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幻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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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

    “香燃盡的時候如果你還沒有回答我那麽就準備著‘訣別’吧……”

    “以瀾滄為界勒住你的戰馬!如果非要強行吞並整個武林的話請想想你將要付出的代價——如果你不想她成為月神的祭品的話。”

    隻聽得到話語然而努力地看著四周他卻無法看到任何清晰的東西。一切仿佛是虛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層嫋嫋升起的水霧——他隻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是無數穿著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著機械的膜拜狀奇怪的誦唱之聲如波濤般傳入耳膜——

    “在巨屋中在火屋中

    “在清點一切歲月的黑暗中

    “請神——

    “告知我的本名!

    “當月自那一處升起

    “眾神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

    “但願但願此時——

    “我也能記起自己的本名!”

    聲音帶著奇異的音韻和唱腔如潮水一樣慢慢漫進人的耳膜從耳至腦、至心……讓他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一時間似乎時間都已經靜止——隻看見唯一一點清晰的火光:那檀香的光在慢慢移動、黯淡下去!

    他無法回答隻有冷汗涔涔而下。

    “時辰到了……祭典開始!”

    那個聲音毫不留情地宣布忽然間——四周變成了血紅!火!是四處燃燒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卻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沒了!她在火裏……她在火裏!

    “阿靖!阿靖!”他終於忍不住脫口驚呼出來用力地撥開迷霧四處尋覓著對著那虛空中的聲音厲聲喊“——住手!快滅火!放她出來放她出來!——我答應你們!”

    “遲了……已經遲了……”

    “焚燒一切的紅蓮火焰一旦燃起將燒盡三界裏的所有罪孽……”

    “住口!讓她出來!”他想斬開重重的迷霧卻現那卻是如水一般地毫不留痕跡……他不知道她在哪裏然而他知道她在火裏……在烈焰的焚燒裏!“放她出來!快讓她出來!”

    他開始失去了控製一直往火焰的深處衝去——

    “施主請止步!”

    忽然有什麽清冷如水的東西滴了下來徹骨寒冷讓他神誌忽然一清!

    ※※※※※

    “大哥!大哥!快醒醒!……快醒醒!”陡然間旁邊有近在咫尺的真切的呼喊同時感到有人用力地晃動著自己的雙肩。他睜開眼睛是熟悉的書齋裏的擺設然後看見的是三弟南楚焦急擔憂的臉——

    “大哥……你被魘住了。剛才你的額頭和全身忽然象火燒一樣的燙!”南楚沉靜的眼睛裏也有掩飾不了擔心和失措——“靖姑娘料的不錯果然是有邪魅入侵!”

    “哦?”他卻隻是淡淡回應了一聲想著方才假寐時候的夢心裏也有異樣的不安。

    “幸虧明鏡大師及時喝破大哥才醒過來——”順著南楚的目光他看見了旁邊正合十默誦著的老僧——僧人的手上還有一個淨瓶方才自己額上的水隻怕也是這位彈上去的。

    “……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夢想……”然聽老僧不停誦著的居然是那部號稱所有經文之“心”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許久等老僧念完了以後他們才看見開眼後的老僧眼睛布滿了血絲——仿佛火一般的血絲!

    “施主……方才你被困在那人的用靈力結成的‘界’裏頭了。好厲害的術法……這一次是僥幸對方沒有出全力要是——唉隻怕貧僧也不能抵擋啊。”

    “世上果然有所謂的術法和幻力嗎?”蕭憶情啜了一口茶滋潤了喉嚨更加驚訝地覺喉嚨裏居然真的有火的氣息!但是他隻是靜靜地問“拜月教的術法是佛、道、儒中的哪一流派?——中原可有能壓製它的方法?”

    老僧緩緩搖頭:“不瞞施主……拜月教不屬於任何流派傳說是以道教為主結合了遠自西域東瀛的術法和苗疆的巫蠱之道以月為最高神明以教主為凡世最高領袖。自開創出來後流傳於兩廣雲滇之地已有一百多年教徒無數勢力龐大。

    “不過據老衲所知雖然在苗疆信教之人眾多但是大部分人卻隻是信奉教義的一般教徒而已連教主都是不修習術法而潛心研究教義之人——真正懂得術法的教中不會過十個人再加上地方偏遠所以在中原一帶對於拜月教的所知很少也不足為奇了。”

    蕭憶情微微頷——看來自己一開始就派阿靖去大理果然沒有錯誤啊……本來是想借助風雨組織的力量先除去拜月教裏最棘手人物的但出乎意料的秋護玉居然拒絕了。

    “那麽大師可知道‘迦若’這個人?”他問。

    “迦若?”老僧身子一顫手裏的淨瓶不自覺的一傾水濺出了少許。

    “就是拜月教的大祭司。”南楚在一邊輕輕補充“苗人的傳言和教徒的描述並不可靠我們搜集來的資料裏卻沒有絲毫他的過去曆史和師承來曆。我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厲害的一個人物?”

