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把悲傷看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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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梅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香港的年味都比內地要重得多。
2o11年的除夕之夜菲傭瑪麗去和她的那些同鄉一塊過年;司機阿峰回了自己家;整個別墅裏隻剩下我和姨父、姨母;還有無處可去的廚師趙姨。
從除夕的下午開始姨父就脫下一年沒變過的西服、換上唐裝;他親自開車載著我和姨母遊車河;到處都在張燈結彩隨處可見舞獅和舞龍燈的隊伍;而他們無論舞到哪裏也都極受歡迎——這在我以前生活的那個小縣城裏是不可想像的。
當天色漸漸昏黃下來我們回到別墅;趙姨早已做好了一大堆年菜她在餐廳等著我們。
每年隻有這一天她才會和我們大家坐在一張餐桌上吃團年飯;之後姨父打開電視我們一邊看中央電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一邊嗑著瓜子閑聊;十二點整姨父帶著我一起去屋頂放鞭炮;再之後我們四個人擺開桌子搓麻將守夜。
在我的記憶裏那一個通宵在賭博方麵造詣極高的姨父輸了差不多一萬塊港幣但他一直很開心的樣子;而姨母、我、還有趙姨都贏了我們也很開心。
天亮後我們都各自去小睡了一陣但中午之前就都醒了。當我下樓時正好聽到姨父和姨母為了誰帶我出門而爭論了一小會最後姨父還是敗下陣來。
“阿新玩得開心點。”姨父出門前笑眯眯的對我說。
我確實玩得很開心。姨母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帶著我去了迪斯尼的嘉年華現場——她陪著我玩了一個又一個節目;不如果按參與的熱烈程度而言應該是我陪著她玩……可是她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在那裏姨母遇上了很多帶著孩子來玩的熟人。大人們總是拱起手互相祝福“新年快樂”或是“龍馬精神”;而我隻需要叫一聲“世伯”或者“阿姨”一個又一個的紅包就塞進了我的手裏……
但這些並不是最令我開心的;我最興奮的事情是收到了阿蓮從瑞士回來後給我寫的那封很長的信。信裏附上好幾張瑞士雪山的風景照片。看得出來這次她玩得很盡興——隻要她高興我就肯定更高興。整件事情裏如果非要說我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就是在這些風景照裏沒有阿蓮的身影。
總而言之這個年過得大家都非常開心——但是年終究是要過完的。
是的年過完了。可生活還在繼續。
我想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那場突如其來的金融風暴。春節休市八天後第一次開盤恒生指數就一直不斷的往下跌、跌、跌……當大家都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之中時香港股市給了全香港所有人當頭一棒!
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姨父書房裏那些金融報紙頭版頭條上醒目的標題……
恒生指數一日內重挫3ooo點!
次級債危機蔓延亞太股市遭911以來最嚴重下跌!
索羅斯之後最強烈金融風暴再度登6香港股市!
世界第五次股市大崩盤——恒生指數已跌破7ooo點防線!
股市3oooo億美元瞬間蒸經濟學家預測香港經濟將倒退五十年!
三十年的血汗錢、一夜之間傾家蕩產——普通股民的真實寫照!
截止今日十時國際金融大樓跳樓自殺的十三人名單(隨時更新中)……
……
重新開盤那天起家裏就再沒有了一絲過年的氣氛。燈彩依然閃耀但姨父的臉上已經失去了笑容他整天整天把自己鎖在書房裏;姨母也為此憂心忡忡。
一天晚上在我睡著以後姨母突然走進我的房間。她像是在對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姨父能挺過去的不是麽?”
