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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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史令是王的心腹即使王命也不會離開王駕所在的方圓一裏。僅是如此的話尚隻能算是近臣甚至是幸臣可是內史令還領著直秘監正印。下設通政、中禦二司的直秘監不僅負責奏書、詔命的上傳下達還負責宮中人事包括宮廷內衛的任命、調遣重要性不言而喻。這樣的職位肯定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典範。
內史令蕭漠從羽桓駕崩就開始等待王命。一般來說新王即位的當天就會重新任命內史令隨後會給予前任內史令品階至少相當的官職。隻是蕭漠這個內史令直到新王即位的第三天仍然頂著“現任”二字。
即位的第三天易洛仿佛是終於想到蕭漠了。一個宮人將王命傳達給蕭漠——昌德宮晉見。
昌德宮離雍和宮不遠卻是一座冷宮——曾經幽禁王後沐雨的冷宮。
走進積滿灰塵的破敗宮殿蕭漠異常的平靜。穿過前殿他看到正殿中負手而立的易洛一身玄色王袍背對門正看著殿內的一幅楹聯。
“臣奉旨晉見吾王萬安!”蕭漠依禮參拜注意到殿內並非隻有王一人。
易洛轉過身冷淡地說了一句:“免禮蕭大人。”
蕭漠謝恩隨即聽到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
“草民沐清參見內史令大人。”
“不必多禮!”蕭漠謹慎地回答卻因為那熟悉又陌生的姓氏而心念微動有些明白易洛為何在此見他了。
在宣讀紫華君書寫的那份詔書時蕭漠便開始做迎接今天的準備了——當年正是他強行從沐王後手中奪過大王子命令宮衛將之押往昌德宮的。
易洛從不是寬厚之人在朝臣的風評中行事陰狠毒辣是最常出現的字眼蕭漠對此相當清楚。
蕭漠保持恭敬垂的姿態即使感覺到王若有所思的目光也始終沒有動彈直到那個溫文爾雅的聲音再次響起:“內史令大人還記得清嗎?”
清?沐清?沐……清!
蕭漠訝然抬頭看向站在王右手邊的沐清。
“沐公子!”蕭漠終於將眼前溫潤如玉的公子與當年白王身後那個故作老成的男孩聯係起來。
“王草民所言非虛吧?哪怕所有人都不記得草民了內史令大人也一定記得!”沐清愉悅地笑言。
易洛抬了一下唇角便當笑過了卻也真正看了一眼蕭漠話語如刀:“朕該想到的與白王有關的一切對父王忠心耿耿的內史令又怎麽會忘記呢?”
蕭漠坦然地承受了王的目光。
他一直知道這位王恨著白王。
一年前的事情更讓他知道了這位王對白王的恨意有多深。
他從那時便擔心這份恨意會讓易洛步入歧途。他也將這份擔心告訴了羽桓可是羽桓總是笑而不言。直到羽桓病重再次言及儲位時羽桓才對他搖頭歎息:“他也是白王的弟子!恨有多深在意便有多重!白子風啊……白家人……”
沐清笑容依舊眼中卻充滿懷念:“怎麽能忘?無論家人說了多少我都忘不了跟著白王身邊的日子!”
易洛揚眉蕭漠卻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
伸手按住表麵已然斑駁的寶座扶手易洛轉頭掩去自己的神色:“蕭大人朕打算仿聖朝舊製立尚書台將通政司從直秘監分出。而朕希望您繼續擔任內史令。”
蕭漠難掩一臉詫異之色。
他設想過很多就是沒想到易洛會說這樣一番話。
易洛撫過扶手上的每一個刻痕慢慢地說:“朕身邊除了沐清沒有可信之人而沐清是要拜相的內史令一職無人可當。”
“王相信微臣?”蕭漠無法不驚訝。
“先王選了朕而您對先王的忠心無可置疑!”易洛說得漠然“朕會永遠關閉昌德宮。”
原來如此。蕭漠懂了。
“臣敬從王命。”蕭漠答應畢竟易洛已經給出承諾。
“待紫華君回朝朕會宣布此事。在那之前請子靜繼續做好內史令的差使。”易洛改了稱呼。蕭漠字子靜。
“是。”蕭漠恭敬行禮。
“你先退下吧!”
偌大的昌德宮隻剩下易洛與沐清。沐清陪著易洛走過宮內的每一間房看著易洛將一扇扇殿門細心關上。兩人都沉默著。直到他們繞回正殿易洛將那扇沉重的烏木門合起緩緩走下漢白玉台階沐清看到易洛忽然轉身盯著那扇殿門出神。
“王?”
“沐清我一直說自己恨白王到今天我卻親自來關閉昌德宮。你說可不可笑?”易洛無奈地笑了輕聲問陪著自己一路走來的沐清。
沐清沒有笑緩緩走到他麵前很平靜地說:“王白王已經死了!”