    “枝上繁花天心明月。”驀然間明鏡大師手執念珠默誦然後開口打斷了南楚的話——“錯了他已經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一時間連蕭憶情的臉色都沉了沉但是還是不說什麽。

    “難道他還真的是神不成?”南楚揚眉冷笑手按上了腰畔的劍柄。

    “阿彌陀佛……或許是。”老僧合十淡淡答道“靈力如此看破紅塵生死出三界五行他的修為已經到達了飛升之境——在凡人眼裏已經是神了。”

    “就是說……以凡人之軀是根本無法和他相抗衡的嗎?”聽雪樓主終於問目光深沉莫測“用武之道根本不能和術法相對抗嗎?”一邊問他雙手開始不自禁地微顫起來有無法掩飾的恐懼預感傳來——

    阿靖!……

    “撤!”眼看著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鍾木華知道這個破廟中的神秘人實在是太厲害立刻下了命令“我來斷後快回去稟告靖姑娘!”

    顧不上收拾同伴的屍體聽雪樓殘餘的子弟立刻往外衝去——

    “鍾老!門、門不見了!”陡然間先到門邊的一名幫中子弟出了駭然的喊叫。

    “蠢材!莫嚇破了膽、看花了眼!——聽雪樓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白老人一邊全身心地戒備著破廟中那個不知隱身何處的神秘人一邊嗬斥著屬下慢慢往外麵退去。

    “老天!門、門呢?門真的不見了!”然身後樓中弟子人的叫更加眾多幾乎所有人都出了驚訝恐怖的呼喊他終於忍不住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

    他的臉忽然因為恐懼而抽搐!——果然門沒有了!在原來進來的地方門沒有了!

    “擅闖神廟者——死。”

    昏暗破爛的廟裏某一處忽然傳來了冷冷的聲音宛如空穀回聲般縈繞。

    聲音方起鍾木華閃電般地飛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一刀砍了過去!

    “啊!……”慘叫聲響起刀砍中的是血肉之軀。然而定睛一看刀上麵容扭曲的卻居然是自己手下的一名子弟!“鍾老……為什麽、為什麽……”

    白老人駭然抽刀死屍撲倒血流了一地。

    身後子弟雖然悍勇但是看見如此詭異的局麵也不由驚呆在當地!

    “快逃啊……不管了把牆砍倒吧!”終於有人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然後瘋狂般地動手開始抽刀往黃土牆上砍去。然奇怪地刀落之處感覺居然是軟綿綿的。

    “噗!”忽然間牆裏噴出了鮮血!

    “為什麽……為什麽砍我?……”牆問帶著震驚和不敢相信然後緩緩癱倒——倒地後卻竟然化成了並肩作戰的聽雪樓的同伴!

    在死人倒下以後那一道黃土牆還是在原來的地方。

    拿刀的子弟駭然尖叫神誌昏亂已極隻顧拚命揮刀亂舞護住周身——“妖怪!妖怪!”

    “以汝之血肉為祭獻月神之美酒……”廟裏又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撲簌簌一聲輕響角落裏忽然飛出了一群五彩的蝴蝶如幽靈般飛向剩下活著的子弟。

    滇中氣候溫暖本來就多蝶類大理更有著名的蝴蝶泉——但是在這樣恐怖的夜晚看見那些美麗不可方物的蝴蝶每個人心裏都冒起了寒意……可是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所有人隻是又恐懼又沉醉地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那些美麗動物的翩然靠近。

    鍾木華全身冷汗心裏雖然在告訴自己要立刻拔刀但是偏偏身體卻仿佛在沉睡。

    蝶在一些子弟身上落下了然後從容優雅地展開卷曲的針狀尖管刺入脖子上的動脈……一個子弟兩個子弟……慢慢地所有人都帶著驚懼交加的神色倒下了。

    妖怪!妖怪!他一遍遍在心底駭極而呼可是沒辦法挪動身體……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一隻絢爛無比的彩蝶緩緩飛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吸管慢慢展開——

    “唰!——”

    忽然他覺得刹間有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氣破空而來直斬向他!他不由閉上了眼睛。

    “快帶子弟們走!”陡然身邊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一推之下他登時現身體重新可以移動了——“靖姑娘!”

    他驚喜地脫口呼了出來隻看見緋色的劍光如同閃電一樣在破廟裏四處回翔一隻隻絢爛的蝴蝶在劍光裏被斬為兩段!——

    然蝴蝶落地後卻居然化成了一片片紙灰!

    還沒有死去的弟子都恢複了知覺每個人都低聲驚呼:“靖姑娘!靖姑娘來了!”

    陡然間似乎戰意重新燃起。

    “鍾老快帶他們走!”斬落了最後一隻蝴蝶後一身緋衣的女子落在破廟堂中靜靜地執劍凝視著某一處虛空頭也不回地對屬下斷然吩咐。

    “可是屬下怎麽可以讓姑娘一個人……”鍾木華知道那個神秘人的厲害不由擔心。

    “你們在這裏也是送死!以你們的能力又如何能抗拒術法?”阿靖解釋了一句已經不耐煩起來厲聲道“快走!這裏我來對付就行了!——我替你們破開了迷障快走吧!”

    鍾木華和聽雪樓眾弟子回頭赫然看見廟門已經重新在原來的位置上出現!

    一行人不敢多耽擱立刻從那個神秘的廟裏魚貫而出。

    門外正是滿月時分月華如水繁星滿天。在呼吸到野外清新的空氣和感受到拂麵的微風時所有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立刻回去告訴樓主:對手的實力比預先想的要強很多!請他立刻加派人手過來!——記住了一般的武林高手沒有用要派術士和陰陽師過來!”

