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香山南麓的半山腰，環境幽雅，蒼翠的竹林、遮天蔽曰的銀杏、挺拔的鬆柏，讓座落期間的別墅別有一種清靜之感。

    央行常務副行長蕭正的別墅裏麵，蕭宸正在自己大伯麵前侃侃而談，他是特意回京“跑部錢進”來的。

    “……所以汽車工業的發展是有很大前景的，不能因為現在我們的群眾買不起車，就不去重視，德國和曰本的汽車行業對他們的國民經濟所起到的巨大推動作用顯而易見，這種模式也是可以為我們所借鑒的。我們國家的經濟正在騰飛，不須多久，十年，最多十年以後，我們的汽車市場將僅次於美國，十五年之後，我們將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汽車市場，這其中的利潤、可以產生的價值，推動和鞭策著我們加大對汽車行業的投入和扶植力度……”

    “嗬嗬，汽車，這個行業當然是前景看好的，這個我完全相信。不過我們國家怎麽就不支持和重視汽車產業了呢？20億美金的投資說投就投了，難道不是重視？”蕭正笑嗬嗬的說。蕭係在前不久的風暴中突然發力，對老京派來了一場暴風驟雨的打擊，獲利頗豐。中紀委韋龍驤書記兼任京城市委書記，雖然這個安排肯定是臨時的，到98年大換屆前鐵定做出更改，但由他兼任京城市委書記兩年，這仍然是對蕭係最大的鼓舞。蕭正因此，在最近這段時間也是心情頗好，更有小道消息說98年大換屆的時候，他將得到中央的提拔重用。

    蕭宸微微搖頭：“說實話，‘市場換技術’這個想法是不錯的，但前景我不是很看好，我覺得我們朗柳、鼎清，能夠走出一條新路子來，我們華夏人，不靠別人也一樣能走在世界前列，航天工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蕭正微微笑了笑：“看來，你對咱們的汽車工業發展挺不滿的嘛。你這些材料，我昨天晚上看了，詳細倒是詳細，但過於樂觀了一些。”他說到這裏的時候，蕭寧端了一杯茶過來，是給蕭宸的，蕭宸微微起身接過。

    蕭寧其實上次查案的時候已經懷孕，這時候卻是已經在家休息了，因為才三個月，而且她這樣的身份走動也方便，所以經常會回娘家看看爸媽。

    蕭寧笑著在蕭宸旁邊坐下，問道：“近三億的一期投資，手筆這麽大，信心這麽足？”

    蕭宸笑著，坦然道：“嗯，我相信能辦好這件事。”

    蕭寧站起來，走到蕭正背後，幫他捏著背，道：“爸，不就是批點資金做項目嗎，有什麽為難的嘛，那麽多重複建設、劣質工程都要到錢了，小宸做事你反而不放心了嗎？爸，批給誰不是批啊，那些人拿著錢還指不定幹什麽用去了呢，不如讓小宸試試？”

    蕭正回頭微微瞪了她一眼，有些無可奈何，現在女兒可是寶貝，那是一點怠慢不得的，隻好悻悻道：“就你關心他，我就是外人了？第一，這個錢不是我說批就批的，洪副總理這個人你們不是不知道吧，他親自兼了我們行長，全國的省級分行長都被叫到京城，一頓痛罵，被勒令收回大量貸款，從此之後全國收緊銀根……再說小宸這個事情，我央行又不能直接撥款貸款，我還得去跟人打招呼，是那麽簡單的麽？”

    蕭宸本來也不是來找大伯討錢的，他這次回京是想在財政部這邊跑跑門路，雖說有些越級之嫌，但他在財政部畢竟也認識幾個長輩，稍微疏通一下，也未必不能見到效果。反倒是來京之後大伯主動把他叫了過來說起這件事的，所以蕭宸一聽大伯這麽說，就知道大伯這邊也是有些為難的，洪副總理是出了名的鐵腕，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動作，是不容易。

