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材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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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納什爾,又稱鋣闌山,在古語中是漠北之璧的意思。
鋣闌山外,是一片廣袤大漠,常年風沙肆虐。而山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彼時鋣闌山中的雪還未化,剛長成的幼鷹被雄鷹推下山崖,拚命打著翅膀飛起來;毛絨絨的小鬆鼠在鬆樹中探出個頭,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遭;胖胖的小老虎在雪地裏打滾,不一會兒便被虎媽媽叼著拖回窩去。
真正的漠北之璧,卻是山脈中的一處山穀。
餘墨抬手在橫亙眼前的巨大古樹上一印,粗壯的樹幹竟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手印。隻聽隆隆幾聲,樹上的積雪紛紛掉落,樹幹中心出現一個甬道。他一拂衣袖,徑自抬腳往裏走。顏淡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
兩人在漆黑無光的樹洞裏轉了幾轉,眼前忽然一亮,明媚的日光一下子刺得他們睜不開眼:目之所及俱是繁花似錦、綠草如茵、湖光粼粼,拂麵而來的熏風和煦,山穀外邊的料峭春寒似乎對這裏沒有一點影響。
餘墨微微眯起眼:“還是家裏好啊。”
顏淡左右看了看,奇道:“往常這個時候,丹蜀肯定會在這裏等我回來講故事給他聽,怎麽今日不在?”
餘墨嘴角微動,還沒說話,隻聽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一團東西從山頭上滾下來,手腳並用地爬到兩人的麵前,淚涕橫流:“棺、棺材!那邊有棺材!山主,嗚嗚嗚,好可怕……”那是一個頭上還長著耳朵、屁股上拖著尾巴的孩童,紅通通的、蘋果一樣的臉蛋兒,身上穿著的衣裳卻是胡亂絞成了一團掛著。
餘墨皺眉:“紫麟山主呢?”
“紫麟山主不見了,山主的房間裏有棺材,嗚嗚嗚……”
餘墨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往顏淡手中一塞:“讓這個小鬼馬上閉嘴!”
顏淡在他頭頂的柔軟耳朵上撓了撓,柔聲細語地哄著:“丹蜀乖,丹蜀不哭。我來告訴你一個關於紫麟山主的大秘密好不好?”
丹蜀耳朵一動,還是淚汪汪的:“什麽秘密?”
顏淡輕搖手指:“你知道威風凜凜的紫麟山主的真身是什麽嗎?”
丹蜀果真被勾起了好奇心,身後大尾巴一搖一搖:“是什麽?”
顏淡微微笑了,還是柔聲細氣的:“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再哭了呦。等一下餘墨山主還要帶我們去看棺材,你再哭,他會生氣的,一生氣就罰你去一輩子看管那具棺材。”
丹蜀打了兩個寒顫,忙搖手道:“我不哭了,保證不哭。山主你千萬別讓我去管棺材!”
餘墨不可忍受地閉上眼。
顏淡摸摸丹蜀的頭,低聲道:“悄悄告訴你,紫麟山主的真身是一隻山龜,埋在土裏都看不出的那種。”
“噗——”丹蜀破涕為笑,忙伸手捂住嘴,大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
餘墨輕喟一聲,心中默念三遍“紫麟我對不住你居然讓別人知道了你的驚天大秘密”,方才道:“我們去紫麟那邊看看。”
臥房正中擺著一具棺材。質地是極好的楊木,棺木很厚,敲下去沒有聲響,棺材上還立著一隻雕刻精致的鷹頭獅身鎮棺獸,正朝向他們。
鋪在地上的磚頭已經被撬起好幾塊,露出底下的黑土。
這具棺材有一半被埋在黑土裏。
丹蜀不停地往顏淡身後蹭,企圖將自己縮到最小,突然衣領一緊,被拎到最前麵。顏淡撣撣他的大尾巴,鼓勵道:“不要怕,不過是一具棺材。”
餘墨二話不說,走上前仔細看了看,從旁邊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刀,頂在棺木接縫處,稍一用力,就有楊木屑掉下來。
顏淡在旁邊說了一句:“看來這棺材合上還不久,棺蓋和棺身都沒連在一起。難道最近有幹屍住進這裏來?”丹蜀抖成一團。顏淡又指著棺木上齜牙怒目的鎮棺獸,緩緩道:“鎮棺獸,可是專門鎮壓惡鬼的,不知棺材裏麵有什麽?”丹蜀抖得更加厲害了。顏淡忽然在他肩上一拍:“對了。”他喉中一噎,忍不住打了一串嗝:“什麽?”
