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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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珣對玉散人的第一印象是微笑。
縱使已經從某個傀儡的臉上知道了玉散人的真麵目,可在此時,李珣依然無法把對方看清楚,因為,僅僅是一個微笑,便讓那家夥的麵孔模糊不清了。
以比較容易理解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始終微笑的家夥。他的笑容讓人很不舒服,或許很有魅力,但其中藏著太多的東西。
從李珣本人的經曆來看,如果將三散人做個比較,他們在某個層麵出奇一致,都具有一種令人恐懼的元素,隻不過,陰散人是通過她的多變、血散人是通過他的殘暴、玉散人則是利用他的微笑。
蒼茫的天地間,隻留存有兩個人影,雖然明知那不過是神念的顯化,李珣也不免做出一些習慣性的表示,他拱了拱手:「古誌玄、玉散人……久仰大名。」
稱不上是客氣,總還是個招呼,對麵的人影則更莫名其妙一些,虛空蕩漾起一聲長長的歎息:「世事無常,百多年的時間,我卻沒想到,你能成長到這種地步,橫生枝節啊。」
李珣極不喜歡玉散人的態度,嘴上說著「無常」之類,卻露出「你應當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
尤其是那眼神——當然,這也隻是神念的外化,但也就愈的直接,眼神所至,讓李珣覺得,這廝真的沒把他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
天知道,這縷殘魂哪來的信心。
李珣確信,自己非常討厭這個家夥,同時,警惕之心也提升到了最高級別。
他應該是有所仗持的。
「敵意過重,又是一層麻煩。」
玉散人依然在對他品頭論足,人影卻是閃了一閃,突然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從神念接觸的感覺上來說,此時雙方相當於隻相隔了數尺遠,對修士而言,這個距離會讓人壓抑和警惕。
不過,李珣卻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和外麵的玉散人傀儡沒有什麽差別,隻不過,多了那樣的笑容便讓二者的感覺完全不同。
李珣不想讓玉散人再挑釁下去,他針鋒相對的給予回應:「我也失望的很,本以為能看到鍾隱留下的大手筆,卻不曾想,隻看到了這綠頭王八搭成的小窩,裏麵還住了一條早該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有很長時間,李珣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純與別人鬥嘴皮功夫了,這未免有些幼稚,可他現在的心態非常奇怪,打心底便有一種絕不能讓眼前這廝占得上風的衝動。
「我需糾正你話裏的謬誤之處。」
玉散人的態度似乎與他差相仿佛。李珣冷眼以對,終於看得出來,對方在強勢之中,似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急切,兩種強烈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有種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緊迫感。
「你之前缺乏耐心,錯過了許多關鍵的訊息,但『寄托元神』跟『照鏡分身』的體驗應已都具備,所以你應該知道,即使這裏還是缺少最後幾年的記憶,孤魂野鬼這條,我也是當不得的!」
寄托元神,照鏡分身?
李珣很想一口否認掉,隻是聽到以上八個字,他才現,那種顱腦開裂,神魂兩分的慘疼感覺,已經牢牢的印在他的記憶深處,抹消不去。
伴之而起的,是急飆升的危機感。
在沒有理智驅動的情況下,他已經本能的進行移出神念投影的前期準備。
這時候,玉散人——姑且這麽稱呼,又靠前了一些,他臉上的微笑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可從中透出的訊息,卻再次提升了一個層級。
「還有,你應該可以推斷出來,我確實已經投胎轉世,雖然那一個『我』要比這個『我』晚了幾年,但我確實那麽做了,否則,你,又怎麽會出現在我麵前?」
聽得此言,李珣身子又是微微一顫,心跳也快了一拍。而這邊,更是整個識海都震動起來,呼嘯的風暴瞬息駕臨。
李珣甚至已經不願去思考,而是準備全力斷開神念的投影路徑,以擺脫不斷攀升的危險。
就在此時,玉散人再逼向前來:「最後,鍾隱雖然當得起綠頭王八的名號,可是,這處的禁製卻不是他的手筆,自然,這小窩也就不是小窩,而是一把鎖具,剛剛扣上的『困龍鎖』!」
說到最後,玉散人話語的尾音已成了刺耳的尖嘯,與識海上肆虐的風暴揉在一起。風雷激蕩中,代表玉散人的人影已經扭曲了,像一團不斷變形的霧氣,卷纏上來。
「咄!」
早有準備的李珣並不慌亂,伏魔清音在識海中迸。這等玄門秘法對神識的殺傷絕對可觀,李珣已經顧不得林無憂才是承受殺傷的載體,他需要借此機會中斷神念投影的路徑。
可他絕沒有想到的是,投影路徑,揮之……不斷!