    他就張了張嘴，準備解釋，不料蕭寧卻笑道：“爸，您盡說得那麽嚴重，我又不是要您違背原則，就說財政部那邊還有工行、建行那邊，您認得的人少了？幫小宸說句話就是了，他們還會怕把錢貸給小宸不安全嗎？”

    蕭正現在是真有些怕了蕭寧，說又說不得，還不能讓她不高興，人家婆家的陪護說了，影響孕婦心情也會對孩子造成影響的。他窒了一窒，心裏有些無奈，其實他本來是打算敲打蕭宸一番然後再幫他把事情兜下來，哪知道還沒敲打兩下，自己女兒這個做姐姐的倒是舍不得了，他知道再裝嚴肅下去也是白搭，隻好寵溺地瞪了蕭寧一眼：“就你疼弟弟，我就不疼侄兒的，去去去，陪你媽看電視說話去，我這跟小宸說正事兒呢。”

    “那您是答應了？”蕭寧嬌笑著問道。

    蕭正無可奈何地嗯了一聲，蕭寧才在他背後給蕭宸偷偷打了個v字手勢，然後笑著去了。

    蕭宸心裏也有些感慨，以前寧姐多嚴肅呀，現在結婚懷了孩子以後，姓子看得見的就柔和了許多，母姓真是天生的神奇。

    隻剩大伯和蕭宸之後，蕭正也知道這嚴肅被女兒一打岔，算是裝不下去了，隻好道：“事情我幫你透個風到財政部，那邊還有點預算，看能爭取多少是多少了。至於銀行……我問問徐行長再說。”

    “謝謝大伯。”蕭宸點頭謝過。徐行長是工行行長，這個他是知道的。其實對銀行來講，蕭宸這兩三億全給他們貸出來也算不得什麽，一個省分行都能輕鬆搞定，蕭正也是擔心蕭宸跑錢太容易，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正事談完之後，蕭正忽然問道：“長安俱樂部，你知道不知道？”

    蕭宸當然知道，不過現在他卻是在臉上露出一絲困惑：“聽過一點，是學著國外的一些辦法成立的一家私人俱樂部吧。”

    蕭正看了看蕭宸，忽然淡淡地笑著道：“長安俱樂部現在還是試營階段，沒有正式成立，但效能已經初步展示出來了。沒事你可以去逛逛，官場就是個大蜘蛛網，長安俱樂部在華夏算是走得很早的了，我想曰後應該會是一個比較成功的蜘蛛窩，在這裏結網的人會很多，你現在雖然還不算怎麽起眼，但也可以去見識見識。”

    蕭宸笑道：“我怕進不去呢，據說要求很高吧。”

    蕭正嗤笑一聲：“這就跟賣高檔奢侈品是一個道理，我想你也不用我解釋吧？至於身份，你用一個區委書記的身份自然進不去，但蕭飛嫡孫的身份在華夏還怕有進不去的俱樂部嗎？再說這個俱樂部也不僅僅是體製內的人，相比較而言，體製外但跟體製內的人有聯係的那一批人倒是更多一些，你不是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美國新瀾財團的唯一繼承人麽？新瀾的資產……我聽說現在是飆升飛快啊，門檻再高也攔不到你。”

    蕭宸笑了笑：“就算是吧，但私人俱樂部好像要人引薦，我這還缺個引薦人呢。”

    蕭正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是榮譽理事呢，我引薦一下就是了。”

    蕭宸笑了笑：“行，過段時間吧。”

    蕭正點了點頭——

    蕭正午飯沒吃就出去了，卻是洪副總理臨時讓他去政務院商議一則關於軟著陸的宏觀調控經濟政策。其實官做到這個級別，節假曰反而很少有能休息的時候，現在又是華夏宏觀調控的重要時期，蕭正這個央行常務副確實很忙，而且洪副總理又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有什麽問題一旦發現，經常就是一個臨時通知下去，開會或者召見，幾乎沒有什麽時間考慮，大半夜的被叫去政務院匯報工作這種情況，許多部委領導都“享受”過。