    在退出廟門的時候鍾木華聽見了靖姑娘用傳音入密吩咐。

    ※※※※※

    “這種撒豆成兵的小伎倆也隻能對付一般人。——既然我們碰上了祭司大人就不要用障眼法躲躲藏藏了不妨拿出一些真功夫給阿靖看看罷!”空蕩蕩的廟宇中緋衣少女負手握劍輕輕揚眉冷笑對著空空如也的月神龕說著話。

    話音未落神龕上忽然隱隱約約地現出一個人來——仿佛是煙霧的緩緩凝聚幻化出了人形。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長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際等到他緩緩轉過頭來的時候有寶石的光輝在他間閃動。

    他右手輕輕抬起淩空畫了一個奇異的符號——忽然間神廟的地上有烈烈的火焰分兩路燒了過來把她圍在了火焰中間!

    “稍微厲害了一點……不過還是障眼法!”她揚眉繼續冷笑蓮足輕抬安然從火上踏了過去“這不是真火——隻是幻象而已……”

    腳步剛踏出火圈忽然間頭頂勁風襲來!——她縱身飛出半空中如飛燕回翔般淩空一個轉身輕輕巧巧地避了過去隻聽一聲巨響一塊大石從天而降已經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揮劍輕觸完全是金石交擊的聲音不是假象。

    “飛來石?”她終於頷微微笑道“五行搬運大法……閣下終於露了一點真功夫了。”

    “你就是聽雪樓的舒靖容?”白衣男子終於開口聲音如同空穀回聲一般縹緲目光驚電般落在廟中那個緋衣的女子身上帶了一絲詫異。

    女郎微微點頭:“迦若公子幸會了。”

    然而語氣驀然一轉聽雪樓的女領主冷冷道:“方才閣下竟用術法殺我聽雪樓子弟!——祭司難道不知用陰陽術殺害不會術法的普通人是觸犯法家大忌的嗎?!”

    似乎被她的責問弄的怔了一下迦若輕輕抬手用右手食指撫摩著額環正中的一顆寶石淡然道:“——既然你懂得一點術法的皮毛就不該不自量力地來向我挑戰。”

    “聽雪樓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中原武林已經在他囊中蕭憶情卻居然連滇南漠北之地也要染指……身為拜月教的祭司我隻有把對月神不敬的人全部殺死!”

    淡淡地說著話陡然間他頭頂出現了三尺靈光!那是修行極深之人才擁有的無上法力的象征——那幾乎接近於神的力量!

    阿靖的手指暗中用力握緊了劍——她再次覺麵前的人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即使是她當年的師傅也未曾在術法修為上達到這樣的境地啊……

    “術法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施用的法術越高明那麽反過來作用在你身上的也越厲害——要殺我你自己也一定要付出相當代價的。至少你要用分血大法那樣的陰陽術才能夠製住我吧?”

    雖然掌心裏已經有微微的冷汗她還是站在那裏從容地對著神龕上那個白衣男子說話。她已經無法後退。麵對著術法先要意誌絕對堅強如果一旦出現動搖便更容易被對方所趁。

    迦若的目光再一次閃出了驚訝之意——

    “居然能說出分血大法的名字……聽雪樓的靖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可惜……為何你們聽雪樓妄圖並吞拜月教?而你為何又站在蕭憶情那一方?天意如此……莫怪我毀棄世間英才。”

    有微微的冷笑從他的嘴角逸出冰藍色的眼睛裏忽然有閃電般的亮光!——

    “不用分血大法一樣可以殺了你!”

    阿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手中的劍如同一襲羽衣一般展開全身籠罩在了緋色的光華之內。然她的身形方才一動迦若的雙手已經虛合在胸前作膜拜狀嘴裏吐出了奇異的咒語——“可依陀洛阿梵密托安諦。”

    這是、這是在……召喚式神!

    不過……好熟悉的咒語啊……

    已經來不及在多想阿靖的眼中忽然閃現出極其淩厲的殺氣。在額環上寶石光輝閃動之際她已經看見虛空中有煙霧陡然凝結迅幻化成了凶猛異獸之狀、猛撲而來!

    “饕餮!”看見人臉羊身的猛獸露出尖利的獠牙全身雪白的長毛如風一般舞動阿靖脫口驚呼——那種上古傳說中食人的魔獸!

    她的眼色不易覺察的變了變瞟了神壇上的迦若一眼刹那間似乎有什麽微妙的神色變化掠過她的眼眸。然而同時她手中的血薇劍卻是片刻不遲的刺向猛獸劍尖如同蟬翼一般顫動著展開瞬間變幻萬方不知攻向何處。

    猛獸咆哮立起帶動的勁風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阿靖不退反進手中的劍直刺饕餮頸下的三寸饕餮的動作居然快的驚人一轉頭立刻用獠牙格住了劍刃——那樣的幻獸居然用獠牙擋住了鋒利無比的血薇劍!饕餮同時大吼有炎炎的烈火從口中噴出。

    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忽然緋紅色的光華從劍刃上瞬間升起在劍尖吞吐不定——劍氣!在不能再進一步的情況下她用內力將劍氣從劍尖生生逼出閃電一般刺入猛獸的頸下三寸之處!緋紅色的劍氣宛如真實的兵刃一般直刺入幻獸的體內去。

    饕餮再次負痛咆哮跳了起來口裏的烈火更加猛烈吞吐到方圓三丈的範圍。此時一人一獸的距離已經是非常的近那一瞬間看著饕餮額頭上那一處朱紅驀然有異常熟悉的感覺在緋衣女子的心中泛起。

    阿靖的臉色微微一變脫口低呼:“啊?”

