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怒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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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聽到馬車裏悠悠然傳來略微蒼老的女聲道:“娘娘果然好氣魄,淪落至此,依舊是不假顏色。”

    鄭妃怎會聽不出那聲音便是朱砂,鄭妃是鄭國貴族之後,雖然後來淪為歌姬,可是骨子裏的傲氣卻從未磨滅,鄭妃知道,此時遇上死對頭,恐怕再難托生,隻是她依舊抬著頭看著那馬車裏緩緩下來一個朱色衣衫的女子,那是鄭妃第一次見到朱砂真容,隻見朱砂扶著阿蘭從馬車上下來,在昏暗的月色裏,衣衫透著朱砂的清冷,一盞孤燈讓鄭妃看清了朱砂的樣子。

    朱砂看著吃驚的鄭妃,問:“怎麽了?不認識我了麽?我記得當年你進宮的時候,趙政一眼就將你從十幾個美人之中挑選了出來,扶蘇出世的時候,我還親自道賀,你忘了?”

    “你是朱砂?”鄭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聲音比自己還略微蒼老,可是容貌卻依舊是二八芳華的女子,直到這時鄭妃才明白,為何趙政一直將朱砂置於手心,唯恐不悅。

    見朱砂點點頭,鄭妃坦然道:“事已至此,姐姐何必再羞辱於我,要殺便殺。”朱砂笑了,道:“我若是要殺你,何苦在此與你多廢唇舌?”

    亦秋擋在鄭妃身前,鄭妃聞聽,有些驚訝,問道:“那你是為何?”

    “我也曾為人母,我知道痛斷肝腸的滋味,扶蘇很好,像極了趙政年輕時候的樣子,隻可惜,他身邊的人禍害了他,他的野心和手腕,也不若趙政一般剛強,你的柔弱,也帶給了扶蘇無盡的苦難。”

    “哼?成王敗寇,此後,你貴為太後,你的兒子貴為皇帝,你又何必挖苦於我。”鄭妃冷道。朱砂道:“我的兒子,若是像胡亥一般廢物,我定會親手殺了他,你信不信?”

    看見鄭妃驚訝的樣子,朱砂又道:“宮中曾有傳聞,胡亥是戾姬親生,並非我親子,這是真的,你與我相識已久,應該知道我的脾氣秉性,若是人敬我一尺,我不會趕盡殺絕,可是戾姬觸碰了我的底線,我向來甚少親手殺人,她是其一。”

    朱砂又想起多年前的情景,心中不悅,聽朱砂訴說前塵,鄭妃有些後怕,朱砂看了一眼鄭妃,繼續道:“我不會殺你,你有個好兒子,那是我所沒有的,我雖然跋扈,不至無理,你以為就憑你們幾人能逃出去麽?”

    鄭妃不語,亦秋看著朱砂,知道朱砂方才一言的意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朱妃娘娘饒命,娘娘若是救我家娘娘一命,亦秋願代鄭妃娘娘一死!”鄭妃連忙拉起亦秋,道:“你這是幹什麽,求她做什麽,橫豎一死,怕她作甚?”

    “亦秋的命不值錢,可是娘娘,您不能不為公子考慮啊!”亦秋的話點醒了鄭妃,鄭妃如夢初醒,看著眼前的女人,咬了咬牙,跪倒在地,懇切道:“請……請朱姐姐,不要難為我兒,妹妹一死,死不足惜,還請娘娘諒解我這個做娘的苦心,妹妹死後,求姐姐放我兒一馬。”說罷,鄭妃就想從袖口裏掏出匕首自盡,阿蘭眼疾手快,一腳踢翻了那匕首。

    朱砂看著跪在地上的鄭妃,使了個眼色,兩旁丫鬟攙起鄭妃,朱砂道:“我方才說過,我若是要殺你,何苦在此與你多廢唇舌?這馬車雖舊,可是十分堅固,不會有人懷疑是宮中的馬車,你們帶上我的令牌,出得鹹陽宮,若是有人攔路,亮出令牌,可保無虞。”

    鄭妃驚訝的看著朱砂,朱砂道:“我受你這一跪,納你一聲姐姐,就不會逼你走上絕路,你記著,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否則,我救不了你們第二次。”朱砂說罷,轉身離去,鄭妃看著朱砂一襲紅衣,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心中充滿了疑問。亦秋手中握著朱砂的令牌,道:“娘娘,我們上路吧!”鄭妃一咬牙,上了馬車,亦秋駕馬,奪路而去。

    扶蘇一夜未眠,想起回到鹹陽的種種,到現在為止,詭影伯嬰也沒回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女又是否安好,送出去的求援信到現在也沒有回音,蒙毅蒙恬兩兄弟不知是否安好,亦秋和鄭妃走了許久,不知是否出得皇宮,是否安好。扶蘇心裏牽掛的都是別人,到了最後,想到了自己,看著偌大的宮殿,宮人不在,空洞得隻剩自己,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扶蘇此時,好似一個孤家寡人,被旁人孤立在宮中,就像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臨近黎明,扶蘇昏昏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門咣當的一聲打開了,是千雨千寒的聲音,隻聽到二人緊張非常,扶蘇似是從夢中醒來,聽見千寒道:“來了,他們來了!”

