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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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曆天景十九年九月二十日,徐膽和野田敦以雷克薩雇傭兵的身份護送著斯蘭東郡郡守清安麗離開了泰嚴郡,進入了西涼郡地界。此時二人並沒有被雷克薩徹底遺忘,但已經沒有誰能再為他們作些什麽了,無論是雷克薩還是天界,此時都處於一個多事之秋的動蕩邊緣,靈牙伽羅軍利用雷克薩雇用軍大規模進攻泰嚴的內戰行為已經使雷克薩中反對與天界過多接觸的人騷動了起來,看來不久就會通過從天界完全撤出的議案。而從地理條件上講,徐膽和野田敦此時想要完成任務再按時返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除了清安麗在晦明城耽誤了很久時間之外,密布的戰雲也是一個重要因素。從泰嚴郡到斯蘭東郡,最近的路線是從泰嚴東北的蔥嶺關口進入明郡,自南向北穿越明郡後即可抵達斯蘭東郡東南部。然而明郡的地方豪族侵略軍已形跡不軌多時,此時還尚未完全從天宮殿周邊撤軍,在靈牙伽羅軍入侵泰嚴後更是加緊了活動頻率,明郡路上幾乎就是劫掠和死亡的代名詞,五人隊還沒那麽大的膽子向賊窩裏衝。
因為晦明城的事件很突然,清安家的五人隊現在還背著一個誘殺虹呂的嫌疑,一旦被擋下審問,麻煩可不是一般的大,通過泰嚴軍嚴密封鎖的北部邊界,翻過大山北進斯蘭西郡的風險過大,也隻有放棄。因此眼前隻有一條路可走,而這條路的初始方向與目的地完全是背道而馳:沿著晦明河的支流涼川的河穀西進,進入西涼郡後徐徐北上,爭取在西涼郡卷入戰亂之前通過西涼東北的關隘踏上斯蘭高原,進入斯蘭西郡的領地。
西涼軍已對泰嚴方向來的行人加強了搜查攔截,時不時有行商被誣為探子抓起來。為了避免麻煩,五人隻得避開大路,沿著涼川河穀邊的小道逆流而上。日夜兼程地走了十天,河穀變得越來越崎嶇難行,周遭的山勢也都變得險惡了起來。清安富此時卻長出了口氣,告訴眾人說:“我們已經來到西涼郡東北的蔥嶺下,翻過這座山便到斯蘭西郡了。斯蘭原來也是個大郡,如今拆成了西、中、東、南四郡,除了斯蘭南郡,也就是明郡比較亂之外,北部斯蘭三郡都算比較平穩,而且彼此之間互通消息,交情不錯,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向來把紫金山當作天下第一山的野田敦的雄心壯誌在這十日的窮山惡水險峰行中已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看著眼前崎嶇陡峭的蔥嶺不由苦了臉,問:“大叔,這山有多高啊?”
“這裏隻是山腳,還要往裏麵走幾十裏路才到主嶺之下!”清安富擺出一副看見土包子的醜臉:“沒聽我說過麽?是山頭終年積雪的蔥嶺啊!”
徐膽也皺眉看著麵前的大山,說:“恐怕是沒有路的罷?就算有些獵人開辟的小路,恐怕也難行無比。不要說主公那麽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就是大叔你也未必翻得過去吧?”
清安富瞪眼道:“無知小輩,竟敢藐視你富大爺!想當年我鐵劍神舟縱橫四海之時……”
眼看洗耳朵攻勢又要來臨,徐膽和野田敦的頭痛了起來。幸好此時趙信帶著清安麗過來了,方才堵住了清安富的悠悠之口。趙信走過來後看了三人一眼,說:“翻過蔥嶺是可以做到的,我知道一條山中小路,雖然崎嶇路遠,但以主公的腳力也肯定走得。實在走不得時,我們也隻有冒昧冒犯,輪流背負她前行。”
清安麗問:“趙信,走你說的那條小路,翻過此山需要多少時候?”
