名男子從旁聽得,自然不大耐煩,連聲催促。三女心知回到葉梵那裏,管束一嚴,必然無法放肆議論,當下衝耳不聞,隻圍著穀縝,又聽又問。趙武隻怕回去晚了,葉梵責怪,屢催無效,忍不住推了一把穀縝,誰料穀縝應手而倒,大聲呻吟起來。三女又驚又怒,嘰嘰喳喳罵道:“你這人好狠毒!”“良心給狗吃拉?”“出手也不知輕重,是蠻牛還是野豬?”趙武被罵的抬不起頭,自忖方才並未使多大力氣,終不成內勁由心生,自然湧出,傷了此人,倘若如此,豈不是功力大增?一時間望著雙手亦憂亦喜,好不迷惑。其他二人見狀,隻作壁上觀,要知四男四女終年同行,暗生情愫,爭風吃醋,也是等閑之事,此時見趙武大失芳心,旁觀之下,甚感快意。

    三女罵了幾聲,見穀縝口吐白沫,在地上翻來滾去,驀地一滾,滾到那名綠衣女子腳下。綠衣女子大動柔腸,忍不住俯身去扶,說道:“究竟怎麽”話未說完,後心一痛,頸項生寒。穀縝翻身躍起,一手扣住她備心要穴,一手把著明晃晃的匕首,勒住她脖子。其他五人目定口呆,那綠衣女子道:“你沒受傷?”穀縝笑道:“師姐得罪,捉不住我,你大不了挨一頓臭罵,我被捉了,可就死路一條了。”他挾著她步步後退,大聲道:“請各位留步。”不料五人雙目噴火,竟然一步不讓,步步逼進。穀縝心中暗罵,錢嘉盯著他,寒聲道:“你這廝雖然狡猾,卻打錯算盤,她不過是主人的婢子,死了也不打緊,但你殺了她,我卻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穀縝皺眉瞧著他,又看看懷中女子,驀地一笑,道:“我幹嗎殺她?”鬆手將那女子放開,那女子一番好意,反遭惡報,心中怒極,一得自由,心頭惡起,反手一肘,頂得穀縝痛徹肺腑,大叫一聲,跌倒在一株大樹下趙武目射寒光,大聲道:“主人說了,要打段他雙腿,給紅毛戰船報仇。咱們索性順著主人的意,將他雙腿打折了,看他還弄鬼?”其他五個人均恨穀縝狡猾,紛紛點頭。趙武麵露獰色,跳上前去,提起右腿,對準穀縝膝蓋,方要狠狠踩下,誰知眼角餘光所至,忽見林中寒星閃動,撲麵而來趙武大驚失色,急往後越,不料那寒星甚多,有如群蜂出巢。趙武肩頭大腿各是一痛不由得大叫,栽倒。一陣麻癢來自傷處,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眼看葉梵步步逼近,陸漸嗓子發幹,雙腿顫抖,驀地大步搶上,擋在姚晴身前,揚聲道:“你若碰她,先將我殺了,你不殺我,就,就別想碰她一下。”姚晴身子一顫:“你你”嗓子一啞,說不下去。葉梵目光流轉,笑道:“好一對同命鴛鴦。若要殺你,又有何難?”左腳一撐,身形陡轉,忽地一掌拍將過來。陸漸使招“半獅人相”蹲身出拳。不料二勁方交,葉梵內勁忽向後縮。陸漸拳勁打空,便覺得一股絕大吸力扯得他馬步虛浮,直直向葉梵撞了過去。葉梵左掌使“陷空力”,拖動陸漸身行,右掌則蓄滿“滔天”正擬送出,忽見姚晴銀牙微咬,雙手相合,齊齊按在地麵,霎時間,一根藤蔓破土而出,旋風般向他小腿卷來。葉梵心中冷笑,他已洞悉”長生藤”的變化,藤蔓一旦著身,便會被他內息焚化,故而任其來纏,心神貫注掌上,立意將陸漸斃於掌下。“嗖”,藤蔓纏至,葉梵左掌勁力將吐未吐,小腿忽地刺痛。情急下,逆轉掌勢,向下一揮,劈斷藤蔓,飄退丈餘立足未穩,忽覺一股痛癢由痛處直躥上來。“有毒”葉梵心念一轉,目光投向那半截殘藤,那藤兀自纏繞腿上,上麵尖刺根根怒張,行如毒蛇利牙,在日光中泛著淡淡金光。“蛇牙荊!”葉梵又驚又悔。他深知這荊棘厲害,不敢大意,當即運功震斷藤蔓,將毒素逐分逼出。

    陸漸死裏逃生,踉蹌站定,尚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心頭一片茫然,忽聽姚晴顫到:“快快…”陸漸掉頭望去,見她麵色滄白,幾近透明,肌腹下一股淡淡青氣浮現隱沒,嘴角弧線忽而向上,忽而向下,說不出的怪異。陸漸不曾見姚晴如此伸態,心中吃驚,疾縱上前,問道:“你說快快什麽啊?”姚晴口唇顫抖,費盡氣力,驀地吐出一聲:“快逃…”話音未落,鮮血奪口而出,兩眼一閉,昏了過去。陸漸大驚失色,扭頭望去,穀縝蹤影全無,若是依照姚晴的話,豈不是丟下朋友,不顧義氣。再瞧葉梵,雖是凝立不動,眼中卻有厲芒浮動,仿佛噬人猛獸,隨時都將撲來。陸漸無端心頭一寒,雖不知這東島高手發生何事,但他身上殺氣卻是越來越濃,遠隔數丈,仍是撲麵來。陸漸不由打個寒噤,低頭看了姚晴一眼,驀地有了決斷,將她負在背上,發足狂奔。葉梵全力逼毒,不敢緊追,眼見對手遠遁,端地怒不可遏,縱身長嘯,上決浮雲,聲聞數裏。陸漸隻覺嘯聲如在耳邊,心頭惶惑,隻有一個念頭:“快逃。”不知不覺使用馬王相,大力金剛神力貫注腿上,不辨方向,隻顧狂奔。

    濃雲漸起,籠山蔽林,間有微分徐來。不多時,斜雨疏疏,裹著點點細煙,蒙蒙煙雨中,不時傳來歸鳥的撲翅聲。姚晴身子顫抖,越來越劇烈,陸漸心中焦慮萬分,透過嵐靄雨幕,極目望去,忽見道邊濃陰裏有簷角飛出,當即大步趕上,卻是一座荒廢神廟。塑像殘缺,匾額無蹤。陸漸見識粗淺,也不知供的是山神水神,還是土地菩薩。所幸廟內幹爽,便將姚晴放在神龕前,見她臉上青氣濃重,身子冰冷顫抖,呼吸已卜,種種傷感自責湧上心頭,淚水驀地奪眶而出,點點滴在姚晴臉上。過了一會兒,忽聽一聲輕歎,陸漸急忙抹淚,定眼望去,卻見姚晴眼簾微動,慢慢張開,眸子雖然暗淡下來,但仍是黑白分明,神采流轉,有如秋水剪成。陸漸驚喜不勝,一時間手足無措,含淚笑道:“你醒拉?阿晴,你別嚇我,我經不起的…”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笑,歎道:“傻小子,哭什麽,自古以來,誰無一死呢?”陸漸一時未能聽真,心年數轉,驀地明白過來,但覺如雷轟頂,張口結舌,吃吃道:“你,你說誰,誰,誰會死”

    姚晴輕輕吐了口氣,慢慢道:“黑天書有黑天劫,周流六虛功也有八大天劫,若是,若是超越本身修為,強用神通,必遭反噬,我的周流土勁修為不到,卻強用第二變蛇牙荊,土勁反噬,活不久了。”這話字字如針刺,紮得陸漸心頭滴血,又如巨雷,轟得他雙耳嗡鳴,頭昏腦沉,呆了好一會兒,驀地如夢初醒,一把攥住姚晴,失聲叫道:“阿晴,你騙我嗎,你定是騙我的。你,你從來就愛騙我,害我擔心。”叫著叫著,不知不覺,眼淚順著雙頰淌下來。姚晴微微苦笑,搖頭歎道:“我,我以往常常騙你,這次卻不騙…”說到這裏,烏黑的眉毛輕輕顫抖,麵上青氣越來越濃。陸漸悲痛莫名,低頭攥拳,喉間發出嗚咽之聲,牙齒咬著下唇,唇破血流,點點鮮血和著眼淚,滴在野寺青灰色的地磚上。姚晴輕輕一笑,細聲道:“別哭啦,你且摸我腰間,有,有一個小囊…”陸漸伸手去摸,觸到一個小小錦囊,拉開一看,卻是魚和尚的舍利,不由詫道:“這個,這個不是在左飛卿那兒嗎?”“你呀,真叫人沒法子!”姚晴微微苦笑,眼裏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我說的話,這世上唯有你才會每一句牢記在心深信不疑的,唉,陸漸呀,你傻乎乎的,穀縝完了,我又去了,你,傻乎乎的,會不會受人欺負呢…”說到這裏,她雙眼一闔,抿嘴發抖,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陸漸心中大痛,按捺不住,嗚地痛哭起來,邊哭邊道:“你騙人…阿晴你又騙我是不是?從今往後,你說什麽我都不信…”哭泣中,忽聽姚晴又歎一樓氣,道:“你扶我起來…”陸漸隻得忍淚將她扶起,抱在懷中,姚晴忽地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我告訴你風,雷,地三部隱語,你記好了,將來破解畫像秘密,修成神功,為我報仇…”陸漸淚水模糊雙眼,泣不成聲,腦子裏亂轟轟的,聽姚晴念了一遍,三句隱語也不過記得半句,忽地覺得懷中女子微微一震,低頭望去,姚晴正慢慢閉上眼睛。陸漸並非第一次麵對生死,魚和尚死了,他難受極了,舉頭望天,號淘大哭,然而與如今相比,那時的悲傷就如滄海一粟,不及此時之萬一。他隻覺得身子空蕩蕩的,血肉魂魄似都在這一霎那融了化了。眼淚剛才還流個不住,此時卻忽地停了。陸漸身平第一次明白,悲傷至極,反而漠然,越是想哭,越是不能出聲,當痛哭之意衝塞胸膛,竟連眼淚也擠不出一滴。