“我也這麽對母親說過!”易洛失笑“是的!白王已經死了!母後也已經死了!我是東嵐的王!我現在是王!”他笑得放肆。
“是的!您現在是王!”沐清仍然沒有笑神色鄭重“您是東嵐王東嵐是最重要的。”
易洛收斂了笑容眼神瞬間變得冷淡而犀利:“你想說什麽?”
沐清毫無畏懼:“失去紫華君對東嵐意味著什麽您很清楚!”
易洛忽然笑了:“子純紫華君已經宣誓效忠了!”子純是沐清的字
“你相信那份效忠?”沐清覺得不可思議——易洛在那樣對待白初宜之後居然認為一份誓言便足以約束她!
“朕相信!”易洛轉過身往前殿行去“子純她是白王的女兒。”
“可是白王當年不是也走了嗎?”沐清的反問一針見血。
易洛的腳停頓了一下隨即便很肯定說:“可是他一直是東嵐的白王即使他不在東嵐!”
沐清沒有再反駁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王一點都不擔心先王的旨意嗎?”
易洛訝然失笑:“子純你竟擔心此事?若非考慮到東嵐將擁有明河穀地我怎麽會立尚書台?”稍一思忖他笑道:“不若你隨朕去趟維穀吧!”
“維穀?”
“取明河穀地最後一戰必在維穀。”
明河穀地是整個北方最肥沃的一塊土地卻隻有維穀一處險要可守之地也是因為維穀的存在明河穀地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自聖朝滅亡之後還從無哪一個國家能夠盡取明河穀地。
易洛說得肯定領命攻打維穀的江帆卻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紫華君在合原城頒下軍令兵分五路取孟津、當城、淮陽、靈城、維穀這五處取下明河穀地也就盡在掌握了。
江帆接到的軍令是取維穀。東嵐的軍功獎賞豐厚因此計算也尤為公正嚴格江帆能從一介軍士成為掌一營兵馬的將軍自然有過人之處但是麵對維穀他卻隻覺無可奈何。
維穀其實應該稱為維穀關但是因為聖朝的維穀之戰太有名反而沒人願意多加一個字了。維穀的工事占據著明河穀地的製高點背倚明河群山環繞更重要的是建於聖朝中期的淮渠令明河穀地成了千裏沃土而淮渠始於維穀。沒有維穀整個明河穀地都毫無價值。從聖朝建立維穀的城防工事以來就沒有從外部攻下維穀的記錄維穀幾經易主但是每一次都是守將主動投誠所致。江帆不認為自己比曆代名將高明但是這是軍令還與主帥的生死密切相關江帆隻能全力以赴。
維穀現屬於陳國事實上之前整個明河穀地都是陳國的。守將鍾皓並非什麽奇才但是憑借維穀地利之勢硬是讓江帆五天五夜毫無寸功。
五天五夜維穀內外血流成河。明知對方的意圖鍾皓毫無顧忌地擺出縮頭烏龜的架勢任江帆如何設計就是不出戰江帆也隻能強攻他自己親自披掛上陣。
老天卻似有意為難江帆陰沉了四天之後居然下起了大雨。這樣的天氣進攻變得毫無意義但是江帆卻不能下令停止。
正當他心急如焚之時卻聽大營方向傳來鳴金收兵之聲。
“誰下的令?”江帆氣急敗壞耳邊卻隻聽到眾將士的歡呼聲他下意識地望去。中軍大帳之上的江字旗也被一麵紫色的旌旗取代。
紫華君的旗幟是繡著銀龍的紫色旌旗。
那飛揚的紫旗上赫然是一條飛揚九天之姿的銀龍。
陣陣歡呼聲排山倒海而來。
君上到了!
他失敗了!
江帆隻覺得腦子裏繃緊的那根弦在瞬間斷了整個人都僵了。若非身旁的軍士扶了他一把他當場就能趴倒在地上。
“君上末將無能甘願受罰!”一進中軍帳江帆便跪地請罪。
“維穀本就是險要這地當年聖帝便是在此阻遏叛軍半數兵力如今的維穀守將鍾皓也確是良將你也就不必自責了!”坐在位的白初宜正在看地圖聽到這句話並不在意淡淡地開口勸慰同時示意部屬起身。
“可是末將打亂了君上的布局若不能在三日後盡取明河穀地……”江帆卻未站起依舊跪在地上心中極為自責——紫華君兵分五路四路兵馬皆完成了任務隻有他的一路被阻於維穀之前進退不得而距離先王的十日之限也隻剩下三天了。
白初宜抬頭唇邊浮上輕淺的笑意:“慕朗、衛胤、嵐真哪一個不是用兵如神之人不照樣被聖帝座下的無名之將阻於維穀?還是江帆你自認為已經越那三人了?”