李珣的神念,被凍結了。
冥冥中,一股龐大的力量透空而來,將他死死鎖住——非隻是在識海內的投影,而是循著神念投影的路徑,反溯而上,瞬間將他的元神釘牢,半分也動彈不得。
「鎖元神、勾魂魄,溯返上遊……乖乖吟兒,果然了得。」
玉散人沒有再現身,隻是在周邊虛空中嗬嗬低笑,識海內的風暴仍在繼續,使其笑聲顯得分外跌宕起伏。
什麽乖乖吟兒?李珣心神一陣恍惚。
這時候,早先禁紋結構消散之地,再一次靈光閃爍,無數如虛似幻的線條慢慢鋪展開來。
這些線條或曲或直,穿插流動,組合成一個完整的禁紋結構,繁密複雜之處,較之李珣剛剛所見,強出何止百倍。
這才是真的?
幾乎是一腳踏出懸崖之際,李珣心中猛的一清:這才是長線所牽動的飛鳶,也是他一直尋找的最終答案。
之前那個不過是玉散人布下的陷阱,簡單,卻收到了實效。
麵對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麵,李珣反倒徹底冷靜下來。
不管是一縷殘魂也好、照鏡分身也罷,此時的玉散人,無論如何也不應具備禁錮他元神的能力,也就是說,這禁錮之力必是來自於眼前的禁法無疑。
所以他努力集中精力,不去分神想那些勾人心弦,偏偏毫無用處的隱秘,而是強振起幾乎已經僵硬的思維,將其集中到識海中那些變換不定的線條中間,希望能從中找到一線生機。
隻是,玉散人不願給他這個機會。
「我認為,現在,你我之間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玉散人的情緒似乎已經恢複了,所以外化的聲音也就顯得前所未有的平靜,「你知道,我在這裏停留了很長時間,孤獨得很,好不容易等你過來了,我們不妨聊一聊,難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嗎?」
李珣沒有說話,仍將全副精力放在那穿行不息的線條上,隻是耳邊玉散人的低語也環繞不去。
「你對這『困龍鎖』很感興趣?也好,那我們就看看,它是怎麽來的……」
話音方落,識海中再度改換天地,千萬條禁紋隨之扭曲變動,李珣正為之目眩之際,眼前忽有一片鮮嫩綠意,有如初春之芽,破土而出,輕易牽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嫩綠顏色已經烙在了他的眼中,並舒緩的擴展開來,偶爾透出一些光線,純淨無瑕。
可是,這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他應該在……
在哪兒呢?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腦子裏閃滅,卻無論如何都挖不出來。便在此時,耳邊傳來輕柔的話音,像是輕風下搖晃的風鈴兒,蕩人心魄。
「歎什麽氣啊?」
女人的聲音仿佛是風過竹林的天籟之聲,低沉悅耳。他舒服得幾乎不想睜開眼睛,隻是心底深處,那一團燃繞的毒火,卻又是如此熾熱。
他偏過頭,窗外枝葉縫隙間透進來的陽光,照射在眼前芙蓉玉麵之上,光輝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光影搖曳中,女人放下手中的筆,微微後仰,卻是向他索吻。竹葉的陰影輕輕覆在她眼瞼上,深幽迷離,他笑著低下頭,兩人唇瓣相接,半晌,女人才再度開口:「是看我畫的不好嗎?」
「我可沒資格說你,莫說是我,便是全天下,能有幾個有資格的?」
恭維的話信手拈來,全天下也沒幾人能比得上他。
女人果然笑了起來,幹脆擲下筆,身子向後靠,直接偎進他懷中,嘴上卻是輕瞋:「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你必是天下第一。」
頓了頓,女人的聲音幾不可聞的響起來:「仍在擔心?」
短短的四字,便讓屋內氣氛為之一變,似乎連窗外的綠意都蒙上了一層灰。
半晌,他才笑了起來:「能談笑赴死的,天底下能有幾人?我那乖侄女,當真是不願再給我活路。但話又說回來,她能把主意打到你師兄那裏,也算是看得起我。」
女人淡淡回應:「應該是師兄太看得起她才對。」
「看得起?不,應該是誌同道合才對,我本以為阿音的想法已是天下獨步,卻沒想到,鍾隱似乎來得更激進些,至少,阿音做不到的,他能做到,阿音能做好的,他能做得更好!」
說到這裏,他不知為何心情轉好,摟著女人纖細腰身的手臂更加了些力,湊在女人耳畔,微笑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鍾隱能有這樣的想法,一定是因為我的乖乖吟兒,隻可惜,無論他做得再多、做得再狠,也無法將你從我身邊奪去!」
女人似乎有些感觸,朝他懷裏偎得更深,卻不再說話。
他遲疑片刻,又低聲道:「也許,你能再和他分說……」
女人打斷了他的話:「師兄既然已經親口承諾,便絕不會更改!」
「他對你總是不同的。」
這是他心裏的實話,卻不應該在這時候說出來。話一出口,他便十分後悔,然而心裏燒灼的毒火卻又讓他有一種別樣的快感。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境,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大聲宣告:是的,鍾隱再喜歡你、照顧你,也隻能看著你在老子胯下 呻吟浪……除了這個,他又能怎樣?