    人生至悲,莫過於此。

    淅淅瀝瀝,風雨如晦,倏爾一陣狂風,將雨卷入廟裏,賤在陸漸後頸,冰涼徹骨。他打個寒戰,驀地清醒過來,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大喊:“不成!不成呀!阿晴不能死,不能死…她若死了,你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陸漸將姚晴盤膝放置,倏爾變相,將隱脈劫力化為內力,度入姚晴體內。“人相”“我相”“壽者相”“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豬相”“神魚相”“半獅人相”…十六相變完,再變一次。姚晴體內殊無動靜,就與死人一般,陸漸卻如瘋子一般,不斷注入內力。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隨他內力注入,姚晴身子裏湧起一股寒氣,從任脈起始,迂於周行,抗拒入體內力。陸漸也漸漸覺察到了,雖不知這股真氣來自何處,但即有一絲真氣,有一線生機,陸漸狂喜不勝,便隻顧轉化內力,壓製那股陰寒之氣。由“任脈”到“督脈”,由“奇經八脈”到“十二主脈”,兩股真氣逐脈爭奪,陸漸的“大金剛神力”渾厚不絕,似乎正是那陰寒之氣的克星,那寒氣雖然強勁無比,卻被逐脈逼入死角,勢如毒蛇盤曲,抵死頑抗。

    雨聲冷冷,光陰無聲。陸漸與那寒氣苦鬥,但時光忽快忽慢,快的時候,仿佛隻有一瞬,慢的時候,卻似乎過去一生一世,不由得心力交瘁,疲乏欲死,空虛感陣如潮水,湧上心頭,不知覺間,周圍的景物變了:無天無地,黑白交融,身前的姚晴也不見了,唯有無涯虛空,橫亙眼前。陸漸呆了呆,驀地明白發生何事,當下慢慢起身,舉目望去,黑暗中,三垣帝星正透過逐漸淡去的血色霧氣,發出微微光芒。

    雲鬆吐靄,怪石餐霞,鳴泉簌石,宛然若琴,落在穀縝耳中,令他腦中一清,隻覺胸口中肘處仍是隱隱作痛。一張眼,溫熱的水汽撲麵而至,穀縝眼裏發酸,合眼片刻,才又睜開,卻見不遠處是一眼溫泉,素汽雲浮,白煙氤氳。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邊,懷抱一隻波斯貓,秀發高聳,縮成海螺形狀,麵籠一抹青紗,僅露雙目,瞳子烏亮有神,流盼間媚態橫生,勾魂奪魄。穀縝哼了一聲,又閉上雙眼。那蒙麵女子咯咯輕笑,忽地問道:“你不奇怪麽?”穀縝道:“不奇怪。”蒙麵女眼珠一轉,又道:“人家就你性命,你也不謝一聲。”穀縝道:“多謝。”

    蒙麵女似乎愣了一下,搖頭道:“你這人呀,什麽時候這樣聽話啦?”穀縝道:“我本來就聽話。”

    蒙麵女嬌笑起來:“你穀大少若是聽話,這世上就沒有不聽話的人啦。”穀縝道:“你說得極是。”他始終閉眼,那蒙麵女說一句,他應以句,不冷不熱,不鹹不淡;那蒙麵女老大沒趣,沉默許久,方才歎道:“我知道,你心裏怨恨我的。”穀縝接口道:“你說得極是。”

    蒙麵女眉眼一紅,側過身子,向著溫泉,削肩微聳,初時無聲無息,漸至於嚶嚶啜泣起來。穀縝聽到聲音,沒的心頭一軟,張眼歎道:“有什麽好哭得?落到你手裏,我他娘的才該大哭特哭!”

    那蒙麵女沒的轉過身來,氣呼呼地道:“誰哭啦,誰哭啦……”麵紗卻被淚水浸濕,貼著臉龐,凸現出豐頰尖頷,櫻口翹鼻。穀縝打量一陣,忽而笑道:“穀萍兒,你帶這勞什子作甚?你的醜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那蒙麵女臉一紅,白他一眼,掀去青紗,露出一張甜美可人的臉來。穀縝點頭道:“人倒是變美了,站起來給我瞧瞧。”穀萍兒倒也聽話,應聲站起。穀縝又點頭道:“人也長高啦,就不知心變沒變,是不是還是那樣惡毒?”

    穀萍兒得他誇讚,原本滿心歡喜,可聽到最後一句,雙眼又是一紅,穀縝不耐道:“哭就免了。我這穴道你解是不解,不要以為你武功強了,就欺負為兄。”

    穀萍兒不覺莞爾,走上前來,挨著穀縝坐下,柔聲說道:“我怎麽會欺負你呢?我隻是害怕。”穀縝皺眉道:“害怕什麽?”穀萍兒將頭靠在他肩上,幽幽歎道:“我怕一旦解了穴道,你就會離我而去,若不解穴,你是委屈一些,但,但我卻能試試瞧著你,聽你說話。”

    “狗屁狗屁!”穀縝怒叫道,“若不解穴,我從今起,既不睜眼,也不跟你說話了。”當即賭氣閉眼,一言不發。

    穀萍兒流露悵然之色,呆了一會兒,忽地輕哼道:“好呀,不說就不說。”她站起身,走到溫泉邊,放下那隻貓,忽又軟語笑道:“人家背你來,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洗才好。”

    穀縝心中咯噔一下:“這小妖精好半晌裝傻僑癡,如今現出原形了。”欲說不好,卻恨事先放了話,不便言語。但聽一陣寬衣之聲,不多時,便聽穀萍兒“咯咯”笑道:“好哥哥,你何不索性睜大了眼睛,這樣眯著眼偷看,很是不對哦!”雖是誣陷,但笑聲嬌媚,語語勾魂,字字奪魄,穀縝聽得心癢,幾欲罵聲“放屁”,但想到誓言,卻又苦苦忍住。

    忽又聽穀萍兒輕輕笑道:“好哥哥,你一貫敢做敢為,無法無天,怎麽突然變成道學先生啦?說起來,萍兒的身子你又不是沒瞧過?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可放肆呢,萍兒心裏又是害怕,又是歡喜……”

    穀縝隻覺一股怒氣直衝胸臆,脫口叫道:“胡說八道,不知羞恥……”

    “哎呀。”穀萍人笑道,“你可說話了?”穀縝一愣,不由心頭大恨:“隻怪我太在意此事,終被賺了。”卻聽穀萍兒又笑道:“好哥哥,我還能叫你睜眼,你信不信?”穀縝道:“放白湘瑤的屁。”

    白湘瑤是穀萍兒的生母,亦是穀縝的繼母,穀縝故有此罵。穀萍兒卻不著惱,吃吃輕笑,忽聽水響,料是她沉入水中,溫泉水滑,穀萍兒肌膚嬌嫩,不自禁呻吟呢喃起來。她天生媚骨,又得母親調教,隨著年紀見長,漸成一代尤物,顰笑呼吸,媚豔無雙。穀縝縱然定力了得,也被擾得心煩,忍不住道:“你這小鬼,好的不學,偏學你媽勾引男人,不羞,不羞。”

    穀萍兒笑道:“人家學媚術又怎麽啦,這世上,我隻勾引你一個,別的男人啊,我睬也不睬……”穀縝聽了,喝也不是,罵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虛榮,穀縝也莫能免,明知這話乖戾不常,但聽在耳中,深心裏仍有三分受用。正自默然,忽聽穀萍兒一聲尖叫,似乎遭受極大的恐怖。

    穀縝心神劇震,不自禁張眼望去,卻見穀萍兒懷抱那隻貓兒,坐在泉邊,笑嘻嘻望著自己,衣衫嚴整未脫,隻赤了雙腳,露出白嫩小腿,輕輕踢水嬉戲。

    “上當了。”穀縝羞奴難當,不由得怒目而視。

    “好哥哥。“穀萍兒嘻嘻笑道,“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愛我,生恐我遇上危險,對不對?”穀縝瞪眼道:“對白湘瑤個槌子。”

    穀萍兒笑笑,取手巾抹淨纖足,穿上繡鞋,走上前來,瞧了穀縝一會兒,忽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穀縝穴道被製,躲閃不得,不由怒道:“你做什麽?”穀萍兒笑道:“人家,人家心裏喜歡你呀。”

    穀縝道:“抹我一臉口水,也叫喜歡?”穀萍兒收斂笑容,側身坐下,淡淡地道:“你還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臉口水。難道你就不喜歡她?”穀縝道:“她和你不同。”穀萍兒眼圈兒一紅,驀地叫起來:“哪兒不同了,我哪兒又比不上她?”