“末將惶恐!”江帆的自責因此而略有平複“但是……”
“再說還有三天你認為本君拿不下維穀嗎?”知道他將要說什麽初宜端出君上的威嚴冷冷地質問“起來吧!”
“是!謝君上!”江帆不敢再多言匆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白初宜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地圖腦中飛快地思索應對之策大帳內一片寂靜分列兩側的十多位將領都一言不地默立著不敢打擾主帥的思路。
白初宜的目光一直停在地圖上那個標著“維穀”二字的小圈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攻下維穀有多麽不可能!可是不說羽桓的詔命隻說現在除維穀東嵐已控製了明河穀地的其餘地方但是不奪下維穀便等於是前功盡棄她不能允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不是不想從內部攻破可是鍾皓是陳國國君的心腹愛將又貴為國舅一門顯赫絕對不可能歸降因此可以說她必須從外麵攻進去才行!——這才是她真正需要締造的神話!
那就締造一個!——白初宜下了決心。
目光從維穀移開白初宜冷冷地看過地圖上一個個地名最終落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凝視了良久她終於微微一笑揚聲下令:“馮少瑋盧揚!”
“末將在!”兩名將領從隊列中站出在她麵前領命。
“從今晚起你們接替江帆所部從正麵硬攻維穀!明白了嗎?”白初宜沉聲問道。
“是!末將明白!”兩人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攻”維穀!
白初宜看向臉色頓時一片蒼白的江帆冷淡地下令:“江帆本君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這一次你要是出了一點差錯就不必回來請罪了!”
“是!”江帆立刻抖擻了精神跪下領命。
盡管紫華君的命令有些令人困惑但是對於這位主帥東嵐的將軍已經習慣服從了一年的時間足以令人相信她的每一道命令都是有意義的。
眾將離開後白初宜卻猶豫了看著地圖愣愣地出神。直到衛兵在帳外稟報:“君上營外有人持白王府令牌求見。”語氣不是很確定。
白初宜聞言皺眉卻還是道:“讓他進來吧!”
能持有白王府令牌的不是王府內的人便是她那幾位朋友。
能讓人用那般古怪語氣的隻有一位。
來人被兩名衛兵看著走進來一襲雪白流斛綾長袍頭帶雙龍捧珠式樣的金冠明明是富家公子哥的打扮卻學名士姿態手持一柄白羽扇。白初宜卒不忍睹地皺眉。
“在下寧湛寧子華拜見紫華君大人。”來人執禮周全倒令衛兵吃了一驚。
白初宜這時已恢複平靜並未理會他的行禮隻是問道:“白王府令牌你從何而來?”
寧湛直起身子:“在下想與君上做筆生意求到貴府總管門下才得的這塊令牌。”話語甚是恭敬卻仗著無人看見衝著白初宜做了鬼臉。
“什麽生意?”白初宜按捺下笑意擺手讓衛兵退下帳簾放下便再忍不住笑容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你跟風絮說便是何必來找我?”
“風絮能做主我也不用走這一趟了!幸好東嵐的軍紀好不然我的損失喲……”寧湛也十分不高興。
“行了行了!”白初宜知道一旦讓他再往下說沒一個時辰是收不住的連忙攔住話頭“我還有事你有事就快說。”
寧湛見她真的不耐煩便收斂的姿態簡潔明了地回答:“戰利品處理!”
白初宜立刻就明白了維穀不會有多少戰利品但是東嵐又豈會止步明河?明河以西直到祁山那綿延的丘陵不僅土地豐饒而且有豐富礦產寧湛就打的礦產的主意。但是對於戰利品的處理東嵐自有製度寧湛卻不是東嵐人她怎麽好答應?不過轉念一想再抬眼看他滿臉的笑容便不由冷哼一聲:“寧家少主好算計啊!”
“各取所需嘛!”寧湛半點都不臉紅眼下已錯過耕種東嵐最需要的是糧食來穩定民心“再說我可不是為寧家謀利的!你們個個隻管花錢若不是我……”
“是是是!你勞苦功高!”白初宜瞪了他一眼“你安排人跟著吧!我會交代的!”
寧湛高高地揚起頭:“一點誠意都沒有!虧我特地繞道來看你!”不過離開中軍帳時便恢複起初那幅公子哥模樣。
衛陽富之家的少主若不是真的關心她何必來戰場走一趟呢?畢竟攻下維穀東嵐未必會立刻渡河!
這便是朋友吧!其他人來不了隻有他還能找到這麽一個牽強的借口。
想要的不過是看看她的真實情況聽她像方才那樣說上一通話讓大家放心——她確實沒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