    在火焰轉為藍色的瞬間阿靖足尖一點已經從地上躍起淩空回旋右手中的劍忽然煥出了絢麗之極的光芒竟然壓過了火光!

    劍光橫空的時候矯若遊龍驚起一劍就割斷了烈火!——然後緋紅色的劍光如同煙火般散開聚為三點星光迅之極的滑落順著淩空一擊的去勢刺向饕餮的額頭。

    麵紗揚起禦劍臨風的緋衣女子眼神烈烈眉頭微微蹙起眼色冷冽而倔強——看入白衣祭司的眼中連伽若居然都忍不住一怔。

    ——那樣的眼神……竟有令他驀然一動的記憶。

    其實在看見聽雪樓女領主袖中流出那一道緋紅色的劍光的刹那他就有強烈的不安的預感——此次迎戰聽雪樓司星女史冰陵曾為他占卜過吉凶然而結果卻是令拜月教所有人都臉色蒼白:

    星宿相逢客星妨主大凶。

    “滄海龍戰!”

    看著那三點飄忽不定的劍光伽若眼色驀然劇烈的變了脫口而出。同時他抬起了手想要召喚回式神——那帶著寶石指環的手指居然是顫抖的。然而已經晚了。

    阿靖的劍驚電般的落在了饕餮頭上。

    然而聽到了大祭司忽然間脫口而出的招式名字緋衣女子的手也是劇烈的一震。在觸及幻獸額頭時她手腕一轉劍柄下壓劍尖平削隻是唰地一聲敲擊在饕餮的鼻梁上。

    “嚏!”出乎意料那個凶猛的幻獸忽然怔住了那輕輕一擊似乎正騷到了它的癢處饕餮站在原地左右搖頭打了個響鼻然後忍不住的繼續噴嚏連連。

    “啊?……”片刻間執劍指住猛獸的緋衣女子終於徹底的呆住了眼神瞬間萬變。阿靖的劍在饕餮的雙目之間頓住手仿佛忽然間無力了劍再也刺不下去。

    幻獸的主人仿佛在那一個刹那也被施了定身術居然忘了趁著這個空擋出手伽若的手抬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卻不知道是指向人還是獸。

    然而阿靖的行動更反常——她居然完全忘了麵對的是如何可怕的對手也忘了眼前這隻幻獸是以人為食的饕餮她隻是抬手緩慢地摩挲著幻獸雪白的鼻梁和下頷仿佛看著一隻馴養的寵物。

    奇怪的是饕餮居然沒有一絲凶狠的反應反而溫馴的垂下頭享受似的半眯起了眼睛湊過來嗅著身邊人似乎認出了什麽眼神越的馴服和歡躍起來。

    “……朱朱。”

    眼色恍惚的站了片刻忽然間有低低顫抖的兩個字從阿靖的嘴角滑落。

    “嗤呼——”饕餮對於這個稱呼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伸出舌頭舔了舔緋衣女子的手同時將類似人的臉湊了過來偎在她懷中。

    “果然是……”阿靖臉色一直是恍惚的這對於一向來冷漠從容的她來說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久曆江湖連她的心都變得和劍一樣寒冷。然而此刻在人臉羊身的饕餮親熱的湊過來時“叮”的一聲血薇劍居然從她劇烈抖的手中滑落地麵。

    阿靖的手居然已經抓不住她視為生命的血薇。

    “天……真的是……”緋衣女子的手撫摸著幻獸攀上了那一對蜷曲的角手心裏粗礪的感覺是真真實實的卻依然宛如夢境——那十年前讓她曾經死過一次的夢!

    幻獸一旦誕生就選擇主人與主人氣脈相通——如果這隻幻獸就是朱朱的話……那麽它的主人豈不是——?!

    雖然手已經顫抖的不受控製阿靖卻霍然回頭。

    那麽近的距離一回頭她就看見了拜月教大祭司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中原罕見的深藍色猶如深邃而泛著冷光的大海。

    果然……是那樣的眼睛。沒有錯。

    仿佛遭遇雷擊阿靖身子猛烈一震眼神渙散了又凝聚眼前的人也是模糊了又清晰。

    往日最慘酷、最痛苦的回憶忽然間就在眼前來了又去的徘徊。

    不可能……不可能還是今天這樣……

    “滄海龍戰血玄黃披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間仿佛也是在證實什麽一樣深深的打量著她對麵的白衣人緩緩吟出了一詩。熟悉的句讀熟悉的語氣熟悉的句子——那十年來一直隻是在她最隱秘的夢中縈繞的句子!

    真的是他……

    陡然間阿靖反而安靜了下來仿佛想說什麽卻頓了一下隻是迅回身足尖輕踢“唰”的一聲血薇劍如同血光從地下一躍而起!