    穀縝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說他也不會誣蔑我,陷害我。”穀萍兒盯著他,眉間露出淒楚神色,沉默良久,忽道:“那一天,我見你和她躲在礁石後麵,你抱著她,親她的臉……“

    穀縝截口道:“這與你有什麽相幹?“穀萍兒淒然一笑,望著溫泉上空變換莫測的水汽出神半響,幽幽歎道:”若沒見就罷啦,可我偏偏看見了,那時候,我心裏真是難受極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又恨不得跳進大海,一了白了。我後來就想呀,無論如何,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讓你一輩子那樣親我抱我……”

    穀縝狠道:“所以你就陷害於我?對不對?”穀萍兒微微一笑,道:“你想套我的話,我才不說,我說了,你就沒命了……”穀縝一愣,呸道:“這與我有什麽相幹?”穀萍兒深深看他一眼,說道:“你能活到現在,著實僥幸得緊,在南京,徐海死了,你為什麽活著?在那戶農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穀縝恍然有悟,等著她道:”難道是你……”穀萍兒道:“這是一個約定,我不說,別人也不會殺你……”

    穀縝心中豁亮,點頭道:”料是你說過了,若她殺我,你就向我爹告發她,是不是?”

    穀萍兒撫著懷裏貓兒,注視蒸騰水汽,淡淡地道:”我不知你說什麽,我也不會答你”

    穀縝仿若不聞,自語道:”既然不能親自殺我捉我,她便下了戰書,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會前來徽州迎戰,是以她又放出風聲,將葉梵引來徽州;我逃出獄島,五尊之中,數”不漏海眼”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萬無逃脫之理哼,這一招借刀殺人,用得也不怎麽高明……”穀縝一邊說話,一邊察言觀色,穀萍兒卻隻是低頭撫弄那貓兒,笑而不語穀縝瞧了半響,也瞧不出半點端倪,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萍兒,我待你如何?”

    穀萍兒側過身子,纖手托腮,望他笑道:”你呀,凶巴巴的,裝出一副兄長的樣子,其實心裏卻很疼愛我的小時候吃福柑,柑子少,小孩子又多,大家都搶著吃,你卻總把自己那份讓給我,後來你回東島,見我的耳環磕壞了,就配一枚絕好的給我;還有啊,那年我患了寒疾,要五種罕有藥材,你不僅不辭辛苦為我配藥,又聽說白狐皮能治這病,就專門去極北買來白狐皮袍給我……你對我的好,我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裏的……”

    穀縝提起舊誼,原本是想動之以情,策反穀萍兒,不想穀萍兒說起往事,竟若得他思緒萬千,沉默半響,歎道:”萍兒,你和白湘瑤不同,我雖很她,卻把你當親妹子……”穀萍兒秀眉微蹙,忽地別過頭去,冷冷道:”你這麽說,我不歡喜……”穀縝道:”你不歡喜,也沒法子,我今生若要娶妻,也隻會娶妙妙一個”

    穀萍兒轉眼望來倏爾淚盈雙目,身子微微發抖穀縝硬起心腸,與她四目相對穀萍兒咬了咬嘴唇,顫聲道:”就算,就算有了那事,你也要娶她?”穀縝搖頭道:”大不了,我既不娶她,也不娶你,孤單一輩子”穀萍兒狠狠道:”哼,你可真狠心”穀縝道:”你知道就好”

    穀萍兒眼裏掠過一絲厲芒,漫不經意道:”那麽,妙妙姐死了呢?”穀縝心一沉,厲聲道:”萍兒,你瘋了?”穀萍兒搖頭道:”你放心,我不會殺她,但別人要殺她,我可半點兒法子也沒有”

    穀縝道:”誰要殺她?”穀萍兒道:”要殺她的人多啦,什麽風君侯啊,雷帝子啊,天算啊,地母啊,就算沒有人禍,也有天災,或許她坐船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海裏淹死;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失火把自己燒死;上山的時候,運氣不好,被毒蛇咬死;這種種死法,誰又說得準呢?”她神情淡淡的,說的雖是可怖可懼之事,卻如閑談便道一般

    穀縝瞧她半響,忽地哈哈大笑:”好,好,不愧是白湘瑤的女兒”穀萍兒瞧他一眼,歎道:”你心裏怨恨我麽?我早就想好了,若不能叫你愛我疼我,就索性叫你狠我怨我,總而言之,要你一輩子都記得我,做夢也忘不了的”

    穀縝驀地瞪圓雙目,喝道:”若你不是我親妹子,我定然吐你一臉口水”穀萍兒側著半邊嬌靨,吃吃笑道:”你親親我就成,吐就免了”穀縝瞪了她半響,忽地笑了笑,說到:”你點了我穴道,我怎麽能親你”

    穀萍兒歪頭瞧他片刻,微微笑道:”我知道的,你臉上笑嘻嘻的,心裏就在打壞主意但我不怕,這三年來,我武功好了很多,你呢,還是老樣子,我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打倒”說著伸指在他額上戳了戳,又親他一下,才解開穀縝的穴道

    穀縝起身瞧瞧四周,忽地尋一塊石頭坐下,笑道:”萍兒,你當年武功還不如我,忽忽兩年,怎麽就成了高手?”穀萍兒道:”我和你一樣,也討厭練武,可這兩年,我為練武功,吃了許多的苦……”穀縝道:”幹嗎要吃苦呀,大夥武功一般多好,你這樣恃強淩弱,太不公平”

    穀萍兒微露淒涼之色,歎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苦練武功,全是為去獄島救你……”穀縝見她說著說著,眉眼微紅,不由憐意大生,但又提醒自己,這女子有其母之風,掩袖工讒,擅長坐戲,倘若就此心軟,大勢去矣,當下說道:”如此說來,我豈不是大有功勞?”穀萍兒瞧他一陣,輕輕歎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信的”

    “先不說這個”穀縝道,”現在我落到你手裏,你要怎麽對我?”穀萍兒“先不說這個。”穀縝道:“現在我落到你手裏,你要怎麽對我?”穀萍兒道:“你在中原不能立足,我們不妨遁入南海蠻荒,遠涉九譯絕域,避世而居,你說好不好?”她注視穀縝,神色間極是期盼。

    “不好!”穀縝搖頭道:“我若走了,豈不便宜了那幫害我的孫子?”穀萍兒道:“你若不走,要麽死路一條,要麽又被關回獄島。”穀縝道:“事關白湘瑤,你兩麵為難,不肯說出真相,我不怪你。但我要洗刷冤屈,你又何必攔我?這樣吧,你我賭鬥一場如何?”穀萍兒道:“賭鬥什麽?”

    穀縝道:“你武功大進,我武功差勁,咱們就來比武。我勝了,你容我去捉汪直,你勝了,我隨你去九譯絕域。”穀萍兒一怔,心頭湧起一陣狂喜,拍手道:“哎呀,你說真的?”

    穀縝道:“絕無戲言。”穀萍兒想了想,搖頭道:“你定有詭計,若真比武功,你非輸不可。”穀縝笑道:“我有什麽詭計?隻不過,你我出身武學世家,倘若拳來腳去,刀來劍往,豈不成了當街賣藝的笨伯,白白丟了祖宗的臉麵。”

    穀萍兒微微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了。爹爹常說,學武之人,第一流者,勝在胸襟氣度;第二流者,勝在內功真氣;最末流者,才比拳腳招式。難道說你要和我比胸襟氣度?”

    穀縝笑道:“胸襟氣度,縱然想比,也不知如何比法,我們還是比第二流,內功真氣。”穀萍兒聽了,驀地“咯咯咯”笑彎了腰,穀縝道:“你笑什麽?”