他終究控製住了衝動,不過,女人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從他懷裏脫身出來,低頭看桌上的畫紙,末了拿起筆,在畫紙角落裏寫上「困龍鎖」三字,隨後筆鋒挪轉,在密集而有序的線條之上,劃下了一個觸目驚心大大黑叉。
「怎麽把它毀了?怪可惜的。」
女人不說話,手上輕拂,真息透入,畫紙當即化作飛灰,從窗口散出,之後又回眸一笑:「我說過,這是畫給你看的,既然你看過了,留它又有何用?」
頓了頓,女人又道:「若你真的在乎我,這禁紋,你必是能記得的!」
他為之愕然。
這一刻,他忽然現,眼前女人的笑容非常陌生。
而這陌生的感覺,正擴散開來,從她眉眼到輪廓、到氣韻、到所有的一切……
是啊,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小鳥依人般的乖乖吟兒,他見過的,隻有高傲的、虛偽的、冷酷的青吟賤婢!
李珣猛的打了個寒顫,從這冗長的夢裏驚醒過來。
他似乎再一次陷入到了玉散人的陷阱中,聽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可那話裏深藏的意味,他心裏卻又一清二楚。
那不像是玉散人灌輸進來的,反而像是從心底深處浮上來,再填充到它應該在的地方去。
是的,他知道那對狗男女在說些什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時候,玉散人的低笑聲響了起來。
「不錯,你比我想象的更容易接受一點,現在,你明白困龍鎖的來曆了嗎?」
李珣不願去想,可是那答案就深刻在他腦中:困龍鎖,是青吟在兩百年前、更準確的說,是在四九重劫來臨前四個月的時候所畫。
那天,是玉散人最後一次同她幽會。
而在那之前,事情的展早從常理中岔開,進入了荒腔走板的境地裏。
那一天,已經距離玉散人連續兩次「玄嬰度劫」的嚐試失敗有四百多年了。
第一次,古音懷胎之後決絕難,將玉散人以「血融之術」培育的胎兒,做成了修煉造化魔功的胎鼎。
第二次,玉散人和羽侍的骨血剛生出來,便讓陰散人突入夜摩天,強行奪了去。
玉散人非常清楚,如果說第一次還是他掙紮於宗門與自我的分岔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麽第二次,若沒有古音暗地裏的配合,以陰重華之能,也不可能將事情做得如此順利。
把時間拉近一些,古音孤身登上坐忘峰,與鍾隱論道三月,暢談天下大勢,至此將一身造化魔功與妙化宗法門融而為一,修為突飛猛進,一舉進入赤子真一的境界,成為天底下有數的高手。
而此時,玉散人卻隻能在陰暗的角落裏,通過青吟這唯一的途徑,來宣告他對鍾隱的心理優勢,也從那一刻起,古音開始在通玄界布局,交遊天下,暗中串聯。
在修為上,玉散人隻能艱難的維持對古音的些許優勢,但整體而言卻已很難壓製古音的野心,而雙方的仇怨也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碰撞中,愈深重。
再把時間拉近,十四年前,正是天芷上人一輩子最恥辱的日子。那次事件,也是玉散人與古音修好的最後一次努力。
他聽任古音驅使,製住了天芷上人,後又故作大度,主動承攬下天芷的怨恨,以此暗示古音的計劃已經被他識破,可這一切也隻能在表麵上緩和關係,而古音決絕的念頭,並未稍移。
從那一刻起,玉散人在夜摩天的勢力便徹底落入下風。
李珣覺得非常疲憊,這些絕大部分他是已經知道的,也有一小部分更關鍵的消息,卻是剛剛才冒出來,然後如同一條繩索,將他之前支離破碎的揣測串聯在一起。
對此,他沒有一點恍然大悟的暢快感覺,心中那無以名之的壓抑,反而愈的沉重。隨著外層迷障逐步剝離,事實越來越清楚,而這事實,他絕不喜歡!