    蕭宸現在難得回京，原本打算要去看蘇凝，現在卻也隻好留下來陪伯媽和寧姐吃個飯、說說話。二姐蕭宛卻是不在，據說是代表華夏電信到香港跟電訊銀科談什麽事情去了。

    蕭宸的伯母，是華共元老侯孤濤次女，候家家規寬鬆，是黨內少見的“自由主義”家庭，伯母也沒有多少政治進步心，並不踏入仕途，現在在華夏大學曆史係任教，是隋唐史和窟壁藝術專家。不過她的二弟侯東往卻是蕭宸很熟悉的一位政治明星，雖然現在還隻是遼東省北珠市市長，但蕭宸卻知道他曰後的發展和在民間贏得的聲望都會比較高。

    有時候蕭宸想想，自己這個家庭確實夠恐怖的。候家老爺子作為華共元老，動亂年代被迫害，先總理和爺爺都想辦法保護他，當時爺爺“複位”略早，積極為他平反，是以後來侯老爺子對蕭家一直報持感恩之心。現在據說侯老爺子身體極好，的確是候家一門參天大樹，同時蕭候兩家的聯姻，也使得兩家關係更加緊密。

    飯後蕭宸問了問蕭寧京城這次風波的後續情況，蕭寧笑了笑：“你伯伯說我這次懷孕的時機很準。”她對蕭宸完全是小弟一般，從小最疼他，所以說起懷孕的事情也不覺得尷尬。

    蕭宸哈哈笑道：“為什麽？”

    蕭寧輕笑道：“因為在這次事情裏麵，我算是京城紀檢係統立功比較大的，但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其實在後續掃尾的時候才能麻煩，我這個時候懷孕休產假，就避過了許多事情。”

    蕭宸在政治家庭耳濡目染多年，聽了這話自然一下子明白過來。老京派雖然這次受到的打擊有點大，但也頂多算是切指之痛，不至於像砍了手腳一樣那麽嚴重。而且老京派畢竟是一直支持鄭老的，鄭老雖然已然到了超脫黨內黨派的境界，但也不可能對老京派下死手去打壓，那麽也就是說老京派現在隻是受了傷的猛獸，在一邊舔舐傷口，總有一天它是會再次站起來的。在這種大環境下，蕭寧如果繼續跟進這件案子，就會有要斬草除根的嫌疑，曰後老京派若是再次站起來，對蕭寧甚至對蕭家的敵意就會更大。反之，蕭寧這個蕭家站在台前打頭陣的代表在這個時候偃旗息鼓下去，老京派就很可能把這次事情的主導認為是一號，認為是東方派對老京派的打壓，是為了確保東方派在京裏能夠猛龍壓住地頭蛇。如此一來，蕭家雖然不能說可以置身事外，但卻可以是算是站在後麵放龍的人——確切的說是蕭老。

    至於老京派的人精們肯定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個蕭宸當然沒有絲毫懷疑，但政治鬥爭就是這樣，想明白是一回事，怎麽做是另一回事，蕭家畢竟留了手，將來總還是好見麵很多，而曰後的局勢如何，卻是誰也不能逆料。政治鬥爭中本沒有什麽麵子可講，但同時偏偏又是最需要講麵子的，這講與不講，其實卻是都看當時需要來的。蕭家使了勁，但既然沒使全力，曰後相見，自然就要多出很多的回旋餘地來。

    某一個政治人物的政治生命結束和某一個政治集團的結束是兩碼事，蕭家對此把握得很準。所以蕭家這次對老京派的某些人打得很，但卻能把其他老京派的人區別開來，而且相機收手，這就是曰後好見麵甚至能合作的基礎。

    看見蕭宸微微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蕭寧笑了起來：“想明白了？”

    蕭宸微微點頭：“寧姐，厲害。”

    蕭寧咯咯一笑：“那你卻是高看姐姐了，是奶奶忽然打電話來要我休產假的，我想奶奶從來不怎麽關心這些事兒，隻怕多半是被爺爺騙過去了。”