    穀萍兒好容易忍住笑,說道:“若說比劃拳腳,我還有幾分相信。但說到內功真氣,確是好笑得很。哥哥你從小就是個猴兒性子,讓你打坐練功,比登天還難,爹爹為此打了你無數次,你卻總有歪理,說什麽:‘武功隻是小道,諸葛亮也不會武功,照樣帶兵打勝仗;你這個東島島王,不見得比諸葛亮還厲害吧?’氣得爹爹當場給你一巴掌,打得你臉都腫了。”

    穀縝被她說起幼時糗事,不覺摸了摸鼻子,尷尬笑道:“那是往事了,我被關在獄島,無處可去,練了兩年內功,或許也不輸於你。”穀萍兒望著他,將信將疑,說道:“那怎麽比法?”

    穀縝道:“內功比拚,至為凶險,咱們兄妹之間,何必生死相搏,自然還是文比。”穀萍兒點頭道:“是比內勁碎石,還是摘葉飛花?”穀縝心中驚疑,尋思:“這小妮子定是吃了什麽速成的靈藥,若不然,怎地三年光陰就能內勁碎石、摘葉飛花了?”心中如此想,臉上卻若無其事,搖頭笑道:“那些太尋常,咱們比泡溫泉如何?”

    “泡溫泉?”穀萍兒露出疑惑之色,心想內勁碎石、摘葉飛花尋常,難道你這泡溫泉的主意就不尋常了?

    穀縝瞧出她疑惑,笑著解釋道:“這個泡並非沐浴,而是將全身浸入熱水中,不得露頭換氣,誰泡的時間更長,誰就勝出。”穀萍兒雙頰微紅,咬了咬唇,含笑道:“你這個主意……可不老實。”

    穀縝心知她是說自己想趁機看她沐浴,當下也不辯駁,隻是笑笑,取來一根樹枝,插在地上,且在四周刻上時辰,說道:“這個且做日晷,計算時辰,如今是卯時一刻,誰先下水?”穀萍兒尋思:“若我先下水,難保他不趁機搗鬼,拿走我的衣服,那時可就糟糕極了;若他先下水,我在上麵,先瞧他是否真有高明內功,若是內功平平,我點了他穴道再下去,可保萬一;若是當真內功高明,我也好做防備。”心念數轉,笑道:“你先下。”

    穀縝道:“好,你先轉過身去。”穀萍兒疑惑道:“做什麽?”穀縝道:“脫衣服啊,你喜歡看光屁股男人麽?”穀萍兒輕哼道:“誰知道你是否趁機想逃?”穀縝道:“我這點能耐,又能逃到哪裏去?你聽見水響,立馬轉身,料想時間也不會長。”

    穀萍兒雖覺疑惑,一時卻想不到什麽破綻,隻得轉過身。穀縝一邊瞧她,一邊飛也似褪去衣褲,將一隻褲腳係住褲帶,又用褲帶拴住一隻衣袖,兩者均打活結,如此一來,衣褲相連,便有一丈多長,再將剩下那隻褲腳放在溫泉邊,用一塊百斤大石壓住,又在百斤大石下方墊了一塊小石,讓大石塊對著泉水,搖搖欲墜。做好機關,穀縝自攥著剩下那隻衣袖,躡手躡腳,退入泉邊樹叢,邊退邊笑道:“我要下水了,不許偷瞧!”穀萍兒“哼”了一聲,道:“這句話,呆會兒原話還你……”

    穀縝小心鑽入樹叢,屏息伏下,忽將衣袖猛力一拽,活結頓脫,衣袖、褲腳分開,卻由是牽動一丈開外的大石,“撲通”一聲,大石前傾落水,水花四濺。穀萍兒怕他弄鬼,立時轉身,眼見衣褲鞋襪四處散落,頓時莞爾,心道:“男人們都是這邋遢樣子。”

    她絕料不到穀縝能在一丈多遠的樹叢中引動百斤大石,當下小心將衣褲收攏疊好,來到溫泉邊,定眼望去,卻見蒸氣浮於水麵,若聚若散,潭下物事模糊不清,隱見亂石中栲栳大一團黑影,料是穀縝,便忖道:“他必然憋不久的。”就傍潭邊坐下,拈著鬢發,撫著那貓兒,雪白的雙頰微微含笑,籠罩在溫泉氤氳中,倩影隱現,宛如林中仙子。

    穀縝赤條條蜷在樹叢中,屏息注視穀萍兒,心中七上八下。不想山中清寒,冷風陣來,吹得他渾身瑟瑟,幾欲大抖特抖,隻恨穀萍兒便在丈外,稍有動靜,必為所覺,故而蜷成一團,咬牙苦忍。忽見穀萍兒懷中的波斯貓懶洋洋睜開眼睛,綠瑩瑩的眼珠一轉,似向這方看來,穀縝被它一瞧,身子如遭針刺,心中老大的不自在,暗自疑道:“這畜牲難不成瞧見我了?”

    穀萍兒卻專注溫泉,渾不料穀縝就藏在身後樹叢。坐了一時,她瞧瞧日晷,忽覺有些不對,起身揮出數掌,拂去水麵白氣,定神細察,池底隻見大小石塊,卻不見人。穀萍兒身子一顫,叫聲不好,舉目望去,卻見那溫泉由這深池瀉出,衝刷出一條小河溝,穿過叢叢荊榛,蜿蜒遠去。

    “哎呀,我忘了這個!”穀萍兒一跺腳,奔出兩步,忽又想起什麽,反身折回,抄起地上衣褲,急匆匆展開身法,沿那小河溝奔去。

    穀縝料定穀萍兒聰明有餘,精細不足,有意設下這個局,讓她自以為自己水遁,穀萍兒情急之下,勢必沿溝追趕,這時他便可鑽出樹叢,好整以暇穿上衣褲,逍遙而去。卻不料穀萍兒心思盡在他身上,生恐穀縝出水受涼,一時多事,竟然帶走了衣褲。

    穀縝渾身赤裸,叫苦不迭,卻又不敢久呆,雙手抱胸,鑽入一片樹林,山風迎麵拂來,霧嵐清冷侵肌,凍得他渾身哆嗦,心中隻道:“他……他***,若……若這……這時候跳出一隻老……老虎,可……可是方便,老……老子渾身光溜,就……就似脫……脫了毛的公雞……”奔得太急,一不留神,踩中一根荊刺,腳掌鑽心疼痛,隻得坐倒,伸手拔刺,正思索如何找些樹葉,遮蓋羞處,忽聽見“咭”的一聲嬌笑,空中下雨也似,落下一陣衣褲鞋襪來。

    穀縝一愣,皺了皺眉,慢慢穿好衣褲,抬眼望去,隻見穀萍兒懷抱波斯貓,站在參天大樹上,踩著一根細枝,玩耍也似上下起伏,見他望來,嘻嘻笑道:“好哥哥,這次算誰贏了?”穀縝道:“自然是我贏了,你不待我從溫泉裏出來,就擅自離開,分明是見我閉氣功夫了得,自知不勝,臨陣脫逃。”

    穀萍兒飄然落下,伸指刮刮臉頰,說道:“不羞不羞,你連水都沒下,卻來編這些鬼話。”她麵皮薄嫩,纖指過去,留下幾道紅痕。穀縝卻正好相反,勝在臉皮厚實,嘿嘿笑道:“你不認輸,我又有什麽法子?”

    穀萍兒道:“既然如此,再行比過?”穀縝眼珠一轉,冷笑道:“再比你也穩輸不贏,這樣好了,咱們再比輕功如何?”穀萍兒笑道:“你又有什麽詭計?”穀縝道:“我自有神通,何用詭計?你瞧見遠處那棵歪脖子鬆樹嗎?誰先到那樹下,誰就算贏。”穀萍兒道:“好吧,就再比一比,你可不許賴了。”

    “誰賴了。”穀縝呸了一聲,說道:“我數到三,你我二人同時舉步,一,二,三……”穀萍兒將身一縱,逝如煙雲,杳若孤鴻,須臾掠出十丈,斜眼望去,隻見穀縝才奔兩丈,不覺暗笑,飛身又奔數丈,轉頭再瞧,忽然不見了穀縝的影子。穀萍兒心下一沉,卻並不立馬追趕,而是縱上一棵大樹枝丫,如一隻黑羽飛鳥,淩空俯瞰,這一下,方圓數裏盡收眼底,隻見穀縝躡手躡腳,鑽入一片灌木叢中。

    穀萍兒微微一笑,展開輕功,輕點枝頭,飄落到另一棵大樹上,隻須數縱,便到了穀縝頭頂,翩翩如仙子謫塵,落在穀縝身前。

    穀縝忽受驚嚇,不自覺一拳打出。穀萍兒笑道:“好啊,還是要比拳腳麽?”一手抱著那貓,一首使個“雪鴻爪”,勾住穀縝來拳,腳下使絆,欲要將他絆到,可方才出腳,卻又不忍,當即收腳,使出“千浪千疊手”,轉到穀縝身後,倏忽間,伸手在他肩頭背上輕拍十下。