    伽若驀然退開一步招手喚回了幻獸劇烈波動後的眼睛刹那間又恢複了平靜。仿佛這時才記起對方的身份眼色冷漠而充滿了戒備。饕餮有些戀戀不舍但是身子還是在主人的操控下變得稀薄慢慢地淡去消失。

    阿靖反手拔劍然而卻沒有進攻的意思死死的看著麵前白衣披的祭司忽然清嘯一聲抽劍淩空——片刻之間遊走神廟四處仿佛化身千萬緋紅色的光芒陡然間籠罩了整個房間劍氣淩厲的讓人不能喘息。

    滄海龍戰。

    披長歌。

    易水人去。

    明月如霜。

    那一個瞬間劍光橫空之處她一口氣揮灑出連續的四式——即使進入江湖闖蕩這麽多年這四招也隻有在一個人麵前才使全過——

    那還是她兩年前在洛陽第一次遇見聽雪樓主的時候。那一年她二十一歲。

    收劍她默然獨立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隻是側頭靜靜看著神壇上那個人——那個白袍黑的男子結了一個防禦術法的手印看著她當空舞劍——他的額上束著寶石的環衣袂上佩戴著苗疆最珍貴的靈草這個人仿佛夢幻一般不真實。

    是十年前那個少年麽?是他麽?

    難道那個她以為一去不回的最慘烈的回憶又回來遮住她的眼睛了麽?

    “怎麽會是你……聽雪樓的靖姑娘……?”不可思議的看著當空劍舞後飄落的女子看著她手中清光絕世的血薇遲疑著仿佛隔了十年的時空伽若終於在神壇上緩緩叫出了一個名字。

    “冥兒。”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可思議的震驚和歎息宛如空穀回聲。

    然而這一個稱呼並沒有引起阿靖的回應。仿佛被這個聲音引了什麽回憶她的手忽然捂住了頭似乎腦中有什麽要爆裂開來一樣欲言又止。

    驀地她轉身從神壇上奔了下去。她要靜下來!她要靜下來想清楚今天晚上遇到的是怎麽一回事!眼前似乎都是幻境——仿佛她一出聲就會驚破所有的迷夢。

    心神一失她再也無法看破那些魔障一直往那些幻覺中的出口奔去。她的腳步落處神廟中那些原先不敢攖其劍氣的幻蝶紛紛重新飛起圍繞著她舒展開長長的吸盤來。然而那個失神的女子根本懶得去顧及逼近身邊的危險。

    “去。”驀然神壇上的祭司衣袖一拂一聲低叱後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不見。

    門依然在原來的地方緋衣女子的手觸到了破舊的木門然後死命一推合身衝了出去。

    她的長長的秀在風中劃出了一道弧線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她轉身時伽若看見她的手從眼角迅的擦過。

    ※※※※※

    夜色蒼茫。

    伽若歎息了一聲從神廟裏麵走了出來他沒有推門隻是輕輕鬆鬆的穿過那些土牆他的身體已經幻若無物——自小修習術法靈力驚人。而自從二十五歲那年起得逢奇遇的他在術法上達到了驚人的境界如今早已經做到了破除一切凡障。

    然而他的內心呢?真的已經破除了一切凡障麽?

    他不知道……以前他以為自己是已經做到了空無一物的境界——至少在十年前那一場噩夢之後重生的他無論在心境和修行上都已經提升到了新的境界。

    而入拜月教以來修習教中密法日日靜坐觀心早已是不知人世物我兩忘。

    但是他現在隔了十年再叫出那個熟悉的名字的時候他的心猛烈的跳動起來——也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苦笑原來他仍舊是有心的。

    這十年前的往事無論在三個人中哪一個的心理都是永遠無法消磨得烙印罷?

    “祭司大人……”腳下忽然有人輕聲稟報他一怔才回過了神。不知不覺他居然已經從神廟裏走出了很遠一直到了廟外的那片榕樹林中。祭司的眼睛略略下掃看見了草中埋伏著的拜月教弟子他們都恭敬的匍匐著不敢抬頭看教中的神話一眼。

    凡拜月教弟子見教主與祭司必匍匐低頭說話違者剜目。平日裏連他走的路上都必須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如果他走過後白色的長袍上有一絲汙痕那末當值的弟子就難逃處罰——甚至如果有人無意從他的影子上踩過都要被跺足。

    拜月教幾百年來的嚴厲規矩造就了拜月教主和祭司兩個人在教中的無上權威甚至在整個滇中雲貴百姓一提起拜月教都不敢直呼兩個人的名字。

    他曾經很不習慣這樣的俯視特別是他剛剛來到拜月教時——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然而日子久了便也是習慣了。

    再久下去對於匍匐在腳下的一切便不再在意。

    至少這種做法隔絕了祭司和普通人的一切聯係是能夠贏得一個絕對清靜幽閉的環境而對於術法的修習來說寂寞和與世隔絕反而是最佳的條件。

    ——不像以前在沉沙穀白帝門下時因為俗世的羈絆而幾乎完全毀掉了一切。

    沉沙穀……沉沙穀……

    驀然間祭司感覺到自己的心又開始慢慢地跳動起來越跳越激烈他有些驚懼的抬手壓住了心口——生怕這樣紊亂的心跳會被那些視自己為天人的下屬聽見。

    然而耳邊沉沉的心跳隻是被意識擴大的幻覺而已拜月教的弟子們匍匐在地仍然不敢仰視他其中一個帶頭的低聲稟告:“大人我們方才已經按您的吩咐伏擊了先頭一群從神廟裏出來的……那些人被大人的術法嚇破了膽很容易就了結了——隻逃脫了幾個。”