趙信想了想,說:“我多年前曾用了十一天時間翻過此山,主公可能走得慢一些,約莫半個月可行。”
清安麗皺眉道:“實在沒辦法走大路嗎?這些天走得我可受不了了,腳上都起泡了。”
“主公,將來執掌國政之後,尚有比此時更艱難百倍之時,此時種種,尚可忍耐。”趙信搖頭說:“前日我到附近鎮中探查時,發現西涼軍已開始集結向東,國內各個哨卡均增加了人手。現在極有可能西涼八郡已形成聯合向東的意向,那時將是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主公此時如果出現,西涼人很可能扣下主公以為人質,要挾斯蘭東郡之權益……”
“明白啦明白啦!”清安麗不耐煩地打斷了趙信的話:“外姓之人,有那麽好心意維護……”
在這一瞬間,徐膽留意到趙信的麵皮抽搐了一下。清安麗的話的確很傷人,其背後有些什麽背景倒是徐膽不能了解的。此時清安富輕咳一聲,插話進來:“趙信從我們剛剛入駐斯蘭東郡便開始跟隨主公,一向忠心不二,為清安家立下了不少功勞。他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不過主公好像有些什麽其他的事非要到城裏去辦?”
清安富果真猜中了清安麗的念頭,她笑了笑說:“還是叔叔省得我的心意。趙信,剛才的話不是存心針對你說的……”她撇眼向徐膽和野田敦瞟了一眼,說:“翻過這山就到了斯蘭西郡,到時與他們安平家接觸,少不得要有些儀式迎送,可我隨身的衣裙已在這些天跋涉中汙穢破損得差不多了,胭脂水粉也即將用完,總不能用一副狼狽模樣去見安平王罷?”
徐膽和野田敦對視一眼,明白這種跑腿差使百分之九十九會落到自己身上,一齊苦了臉說:“你要我們到市鎮裏去幫你買衣服水粉?”
“錯了!你們這等臭男人的眼光本小姐如何信得?而且就算再好的水粉給你們拿過後也變臭了。”清安麗哼了一聲說:“我要到龍州走一趟,好好買些東西,彌補一下晦明的損失!”
情況危急,她居然還要去逛街!饒是清安富此時也有些頂不住了,硬著頭皮提醒道:“主公,此時進入西涼郡府龍州城頗為不智呀!而且在晦明大肆采買之後,我們隨身所帶的盤纏也已經很緊張了。”
“知道了,我少買一些就是了。”清安麗很堅決地說:“不然我可不會走的。”
如果能夠把這個任性無知的主公丟在這裏便返回雷克薩辦事處交差,徐膽和野田敦一定非常願意那樣做,可惜不能。清安富和趙信也沒辦法違逆她的意誌,隻得陪著她到龍州城去采買東西。結果買東西時就真出了事:西涼郡和靈牙伽羅郡是原來統一的大西涼郡的一部分,後來大西涼郡雖被拆為八郡,但彼此間常年保有同盟關係,因此靈牙伽羅郡世子長陽郡的通緝文告已經傳到了這裏——他是下定了決心要逮清安麗了。事出突然,兩名武士和兩個洋槍手竟然能在龍州城裏大鬧一場還安然逃出城外,但卻把西涼郡守趙懷德氣得七竅生煙,派出了大批偵緝隊追捕五人。一路上追追逃逃,待徐膽等五人逃進蔥嶺時,山區裏已進入初冬季節,漫天遍野飄落著雪花,行進速度被迫放慢,食物也明顯不足了。受存糧限製,五人被迫與追兵大幹了一場,盡管事先準備多時,還設下了機關,成功地消滅了兩隊追兵,但主要戰力之一,一直愛擺譜說怪話的老資格清安富卻戰死了。同時從追兵武士屍體上搜出的信函上得知,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西涼軍已經有三個神將帶隊的小隊趕到了斯蘭西郡邊界設伏,直接走斯蘭西郡方向是不可能了,隻能轉向一條更遠的路,向憔郡方向跋涉。
離開蔥嶺山脈進入憔郡南部山脈後,四周的山勢形貌與西涼和斯蘭西郡都大不相同了。山體呈赤褐色,顯然鐵礦豐富,遠遠看去便如漫山遍野都在燃燒一般。但四人走入這些火焰山中後,感受到的卻是刺骨嚴寒。北邊冰海的寒風被斯蘭高原擋住後,大多從憔郡方向漏了過來,以致於此地近乎永無晴日,空氣中永遠蔓延著帶有海鹽味的潮氣,時不時便是一場持續不到十分鍾的瓢潑大雨。富含鐵礦的山石被雨水一淋便稀如泥漿,走在上麵極其難行。