隻可惜,事情的展並不順從於他的意誌,或者說,他已經控製不住局麵。
無數個場景片斷湧上來,又在某種力量的規攏下,形成條理清晰,前後有序的整體。
而他,隻能被迫知道那些訊息。
仍然是以那天為界限。那一天的前兩日,古音再上坐忘峰,爭取鍾隱的支持,雖然直接的要求被鍾隱婉拒,不過古音仍然得到了相當的承諾,其中,便有決定玉散人生死的一項。
玉散人的命運,已經被預定了。
正因為如此,玉散人從青吟處得到消息後,立即就連夜奔上坐忘峰,乞求青吟相救。而青吟從鍾隱那裏得來的答複是:「我給他一個洗白重來的機會!」
言下之意,就是要讓玉散人轉世重修,但在重修之前,卻要擊碎他的元神——僅是一個比「形神俱滅」稍好一線的結局而已。
這與殺了他有何區別?
「困龍鎖」便是在這個時候,由青吟畫出,以那樣一種方式,轉交給了玉散人。
「世人都道乖乖吟兒無所作為,隻是我或是鍾隱的附庸,有誰知道,她非但修為精湛,便是在禁法一項上,也是頂尖一流?就是這東西提醒了我,困龍鎖,一個僅適於安置在識海之內、泥丸宮中的小小禁製,青吟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來。」
玉散人似乎已經不滿足於之前那種詭異的溝通方式,他的聲音似乎無處不在,又好像把源頭直接安在了李珣心中。
「那法子極妙,除了照鏡分身太傷元氣之外,已經沒什麽瑕疵了。所以……」
所以玉散人開始配合古音,算計妖鳳、青鸞。兩大妖魔走投無路之下,被古音畫下的大餅吸引,定居在夜摩天,忍屈受辱,等待玉散人施展秘術,為妖鳳和她的孩兒消除四九重劫的威脅。
卻不想,在她們入住的第一天,便著了道。
玉散人將自家分化的元神注入到剛剛成形的胎兒之中,至於惑神曲的植入,倒算是細枝末節了。由於胎兒靈智未開,他所分化的元神——也就是眼前這位,很輕鬆的藏匿到泥丸宮深處,與胎兒逐漸萌生的意識纏在一起,在後來的兩百多年裏瞞過了妖鳳等人的感知。
這真是……
李珣忽然有些感慨,在那個時段裏,玉散人的命運被掌握在鍾隱手裏、掌握在古音手裏、甚至掌握在青吟手裏,唯一缺乏掌控力的,恰恰就是玉散人。
這與曾經的自己是何其相似!
隻不過,他早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到了今天,沒有人再能夠控製他,他也絕不會給人這個機會!
心意萌之際,便如春雷初綻,撼人心魄。堅定的意誌通過神識彰顯外化,在漫無邊際的識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暴。刹那間,這一方天地好像整個顛倒過來!