    穀縝曾如未覺,轉過身來,揮拳又打。穀萍兒搖頭道:“哥哥,點到即止,你已輸了。”穀縝聞如未聞,仍是拳打腳踢,不成章法。

    穀萍兒心中微微有氣,使一招“無定腳”,將穀縝絆了一個筋鬥,鼻子撞著一塊石頭,鮮血長流。穀萍兒見了,心中慌亂,伸手去扶,卻被穀縝反手一拳,狠狠打在腰間,雖有內勁護體,不甚疼痛,穀萍兒心頭卻如被刀割了一下,難受極了,正想說話,忽見穀縝爬將起來,咬牙瞪眼,滿臉是血,手揮腳舞,如癲如狂。

    穀萍兒瞧得又是害怕,又是難過,勉力拆了十幾招,每到欲下重手,卻又不覺心軟,驀地後躍丈餘,叫道:“我,我不跟你打了……”一手捂住麵頰,蹲在地上,哇地哭了出來。

    穀縝呆了呆,驀地一跤坐倒,瞪著眼呼呼喘氣,罵道:“臭丫頭,叫你跟我打,叫你臭丫頭打我……”忽覺鼻酸眼熱,當下揉了揉眼,才不致落下淚來。

    穀萍兒哭了一會兒,將淚一抹,起身叫道:“好,你定要去洗刷什麽冤屈,我也由得你。”不由分說,挽起穀縝,向山中奔去。穀縝怒道:“你做什麽?”欲要掙紮,卻被穀萍兒拿住“曲池穴”,無法使力,轉眼望去,穀萍兒臉色蒼白,淚痕猶新,小嘴緊緊抿著,隻顧向前。

    走了一會兒,忽聽穀萍兒道:“到了!”穀縝定眼一瞧,前方鬆石錯雜,抱著一座天然石室石室上書“軒轅洞”四字(為什麽是四?)。原來這裏地處黃山光明頂下,相傳光明頂是軒轅黃帝得道飛升之所,故而這石室也被冠以大號,認為是皇帝修仙處所。

    穀萍兒又道:“汪直大約就在裏麵。”穀縝將信將疑,瞥她一眼,穀萍兒扭過頭去,不與他正眼相對。

    穀縝知她心情繁複,不覺微歎。穀萍兒忽地將他一拽,縱近石室門戶,向內窺視,入目情景,卻叫二人大吃一驚,但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具屍首,居中火堆燃盡,餘燼散落,一口大鐵鍋已然打翻,鍋內洋肉湯濺得滿地。

    穀縝見室內並無活人,當下細查屍首,卻見個個麵色青黑,神情扭曲,嘴角沁出絲絲黑血,觀其容貌兵刃,正是倭寇無疑。穀縝心頭一動,尋思:“這分明是中毒跡象,卻是誰下的手?”又想到程公澤所說“偷盜砒霜”之事,這死狀確是服食砒霜所致,這二者間必有關聯。再看群倭容貌,卻無汪直在內。

    穀縝滿腹疑竇,反身坐在一塊大石上沉思,穀萍兒卻不做聲,抱著波斯貓悄立門首。不多時,忽見穀縝起身,拾起一口倭刀,出了門,在遠處挖了一個方圓丈餘的大坑,挖畢已是汗流浹背,穀萍兒怪道:“你做什什?”

    穀縝道:“不可叫倭奴汙了我軒轅先跡。”說罷將倭人屍首一一拽出,丟入坑中掩埋。穀萍兒默默望著他,目光星閃,若有所思。

    穀縝埋好屍首,忽又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躲在這裏?”穀萍兒道:“我聽來的。”穀縝道:“聽誰說的?”穀萍兒搖頭道:“這個,我可不能說,但他們送命,卻與我一點幹係也沒有。”穀縝哼了一聲,瞪著他,滿臉怒色。穀萍兒見他神情,心中一酸幾欲吐露實言,然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穀縝正覺米化,忽聽一個女子道:“理應在這附近。”另一女子接口道:“夫人拿得定麽?”二人齊齊變色,未及閃避,兩名女子已經穿林而出。一旦照麵,來人也是一驚,其中一女正是銀鯉施妙妙,另一個卻是美貌婦人,素衣裹體,妍麗妖嬈,舉手投足,無不流露媚態。

    穀萍兒靠近穀縝,牽著他的衣袖,嘻嘻笑道:“妙妙姐,媽,你們怎麽來啦?”施妙妙瞪視二人,臉色慘白如死。那素衣美婦卻是半嗔半笑:“還不是為了你這個調皮的小鬼,不說一聲,就到處亂跑,害我和神通好不擔心。”

    這美婦正是穀縝的繼母白湘瑤了。

    穀萍兒笑道:“我都長大啦,媽還擔心什麽?再說,有縝哥哥陪著我,日夜嗬護,天下哪兒去不得?”穀縝見她故作親昵,言辭曖昧,心中大為惱火,又見施妙妙秀目瞪來似有極深怨恨,穀縝心中氣苦:“這傻魚兒屢屢做出絕情的事,說出絕情的話,如今又來恨我。我又何必一廂情願,給她好臉色看?”想到這裏,神色淡淡的,既不分辨,也不多瞧施妙妙一眼。白湘瑤見穀縝神態,美目中微露疑色,卻聽穀萍兒道:“媽,你怎麽和妙妙姐在一起啊?”白湘瑤道:“原本和神通一同來的,未想到中途遇上一件事情,他值得先去辦理,又恐你孤身一人,遭遇不測,就讓妙妙陪我來找你。”

    “神通?神通!”穀縝哼了一聲,道:“你怎麽找來這裏的?”白湘瑤笑道:“我們母女之間,私底下有一些隱秘標記互通消息,萍兒沿路留了標記,我順著找來,也不對麽?”

    穀縝縱然不信,但涉及其母女之私,卻也不便多問。穀萍兒又道:“爹爹遇上了什麽事?”白湘瑤道:“西城高手傷了你贏萬成贏公公,神通身為島王,不能坐視。”穀萍兒笑道:“許久沒見爹爹出過手了,可惜這次也沒眼福!”

    施妙妙見穀縝正眼也不瞧自己,但覺眼前昏黑,喉間微甜,驀地晃晃身子,扶住身旁樹木,眼淚也幾乎落下來,唯有不住提醒自己:“別哭,別哭,你若哭了,隻會惹他笑話……”雖然如此,眼眶仍是模糊了。

    穀縝雖故作姿態,眼角與光卻始終落在室妙妙身上,忽見她神情恍惚,身子搖晃,心頭軟了七分,欲要上前,不想腰間一麻,竟被穀萍兒製住“氣戶穴”,動彈不得,穀縝大怒,側目一瞧,卻見穀萍兒神色淒惶,目光落向遠處。

    白湘瑤瞧得分明,眼珠一轉,溫言道:“妙妙,你不舒服麽?”施妙妙見問,勉力收拾心情,搖頭道:“我好好的啊。”白湘瑤笑道:“沒事就好,是了,你是東島五尊之一,地位勝過我和萍兒,這裏的事,還是你來做主。”

    施妙妙道:“夫人言重了,妙妙年紀小,見識又淺,位列五尊,已自勉強了。凡事還是由夫人決斷為好。”白湘瑤笑歎道:“妙妙啊,你不是為難我麽?我和這小子一直不大好,我若捉他,別人會疑心我懷有私念,萍兒又忒不懂事,如何處置縝兒,我還真沒法子……”

    穀縝大怒,心道:“好你個賊婆娘,拐彎抹角,竟逼妙妙抓我。”當即冷笑一聲,大聲道:“白湘瑤,你少來鬼話連篇,今日落到你母子手裏,算我倒黴,施姑娘,你也不要客氣,要打要殺,穀某人一根眉毛也不會皺的。”施妙妙聽了,芳心一痛,心頭無比淒涼:“他竟叫我施姑娘,竟叫我施姑娘了麽?”想著眼圈兒泛紅,浮現出瑩瑩淚光。

    穀萍兒聽得心急,啊呀叫道:“這可不成,縝哥哥說什麽也是重犯,須得爹爹親自審理,方能定奪,妙妙姐,你說是不是?”

    施妙妙深吸一口氣,歎道:“萍兒說得是,無論他犯下何種罪孽,也須島王做主。”白湘瑤搖了搖頭,神色黯然,低下頭去。施妙妙忍不住道:“夫人怎麽啦?”白湘瑤苦笑道:“我知識為神通難過,他隻有這一個兒子,雖然不肖,但若又他親自處置,情何以堪?”