    “哦。”他漫不經心的應著沒有感到一絲意外——

    這一次在神廟與聽雪樓的衝突並非一次偶遇在事先他已經讓冰陵做過了預測——這個地方和這個時辰他將會遇見這次侵犯拜月教的客星。

    他本來是懷著一定要為拜月教除去此次大劫的想法離開月宮來這裏親自出手的。在神廟裏和神廟外他都布下了極之厲害的術法結界還有伏兵。

    長久以來在滇中普通百姓的膜拜和教中弟子的仰視中他都本以為能用自己的手扭轉整個拜月教的命運。

    然而在星宿相逢的時候他看見了自己命運的轉折。

    “可是大人……”見祭司那麽冷漠的回答下屬更是小心翼翼遲疑著半天才回複“最後那個從廟裏衝出來的女子……我們、我們攔不住讓她逃了還傷了幾個兄弟……”

    伽若反而怔了一下在明白下屬們說的是誰以後忽然笑了起來:那自然的……憑著子弟們那種資質和身手又如何能攔的住千冥?十年不見了她的武功應該有了更長足的進步吧?十年前她就是個劍術的奇才了……

    他自顧自微微笑了起來不說話。然而那些下屬聽到了祭司的笑卻遲遲不見他說話各自心下忐忑不安匍匐在地上不敢出聲。

    “滄海龍戰血玄黃披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間臉孔貼著地麵的弟子們聽到了大祭司在輕笑過後曼聲長吟了一詩然後連一絲腳步聲都沒有那聲音便已經飄然遠去。

    那個弟子忍不住微微抬起了眼睛貼著地麵偷偷掃了一眼然而全身忽然起了一陣無法控製的顫抖——

    他隻看見了祭司大人的長袍下擺。風一樣輕盈的從草地上飄過行雲流水一般沒有任何阻礙瞬間飄出很遠。月光明亮然而草地上的影子卻淡的若有若無。

    ※※※※※

    “靖姑娘?你平安回來……可、可太好了!”

    院子的大門被推開守衛的人來不及拔刀那一襲緋衣已經掠了進來。院中的人看到來人精神不由一震脫口歡呼。

    所有的人都是疲憊不堪相互交換著懷中自帶的傷藥、紮著傷口。方才神廟中的一場惡戰幾乎讓這一批來的所有聽雪樓人馬都非死即傷。

    而方才神秘白衣人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手和那鬼神莫測的幻象更是讓很多死裏逃生的武林人氏都受到了很大的震驚——出生入死過的江湖人並不害怕真刀真槍的拚鬥然而對著幾乎是刀槍不入、能翻雲覆雨的對手他們卻有了敬畏之心。

    有一些膽子小一點的即使逃了回來到現在仍然嚇得癡癡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人心似乎已經有了渙散的跡象。而鬥誌也已遠遠不及剛剛從洛陽出時候那麽昂揚。

    聽雪樓近年來縱橫江湖北殲陝北三山九寨南掃江南五幫中間或有挫折也經曆了一次內部的叛亂但是卻從未遇到過外來如此大的挫敗。

    “聽雪樓裏有樓主和靖姑娘天下就沒有解決不了事情——他們是人中的龍鳳啊!”

    凡是聽雪樓的子弟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這樣想過對於樓中的傳奇保持著絕對的信心。所以這時看見靖姑娘平安的從那個詭異祭司手中返回大家的精神都是一振!在負傷的鍾木華的帶領下所有人都是顫巍巍的站起等待著靖姑娘對下一步該如何做出決定。

    然而麵紗下緋衣女郎平素冷漠的眼睛裏麵卻劇烈變幻著身子一直微微抖甚至連握著血薇劍的手都不自禁的顫抖。麵對著屬下的殷切眼光居然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許久雖然開口想說什麽阿靖的手卻在半途忽然轉向抬起來抵住了自己的眉心仿佛極力穩定著腦中翻騰的思緒。

    肅靜。所有人看著推門而入的女子眼睛裏麵都有掩不住驚慌之意——

    如果連靖姑娘都在這一戰後失態到如此那末……對付所謂的拜月教聽雪樓又怎能有獲勝的希望?

    “大家先休息……我和樓主聯係後再做決定。”許久阿靖終於抬起了頭緩緩對著下屬們道麵紗下她的臉龐蒼白如雪眼睛裏有心力交瘁的散亂光芒。

    “靖姑娘…你沒事吧?”忍不住還是白蒼蒼的鍾木華開口詢問。這裏他的資曆最老如果他都不開口問什麽別的人也不敢多話了。

    阿靖微微搖搖頭:“鍾老我沒事……隻是也有些累了需要休息。對了燁火你進來一下。”她的手輕輕點向了院子房簷底下一直默不作聲站著的朱衣少女。也隻有這個少女經曆了這次惡戰後仍然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跡。

    鍾木華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讓開讓那個叫燁火的女子從人群中穿過來到阿靖身邊。

    阿靖低低對著她吩咐了一句什麽兩個人就推開門走進了阿靖的房間。

    朱衣少女並不是聽雪樓子弟隻是在聽雪樓人馬離開洛陽遠赴滇南時才由蕭樓主從不知何處指派過來。她一路上都是非常安靜的安靜到讓大家都以為她有啞疾。

    然而那一次在大理蒼山森林中大家正默默趕路她卻忽然衝到了隊伍前麵攔住隊伍對著靖姑娘、急切的說出了第一句話:“桃花瘴!”