玉散人似乎又投來了什麽消息,但在這呼嘯的風暴麵前,轉眼便給吹散了。
風暴的衝擊還不止於此,李珣分明感覺到,禁錮他元神的「困龍鎖」竟然鬆動了少許。
李珣自己也沒料到,本人意誌的外化,會造成如此結果,但他絕不會浪費機會,當下他全力鼓蕩元神,不惜自傷,立刻斬斷神識投影的路徑,要與那玉散人的元神徹底隔離。
在林無憂識海的感應瞬時斷絕,李珣全身一震,被困龍鎖禁錮的元神重新與肉身元氣匯合,水乳交融。
隻是,他元神的震蕩不可輕易消卻,影響到元氣流動,當下就損了內腑,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他猛力睜目,外間景物盡收眼中,隻見水蝶蘭和陰散人都用極驚訝的目光看著他。他苦笑一下,正想說話,忽的覺不對,喉嚨的振動、嘴唇的張啟這些平日裏最自然不過的事卻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他像是被扔進了極深的海底,在龐大的壓力下,一舉一動都要花費比平日多出百倍的力氣,而在一次震蕩過後,混濁的水流便遮蔽了一切,耳目口鼻舌齊齊失了效力……
轟然一聲響,他又回到了混沌蒼茫的識海內。
隻不過,這次的識海卻是他自己的。
之前已化為霧氣的玉散人元神,此時卻凝成一體,笑吟吟的停在虛空中,尚有閑情為他解惑答疑:「你我本就是一體,而這副身軀,亦與你我最為契合,經過小姑娘識海之中的相會,神識接觸,咱們早就是難分難離,你去哪,我自然也就跟到哪。」
不需多說,隻看此刻識海中再度掀起的風暴,便知李珣對此「一體」之說有多麽排斥。然而在這裏,玉散人竟然更增神通,識海風暴掃過,竟是撼他不動。
「我等很久了……」玉散人笑道:「快點讓我把這冗長的日子結束掉吧。」
言罷,咒音迸,李珣識海之內風雷大作,玉散人元神再歸於無形,然而那鬱鬱雷音,卻是橫掃識海,響至極處,澎湃震波更是無所不至,而這劇烈的波動,幾乎是以不可抵禦的姿態,再度切斷了李珣元神與精氣之間的聯係。
其實李珣現在六識隔絕,本不會有音波過耳,那雷音其實就是玉散人滲透進來的神念之力,可汙染元神、遮蔽本性,正是奪舍的前奏。
李珣卻是驚而不亂,同樣一串咒言顯化,搖晃的識海中,隨即亮起了十餘個淡金符籙。這是他用出並不太熟悉的玄門定神術,暫時控製住了元神的震蕩。
李珣暫時很難分神去思考,在自己的識海內,怎麽會被身為無根之萍的玉散人元神全麵壓製。他隻能凝神聚意,困守泥丸宮!不論識海又或泥丸宮,在修道人眼中,雖有差別,但具體修行上,並沒有分得太清,隻是在釋玄兩種不同的修行體係上,運用效果不一。
每個修士對此都有他自己的體悟,也不論對錯,李珣兼修多門法訣,自然也有他本人的看法。
在他看來,釋門稱「識海」者,可謂是元神的某種顯化,卻與肉身無幹,泥丸宮卻算是「元神」的洞府道場,關礙肉身,氣機相連。
李珣修身煉神,是以泥丸宮為元神藏儲之根基,以識海為顯化之門,識海若為海,則元神為其源,泥丸宮則是蓄積水源的海眼。
因而李珣困守泥丸宮,雖然看似落入下風,但隻要「海眼」不閉,活水自來。
這一手果然有些效果,玉散人的如雷咒音一下子弱了很多。而此時他元神一跳,感覺到一線汩汩清流注入進來,絲絲涼意在泥丸宮處一轉,洗滌心神,令他精神為之大振。
他立刻知曉,這是為他護法的水蝶蘭和陰散人覺情況不對,正在對他施以援手。
這也正是李珣仗持的最大後盾,有兩位宗師相助,他不信玉散人這廝還能再翻出什麽花樣來!
當下,他沉潛心神,並不急著借力將玉散人元神驅離,而是扣合虛靜之旨,緊守關竅,以自然化生的途徑,驅辟外邪,務必使玉散人找不到可乘之機。
他的思路完全正確,玉散人的咒音漸漸不能扣關進來,而且神識清明之下,他甚至隱約覺察到了玉散人的元神所在。
這時候,水蝶蘭又使出了手段。化蝶歸夢法襲擾心智,攻伐元神,最適合用在此處,隨著她法力侵入李珣體內,李珣泥丸宮內外忽有輕煙繚繞,異香撲鼻。
水蝶蘭的幻術,最擅以「通感」之道破解神識防線,等受術者覺察到不對,幻術法力已經悄然滲入,傷人於無形。李珣與她心意相通,卻是未受其擾,這迷幻之力卻要玉散人生受了。
李珣不知道玉散人的元神受到了什麽損傷,但瞬息之後,如潮水般退去的壓力,卻是最好的消息。
「厲害!」
李珣不由讚歎水蝶蘭出神入化的幻術修為,然而心思才起,玉散人的神識卻不知通過什麽途徑穿透過來,化為一聲冷笑:「誦祈儀軌,斬迷除幻,去!」
伴此咒音,李珣心口處忽有一股清涼之氣升騰上來,轉關過竅,直透頂門,猝不及防之下,水蝶蘭透入的幻術法力竟被一掃而空,餘勢未止,隻在李珣顱腦竅穴間大放光明。
此光正而不邪,明而不曜,正是最精粹的玄門清光。玉散人不知用了什麽法訣,竟能驅此光華,如臂使指。
他將元神裹藏在清光之中,隻一閃,便如清風入林,無聲無息滲透進來。李珣元神陡然跳蕩,竟似守不住泥丸宮,關鍵靈竅不穩,周身氣機登時大亂。
「狗娘養的玉辟邪!」
李珣已經知道亂子出在哪裏了,他不驚訝,隻覺得好笑,玉辟邪也能破除幻術?這麽多年來,他卻一直不知!