在泥濘的貧瘠山路上又走了幾天之後,趙信反倒不再提行進速度和口糧儲量的事了。盡管因為清安富的意外身死,四人得到了多一人份的口糧,但依然解決不了問題,何況此時氣候如此惡劣,度過憔郡的時間想必會比預計中長很多,而在這些刺骨冰寒的赤鐵山中找到食物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也是不難想象的,所以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追兵們的速度也會受到極大的減緩,對這裏也不見得有趙信熟,時間一長興許能徹底甩掉,亦未可知。
又是一天過去,趙信總算在天色黑沉之前找到了一個可以容身的山洞。生起火後,他與野田敦出去找食物去了。因為缺乏彈藥,成了次要戰力的徐膽主要負責背包負重,這一天走下來已是疲憊不堪,恨不得用洋槍支著眼皮方能在洞口值守到那二人歸來。此時清安麗卻淡淡地說了聲:“你去睡會吧,我沒事。”
徐膽很不想相信她,但身體已經極度疲憊,聽了這句話後更產生了一種嚴重的懈怠感,手指沉重得連清安麗奪去洋槍都無法製止。見洋槍已經易手,索性接受了事實,頭一歪便呼呼大睡了過去。
這一覺並未睡得很久,徐膽睜眼醒來時,發現天色才剛剛全黑,估摸著自己最多睡著了一個小時左右。但艱苦跋涉多日間,也算難得的一次充分休息了,居然還是在女孩的庇護下進行的!想到這裏,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走到火堆前坐下,問:“他們兩個還沒回來?”
清安麗此時正捏著一串玉珠,輕聲默念著經文,表情肅穆端莊,混如對徐膽的接近無知無覺。看了她幾眼後,徐膽的心忽然劇烈地跳了起來,有些做賊心虛地轉過了身去。可他剛剛轉身,清安麗卻睜開了眼睛,說:“你好像有些緊張?”
“哈,我忽然覺得你很漂亮……不不!”徐膽猛地省到自己說漏了嘴,慌忙轉過身來搖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千萬別想歪了!”
清安麗歪過了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徐膽,過了好一會才問:“你有毛病嗎?我的水粉胭脂都用完了,這幾天都是用冰水擦臉,素麵朝天的,也稱得上好看?”
徐膽見她不肯放棄這個話題,覺得相當痛苦,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審美標準不一樣吧,我們是覺得不化那種妝比較好看。不信等會野田敦回來,你問他!”
清安麗頗為惋惜地說:“哦,是這樣嗎?明明是最近天宮殿附近最流行的,你們這些土包子,不懂欣賞!”
被她這麽說了,徐膽也隻有幹笑的份。清安麗卻因被稱讚漂亮而難得地顯得心情很愉快,主動問:“你需不需要幫忙刻子彈?”
於是兩人便認認真真刻起了子彈。憔郡山中的岩石大多富含鐵礦,易於氧化,隻有少數地方有質地堅硬的石頭可以用做子彈原料,卻又過於堅硬,雕琢困難。這些天行路匆忙,難得有多少歇息時間,徐膽一共才刻了不到十發合格品。清安麗雖然脾氣古怪,又一身嬌驕二氣,手指卻頗為靈活,不一會就刻出了一枚相當完美的石彈。徐膽拿到眼前看了看,連聲讚歎說:“好手藝,這枚子彈通體渾圓,口徑恰當,可以發揮槍支的絕大部分威力,足以作為遠程狙擊之用。我先前刻的那些,跟這個一比隻能當霰彈亂打了。”
“雕得比你好是嗎?那也不是那麽容易呢。”清安麗微微一笑:“為了繼承家業,父親老早便把我送去學武。盡管勉強入了門,但師傅說我不適合學武,無論怎麽努力成就終是有限,便斷了學武念頭,多與公卿交往,學些茶藝插花什麽的,雖然大用處沒有多少,倒是把手指練得挺巧的。”
徐膽捕捉到了她話裏的關鍵字:“練過,入門?”