    施妙妙尚未接口,穀萍兒已笑道:“媽,你既然這樣說,就該替縝哥哥多說幾句豪華,叫爹不要重重罰他。”白湘瑤猛然抬頭,目光中閃過一道銳芒,忽又淡淡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能幹預島務?神通才智過人,自有決斷。”穀萍兒笑道:“既然爹爹自有決斷,那就見了爹爹,再說不遲。”

    母女倆含笑對視,白湘瑤忽地軟語道:“萍兒,祭天不見,你的嘴巴越發伶俐了。”穀萍兒笑道:“是呀,我好歹也是您的女兒,若沒幾分口才,媽豈不是白生了我。”白湘瑤似乎一呆,舉手掩口,“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穀萍兒也笑,母女二人遙遙相對,恰似竟媚鬥妍一般,穀縝不覺暗罵:“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狐狸精生狐狸精。”

    白湘瑤笑了一會兒,桃頰蘊紅,美眸流光,端的情若不勝,連連擺手道:“哎啞啞,不與你這丫頭胡纏了,咱們歇一陣,再去找你爹爹。”說著揀塊大石,冉冉坐下,其他三人也各懷心事,坐了下來。

    穀萍兒又問道:“爹爹去哪兒了?”白湘瑤道:“我也不知,他追西城的高手去了,或許向西,或許向南,但終須留些標記,方便我們尋找?”穀萍兒道:“爹爹一貫懶散,未必會這麽心細。”白湘瑤道:“他手了,若尋不著他,就先回東島。”

    娘兒倆你一言我一語,穀縝與施妙妙卻出奇的沉默,均是目光飄忽,偶爾四目相對,也一觸即分。穀縝冷靜下來,有心解釋,然見施妙妙神色冷漠,心也隨之冷了大半,唯有暗歎:“傻魚兒心裏定然恨死我了。唉,也怪我太過瞄睨世俗,舉止不常,惹來許多非議;施浩然這老頭兒又過於方正,將女兒調教得如同道學先生一般。哼,莫不是月下老兒喝醉了酒,係錯了紅繩?要不然,我怎麽會喜歡這條傻魚?”

    他胸中愛恨交織,忍不住狠狠瞪向施妙妙,施妙妙瞧見,大為惱怒,忖道:“這個不要臉的壞東西,還敢這樣瞪我?哼,我就不能瞪你嗎?”便也瞪去,兩人目光相逼,僵持了數息工夫。穀縝麵對所愛女子,怒氣總如閑雲流水,無法久住,怒氣一去,又不覺愛意湧起,倏爾擠眉弄眼,連做幾個滑稽怪相,施妙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啐了一口。惹得白湘瑤母女側目來瞧,施妙妙急忙端正容色,故作矜持。穀萍兒卻料到其中故事,暗自做惱,輕輕哼了一聲。

    白湘瑤笑了笑,忽道:“萍兒,你什麽時候養貓啦?”穀萍兒道:“這本是葉叔叔一名屬下的,可它一見了我,就很親近,葉叔叔說我與它有緣,便送給我啦。”白湘瑤哦了一聲,道:“聽說西城地母養了一隻波斯貓,叫做北落師門,壽命極長,神奇無比,與這貓兒看來倒有幾分相似。”

    穀萍兒一陣嬌笑,說道:“那是地母娘娘的寶貝,怎麽會落到我這裏?我給它取名粉獅子,您說好不好?”白湘瑤道:“它若是凡貓,這名字卻也配得上。”穀萍兒抿嘴一笑,撫著那貓兒頸毛,甚是憐惜。

    白湘瑤又笑了笑,說道:“抱來給我瞧一瞧!”穀萍兒欲要上前,但瞧穀縝一眼,又生猶豫。白湘瑤笑道:“你怕他跑了麽?”別怕,他逃得過我們娘兒倆,也逃不過‘千鱗’的,妙妙,我說得對麽?”說罷顧盼施妙妙,施妙妙瞧了瞧穀縝,稍一猶豫,點頭道:“那是自然。”

    穀縝深知白湘瑤時時挑撥,要讓施妙妙與自己情人相殘,她好坐看消化,可說天下人心之毒,莫過於此,他雖恨得牙癢,卻也不敢當真妄動,生恐施妙妙一時衝動,真將自己射成篩子。

    穀萍兒也明此理,笑吟吟將貓抱過去,白湘瑤接過,輕輕撫弄片時,忽地起身笑道:“走吧!”竟沒有將貓還回的意思。

    穀萍兒臉色微變,叫道:“媽,你,你……”白湘瑤笑道:“我怎麽?還不帶你縝哥上路?”穀萍兒跌足道:“媽……”白湘瑤臉色微沉,淡然道:“你不聽我話?”說著拇指、食指按在那貓兒頸上。原來知女莫若母,穀萍兒(後麵又看不清了,本人臆斷,望整編時修改好)自小喜歡貓狗,倘若貓狗不慎夭亡,必然哭得死去活來,白湘瑤見她喜愛這隻波斯貓,便故意騙來,挾製於他,逼她不敢輕易放走穀縝。

    穀萍兒深知乃母之風,心中為難極了,一邊是心愛寵物,一邊卻是心愛男子,此時卻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覺呆在當地,眼圈紅了。忽聽穀縝哈哈大笑,起身叫道:“上路就上路,臭婆娘,怕你我就是你養的!”說著一拂衣袖,大步前行,口中高聲唱道:“大江東去浪錢疊,引得這數十人,駕這一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這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賽村社”

    這一出《關大王赴單刀會》,專道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故事,穀縝唱得高低起伏,一波三折,以此自況,竟不將前途危局放在眼裏。白湘瑤心中暗恨,嘴裏卻笑道:“關雲長義薄雲天,事嫂如母,可不似有的人奸妹弑母,大逆不道。”穀縝看她一眼,淡然道:“誰是我母親呀?我媽姓商,可不姓白,要做我媽,修十輩子再說。”

    白湘瑤聽慣了他這套說辭,一笑了之,施妙妙卻是憤憤不平,喝道:“穀縝你太無禮了”穀縝笑道:“你倒說說,我怎麽無禮了?”施妙妙道:“常言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就因為你平時小節不修,不敬長輩,愛討口舌便宜,一致於後來乖戾無道,犯下大錯”言語間,想到傷心處,眉見泛紅,嗓子一自哽咽。穀縝皺眉望她,心中暗罵:“你這條傻魚兒,將來落到我手裏,先打你一頓扳子。“再瞧瞧白湘瑤含笑注視,心中更怒,哼了一聲,甩袖便走。

    四人步行出山,遙見前方車馬,兩名東島弟子迎上來,眼見不但找到穀萍兒,更捉到穀縝,二人皆大歡喜。穀萍兒道:”大夥都坐車嗎?縝哥哥怎麽辦?”白湘瑤笑道:“他也坐車,但須有防備。”說著從袖間取出一團小指粗細的透明繩索,說道:“這小子善於開鎖,尋常瑣具捆不住他,這根玉蛟索相傳用蛟筋煉製,寶刀莫傷,妙妙,你看是否捆他一捆。”

    施妙妙若答不,無疑自承認對穀縝餘情未斷,若答是又覺不忍,正自躊躇間,穀萍兒已笑道:“還是我來捆吧。”

    “不成!”白湘瑤斷然道:“這人太狡猾狠毒,你心腸太軟,易受鼓惑,最好離他遠些。”穀萍兒正要撒嬌,卻見白湘瑤目射寒光,又捏那粉獅子的脖子,頓時氣勢一軟,撅嘴不樂。

    施妙妙稍一猶豫,接國繩索。穀縝瞧的生氣,將手一伸,笑嘻嘻道:“施大小姐,請了。”施妙妙見他嘲諷神色,心如刀割,咬牙將他雙手縛上,忽聽穀縝在耳邊恨聲道:“捆得好,憑這份捆人的本事,可以去獄島當島主夫人了。”施妙妙原本心中不安,聽得這話,滿懷不安盡數化成怒氣,狠狠將那玉蛟索收緊,打上死結,痛得穀縝齜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氣。

    一路上,穀萍兒笑咪咪的纏著穀縝說話,穀縝有一句無一句,隨口答應。施妙妙則縮在車廂一角,雙手抱膝,心中其亂如絲,不敢正眼去瞧穀縝,偶爾看他手腳束縛,又不覺亦背亦憂,尋思道:“我方才或許弄痛了他,這樣捆的久了,會不會傷了手腳呢?”忐忑不已,漸漸後悔起來。

    這般行了一程,白湘瑤忽地叫停,說道:“天色已晚,且在這鎮上歇足一晚,再說其他。”眾人下車,穀縝手腳束縛,行動不便,全靠兩名東島弟子抬出,便笑道:“妙極,妙極,坐轎舒服抬轎苦,有勞二位師兄了。”他這當兒不忘討口舌便宜,且故意下墜扭動,已增自身分量。

    客棧內客人不少,乍見這三位絕色美女徜徉入客棧,均是眼前一亮,又見抬進一個人來,更覺得驚奇。棧中夥計著意巴結,騰出一張空座。穀縝落座,便大聲叫道:“夥計點菜。”

    白湘瑤知他又有名堂,微微一笑,並不打斷。店中夥計見他囚徒身份,假裝不聞,徑自向三女點頭哈腰,穀縝怒道:“我把你這夥計的招風耳撕了下酒,爺爺叫你,你沒聽見麽?”夥計大怒,正要反唇相譏,穀萍兒卻笑道:“罷了,他既要點菜,你由他就是”