    扶蘇看到幾個太監手裏捧著一落衣衫,一種宮女手裏拿著穿戴,扶蘇不知他們要做什麽,隻聽領頭太監道:“趙總管有令,請長公子沐浴更衣,返回公子宮外舒屬山府邸。”

    “舒屬山?”扶蘇再聽到這個名字,已經有些陌生,還記得依稀是十多年前,秦皇賜給扶蘇的府邸,自己在那裏住過的時間不超過半年,便出征在外,現在早已對這個地方十分陌生,扶蘇看著那些站在他麵前的宮人太監,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看著自己衣衫不整,臉上還掛著淚痕,勉強點了點頭,千寒會意,從太監手裏接過換洗衣物,二人陪著扶蘇入室;那時千雨千寒第一次伺候扶蘇更衣沐浴,梳整已畢,扶蘇看著鏡中的自己,頭一次覺得自己無能,不禁自嘲一笑。千寒手持一把寒光泠泠的寶劍遞給扶蘇,千寒道:“這柄劍,是小姐的,可是小姐從未用過,千寒轉贈公子,望公子福澤深厚,得天庇佑。”扶蘇結果那炳寶劍,點了點都,跨在腰間,走出殿外,早有一人立於殿上等候已久,扶蘇定睛一看,不認識。

    扶蘇走到殿上,閻樂看見扶蘇,微微欠身一禮,道:“卑職鹹陽縣令閻樂見過長公子,卑職前來,是奉中車府令趙總管之命,宣:新皇尚未登基,宮中一切事宜有待整頓,趙總管有令,宮中公子全部遣返回各自府邸,若無府邸者,留於宮內,不得外出,一切等新皇登基後再行定奪。”

    扶蘇隻覺好笑,道:“新皇尚未下旨,趙高何來這許多話,我皇室中事何時輪得到外人插言。”

    閻樂歪嘴一笑,道:“長公子多慮了,新皇年幼,宮中大小事宜全權交托朱妃娘娘和趙總管打理,趙總管頒下此令之前,已得到新皇和朱妃娘娘準許,還請長公子不要為難卑職。”

    扶蘇看著閻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但是看著宮門外一種手持兵器的侍衛就知道,恐怕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不死心仍舊道:“若是我不去呢?”

    閻樂抬起頭,看著扶蘇,道:“趙總管讓卑職提醒長公子,鄭妃娘娘已經在舒屬山上的府邸等候宮長公子大駕。”

    扶蘇聞聽倒吸一口冷氣,震驚的看著閻樂說不出話來,閻樂冷笑道:“公子還是隨卑職走吧!”扶蘇看著眼前此人,真恨不得拔劍殺了他,千寒攔住扶蘇,扶蘇亦知此時不易輕舉妄動,終將妥協,拂袖而去。

    扶蘇跨上高頭大馬,千雨千寒跟在身後,閻樂疑慮,問:“公子容卑職一問,這二人是何人?”

    扶蘇道:“是我的貼身侍婢,怎麽,我此時連兩個侍婢也都不能帶了麽?”

    “哦,那是自然可以的,來人啊!護送長公子離宮!”閻樂好大的威嚴,大喝一聲,隻看到烏泱泱的人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扶蘇認得,那些人是趙高的心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最後看了一眼鹹陽宮,在侍衛護送下揚長而去。

    路上,扶蘇看著前後簇擁著的侍衛,密密麻麻,想來,那些人是在監視扶蘇,奈何扶蘇現在已經是孤家寡人,孤立無援,身邊雖然跟著千雨千寒,可是扶蘇心裏卻說不出的難受。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出了鹹陽城,路上漸漸荒涼了起來,秋意漸濃,一路淒涼,扶蘇不知道,此去還能不能再回鹹陽,悲憤交加,想起女又,想起鄭妃,想起蒙家兄弟,淚濕雙眼。已然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前方停了下來,扶蘇隻覺得奇怪,問:“到了?”