“嗯,他們說如果去找相士看的話,興許能得到初等神將的資格,不過我倒不是那麽確定。”清安麗嘻嘻一笑:“而且有什麽用呢?既然窮極一生也隻有初等神將水平,還不如不要獻醜的好。身為郡守,並不需要自己有多麽強大的力量。”
徐膽說:“如果力量強大自然很好,一點不會武力也沒有什麽,隻怕那種半會半不會的?”
清安麗點了點頭:“沒錯,獻醜不如藏拙,看來你們洋人對這些也是頗有心得的嘛。”
徐膽沒有搭話,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將精力專注到了手中的小刀和石子上。沒過多久,清安麗已經雕好了二十發子彈,拍了拍手後停止了,說:“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徐膽看著自己雕的十幾顆齜牙咧嘴的石彈,苦笑著點了點頭:“敵人不是很多,應該沒問題了。當然用作回程還是遠遠不夠,不過到了安全地方後,我可以找鐵匠熔鑄一些。”
清安麗哼了一聲說:“還沒把我送到,就已經在想著回去了?”
徐膽聳了聳肩說:“我們總得回去不是?”
清安麗說:“不一定,可以繼續幹啊,我可以封你們為正式家臣,年俸二百貫!”
徐膽心中按照米價換算著可比價格,嘀咕道:“二百貫算是不少了吧……”
清安麗翻了翻白眼說:“那是給野田敦的,你最多隻值三十貫!”
徐膽苦笑道:“那我還是回去吧,你拿請我的錢多雇幾十個雜兵或者聘個流浪武士可能還更有用些。”
清安麗似乎並未發覺她的話刺傷了徐膽,自顧自地說:“野田敦我得想盡辦法留下來,你跟他是好朋友嘛,所以隻要他幫你說話,俸祿的數額還可以商量。隻要他高興,我也不在乎多養個把閑人。”
聽到這種話後再無動於衷就不象個還有些許自尊心的正常人了。徐膽鬱悶得咳嗽了起來,竭力用咳嗽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抓狂。過了好一會方緩過氣問:“這麽重視野田敦啊?”
“本來用不著回答你這樣的無名之輩,不過反正現在無聊嘛。”清安麗說:“我清安家執掌斯蘭東郡兩千裏江山,說起來有些僥幸,因緣際會得到了一國之地,族中勇武有力之人卻是奇缺。清安富死了後,清安內族中還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武士。雜兵好募,一將難求。野田敦現在還隻是初等神將,但我看他的體魄雄偉,今後必然很有發展。而且虹呂君曾經很看得起他,證明他在別的地方肯定還有些過人之處。我們清安家時代行商,講的就是個眼力刁鑽,判斷準確。依照我的看法,現在能聘到野田敦的話,今後肯定不會後悔的。”
徐膽不由為野田敦竟然能當得起如此重望而吃驚,心裏稍微有些泛酸,但更多的是有些好笑,岔開話題問:“那趙信呢?”
清安麗撇了撇嘴說:“我不相信他。”
徐膽愕然。但清安麗已無意再說下去,他也隻好知趣地不再詢問了。
第二天開始行路後不久,四人踏上了一條滿是碎石瓦礫的破碎山路,行動速度大為減緩。相對而言後麵的西涼追兵則準備比較充足,翻山專用的厚底釘鞋都帶了好幾雙備用,在這種爛路上速度未受很大影響。走了三個多小時後,四人身後的山路中已能看到西涼追兵的身影,而且距離還在不斷縮短。趙信苦笑了一聲,招呼眾人停了下來說:“這座山就是最難爬的赤石山了,翻過去後路會好走不少。但這條路相當長,翻過去之前我們肯定會被他們追上的。而且主公已經不能走了吧?”
清安麗聞言抬起了頭,卻沒有呼痛。此時再裝腔作勢隻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而已,於是她咬緊了牙關叫道:“我還能走!”
“那就好好歇著。這條路還長,即使徹底掃清追兵,要一個人來專門背你也是非常困難的。”趙信坐了下來:“都好好休息一下,以逸待勞,爭取在這裏大勝一場!”