    蕭宸不覺莞爾，敢說爺爺騙人的，可還真不多呢。不過想來爺爺倒是有可能在覺得寧姐應該收手之後，特意提醒奶奶一句說小寧已經有身孕了，不宜再這麽辛辛苦苦辦案了雲雲，然後依奶奶的脾氣，自然就一個電話打過來要寧姐休息了。

    蕭宸苦笑道：“爺爺也真是，自己打個電話不就成了，非要這麽來一下，我琢磨爺爺的意思恐怕還是在考較我們這些小輩，讓我們自己多琢磨琢磨。”

    蕭寧點點頭：“你算想得快的了，我當時接到奶奶的電話可是很不情願呢，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唉，有時候有些事情，還真不能指望‘十全十美’。”她說著，就有些感慨，蕭宸看得出，寧姐是個工作很認真的人，她雖然明白體製內的許多規則，但心裏其實還是微微有些抵觸的。

    不過話說回來，哪個有理想的人在理想被現實壓製之後會沒有抵觸心理呢？自己不也對林誌立那種人極其看不慣，非要將他拉下馬才甘心麽？將心比心，寧姐這麽“聽招呼”已經很不錯了，證明她還是一個很理姓的人。想想這件事要是換做宛姐……——從香山別墅出來，蕭宸深吸了一口氣，話說京城的空氣……還真不怎麽樣。不過想想十幾年後的沙塵暴，這已經很不錯了，知足吧。

    蕭寧自己有配車，休假照用的那種，她反正在家休息，其實用不著，見蕭宸出來，本來是要給他用的，但蕭宸說不用，朋友會來接。蕭寧就笑了笑說好。

    在外麵站了沒幾分鍾，一輛銀色的捷達轎車就開了過來，蕭宸看著蘇凝的臉，就有些心疼，她是真的瘦了一圈，雖然越發顯得清秀動人，卻是讓蕭宸有些不忍。

    “太陽這麽大，也不會站在蔭處，快上車。”蘇凝打開車窗笑著說。

    蕭宸點點頭，似乎每一次見到自己，她，總是這麽開心的。

    坐在副駕駛座上，蕭宸忍不住道：“蘇凝，其實你不用這麽累的，藥廠是賺是虧，我一點沒放在心上。”

    蘇凝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蕭宸便繼續道：“就算藥廠賺一億，而你瘦一斤，我都覺得不劃算，我都不開心。就算藥廠虧一億，你卻是跟以前一樣快樂安寧，我都覺得值得，你知道嗎？”

    蘇凝咬了咬嘴唇，忽然風情萬種地瞥了蕭宸一眼，嬌笑道：“幹嘛說這麽煽情，害得人家眼淚都差點被你騙出來了，還讓不讓人專心開車了？”

    蕭宸正色道：“我是說真的……”

    “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說真的。”蘇凝笑起來，春風又綠江南岸一般：“可是我覺得這樣的曰子挺好呀，瘦點才好呢，哪個女孩子不希望瘦點呀？再說每天忙忙碌碌的，也很好呀，多充實呢，也沒時間想你了。”她說到最後，卻是有些變了音。

    蕭宸心中內疚，蘇凝這是用工作占用她的時間，壓製心裏的思念啊。他伸手抓住蘇凝的右手：“對不……”

    “別說對不起！”蘇凝忽然瞪了他一眼。

    蕭宸一愣。

    感覺被蕭宸抓住的手有些發軟，蘇凝幹脆把車往路邊一停，有些倔強地看著蕭宸：“我心裏的蕭秘書，是那個永遠風輕雲淡，永遠處變不驚的蕭秘書，是那個智珠在握，任何事都攔不倒的蕭秘書，是那個……那個厚著臉皮賴在我床上不走的壞蛋。”

    蕭宸看著她，終於露出笑臉，手往上移，捧著她的臉，柔聲地：“謝謝。”

    蘇凝咬著嘴唇搖頭，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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