他更好奇的是,青吟賤婢為了讓玉散人順利還魂,究竟還對他下了多少手段?
泥丸宮守不穩,便擋不住玉散人神識的侵襲,這絲絲縷縷的神識透進來,外顯化為黃鍾大呂之聲,震蕩魂魄,務必讓李珣難以自持心神。
除此之外,玉散人又動了談興:「容器便要有容器的自覺,你本就是我分神所化的肉身,生來便是要為我所用。此時我有困龍鎖固本,有玉辟邪清源,可說勝券在握,你則是沒有半點機會,還在這裏垂死掙紮,有什麽用處?」
雖然李珣早已明白其中關節,但真的說出來,那種陰鬱壓抑,絕非外人所能道。他強迫自己適應這種感覺,同時咬牙冷笑。
「機會?你又有什麽機會?這副不滅法體是由我自己修煉而來,裏麵每一點精血元氣,都刻著我的烙印,都按著我的意願流動轉化,精氣神三寶渾融如一,不留半點縫隙,你這殘魂就憑著一道困龍鎖也想行奪舍之事,豈不可笑?」
「你說這軀體是你自行修煉?」玉散人嗤之以鼻,「那你這元胎道體又是如何得來?這副身軀乃我元神滋養、精血顯化,自胎中便帶得先天清氣,這才讓你道行能夠精進神。
「總歸來說,你那些後天修煉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除非你能將那些先天烙印盡都褪去,否則,這副軀體依然最與我契合不過!更何況……我何時說過奪舍之類?」
玉散人神識顯化愈飄忽,但李珣可以感覺出來,那種遍及全身,無孔不入的滲透仍在進行之中,不得不承認,短時間內自己還是找不到可以抵擋的方法。
對麵,玉散人的姿態依舊高傲:「小子愚不可及,豈不知那奪舍不過是借屍還魂的三流把戲,與我這上乘度劫秘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況且,這裏麵還有你至今不悟的關節在!」
什麽關節?
李珣明知玉散人是在用言語攻擊他的心防,但這種時候,稍稍的一點迷惑,便會擴散成一片不穩定的薄弱地帶,讓他驚疑不定。
「你說你精氣神三寶渾融,全無縫隙,那現在,我便應該無計可施,隻剩和你的元神正麵硬撼一條路可走,哪像現在,困你在泥丸宮中,斷去你精氣之源,風雨飄搖,讓你惶惶待斃?你在我眼中,根本就是條條縫隙、處處破綻,嘿,那坐忘石的法力,可還記憶猶新嗎?」
「坐忘石!」
李珣這次當真是壓不住心頭的震蕩,思緒不受控製的返溯回去,一直退回到那已經褪了色的記憶裏。
他記起了在青吟手上,坐忘石大放光明的瞬間,透入顱腦的澈骨寒流,以及那隨之而來,模糊又空洞的印象片斷。
現在想來,哪一條都驗證了玉散人的言語,但是,那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防線之外,玉散人輕鬆的將訊息透進來,不費半點力氣:「看得出來,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進展到元神顯化的地步吧!你那時識神未靜,元神不出,坐忘石的異力固然能夠使人得三生之經緯而忘之,對參悟大道極有裨益,可是畢竟翻覆識海,動識神而驚元神,也就一定會在你的元神上留下痕跡。
「不管你日後修到怎樣的境界,那痕跡也是曆久彌新,無可遮掩,對我而言,那就是……」
不等玉散人說完,李珣便冷笑起來:「你們連我拿著一塊坐忘石上山也能算得到?」
「上山?」
玉散人也愣了一下,顯然,李珣的經曆與他所想的有些差異。
但這時候,李珣也反應過來了:是了,還有一塊坐忘石,就在青吟小屋的抽屜內,他曾見過祈碧師姐用它照明,前段日子甚至還看到了那玩意粉身碎骨的模樣……
原來,那也是為他預備的!
想到那塊粉碎的石頭,李珣不由苦笑:原來,我還真的幫他們省了點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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