徐膽已遙遙地看到了後麵追兵隊伍裏有兩麵神將旗幟——好在隻有兩麵旗幟,不是三個全部殺到,但即使是這樣,這場戰鬥的難度亦可想而知,弄不好便是這次天界之行的窩囊終點。心緒不寧地坐了近一個小時,坡下的西涼軍才逐漸接近。趙信站了起來,喝道:“不能等他們停下來整隊,要在他們力竭陣亂時主動出擊!野田敦,你與我一起闖陣。徐膽,你的任務就是跟在後麵開槍!”
確認了各自任務後,三人齊聲發喊,向坡下衝了過去。那些西涼軍因昨日被反襲殺了兩個同伴,覺得顏麵無光,今日特地加強了行軍強度瘋狂追擊而來,爬了四個多小時山路後,正是困頓之極的時候,盡管有二十多人,但已完全沒有了基本陣形和彼此掩護。走在最前麵的兩個兵看見趙信和野田敦二人衝來,幹脆就坐在了地上,企圖讓他二人無視自己直接衝過去,卻給趙信和野田敦一刀一棒立即了帳。其餘的這才抖擻精神向二人圍過去,但徐膽又在上方開槍射擊,盡管自製石彈的殺傷力遠比鉛彈小,往往要兩三槍才能打倒一人,但結成密集陣形的雜兵們還是給打得哭爹叫娘。見手下雜兵給砍殺得狼狽,走在最後的一個西涼武將憤怒之極,跳到前麵大喝:“我乃西涼軍大將黑川秀,有膽的出來一對一廝殺,休要拿卑鄙火器傷人!”
趙信對他要求單挑的倡議卻是求之不得。對手還有十五六人,能夠主動放棄人數優勢較量武藝是非常難得的。神將和武士階層頗為講究道義——起碼在名義上得很講究。隻要決鬥獲勝,對方不會有臉麵還死纏著不放或者反咬一口的。兩邊同意了之後,便在斜坡上清出一個場地讓趙信和黑川秀過招,那些雜兵和野田敦分別坐在後麵觀戰。
黑川秀雖然號稱“西涼軍大將”,實際上此大將卻相當不值錢,隻是一個十人步兵隊長的稱號而已,叫做“班長”還更合適些。當然這種基層士官與普通士兵還是有很大的區別,起碼得由世代武士(神將)或立下大功晉升為武士的人來擔任。黑川秀剛剛通過初等神將資格評定,說起來跟野田敦處於同一檔次,是被下派到基層鍛煉的,但與身為資深武士的趙信一過招,卻絲毫占不到上風。好在他家學淵博,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倒也讓趙信一時無機可乘,不敢發出致命一擊。
坐在後麵看熱鬧的野田敦卻漸漸覺得奇怪,對方選擇單挑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隻要把二人再向下引少許距離,徐膽的石彈就基本上不能造成傷害了,到時候以十幾個雜兵加一個神將對付自己,恐怕並不困難。而且,他們可有兩麵神將旗幟呢……
野田敦忽然渾身打了個哆嗦,精神猛地集中了起來,發現有五個若隱若現的暗影已經悄悄越過了自己,迅捷無比地向坡上趕去,但趙信和守在坡上的徐膽並沒有反應,好像一點都沒看見!他立即立即大喝一聲追上前去,揮起木棒朝走在最後的一個陰影頭部就打!
血花四濺中,一名身著皮甲的武士哀嚎著從虛空中顯現出身影,然後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前麵四人見到形跡敗露,也不回身攻擊野田敦,反而加快了速度向坡上衝去,顯然目標是在最後方的清安麗。野田敦追趕不及,朝坡上守候的徐膽大呼:“快開槍阻止他們!”
徐膽大叫道:“我看不見有什麽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野田敦情急之下靈機一動,大叫道:“拿個東西扔給我!”