    所有人在瞬間停住了腳步然而大家都沒有在道路前方的樹木間現什麽濕潤的空氣中隻有鳥獸的鳴叫。阿靖有些疑問的看了看燁火朱衣少女被她冰冷的眼光看得微微低下了頭去隻是抬手指著左前方那一片藤蔓垂掛的地方細聲道:“那裏。就要飄過來了。”

    話音剛落緋色的影子忽然消失在翠綠的樹林裏。

    聽雪樓諸人隻見遠處垂葛藤蘿之間清光一現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映隻見緋衣盤旋靖姑娘已經以驚人的度一掠即回。落地時大家看到那把血薇劍已經出鞘微微顫抖著搖曳出清影萬千——劍尖上似乎有一縷濕潤的霧氣縈繞。

    “唰。”阿靖回手將劍在身邊的馬匹上一劃劍剛拔出馬傷口附近的肌肉已經變成了詭異的桃紅色!馬仰頭長嘶痛苦的開始踢人——好烈的瘴氣!

    “桃花瘴!”跟從的人紛紛驚呼了出來阿靖眼色一冷手起劍落駿馬的頭被她一劍斬斷。痛苦的嘶叫頓時沉寂了鮮血從馬的腔子裏衝天而起——

    “我們現在在下風處大家馬上屏住呼吸跟著燁火走!”冷漠而決斷地語聲從緋衣女子唇邊滑落——此時的她眼中的光芒讓人悚然——就是那個曾為聽雪樓踏平江南五派殺人滅門從不留情的女子!血魔的女兒!

    聽雪樓子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立刻按照她的吩咐跟在朱衣少女身後急急趕路。燁火有些驚訝於女領主片刻間便對她委以重任忍不住大著膽子抬頭看看緋衣女郎。

    阿靖沒有再說話隻是打了一個“快走”的手勢。

    “蕭樓主派來的人應該不會錯……”等走出了這片林子大家在官道旁的亭子裏休息阿靖才開口淡淡對少女道“他派你過來應該早考慮到你的所長。”

    燁火低下了頭——在這個充滿了冷漠鋒芒的女子麵前她總是能感到無所不在的壓迫感或許也是她太過於敏感的直覺罷?

    “我、我小時候在苗疆長大……”她細聲回答忽然正喝了一口皮囊裏麵水的緋衣女郎怔了一下手忽然頓住了許久才緩緩重複了一遍:“在苗疆…在苗疆長大麽?”聽到“苗疆”這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麽阿靖的眼睛裏忽然也閃過莫測的波光聲音裏麵有些歎息的意味同時將血薇劍用手絹擦淨。

    “這樣不行!”燁火一見便著急起來一把奪過手絹扔了開去那絲絹一沾到劍鋒立刻染上了奇異的桃紅色“桃花瘴很難除去除非用火淬煉劍鋒才能除掉。”

    “你是苗人麽?”靜默了片刻阿靖問。

    燁火低下頭去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我、我本來是苗疆土司那岩的女兒……後來寨子裏有動亂父親亡故了後我就流落到中原來和師姐弱水一起拜龍虎山玄天道長為師。”

    “那岩……那岩?”緋衣女子低頭又喃喃重複了一遍眼睛裏麵忽然有雪亮的光芒閃過!她迅的抬頭看了一眼燁火眼神中的淩厲殺氣讓少女不自禁的一顫。

    然而阿靖沒有說什麽隻是側頭扶著欄杆看著亭子外南疆才有的極度茂盛的綠慢慢地問了一些其他巫術方麵的東西等燁火一一回答後便沒事也似的站起身招呼大家一起趕路。

    燁火也跟著起身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就在轉身的那一刹間她的視線頓住了——

    亭子的欄杆上靖姑娘倚坐過的地方赫然留著五個深深入木的指痕!

    那以後阿靖對這個剛來到聽雪樓的少女分外的倚重起來特別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時時刻刻留意著聽取燁火的意見。可奇怪的是雖然她聲色不動燁火依然能從這個緋衣女子身上感覺到冷漠的鋒芒。

    靖姑娘不喜歡自己呢——燁火有些沮喪地想。

    早知道讓弱水師姐跟著來苗疆自己留守聽雪樓反而更好一些吧?

    這一次是聽雪樓來到拜月教勢力範圍內第一次受到挫折靖姑娘照例會要聽聽她的看法——但是既然對自己有敵意幹嗎還要如此重視自己的意見呢?