    見兩旁樹木凋零,早已遠離官道,耳邊響起河水奔流而過的聲音,看著不遠處一條大河經過,忽然想起回宮之時,此處並未有河水,隻聽到一旁的閻樂道:“沒有,此處,不是舒屬山。”

    “什麽?”扶蘇驚訝看著閻樂。正欲發作,好在手中還留著一柄長劍,橫劍指向閻樂,閻樂一時間沒想到扶蘇會如此,也是大驚失色,道:“長公子想做什麽?”

    扶蘇笑道:“這正是我要問你才是,你想做什麽?你不過是區區鹹陽縣令,竟然有膽子帶我來這荒蕪之地,你意欲何為?”閻樂也是嚇得大驚失色,道:“長公子容稟,卑職的確是奉了趙總管之令帶公子前往舒屬山,隻是不知何故隊伍停了下來。”閻樂趨於扶蘇冷劍,此時扶蘇的劍已經在閻樂的脖子劃破了一層皮,扶蘇並未相信,隻道:“本公子此刻改變主意了,不去舒屬山,叫你的人都撤走!”

    扶蘇一個跳躍,跳到閻樂馬上,從背後挾持閻樂,閻樂隻道:“長公子若是真信不過卑職,就請長公子殺了卑職吧,卑職若是死了,你倒是看看,還能不能衝出這片……!”見閻樂也如此蠻橫,扶蘇也鐵下心腸,未等閻樂說完,一蹬馬提登,閻樂的馬就一溜煙的跑開了,一眾侍衛趨於閻樂安危不敢做聲,隻聽到一個副將大喊道:“快派人通知趙總管!弓箭手何在!”扶蘇聽見那人要派弓箭手,加快了速度,閻樂幾欲掙脫,扶蘇雖不擅武力,可事到如今也是拚死掙紮,隻見扶蘇劍柄在閻樂後頸重重一擊,閻樂昏死過去,倒在馬背上,扶蘇駕著馬,有人試圖攔截住他,扶蘇也閃躲開來,一時間,一百多人的侍衛竟然還抵擋不住扶蘇的衝擊。千雨千寒也不甘示弱,護衛在扶蘇身邊,打發幾個凡夫俗子還是不在話下的,此時變看到不遠處一個官兵摸樣的男子衝到扶蘇身邊,走近一看,扶蘇認得,那是亦秋,扶蘇大駭,道:“你怎麽在此,我娘呢?”

    亦秋道:“娘娘安好,我不放心,定要回來,求公子原諒!”扶蘇知道鄭妃安好便無暇多問,和亦秋千雨千寒二人殺出一條血路。扶蘇領頭衝出大路,躲進山中,此時來到一處陡峭絕壁,對麵便是懸崖,沒有去路,腳下便是湍急的河水,後麵響起追兵的鐵蹄,跳下馬來,看著那石壁光潔如玉,雖有汙點,可瑕不遮瑜,想起自己淪落至今,身邊一個能幫自己的人都沒有,且不知他們是生是死,自己活了將近三十年,在皇室中長大,但一直謙遜有加愛民如子,本是秦皇的嫡長子,名聲在外,卻因為在朝中無勢,被趙高李斯誣陷,扶蘇不禁長歎,想起小時候趙政對自己的教誨,教自己要恩威並施,方能服眾,可歎扶蘇,沒能做到這一點。

    此時後有追兵,前無去路,扶蘇不知道他即將要麵對的是什麽,自己該如何麵對這一切。千寒道:“公子莫怕,我二人還有些本事,不如,我二人馱著你度過這條河,便可得脫升天。”扶蘇心中寧靜了下來,耳邊官兵的叫喊聲越來越大,他看著來路的方向,一眾軍隊一下子擠滿了石崖,扶蘇看著堆集在他身邊的眾官兵,再一看,映入眼簾的,是趙高,亦是三途。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三途記得,從扶蘇這孩子一出世,自己就覺得這人此後會對自己有所影響,扶蘇的出現讓三途一直覺得芒刺在背,所以在趙政麵前明裏暗裏處處擠兌彈劾,以至後來不惜動用咒月下毒暗害,三途亦覺得此舉不是君子所為,可是三途還是忍不住如此做了,咒月都沒能殺死的扶蘇,日後果然成了三途的心腹大患,三途在權勢上不懼扶蘇,對於女又,三途算是恨毒了此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扶蘇亦是恨得牙癢癢,道:“果然是你要殺我!”

    三途安坐馬上,看著不遠處的扶蘇,笑道:“你是先皇長子,本應賢德敦厚,愛民如子,隻可惜,自小,你便為人不孝,忤逆先皇,士卒多耗,對大秦更是無尺寸之功;新皇念你是先皇長子,讓你安居舒屬山,頤養天年,可惜你非但有逆聖旨,還挾製鹹陽縣令逃脫至此,長公子,若你是趙高,你會如何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