“是的他當然能。”我說。
“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次也不會有問題吧……”姨母念叨著走了出去。
那一晚我徹夜未眠;我知道姨母也是一樣。
我們誰也不知道姨父能不能挺過這一次金融風暴。報紙上跳樓自殺的人名已經多達四十六個(還有很多人選擇了別的輕生方式他們沒有去國際金融大樓往下跳如果加上這些人這個數字還要乘以一百);報紙上記載了每個人詳細的簡曆。其中很多人的名字我都聽姨父提起過——他們不是知名的投機者;就是和姨父差不多的股市大鱷。
到了元宵節的前一天也就是正月十四那天的中午;姨父讓瑪麗把我叫去了他的書房。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姨父穿著他最喜歡的那套阿曼尼西服。除了這一點他和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當他指著書桌對麵那張會客椅對我說出那個“坐”字的時候連聲調也沒有一絲變化。
我坐在那張椅子上然後姨父從抽屜裏再次拿出那副撲克牌。
他下八家的牌。對我說:“第一家小盲注、第二家大盲注。現在第三家跟注、我在第四家位置加注到五倍大盲注也就是一千港幣;第五六家棄牌、第七家跟注、第八家莊家位置棄牌。”
我點點頭他收走那些棄牌位置上的撲克;繼續說下去:“然而第一家在小盲注位置加注到三千港幣、第二三家棄牌、我再度加注到六千港幣;第七家跟注、小盲注也跟注。現在三家爭牌。”
我沉吟著說:“連加兩次注這不是姨父平常的風格想必你手裏有很大的牌。”
姨父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他翻出自己的底牌——兩張紅色的a。
接著他下三張翻牌——黑桃k、草花4、紅心j。
“小盲注讓牌我下注八千港幣後第七家棄牌。而小盲注再度加注到三萬港幣。”
我想了想對姨父說:“他不是在偷雞。他可能有三條也可能是兩對。”
姨父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我加注他一定會……”
“跟注。”
“你很肯定的樣子為什麽?”
“因為他知道你有一對a在河牌下來前他會設法讓你扔更多的錢進入彩池。”
姨父用一種怪異之極的眼神看著我。我完全看不出來他此時的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麽是讚賞、還是悲哀……
最後他歎了口氣點點頭:“你說得沒錯我也認為我的牌沒有他大……但我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所以我決定再花兩萬二跟注。”
“你的機會並不多。他是兩對的話有74%機率贏你;而三條是9o%。”
“你說得一點沒錯。現在轉牌是……草花6。這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讓牌他下注十萬港幣我跟注。現在彩池是二十七萬八千四。”
“而河牌是——”姨父下了一張草花a。
“我拿到了三條我肯定能贏他。他讓牌我下注十萬;他猜我沒有一對a還說我一張a贏不了他他用所有的籌碼全下;我感覺不對勁好像勝算變得渺茫但無論如何我還還是跟了。然後我翻開底牌;他也翻開他的底牌……”
當姨父的手剛剛碰到小盲注的牌時我很肯定的說:“他是兩張草花而且是草花kj。”
姨父的手在那一刹那間停住了;但他還是翻開了小盲注的牌——草花k、草花j。
“我就這樣輸了那把牌我輸了四十八萬。那是我在澳門輸得最大的一局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把牌讓我輸上過五萬塊……但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拿到一對a就喜出望外沒考慮到其他的可能性。阿新你說一個牌手最忌諱的是什麽?”
這個問題在《級係統》裏有著很明確的答案我回答道:“恐懼、害怕、喪失信心。”
“還有呢?”
我不知道姨父想要什麽樣的答案但我確實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他。
姨父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牌桌上任何時候都絕不能掉以輕心。每個牌手的風格和習慣都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懂得玩牌的技巧。如果你要贏關鍵就在於靜觀其變。而我已經變得遲鈍了我沒有看到這個盲點。”
我從姨父的話裏聽出了濃濃的悲哀突然之間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我拚命從腦海裏搜索詞句想要安慰他但我最後隻是這樣說:“姨父這隻是一把牌而已。”
他馬上對我說:“可你就看穿了一切。”
我又沉默下來。
姨父也沒有再說什麽。我們對坐了很久、很久。然後他走出書房我聽到書房的門“呯”的一聲被關上了。
當晚報紙上的那份名單裏添上了一個新名字——平光慶。
再之後的事情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承擔了姨父的債務;每周去澳門玩牌還債、養家;我被阿刀請去代他出戰……而在我回憶裏的最後一幕是杜芳湖擊敗我和阿進、奪得那張sop的入場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