徐膽頓時醒悟,從腳邊撿起一顆雞蛋大的石頭朝野田敦扔了過去。這二人以前曾在同一學校的棒球隊中搭檔多年,徐膽是投手,野田敦是捕手兼強棒,彼此間配合相當默契,雖然此時投出的是石頭而不是棒球,但角度和速度都給得相當舒服。野田敦非常輕鬆地揮出一棒,石子被打得激射飛出,頓時將衝在最前方的一個陰影武士打倒。徐膽連忙又投出三塊石頭,野田敦左右開弓,彈無虛發,不到二十秒鍾便將隱藏身形摸上坡去的四個武士全部擊倒了,打擊效率倒比他們手中的洋槍還更勝一籌。有一個盔甲上繡著鮮花紋章的武士被擊倒後還想掙紮著爬起來,徐膽見他的鮮花盔甲顯然是神將才能有,爬起來的話定然難以對付,於是不等他起身便又補了一槍。他自製的石彈形狀不均,基本上一出槍口便震成了碎片,形成了覆蓋式射擊,射程很差,卻正好把那受傷神將的頭臉手腳等裸露部分打得血肉模糊。那神將雖然未被擊斃,但已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如果立即拖下去興許還有搶救一下的必要,但要再參與戰局卻是休想了。
野田敦正在得意配合奏效時,忽然身後風響,連忙轉身揮棒就打。不料從他身後偷襲的卻是三個西涼雜兵。一個被他打得口吐鮮血倒下,其餘兩個持短槍的卻奮力將槍刺入了他身體!野田敦大吼一聲,奮力向那兩個雜兵揮棒,但木棒卻比短槍短了一截,自己的身體被兩支短槍牢牢架住,一時動彈不得,完全夠不著那兩個雜兵!後麵的雜兵見偷襲得手,也紛紛呐喊著衝了過來。有一個兵已把短槍丟掉了,拔出了背負的大刀,大喊著:“這家夥的首級是我的,都別跟我爭!晉升了武士,我請大家喝酒啊!”
野田敦瞠目大喊道:“大膽,救我!”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徐膽此時的位置已是射程的邊緣,用洋槍射擊的話已非常勉強,而且那石霰彈極有可能連野田敦一起打中。就算野田敦皮厚肉粗打不死,也無法指望靠一支威力有限、射速又慢的洋槍在幾秒鍾內打退企圖斬下野田敦首級的那七、八個兵。徐膽一時手腳冰涼,渾然不知該如何是好。眼見那個要斬殺野田敦的雜兵已向他揮起了大刀,忽然心中一陣悸動,全身氣力忽然間聚集成流在體內滾動了起來。
“前幾次走火入魔都是這樣,現在到關鍵時刻又要這樣了嗎?”徐膽懊惱地咒罵著,頭腦卻忽然間變得清晰無比。滾燙的氣流在體內流竄著,全身許多部位如同被烈火燒灼一般刺痛得失去了感覺,但右臂還能用!他立即撿起一枚拳頭大的石塊,猛地向坡下擊出!
石塊飛射而去,正好在半空中打斷了那個雜兵的劣質大刀,然後又擊中了用短槍抵著野田敦的一個雜兵的肩膀。那個雜兵慘呼一聲,身體歪斜著飛滾了出去,竟然就勢滾下了山崖。野田敦壓力頓輕,盡管腰部創傷仍舊劇痛,但還是揮起木棒打倒了另一個持短槍的雜兵。另外幾個兵連忙後退了幾步,舉起短槍與野田敦對峙。野田敦又揮舞了幾下木棒,用漢語大喊道:“大膽救我,我快不行了!”
徐膽此時正在走火入魔的邊緣,聞言也隻得咬牙又擲出了兩枚石塊。他所在的地方離野田敦差不多有五十米,正好在用石彈的洋槍的極限射程邊緣,尋常的弓箭也無法仰射過來,算是個安全地帶,但對於投石來說就過遠了些。盡管他曾是初中球隊的希望之星,名噪一時的天才投手,但卻從未在這種情況、這種距離下投石作戰。而且一旦投石不中便可能害了野田敦的性命,壓力竟比任何一次比賽都大。這兩枚石塊投得是又急又準,把一個雜兵的腦袋當初打得血肉模糊,另一個打得摔出了山崖。然而身邊卻沒有可用的石頭了。他連忙向坡下衝了二十多步,方才來到一個亂石堆旁。此時聽到下麵野田敦慘呼,連忙撿起石頭又投了出去。
野田敦此時正被三個雜兵一起圍剿,肩膀上中了一槍。盡管傷勢不重,但他的手腳卻都軟了。再這樣下去對方根本不需要動手,他會趴在地上乖乖受死的。眼見一個敵人被打得腦袋開花,自己卻無一點趁機進取之力,他隻得拚足了最後一絲氣力大吼道:“大膽你快救我!”