“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生在青石鎮上,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大約和你差不多大,家中老父過世,又沒錢埋葬,隻好拉到亂墳崗……”顏淡津津有味地開口,隻見丹蜀連滾帶爬撲倒餘墨腳下:“我再也不要聽故事了!山主,你也不要把棺材打開,好可怕好可怕!”
餘墨一把將他拎起來,嗬斥道:“你是狼妖,竟然還怕鬼?狼族的臉麵都給你丟光了!”
顏淡繼續說故事:“那個像你一樣大的窮人家孩子死在自己家裏,雙目突出,臉色紫,屍臭,引來蒼蠅屍蟲在上麵亂爬亂咬,把他那皮包骨頭都啃幹淨了……”
餘墨看她:“顏淡!”
顏淡嘟起嘴,悻悻道:“好吧,下次再講。”
丹蜀聞言,又抖成一團,恨不得用尾巴把自己包起來,寸步不離地挨著自家山主。
餘墨手上用力,隻聽當的一聲,棺蓋被推開。他往棺木裏瞧了一眼,神色不定,隔了片刻突然將衣擺從丹蜀手中抽出來,揚長而去。
顏淡心中好奇,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走近去看。
棺木裏突然伸出一雙手,直挺挺地舉著。
顏淡嚇了一跳,不由後退一步。丹蜀捂著嘴,卻記得之前顏淡說的“要是再哭山主就會讓你一輩子去看管棺材”,眼淚隻能一圈一圈地在眼眶打轉。
突然棺材裏碰的一響,一具幹屍從裏麵跳了起來,它臉上的皮肉已經被破爛不堪,雙目突出,臉色紫,就和顏淡剛才說的一模一樣。那具幹屍一跳一跳,口中出格格的輕響,向他們逼近。
顏淡瞧了兩眼,抓著丹蜀的衣領:“我告訴你一個紫麟山主的大秘密好不好?關於他真身是什麽的秘密呦。”
隻見那具幹屍急衝過來,一聲大喝:“不準說!你要是敢說出去,本座就——”
“紫麟山主?!”丹蜀張大嘴,幾乎可以塞進一個雞蛋。
一道華光閃過,幹屍頓時變成紫麟山主的模樣。一襲墨綠的長衫,黑垂腰,眉目頗俊彥。顏淡傾身施禮,微微笑道:“山主你是故意嚇我們來著了。”
紫麟負著雙手,冷哼一聲:“本座好好的睡在裏麵,你們卻無故來驚擾,沒重罰就不錯了。”
丹蜀湊近顏淡耳邊:“為什麽山主喜歡睡在棺材裏,然後把自己埋到土裏?”
顏淡忍住笑:“你說他的真身是什麽?”
丹蜀長長地哦了一聲。以往看這位山主,總覺得威風凜凜,頗有氣勢,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眼下知道他的真身是什麽,昔日威懾力大減,忍不住想笑。“山主穿著的那墨綠色的衣衫,不是很像龜殼上的青苔?”大眼睛一轉,突然說出一句話來。
顏淡一怔,卻一點也不想笑。
紫麟耳目靈敏,將龜殼和青苔聽得一清二楚,臉色漸漸陰沉。不待他說話,顏淡拎起丹蜀立刻往外退去。
餘墨正站在外麵,突然眼前一花,就見顏淡拋了丹蜀,往自己身後一躲。緊接著就看見紫麟暴怒的臉:“餘墨,你讓開,我今日要宰了這隻狼崽子,還有那個混賬蓮花精!”
