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牛郎啊你快吹牛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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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妻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讓全家老小雞犬不寧的,她一斷氣,全世界都能清淨了;另一種是讓全家又畏懼又依賴的,她隻要離開一段時間,全家上下如同末日降臨似的。北北明顯屬於第二種未婚惡妻,她離開南京的頭一天,蔣匯東感受到自由的氣息,他拚命地呼吸啊,快樂地奔跑啊,但接下來的時間,他徹底萎縮了。他隻管裏不顧外,晚上榮小白來查賬的時候,他隻拉開收銀台的抽屜,說,就這些了,我沒有賬本。

    今天什麽時段的人最多?榮小白問道。

    不知道。

    熱炒,冷盤,湯羹,哪個點得多一些?

    蔣匯東又撓撓頭,取來點菜單遞給他,說,我不懂,你自己看唄,反正後勤供應和廚房那邊沒有什麽問題,前台的事情我心裏真沒譜。他已經盡力做好本分工作,榮小白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捧著那幾疊點菜單整理數據。以往這個時候北北已經將數據整理得妥妥當當,當天晚上榮小白就可以決定明天的進貨動向,現在卻不得不多出一道額外的工序。他沒有大加責備,希望能給北北在南通那邊有足夠的自由去抗爭,而不能像他與戴佳那樣無疾而終。

    他怎麽也想不通,戴佳怎麽會那麽決絕,一棍子將他悶倒在地,不給他一點掙紮的機會。即使他是一條狗,她也不至於一點都不憐憫,何況還是豢養了二十年的。而北北與蔣匯東。僅僅相處半年多就已經如膠如漆,敢於對一切阻礙他們的因素呲牙咧嘴地抗爭。

    榮小白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開門時看見一個東西從門縫處掉落下來,他撿起來查看,現是安禾靜的信。他將信丟在桌上,洗完澡以後才坐下來拆信閱讀,她並沒有用正規的信紙,而是寫在半張海報的背麵。

    榮小白。近來安好?

    寫信時我在上海,但是你收到信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在哪裏,可能在上海,西安,廣州或者北京。我離開南京之後一直在猜,你會不會找我,或者不屑一顧。這種想法興許有些滑稽,你和我之間本來就是互不相幹,我的去留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影響。所以我猜你不會找我的。我猜得對麽?

    我們相處也有整整一個秋季了,從旁人的口中我也慢慢了解你的過去,關於戴佳,關於努努,關於你和盞食天。你像一個蝸牛,把你認為重要的回憶都扛在背上,然後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可是這有意義嗎?那些人無視你的存在,否定你的價值。你更應該活得更滋味,而不是一味地緬懷,否則剛好落在別人的舌尖上。你說你是商人,隻知道賺錢的商人。

    可是我一直不認為是那樣,你也說過你曾經有過一顆搖滾的心,對不對?

    很久以來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那個地方停留下來,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在奔跑,然而當我遇到你之後,興許是女人骨子裏的母性作祟,我忽然有一種想駐留的衝動。不過慢慢地,我也知道這是多麽愚蠢的想法,無論我怎樣扮乖巧。都無法從你那邊得到一點關注。對於我而言。這種與我性情相悖的討好比風餐露宿更加疲憊。

    那天晚上決定離開南京,為了追逐我的夢想。也為了逃避我的現實。你還記得我唱過的那《我沒有遠方》嗎?我沒有遠方,所以我去尋找遠方。既不回頭,何必不忘,隻是想正式地說一聲再見,而後我與你徹底地分道揚鑣。

    另外,照顧好我的琴。

    安禾靜。

    榮小白將這封信反複看了幾遍,又翻過來看背麵的海報畫麵,忽然有些難過。如今他越來越淡定,一旦不淡定起來又出奇地矯情,安禾靜地淡然離去並沒有觸動他的生活,卻讓他覺得的確失去了一些東西。他將信件放在茶幾上,焦躁地抓撓頭皮,自己都不知道焦躁的內容是什麽,這段時間他經常陷入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中。他與安禾靜並沒有生任何事情,甚至杜絕一絲曖昧的滋生,如今看來也許是明智的,沒有結局的事情本來就不該有開始。然而,他總是覺得對她有所愧欠,卻又說不上來愧欠在哪裏,興許是他沒有來得及支付最後那個月的薪水吧。

    又過了半個月,北北打電話過來,她要召蔣匯東回南通。在老婆與兄弟之間,蔣匯東情深意重地選擇了老婆,而榮小白也深明大義地理解了。小白不得不在快遞站與盞食天之間疲於奔命,像一條拖拽貨物的雪橇狗,沒有抱負,隻有重負。

    賺錢啊賺錢。

    為什麽賺錢?