    “方才在神廟裏麵你都看到了些什麽?”離開了庭院裏麵那些人合上了房門在臨時作為落腳點的舊樓中緋衣女子淡淡的問燁火。

    “嗯。”燁火輕輕應了一聲想著幾個時辰前在暗處的她看到的神廟內不可思議的景象仍然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非常強的術法啊……那個大祭司他、他……”

    “他如何?”將血薇劍擱在桌子上阿靖有些委頓的坐在桌邊喝了一口茶神色裏麵有難以掩飾的疲憊問。

    燁火歎息了一聲凝神回憶當時按照靖姑娘的吩咐她躲在暗處用師傅教的心法用天眼細細觀察那個人然而能透視過去未來的她居然什麽都看不出。對於這個拜月教的大祭司同樣研習術法的她隻感覺到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和壓力。

    “我什麽都看不到。”朱衣少女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在他身上我隻看到一片空無……”

    想了想她記起了什麽驀然抬頭補充了一句:“不過在他叫‘冥兒’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看到了一些東西——”

    “看到了什麽?”忽然一直有些憔悴的緋衣女子也瞬間抬起了頭冷冷問。

    “一種顏色……”燁火再次被靖姑娘眼中的冷漠鋒芒嚇了一跳訥訥回答“我看到了紅色……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大片的紅色!……過去的和現在的都是紅色……”

    阿靖的眼睛一直在冷冷的看著這個懂術法少女。然而聽到這樣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她的眼睛裏忽然有難以掩飾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逝。

    燁火沒有說話心裏卻一堵——在方才片刻間她從對麵這個女子身上忽然感受到了極度激烈的感情是那樣深沉的、絕望的悲哀…血色的悲哀。

    靖姑娘和蕭樓主一樣在法家眼中都是屬於意誌力極強的人平日裏他們的心都被很嚴密的隱藏起來即使是有天眼能透視過去未來的她們都無法輕易從他們心裏看見什麽。

    然而方才這片刻燁火能感覺到那冰冷如岩石的心中驀然有極大的波動洶湧而出。

    那又是什麽樣的悲哀?

    按照她的吩咐燁火從袖中拿出一張白字用剪刀細細剪成圓用手指蘸著茶在上麵畫了一個符號然後貼到了牆上。口中輕輕念著咒語在光線黯淡的室內那張圓形的白紙慢慢亮了起來最後竟然如同明月一樣出了皎潔的光芒。

    光芒中紙上印出了一個女子綽約的影子輕輕對著這邊點了點頭。

    燁火布好了法事知道圓光那邊的弱水已經感應到了便回頭輕輕稟告:“靖姑娘今天有什麽事情要同蕭樓主說麽?”

    阿靖打起精神微微點了點頭——蕭憶情的確是思慮周到才派了燁火跟隨著來。

    在進入南疆後因為和洛陽有千裏之遙即使是飛鴿傳書也是大為費時幸虧有了弱水和燁火兩個人的術法才能迅及時的交換兩邊的情況和意見。

    術法……如果外邊那些聽雪樓普通子弟見了這樣不可思議的術法人心會更不安罷?

    苦笑著她扶著自己的額頭想起方才和那個人的猝及不防的重逢眼中的感慨更深終於歎息般的吐出了一句:“和樓主說……”

    “請派南楚過來吧……這一次我…恐怕應付不來。”

    本來隻是負責轉述的燁火呆住轉頭震驚的看著這個緋衣的女子幾乎不相信靖姑娘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來在江湖傳說和聽雪樓弟子的眼中血魔的女兒、聽雪樓的女領主一直都是怎樣桀驁不服輸的人!連對著聽雪樓主都從來不曾低頭更不會對任何人顯示出一絲的弱點然而居然在今天說出這樣的話來……

    要知道靖姑娘從來都不是一次挫折後就認輸的女子!

    燁火看著她再一次地她陡然感覺到了對方心中那難以言表的深沉悲哀。

    再也不說什麽她轉過頭去輕輕對著圓光那一側的師姐轉達了靖姑娘的意思。光芒中那個剪影也頓了頓似乎同樣感到驚訝然後轉頭去稟告。

    “蕭樓主說他會加派人手過來這之前還請靖姑娘小心。”

    出乎意料蕭憶情那一邊的回答卻是迅的毫無遲疑。對於副手這樣軟弱的請求作為最高決策者的他卻沒有一絲責怪和質問的意思。

    “好的……”阿靖長長歎息了一聲回答。

    “靖姑娘還有什麽話要說麽?”燁火輕輕在問了一聲感覺得出對方心中的不快聲音更溫柔了許多。

    “和他說……那個伽若、伽若其實……”阿靖眼睛閃爍了一下不知道出於何種考慮終於沒有再說下去輕輕擺手“算了沒有什麽說得了。”

    燁火轉過頭去再無聲的說了一句圓光那邊的女子點了點頭光芒便漸漸黯了下去最終那一片白紙就同壁上的牆紙一樣平平常常。

    坐在黑暗中仿佛在想著什麽阿靖一直沒有再說話。

    “靖姑娘我先告退了。”靜默地呆了半天燁火終於忍不住出口告辭阿靖隻是輕輕頷不說什麽燁火走到門邊拉開了門——外麵月華如水傾瀉而入讓房中如同鋪上了一層水銀而緋衣女郎坐在黑暗深處麵紗後的眼睛如同寒星閃爍著深不見底的光。

    “靖姑娘……請多保重。”驀然不知道為何她脫口說了一句。

    她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但是她能看見靖姑娘心底的悲哀……那樣深重而沉鬱的悲哀似乎是積累了十幾年深沉的、絕望的悲哀一直隱藏在女郎冷漠的心底最深處。

    那又是什麽樣的往事?(m.101novel.com)