    店夥計無奈,隻得轉過身來,賠笑道:“客官點什麽?”穀縝道:“隻怕爺爺要的你這裏沒有?”店夥計道:“絕無次理,本店的酒菜白裏聞名的。”

    “好!”穀縝道,“那就先來個六月飛雪。”店夥計怪道:“這是什麽菜?”穀縝道:“這個還不容易懂嗎?就是將六月的雪化做一杯冰水,給爺爺消消暑熱。”店夥計賠笑道:“爺爺糊弄小的,六月裏哪能下雪?”穀縝倒:竇娥含冤,六月飛雪,你沒聽過嗎?“店夥計耐著性子道:”戲本上的勾當,豈能當真……“

    穀縝呸了一聲,道:“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哪兒來這許多廢話?什麽百裏聞名,百裏聞臭還差不多。“店夥計怒極,若非瞧那三位佳人份兒上,早已一巴掌打過來,一時間憋紫了臉,忍氣吞聲道:‘是,是,爺爺明斷,這個,這個小店確實做不出來。”

    “知錯就好。”穀縝又道,“既無‘六月飛雪‘,那就來個‘人間三毒’。”店夥計聽得一呆,這名兒不隻未曾聽過,抑且取得凶險至極,不由吃吃道:“什麽三毒?”穀縝笑道:“沒聽說過麽?有道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由可,最毒婦人心’,故而這人間三毒,乃是三道菜,第一是烏雞燉青蛇;第二是紅油炸馬蜂;第三則是清炒婦人心。”

    店夥計聽得臉色發白,青蛇馬蜂還罷了,但相比“婦人心”,這兩樣均不算什麽,忙笑道:“爺爺取笑了,小的拚死,也給你捉蛇取蜂,但至於這‘婦人心’麽,怎麽取得?殺人償命,爺爺不是要小人的命麽?”

    穀縝笑罵道:“不知變通的蠢材,你就不能用豬心、狗心麽,反正也差不多。嗯,記住了,無論豬心、狗心,都要三顆,少一顆都不行。”

    他含沙射影,罵得惡毒,白湘瑤麵色微沉,穀萍兒則抿嘴不語,斜望他處,唯獨施妙妙性急,拍桌而起,叫道:“壞東西,你沒個完麽?”穀縝道:“我自點菜吃飯,關你什麽事?”施妙妙瞪他一眼,罵道:“雞腸小肚的臭賊。”穀縝道:“我雞腸小肚,總比狼心狗肺的強。”施妙妙怒道:“你罵人?”穀縝笑道:“我罵狼、罵狗,就不罵人。”

    施妙妙忍無可忍,驀地出手,狠狠打了穀縝一個嘴巴,大得他翻到在你,口角流血,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悲憤之意,溢於言表。施妙妙一掌打過,不覺悔從中來,望著穀縝呆了呆,眼眶一熱,驀地流下淚來,罵道:“壞東西……你,你不得好死……”罵完再也忍耐不住,驀地以手掩口,衝出棧門,飛也似去了。

    棧內客人見此情形,無不議論紛紛。穀萍兒扶起穀縝,見他左頰高腫,心中大痛,暗罵施妙妙兩句,取了手絹給他揩拭嘴角血跡。白湘瑤卻是笑笑,說道:“夥計,這位客官頭腦不清,他點的菜便不要了,你揀店內拿手的做幾樣,能下飯就好。”店夥計求之不得,聞言大喜,連連稱是。

    穀縝沉著臉一言不發,不多時,忽聽棧外軲轆聲響,一陣笑語,從門外走進一群人來,為首公子青衫飄飄,豐神俊朗,見了穀縝,驀地臉色微變,驟然止步。穀縝見了,露出一絲笑意,揚聲道:“沈兄好。”

    來人正是沈秀,他見穀縝雙手被縛,又與兩位明豔女子同坐,心中大為驚疑,眼珠一轉,笑吟吟道:“穀少主好。”穀縝一笑,又瞧見沈秀身後之人,便笑道:“周老爺,多日不見,甚念甚念。”周祖謨立在沈秀身後,躲躲閃閃,誰想穀縝眼賊,還是瞧見自己,當下露出羞怒之色,呸了一聲,道:“念你娘的屁。”

    穀縝心道:‘原來如此,這周祖謨竟是沈秀的手下,他前往東瀛後買鳥銃,大約也是沈秀的授意,無怪我總覺此事不似沈瘸子的作為。周祖謨口中的‘沈先生’,自也是這小瘸子了。是了,東瀛鳥銃,製藝甚精,射擊頗準,勝過中華土產,日本五兩一支,轉賣到中土,便能賣到二十兩以上,縱有風險,餘羨卻很可觀。“他隨在難中,仍然不忘算計,心念數轉,忽見沈秀拄著拐杖,一步一縱,坐到一張桌邊,同行五人也占了兩桌。沈秀目光陰鷙,不時掃視這方。

    菜已將上,穀縝無法動筷,穀萍兒便將菜肴盛在碗中,一口口喂他進食,沈秀嘿嘿笑道:“穀兄好福氣,無論走到哪裏,均有佳人相伴。”言下頗有些酸溜溜的意思。穀縝心情煩悶,冷笑不答,穀萍兒卻低聲道:“你認識這人麽?他的眼神可真討厭。”穀縝轉眼一瞧,隻見沈秀一雙眼隻在白湘瑤與穀萍兒身上遊移,不由尋思:“這小瘸子仍是不改本性。”便低聲道:“這人不是好貨,須得提防。”

    穀萍兒眼珠一轉,笑道:“我去去就來。”轉身入了棧內,半晌才出,又喂穀縝進食。穀縝正覺奇怪,忽見沈秀等人所要酒菜流水般上來,想是路途困頓,腹內饑餓,一時隻聽稀裏嘩啦的飲食之聲。

    吃不多時,忽聽其中一人皺眉按腹,呻吟起來。周祖謨道:“老錢,你怎麽了……”話未說完,便覺一股濁氣在腹內遊走,咕嚕作響,周祖謨急運內勁彈壓,誰知越壓越有絞痛之勢,轉眼一瞧,同桌之人無不蹙眉抿嘴,神色怪異。驀地有人起身,叫道:“夥計,茅房何在?”夥計一愣,指明方位,霎時間,數道人影破空而出,直奔茅房,沈秀雖瘸了一足,仍是翩若寒鴉,矯若水蛇,一瘸一拐,便搶在眾人之前,紮入茅房,砰地一聲將門閉緊。

    眾人氣急敗壞,卻又不敢與首領爭先,有的急往棧外覓地方便,內功稍差者則屎尿齊滾,當場不恭起來。一時間棧內臭氣熏天,眾食客食欲大減,紛紛叫罵。沈秀部下雖然都是蠻橫之輩,但此時忙於內務,耳聽罵聲,也無暇理會了。

    穀縝瞧得心頭一動,輕笑道:“是‘五穀通明散‘?”穀萍兒頷首微笑。穀縝道:“用了多少?”穀萍兒道:“半瓶!”穀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好丫頭,真有你的。”

    原來這“五穀通明散”是東島秘藥,服食者非得瀉足三日三夜,將體內五穀濁氣瀉盡,然後吞津服氣,飽填以先天真元,從而臻至辟穀養氣的境界。說來本是良藥,但藥性稍嫌霸道,服食分量太多,又無相應內功輔佐,必然大瀉特瀉,直至虛脫。

    客棧裏齷齪不堪,亂成一團,白湘瑤好潔,露出煩惡之色,微微皺眉,向掌櫃要了兩間上房,自去歇息。穀縝與兩名東島子弟同處一室,穀縝一會兒嚷著方便,一會兒又要水喝,折騰得兩名弟子叫苦不迭,到後來索性再不管他,大被捂頭,隻顧睡覺。

    穀縝自覺無趣,蜷在床上睡了一陣,忽覺有人在解手腳束縛,穀縝渾渾噩噩,不及睜眼,脫口便道:“妙妙?”張眼一瞧,卻間穀萍兒神色淒楚,呆呆望著自己。

    穀縝心中好一陣失望,歎道:“敢情是你?”穀萍兒幾乎流下淚來,別過頭去,忍了半晌,方恨聲道:“你,你做夢也想著她?”穀縝沉默不語。穀萍兒又道:“可她隻知道打你、罵你,卻不會來救你。”忽見穀縝狠狠瞪來,額上青筋暴出。心知自己說中他心底痛處,一時緘口,默默解開“玉蛟筋”,穀縝也不做聲,轉眼望去,那兩名弟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穀萍兒道:“我點了他們的穴道。”

    穀縝點點頭,步出門外,穀萍兒跟隨在後,懷裏抱著那隻波斯貓,想是她設法從母親那兒偷回來的。白湘瑤人雖多詐,卻無什麽武功,穀萍兒明裏不好違背她,暗裏使寫手腳偷來,並不太難。