“混蛋!”徐膽也怒吼了起來,不知是為野田敦的無能還是為了自己的無力。如果首先突破天眼的人選倒轉過來,大概就不會象現在這樣狼狽了吧?然而此時假設這些都是無用。體內的氣流運轉得愈發紊亂,已經開始集束向頭頂衝,徐膽開始覺得氣管像是被那些氣流擠壓得隻剩一條縫了,呼吸非常困難。按照以往多次的經驗,下麵無可避免的法定流程就是口鼻出血—>經脈倒轉—>走火入魔—>被送往雷克薩急救設備中搶救。如今在天界不知哪疙瘩的荒山野嶺中,是再不可能享受被搶救這種福利待遇了,一旦走火入魔就必然是死路一條,但在走火入魔之前,多少還能幫野田敦再解決一個敵人吧?
那大概也是相交十六年以來能幫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抱著這樣的念頭,徐膽再次俯身撿起了一枚拳頭大的石子。因為石子過大過沉,迅猛舉起時胳膊竟然有近似脫臼的劇痛。但最令人擔心的卻不是胳膊,而是肘關節。他的手肘曾在多年的訓練和比賽後落下了嚴重的損傷,因此被迫退出了球隊,注定此生隻能好好養護,一點重活都不能負擔,否則便會殘疾。但現在還顧及得了那麽多嗎?再說了,適才連續射出的八枚石彈,用的力量都是一枚比一枚猛,時速會有多少?一百四十公裏還是一百五十公裏?適才射出的一枚,說不定已創造了新的世界紀錄,但誰會知道呢?肘關節在如此凶猛的使用下,大概早已落下了不可逆轉的重傷,大概馬上就會徹底壞掉了吧。
“嘿呀!”
大吼一聲後,徐膽擲出了手中的龐大石塊。就在石塊將要脫手的一瞬間,那些紊亂凶猛的氣流忽然凝固成了一團,侵入腦部後也沒有如以往那樣帶來眩暈和出血,反而使得他的眼前世界變得清亮了起來。就在那一瞬間,那股力量似乎十倍地擴大了,並且迅速地流轉到了他的胳膊、肩膀、腰部、頭腦,還有眼睛……一切與這次投擲有關的部位,都在刹那間被十倍地增強了。徐膽甚至隱隱地在飛速射出的石塊上看到了火焰……
說時遲,那時快,徐膽擲出的石塊迅猛地飛到了坡下,將一個正在向野田敦揮刀的雜兵腦袋打得粉碎後,又飛下去打穿了一個正在向坡上衝鋒的雜兵,在他的胸腹之間開了一個拳頭大的洞。但更詭異的是這兩個人的身體隨即都燃燒了起來!這種古怪情形頓時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適才表現得凶猛異常的西涼軍雜兵刹那間便崩潰了,哭喊著向坡下逃去。長坡之上頓時間便隻剩下了趙信、野田敦、徐膽和黑川秀四人。
黑川秀見狀不妙,後退了三步,擺脫了與趙信的糾纏,長歎道:“竟然會親眼目睹凡人突破天眼成為神將,是該說運氣不好,還是三生有幸呢?”
趙信淡淡地說:“今日之事,你們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大違公義,你有什麽話說?”
黑川秀說:“我自己的兵都沒有進攻你們,先偷襲後圍攻的都是林宗隱的人,怪不到我頭上來,他都被你們打死了,這件事就這麽扯平了罷。”
趙信搖頭道:“也罷,帶上你的人走吧。這種事誰也無法預料,你的主公不會責怪於你的。”
眼看西涼軍走得不見蹤影了,趙信才癱坐了下來。此時清安麗忽然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責問道:“為什麽放過西涼軍?憑你們三人之力,把他們全部斬盡殺絕不是更好?”
趙信搖了搖頭,說:“徐膽剛剛突破天眼,需要時間運息調整,否則會嚴重傷身。我挨了林宗隱的暗算,也不能出全力。野田敦,你怎麽樣?”
野田敦呻吟道:“還沒死。呼嚕,誰來搶救我一下,日後定有重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