餘墨微微苦笑:“先消消氣。慢慢說,他們到底犯了什麽事?”
丹蜀在地上連滾帶爬,涕淚橫流。
顏淡躲在餘墨的背後,踮起腳在他耳邊低聲說:“因為丹蜀剛才說,紫麟穿著這件墨綠袍子,很像龜殼上包著青苔。”
餘墨輕咳一聲,忙拉住暴怒的紫麟:“這件事等等再說。狐族的人已經等在穀外,我們先去看看,莫要讓他們久等了。”
紫麟整整衣衫,慢慢平順了怒氣:“正事要緊,回頭再來收拾你們兩個。”他掃了兩人一眼,眼神如刀:“要是讓我聽到半點傳聞,你們倆就等著魂飛魄散。”言罷,轉身走了。
餘墨斜斜看了顏淡一眼,抬手在她鼻尖一捏:“又欠我一回。這筆帳你拿什麽來還?先說好,我不收不值錢的東西。”
絲竹繞耳,佩環叮咚,舞姬起舞衣翩翩。
紫麟斜坐在矮桌前,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下坐著的狐族女子。狐族是傲慢優雅的種族。當時整個鋣闌山中其他的族類都歸附了他們,狐族卻放出話來說,就是滅族也絕不會臣服於人。他沒什麽野心,對此也隻是半真半假地說了句好風骨。
而底下端坐的那個狐族女子一身素白,裹著鬥篷,用麵紗遮住容貌,低頭盯著眼前的碗筷菜肴,一動不動,對周遭如何似乎完全看不見聽不見。
紫麟本是想等她說明來意,結果一個時辰都過去了,她連坐姿都沒變。他心中不耐煩,轉頭去看餘墨,隻見對方膝上趴著一隻毛茸茸的幼虎。小老虎正仰著頭,張大嘴,露出剛長出來的尖牙,爪子扒著餘墨的衣袖。餘墨抬手在它頭上輕輕地摸著,又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杯裏沾了沾,送到它麵前。小老虎伸出舌頭舔了舔,咂咂嘴抖抖背上的毛,滿足地趴回餘墨的膝上。
餘墨抬頭瞧見紫麟臉上的不耐煩,輕輕笑了,緩緩道:“貴客到訪,不知我二人有什麽可效勞的?”
絲竹聲倏然中止,起舞的舞姬立刻退到一旁。
那狐族的女子站起身,盈盈行禮,風姿優美:“我叫琳琅,是族長的女兒。”她頓了頓,語氣堅定:“琳琅這次來,確是有件事想請兩位相助。而我狐族也非知恩不報之輩,琳琅願意委身於山主大人。”她微微抬起頭,麵紗外露出的一雙眼十分美麗。
紫麟抬指輕叩桌麵,道:“不知是什麽事?”
琳琅低下頭,從鬥篷裏捧出一團雪白的毛球。那團毛球突然抖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一雙眼睛猶如黑曜石,額上的毛垂下來,有點遮住眼。它好奇地看了看周圍,又縮回去卷成一團。紫麟眼神銳利,已經看清那團毛球竟然是三尾的雪狐。
“這是我的弟弟,是我們狐族最高貴的三尾。它年紀還小,有次偷跑出去,回來的時候腿上被下了咒毒,我們都拿這個咒毒沒辦法。如果兩位山主可以解開,琳琅願一輩子伺候山主。”
三尾雪狐是極高貴的血統,將來定會繼承狐族族長之位。這件事,於兩方都好。
餘墨將膝上的小老虎抱到一邊,淡淡問:“琳琅姑娘應是還有別的要求罷?此刻提出來,也免得以後鬧僵了。”
琳琅抬起頭,用一雙美麗嫵媚的眸子看著餘墨:“琳琅隻有一個要求,我們狐族對於伴侶忠誠,也希望山主可以按照我們的習俗來。”
餘墨嘴角噙著笑意:“你就不怕我們已是姬妾成群了麽?”
她似乎笑了笑,聲音冷若冰霜:“那也無妨。隻要山主將她們全部殺了,不就隻有我一個了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