    穀縝除了客棧,走了一程,見穀萍兒始終跟著,不由皺眉道:“你跟著我作甚?”穀萍兒偷瞧他一眼,低聲道:“我放了你,回去必受責罰的。”穀縝見她神情淒婉,形影孤單,心中真是又氣又憐,想要罵她幾句,又出不了口。隻得哼了一聲,方要舉步,眼前銀光忽閃,施妙妙從天飄落,美目晶亮,盯著二人,神色頗為驚疑。

    三人默默對視半晌,施妙妙緩緩道:“你們上哪兒去?”穀縝淡然道:“哪兒去不得?”施妙妙皺了皺眉,搖頭道:“難道你真想這樣躲躲藏藏,過一輩子麽?”穀縝笑道:“這麽說,你要攔著我了?”施妙妙望著穀縝,由那眉眼笑容間,仿佛能想見往日的種種情愛溫存,可人雖如是,情已昨非,眼前的男子再也不同以往了,想到這裏,隻覺芳心劇痛,柔腸寸斷,一咬牙,道:“不錯,有我在此,你休想跨出半步。”

    穀萍兒微微色變,穀縝卻含笑如故,說一聲“一”,舉起右腳,緩緩跨出一步。

    “叮!”金芒藍電相交,雙雙跌落在穀縝腳前,卻是一枚銀鱗、一枚尖錐。穀縝望著那銀鱗,一時怔住。忽聽施妙妙道:“萍兒,你別逼我用‘千鱗‘,你的’無相錐‘隻有三分火候,敵不過我的。”

    穀萍兒咬了咬嘴唇,大聲道:“打不過也要打,總之……總之,你要抓他,先殺我好了……”施妙妙呆呆望著她。心中莫名其妙,說道:“【萍兒,你忘了麽,他當年如何害你……”穀萍兒愣了愣,捂耳道:“我不聽,我不聽。”施妙妙幽幽道:“萍兒,你定是被他花言巧語迷惑住了。”

    穀萍兒身子微顫,兩眼一閉,驀地流下淚來,施妙妙見狀,也覺一陣鼻酸。忽聽穀縝道:“施妙妙,你真要殺我麽?”施妙妙竭力忍淚,咬了咬牙,澀聲道:“你不逃走,我便不傷你。”穀縝哈哈大笑,驀地向前跨出一步,施妙妙一愣,怒道:“壞東西,你不要命了?”穀縝微微慘笑,又跨一步,施妙妙不覺心跳如雷,穀縝雖然武功低微,但此時予她的壓力,尤勝絕代高手,眼看他步步進逼,不自禁攥住一隻銀鯉。秀目瞪圓,厲聲道:“你,你再進一步,我真不客氣了。”

    穀縝深知施妙妙此時已如箭在弦,自己在若侵逼,她勢必出手,想到這裏,驀地一陣心灰意冷,尋思:“我一心想洗脫冤情,大半還不是為了你傻魚兒麽,若不然,我何不遠涉九譯絕域,終生不返中土?可你這傻魚兒,一再如此對我。罷罷罷,這般活著,真不如死了。”想著慘然一笑,第三步正要跨出,忽覺腰間一麻,渾身僵直,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張口欲罵,又出不得聲。

    隻聽穀萍兒嘻嘻笑道:“妙妙姐,你的‘千鱗’固然厲害,我敵不過你,但徒手功夫卻不知如何?萍兒倒想討教幾招。”施妙妙見穀萍兒製住穀縝,解了僵局,不覺大大鬆了口氣,聽了穀萍兒說的話,微一怔忡,道:“若我勝了呢?”穀萍兒道:“你若勝了,我們乖乖回去,我若勝了,你須得放過縝哥哥。”

    施妙妙聞言,隻覺酸氣衝鼻,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叫道:“我何嚐不想放他,若我死了,就能洗刷他的罪孽,我寧可死了的好。”想到這裏,她沉默時許,點頭道:“好,我便不用千鱗。”

    穀萍兒道:“我也不用無相錐。”當即從腰間取出一個鹿皮囊,丟在一邊,又將穀縝扶到一旁坐下,將波斯貓放在他膝上,深深看他一眼,徐徐起身,轉眼望去。施妙妙已將竹籃擱在一邊,悄然佇立。

    穀萍兒輕喝一聲,雙手如波浪起伏,揮灑而出,正是“千浪千疊手”,施妙妙不敢大意,也應以本門“指南拳”。“千浪千疊手”招式幻妙迅捷,講求心勁相疊,雙手看似各自攻敵,實則互相牽引激發,比方說左手出招,招式方出,勁力未消,右手勁力早已跟上,右手勁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勁,故而勁力相疊,相生不窮,練到絕頂處,直如驚濤千疊一般。

    “指南拳”卻是不同,直來直去,鮮有機巧,但拳隨身轉,招招不離對手周身五處要穴,攻敵所必救,有如磁針指南,故而得名。

    二女均是絕色,玉貌花容,襟帶當風,此時鬥將起來,雖然招招凶險,旁人瞧來,卻如蝴蝶對舞,黃鶯相戲,說不出的曼妙動人。穀萍兒的武功是穀神通親傳,無一不是當世一流,隻是修習日短,難得大成,施妙妙卻是自幼習武,內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穀萍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隻以一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穀萍兒卻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武,內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穀萍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隻以一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穀萍兒卻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武,內外兼修,“北極天磁功”已有相當根底,勁與意會,意與神合,舉手投足,自見威力。穀萍兒“千浪千疊手”無功,又連變五六種絕學,離奇變換,令人目不暇接,但施妙妙卻隻以一路“指南拳”應對,始終不落下風。鬥到七十餘招,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穀萍兒卻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出聲道:萍兒,你認輸吧。”

    穀萍兒咯咯一笑,後躍五尺,望著施妙妙道:“妙妙姐,你好狠心,非贏我不可麽?”施妙妙微微苦笑,道:“你又為何定要幫他?”穀萍兒輕哼一聲,驀地將手一招,看似將要拍出,忽地袖中寒星點點,射向施妙妙。

    原來,穀萍兒自知比拚暗器,絕非“千鱗”之敵,是故以比拚徒手功夫為名,騙得施妙妙放下銀鯉,她卻偷偷藏了幾枚“無相錐”,鬥到緊要關頭,突然發難。這一招十分狠毒,如非強仇大恨,不能施為。穀萍兒也是愛極生妒,又百計周護穀縝,故而狠起心腸,欲置施妙妙於死地,至於此後穀縝如何怨怪,那也是顧不得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轉,身披銀綃隨風飄轉,退到手心,一揮間,那幾點寒星急遽隱沒,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藍汪汪精芒逼人。

    原來這銀綃名叫“軟金紗”,是“千鱗”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棉線,而是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織成後刀槍莫入,抑且隻須貫注“北極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專收各種微小暗器。

    這“軟金紗”施妙妙極少運用,穀萍兒也隻有耳聞,此時一瞧,不由吃驚。施妙妙見她用出這等毒招,心中氣惱,正要斥責,忽見穀萍兒臉色發白,口唇顫抖,哇的一聲,蹲地大哭起來。施妙妙見她哭得真切,也被牽動衷腸,不自禁恨意煙消,憐意大起,抖落鋼錐,上前撫著她背,柔聲說道:“萍兒,姐姐知道你心軟,以德抱怨,可他罪孽太深……也是沒法子的事……”說到這裏,傷感不勝,正想扶萍兒起來,忽覺腰脅一麻,身子頓然僵直,施妙妙大驚,卻見穀萍兒抬起頭來,臉上淚珠宛然,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妙妙姐你心腸最好,也最好騙。”施妙妙怒道:“你,你……裝哭騙我。”

    穀萍兒冷冷道:“為救哥哥,我什麽也肯做的,我且受著你,待哥哥去得遠了,再放你離開,這麽一來,你怎麽也捉不到他了,對不對?”施妙妙不勝驚疑,見她神情,心念一動,驀地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這穀萍兒對

    穀縝的情感,分明已超過兄妹之情,成了別樣情愫。這念頭一起,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忙將這念頭按捺下去,但越是克製,這念頭卻越是強烈,仔細想來,這一路上,穀萍兒眉梢眼角,無不流露出對穀縝的愛慕之情,隻是自己囿於兄妹倫理,雖已察覺,卻始終不願往這方麵深思。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暗器得手,施妙妙身形忽轉,身披銀綃隨風飄轉,退到手心,一揮間,那幾點寒星急遽隱沒,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藍汪汪精芒逼人。

    原來這銀綃名叫“軟金紗”,是“千鱗”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棉線,而似乎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織成後刀槍莫入,抑且隻須貫注“北極天磁功”,便能生出莫大磁力,專收各種微小暗器。施妙妙越想越驚,一時心跳加劇,瞪著穀萍兒道:“你,你……”穀萍兒笑道:“我怎麽?好了,我先放了哥哥,再與你說話兒。”當即將施妙妙挾起,縱回安置穀縝之處,這一瞧,穀萍兒失聲驚呼,麵上血色全無,隻見地上空空,穀縝也好,粉獅子也罷,均已沒了蹤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