    為了賺錢。

    依照戴媽媽的安排,今年過後服喪期全部結束,戴佳與徐澤霖的事情將不得不重新擺回桌麵上談,屆時除非國務院下紅頭文件明令禁止,否則訂婚事宜不可避免。榮小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淡忘,淡忘自己曾經擁有的,曾經失去的和曾經期待的,平心靜氣地接受這樣的命運安排。他將捧著現在賺來的鈔票去結婚成家生孩子,創造新的生活,代價是失去這二十多年來擁有過的一切。然而冬天漸漸降臨,他才現自己根本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無法從容地支付那沉重的代價。

    這段時間盞食天多了一個常客,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遠洋海輪的大副,剛剛回到6地,每次都是點幾盤精品菜和一瓶酒,自斟自飲。他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似的,一開腔就連篇累牘。高談闊論,臨時的大堂經理實在扛不住,又不願冷落這位客人,隻得讓榮小白親自出來接招。榮小白剛好內心抑鬱,聽聽新鮮的事物也無妨,於是安心坐下來與這個孤單並健談的客人聊天。大副給他講解遠洋輪船的組織係統和人員配置,描述海麵上獨有的一些自然景觀,這些都是榮小白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半個月下來,他們已然是忘年之交,榮小白喜歡大副的豪爽與淵博,大副欣賞小白的謙遜與理性。榮小白很羨慕水手的生活方式,半年出海,半年休息,與之相比,他的生活簡直庸俗得一塌糊塗。他試探地問道,您覺得我這條件適合不適合做海員?

    大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說,應該不成問題,不過你事業做得這麽好,年輕有為的,做水手可惜了,海上的那半年也是蠻難熬的。

    榮小白隻是謙遜地笑,沒有再追問下去。

    元旦那天深夜,榮小白又拖屍體似的將自己拖回家,這是他最疲憊的一天,所以他沒有洗澡就趴在沙上睡著了。他做著稀奇古怪的夢,夢見他與姚南相互配合,奔跑在綠茵場上;努努坐在他的自行車上,揪著他的衣角,眉飛色舞地描述那個與遠行有關的夢想;蔣匯東端著一杯板藍根站在病房的窗邊裝深沉;戴佳躺在他旁邊看電視,用手指在他的腿上輕輕地寫,我愛你。然而轉眼間這些人這些場景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置身於一片幻境中,蒼茫沙漠,深邃天空,還有一望無垠的大海。

    於是他驚醒了,滿身虛汗,他在一片黑暗中站起身,走進戴佳的房間,開燈,關燈,開燈,關燈,最後將房門關上,趴在她的床上無助地哭泣。當那陣悲傷喧囂著遠去,他站了起來,一個極端的想法躍入他的腦海,再也揮散不去——他決定放棄掙紮,遠離那些觀賞他悲傷的人們,唱著歌離開,不再與任何人聯絡,好讓別人以為他藏著很多深邃的秘密。

    南通那邊則是另一番景象,戴佳幾乎對媽媽言聽計從,從來沒有紅過一次臉,而她私下裏正加快步伐,讓北北和蔣匯東早些熟悉臨家飯店的運營情況。北北負責餐飲方麵,而蔣匯東負責賓館方麵,這簡直天生一對,戴佳不得不讚賞榮小白那個白癡當初聘用這對情侶的舉措。戴媽媽曾經質疑過戴佳的舉動,總感覺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隻得任由女兒胡鬧去。

    她最關心的還是年後戴佳與徐澤霖的相親日程,隻要戴佳到時候也能這樣聽話,現在折騰一點也沒有什麽損失。

    北北卻有些擔憂,生怕這招棋走得太險,到時候不但不能幫助戴佳脫離困境,而且會親手將她埋進所謂愛情的墳墓。她很想將這件事情告訴榮小白,以免東窗事後被他追求責任,然而戴佳明言勸阻。她說,我自己也對結果沒有一點把握,現在要是讓小白知道的話,他肯定會拆了盞食天賣錢,過來參與這件事情,萬一失敗的話,他基本就被我毀了。

    北北撇了撇嘴,問道,你確定他會拆了盞食天來幫你?

    戴佳得瑟地說,我當然確定!我現在就算拿一元鋼蹦兒去兼並他的盞食天,他也會乖乖地把店交出來!

    北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從前啊有一個牛郎和一個織女,他們戀愛了,忽然王母娘娘將織女召回銀河,那牛郎把自己家唯一的老牛宰了撥皮,披著牛皮飛去銀河和織女約會,沒有想到這幕大戲幾千年後又要翻拍了。

    戴佳眨巴兩下眼睛,說,他是吹著牛皮飛上天的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